【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作者:htw 【文案】 怀旧,是你推开窗时,看见的另一种风景。 十里洋场上海滩,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皆具永恒的吸引力。 三十年前,香港《上海滩》风靡华夏世界,若干年后,大陆再拍《新上海滩》,主要人物性格有所变动。就像常理,看客有的喜欢褒扬,有的反感批评。也许只有看过两部剧的人才有资格评论,而这种评论永远也没有定论,亦无须定论。本文副名曰《新上海滩》续,实质上只是保留了《新上海滩》里一些主要人物(许文强,丁力,冯程程等)的性格,而真正描述的是那个时代的故事,更有若干新角色汇入交融,所以若题为《新上海滩》衍生小说可能更为恰当。其中少量与《新》剧情节直接联系之处,来龙去脉作了交代,并不妨碍没有看过《新》剧甚至《上》剧的读者。 这只是一场旧时的风花雪月,和那些风花雪月里的光和影。。。和我们生生世世川流不息的悲欢离合。 小说共分五部,前后跨越半个世纪,恩怨是非交织国仇家恨,部与部之间互相联系又相对独立。 第一部 (一)   前序:这不能算是《新上海滩》的续,因为它并不是从剧终的那一刻开始的。因为这是我的梦,所以这里面有我的固执,我固执地想再看一看:如果。。。那又会怎么样?我相信,这是人会做梦的初衷。      《新上海滩》剧终因主角逝去,故事已经完结,然而这里才刚刚开始。。。      ---------------      文强和丁力道别,坐车回家。当车缓缓地通过冯府大道驶近主楼的时候,文强看了看窗外,矮矮的路灯后面,黑洞洞的,没有月光。车快停下来的时候,司机转头说,“许先生,今晚预报说有雨。”      佣人接过了帽子,文强道:“小姐呢?”“小姐在楼上。要预备晚饭吗?”文强道:“我下午吃了点东西,不用了,一会儿再说。”      屋里灯火通明,立刻驱散了夜的迷茫。文强看了看门厅圆桌上的鲜花,那是每天都换的,边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萎靡,依然灿烂。文强缓缓地拾级而上,进了卧室。里面一片黑暗,他慢慢地关上门,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再慢慢地向露台走去。程程果然坐在露台的藤桌边,看见他,程程微笑了一下,“你回来了。”      文强看见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了闪,似有泪光。他在她身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程程紧了紧他握她的手,道:“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去吃饭?”文强道:“恩,你不要天天等我一起晚饭,以后你先吃好不好?”程程笑而不言,起身拉他向屋内走去。      两人下楼来,墙上的钟正铛铛地敲了八点,程程吩咐把饭摆上。程程领先进了饭厅,微笑着按文强在侧面的第一张椅子坐下,然后自己坐在他的对面。文强看暗厚的漆木大桌上摆着六盘素菜,姜藕,咸笋千张,素什锦,雪菜毛豆,南瓜饼,松子玉米,点了点头,说:“可以开始吗?”张妈走上来端来两碗米饭,青花瓷碗,白细米粒,程程亲自拿了一碗递给文强,一碗放在自己面前,道:“好了,开动1文强轻轻一笑,夹了两筷素菜给程程,程程道:你一定很饿了,多吃点,今晚的菜都是我自己做的。”文强摇了摇头,“你多吃点,你瘦了。”    第一部 (二)   张妈端着漆木盘子走回厨房,小南正在灶边调参汤的火候。张妈叹了口气:小姐今天一天都难过,先生回来了,才高兴起来。小南侧头一笑“您好像也是一天都难过,到现在才高兴起来1“小丫头,难道你不难过?”小南道:“我自然难过,不过最难过的是英姐,毕竟她和老爷好几年了。。。我更心疼小姐,这一年,她话少多了,除了和先生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有变。”“幸好,她是和先生一起生活了。。。小姐是长大了,不长大也不行啊,等你嫁人了你就知道了。”“我才不嫁人呢,没人可嫁。”小南合上陶罐盖子,“英姐真的不回来了?”“哦,小姐让她回去住住,她想回来就回来,不回来小姐说也不要紧,已经好几个月了吧,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她妈妈病了,她一时也走不开,”程程进来,头发盘在脑后,暗蓝色缀白花的布旗袍衬着一张白白的小脸,轻轻地道,“小南,你去把我们床上的被单褥子换了,我早上忘了和你说了。然后去看看窗户门都关了吧,一会儿可能要下雨了。”然后转身走了,以听不见的声音道:今天,我想一切都干净点儿。      程程出来,见祥叔从外面进来,帽子上有几滴雨珠。“祥叔,您来了。外面下雨了?”“哦,小姐,是的,还不大。我有点事和文强说。”他看见程程的脸发白,心下也自黯然。程程说,“他在书房,您去吧。”      程程慢慢地走上楼,右转,向卧室走去,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听见里面小南悉悉索索地在换床单,迟疑了一下,又折回来,走到楼梯左首回廊的第二道门,推门进去,那是冯敬尧的房间。      今天是冯先生的周年忌。      六个月前,冯程程成了许太太。      程程开了灯,坐在爸爸常坐的椅子上,摸了摸扶手,两滴泪顺颊流下来。爸爸,您在那里还好吗?您会见到妈妈吗?我和文强很好,我们都记挂您。我很想您,您也想我吗?一定的。      文强很快结束了和祥叔的谈话,送他出门,道,“您走好。”今晚,他不想给自己太多的时间,他需要把时间给另一个人。      他没有在卧室看见程程,但看见床上换上了浅绿的一套。小南还在房里归置。他走到冯敬尧的房门口,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但他知道,她在里面。他在门口低头站了一会儿,又走回卧室,他和程程的卧室。小南离开的时候,已经放好了洗澡水。他从衣柜里拿了衣服,然后慢慢地解开领带,脱掉西装,走进那哗哗作响的浴室里。    作者有话要说:【注】小南就是《新》剧里程程的那个小丫头,好像听过叫她小南,但是不确定了。小说就是小说,就不去较真了。英姐是原本里伺候冯先生抽大烟并侍寝的那个女佣,她在原本里没有名字,镜头也很少,这个名字是我随便起的。 第一部 (三)   程程哭了一会儿,擦干泪,关了灯,走回自己的卧室。她听见水声,看见文强的衣服领带松松地散在椅子上,知道他在里面。于是她把西服套装和领带整平,再分别挂进衣柜。合上衣柜门的时候,她听见文强的声音,“程程”,他就站在她身后。她转过身来,看见他里面穿着绸质锗黄色有细黑纹的长袖睡衣睡裤,外罩玄色暗红格子的及膝夹睡袍,就那么看着她。她闭了一下眼睛,文强揽住她的肩,把她的头轻轻地靠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抱住她的后背,抱紧。      她的泪于是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滚下来,片刻间就打湿了他的肩头。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直到门响,有人敲门,那是小南,她端参汤上来了。      程程微微挣扎了一下,文强于是放松她,道:“你进去擦擦脸,我去开门。”等她进了浴室,阖上浴室门,文强才转身去开门。小南把参汤和碗放在桌上,说:先生,您和小姐赶紧喝吧,这天儿凉得快,一会儿我再来收拾。      文强把汤盛好,轻敲浴室的门,程程出来,眼睛都肿了,还不忘对他笑了一下。他心里一阵轻微的疼痛。牵过她,两人在桌边坐下。文强拿过程程的那碗汤,用勺搅了搅,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送到程程的嘴边。程程腼腆地让了让,看文强坚持,于是由得他喂了。一碗汤喝完,程程的情绪平复了不少,文强开始喝自己的那碗,程程就起身,道:凉了吧,我让人再给你热热。文强笑着说:别麻烦了。一股脑喝毕。      程程洗完澡,换上一件水红色的蕾丝睡衣,带子拦腰一系,披散了头发,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肿肿的眼睛,心下有点恻然又有点后悔。她出来的时候,看见文强在看报纸,她用毛巾搓着头发,问道:“今天有什么好看的文章?”文强道:“汪月祺的文章是写得越来越好了,这篇《论上海的新女性》。。。”程程撇撇嘴,走到文强身前,坐在地毯上,靠着他的腿,依旧擦她的头发,“她?哼,如果我在。。。”文强捏捏她的脸,笑笑,把报纸放到一边,看着她,正色道:“我知道,你今天一定很难过,但我没在家陪你,你不怪我吧?”程程将毛巾放到一边,侧了身子,将头靠在文强的腿上,拿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低声说:“恩,我知道,你在外面很累,爸爸不在了,很多事情你要处理。我没事,我虽然难过,但一直都是好好的,不是吗?”文强看着她,说:“你瘦了,哪里还是好好的?你听话,多吃点饭,也不要总等我一起吃。”程程道:“我喜欢,你就别管了。”文强点着她的鼻子道,“我不能不管。”程程道:“那好,我问你,你还‘恨’爸爸吗?”文强很惊异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于是他敛容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他和日本人做生意,我接受不了。他已经不在了,我也很难过。”    第一部 (四)   那天,文强和刘明从龙凤茶楼出来,就被天龙会和冯敬尧的人包围了。刘明‘侮辱’冯敬尧,被他一枪打死了。文强脑子一片空白,俯身想再看看刘明,或只是给自己一点时间思考;丁力也楞了,他琢磨着,这下强哥和冯先生算是真的杠上了,他自己又该何去何从。突然,一只细细的冷箭从酒楼二楼疾射而下,射向冯敬尧的心脏,片刻之间,冯敬尧倒地不起,见血封喉,已然没了气息。      人人目瞪口呆,时间停滞,然后是一片哗然。。。丁力还呆在原地,文强不及细想,冲上前抱起冯先生的尸首,拍了拍丁力,急叫一声“阿力”,丁力如五雷轰顶,耳边只听见文强又道:“祥叔,保护好冯先生的身体要紧!”将冯敬尧塞给了祥叔。那边山口香子一挥手,日本人就要围上来捉拿文强,文强一个箭步斜冲了出去。。。丁力和祥叔回过神来。。。那只是,一支小小的袖箭,箭上有毒。      冯先生这一死,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文强边跑边想,他想的是,程程怎么办?爸爸死了,我又被日本人追杀;丁力拔了抢当先冲出去,大吼道,“兄弟们,一起去帮强哥”,他想的是,不能让强哥再遭了别人的毒手;祥叔在原地,抱着冯先生逐渐变冷的尸体,他想的是,冯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只是,冯先生再也不能回答了。      丁力并没有跟上文强。霞飞路方艳芸家,山口香子埋下重兵伏击文强,文强救了艳芸。但他元气大伤又一时大意,山口香子并没有死,艳芸在最后关头为文强挡了一枪,香消玉殒。文强悲愤之极,将山口香子乱枪扫死。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因为国仇家恨,还因为早前刘明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一不做二不休,抱着艳芸,孤身去了码头。又在仓库外面遭到日本人的围堵,杀得血花四溅。他将那批烟土和艳芸一把火烧成了灰烬。事情愈演愈烈。冯先生突然离世,冯氏自身从内到外,如大厦将倾,多少火头要顾要灭,也无暇来管这档子事。日本人于是撒下天罗地网,要将文强赶尽杀绝。文强重伤新恨,又被逼迫地到处流徙逃命,已是奄奄一息。      丁力每天发散自己的一部分亲信到处去找文强,却如大海捞针,一无所获,他自己要接受祥叔的命令,带着另一部分亲信去管顾冯氏的乱摊子,到处灭‘火’,□乏术,外加‘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也不是单纯接受命令而已,他觉得他对冯氏有责任,为了冯先生,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强哥为了程程。丁力知道,强哥没有死,他不会就这么死的,因为程程,他不允许自己死,但是他也知道他可能随时会死,不由自主。但丁力又不能去找程程,她才死了爸爸,再经不起第二个沉重的打击。所以这天,他要祥叔救救强哥。祥叔反问他,“怎么救?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冯先生的仇怎么办?”一摆手走了。丁力看着祥叔的背影,喃喃地说,“强哥也是会为冯先生报仇的。”然后他就下了一个决心,如果冯氏再不肯出面,他也顾不了这许多了,他一定要去告诉程程。      这时候,常贵路遇文强,先把他偷偷藏在自己家老房子的隔层里,自己寸步不离守在那里照顾他,再由阿彪秘密告诉了丁力。      祥叔想了两个晚上,最后决定以冯氏商会的名义出面与英国人和法国人达成和平协议,一起出面要求日本人放许文强一马,他毕竟还是冯敬尧的女婿,两人还没来得及正式决裂。因为冯敬尧的死引发的树倒猢狲散,又因为和洋人及日本人讨价还价,冯氏商会在上海滩的势力受到了极大的削弱。但这不是最坏的结果。祥叔明白,冯先生不在了,冯家是再也不能有昔日的荣光了,仇人又这么强悍复杂,凶残狡猾,自己心力有限年纪也大了,但冯氏必须要有人出来领导,至少要为冯先生报仇,还有那么多弟兄的身家性命要管顾。他还想到了程程,冯先生已经不在了,他觉得他有责任让程程过得好,现在如果小姐能得到幸福,冯先生在地下也会有安慰的。他还知道文强对小姐的感情,就算只为了小姐,他也是会为冯先生报仇的。      英国人和法国人,自然不想冯氏和日本人联手,这也是冯敬尧被暗杀的原因之一。冯敬尧虽然死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冯氏一时半会儿在上海滩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觑,他们可以继续下去灭了冯氏,但是代价不会小,中国人被逼上梁山会很难缠。      于是文强又回了冯家,他为的是程程,为的是他自己,为的是丁力,也为的是冯先生,只是最后这一点,在家里的时候,他几乎不提也不想。冯先生枪杀了刘明,刘明是他的朋友,所以,包括丁力,他们都觉得他总有点‘恨’冯先生吧,应该是的,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等文强被抬回冯家,养好了伤,重新回到冯式,已是冯先生死了三个月以后的事了。又过了三个月,他和程程结婚,正式执掌冯氏商会,正式住进了冯公馆。如今已经没有必要住到外面去了,而且程程也想暂时还住在冯公馆“陪陪爸爸”。冯公馆,哦,不,已经不再姓冯了,除了原来的下人们还叫程程做小姐,她其实也是姓许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精武门是反日组织,刘明是精武门中人,与和日本人有勾结的冯敬尧势不两立。文强认识刘明之时,已和程程订婚。祥叔是冯家的二把手,对冯家忠心耿耿。方艳芸是文强在北平念大学时的同学和恋人,后文强因闹学生运动入狱,她到上海投亲,后沦落为交际花和冯敬尧的情妇。因为这些原因,冯程程对方艳芸一直有心结。(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五)   丁力又去了黄埔江边的馄炖摊。今天是冯先生的忌日。强哥一天都没说什么话,不过他本来话就比较少,今天更少。丁力觉得憋闷得慌。傍晚分手之后,他回家看了看妈。入秋了,老太太穿一件旧时的土布褂子,开始指导下人们忙活做腌咸菜,丁力让她不要再做这些,这都是以前吃不饱肚子的时候才做的,如今美国肉罐头,洋果洋蔬菜都吃不完。但老太太就说,还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好吃呀!然后再问他,那我干啥呢?他只能不说了,再说下去,就要说到他身上来了,什么你几时娶媳妇养孩子之类的。他今天特别不想听这些。今天是冯先生的忌日。      馄炖摊还是老样子,瑟瑟的江风拂面,红红的炉火忽明忽暗,清清的馄炖汤飘着几颗葱花,喝下去心里说不出的受用。“我听说冯先生年轻的时候还在十六铺码头扛过包”,丁力想起自己曾经和冯先生说过的这句话,心里一酸,端起汤碗猛喝了一大口。      卖馄炖的老周就说,“丁先生,您今天还来光顾我,真谢谢了,唉。”“你也快收了吧,看就要下雨了。”“恩,老婆子说了,今天天气不好,晚一会儿说要下雨的,但明天星期天,所以我想还是做完这个礼拜吧。”      今天是星期六?丁力想了想,不记得了,但今天是冯先生的忌日。      早上,他‘溜’出去了一阵,他和常贵阿彪说,如果强哥找我,就说我妈找我,我去去就回。在路上,他坐在驾驶盘后面,就笑了,笑他自己,还用得着找什么借口?他这是操得哪门子心?强哥会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他去了冯家墓地,他看见了程程。她穿着一件白缎暗花的长袖滚边儿旗袍,梳着细密的刘海和光光的髻,连耳钉都没有带,就头边簪了一朵小白绒花,旁边还有汪月祺。      他觉得程程差不多悼念完了,才走上前去,和两位女士打招呼。汪月祺下个月要做新娘了,虽然穿着一身灰黑色条纹的旗袍应景儿,脸上可是一层红润的喜色,掩也掩不住。他看了,心里也觉欢喜,道:汪小姐好。程程听见是他,转过头来,和他点了点头。他看见程程的脸上犹有泪痕,嘴唇也没有血色,还是一如好几个月以前的稍稍消瘦,可是眸子是黑黑的亮亮的,很平静,带一点暖暖的平静,丁力心道:强哥对她真是好的。他走上前,在墓前鞠了几个躬,然后转脸对程程说,“我知道你今天会来,强哥他。。。”他本来要说强哥可能没时间来,程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只是点了点头,说:“爸,丁力也来看你了。”然后,他的泪刷得就下来了,一下子在墓前跪了下去。程程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再陪爸爸一会儿,我先回去了。”      两位女士走了以后,丁力从怀里掏出买好的香,用打火机点了,插在冯先生墓前,和程程带来的花并排,开始和冯先生说他的心里话。好一半天,止住了流泪,正要起身,一只手搭上了他的左肩。他感觉到,这是祥叔的手,温暖而有力。祥叔在文强执掌冯氏以后,就宣布退休了,至少在道儿上是这样宣布的,虽然丁力还是常常见到他。      祥叔吩咐手下,摆好了供品,让他们撤去远处,然后自己鞠了几个躬,才转脸对着他。他看见祥叔穿着黑色厚绸的长衫,脸还是胖胖的,很慈祥的样子,只是头发比一年前白了许多。而且在丁力的记忆里,祥叔从来都只穿布衣。    第一部 (六)   星期天的早上,文强一般会在家里待得比较晚,或是陪程程一起去做礼拜,然后出门去处理一些公事,下午四,五点钟就回来,也就是比平时早很多,算是一周里的休息日。      这个星期天,他睁眼的时候,日光明媚,他听到院子里有程程的笑声,好像来了什么客人。昨晚上她怎么没有说起?      昨晚上,嗯,大家都比较累,他和程程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程程在说,然后发现她靠在他的腿上就在地毯上睡着了,说了些什么,应该就是说爸爸,他看见程程的卷发密密地软软地披散在肩上,熟睡的脸上眼泪还没干,他轻轻地为她拭去,起身抱起她,轻轻地放她在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上,然后关了顶灯,扭亮了床头灯,脱去外面的睡袍,自己也进了被子,在她身边靠床头坐了一会儿。      他也没想什么,就是坐了一会儿,然后俯身亲了亲程程的额头,关灯,睡下。他抱了一下程程,就像有时候他看书,程程先睡了,他睡的时候会抱她的一样,程程一般早就睡熟了。但是今天,程程不安地动了两下,然后翻身面对他,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可她没有醒。所以他也不敢动。      外面很黑,还在下雨,文强可以听见雨敲窗棂的声音。被子很轻暖,有一股隐约的肥皂的清新,混合着程程的馨香,他觉得心里很舒泰,虽然程程的手压在他的脖子上,有一点沉,他又不能动,维持了一个姿势好长时间,不免浑身酸疼。他眼前又浮现了在金大中的那个仓库里,他曾经让程程靠在他肩上睡觉和给她讲故事的情景来。他想,现在终于由他来全全爱护程程了,可能这就是冯先生都不能给她的幸福,冯先生如果知道程程真地嫁给了他,会怎么想?他又想,如果冯先生没有。。。那自己今天会怎么样,会在哪里,程程又会怎么样?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想看看程程,亲亲她,可他不敢动。然后他听见她说, “文强,你没事就好。”他知道她在说梦话,她又说,“爸爸,我很想你”,停了两秒,又接了一句,“文强也是。”然后就放开了他,翻了个身。见她的手滑去了被子的外面,他轻轻地抬起身,想把它拉回来。程程就醒了。      “对不起,我吵醒你了。”“我都睡着了?”“现在很晚了。”“那你还没睡?”他在黑暗里笑了一下,说,“现在就睡,我的大小姐。”      文强在床上睁着眼睛清醒了一会儿,他有点儿陶醉在雨后泥土和草地的气息里了,又听见下面程程的声音隐约在说,“你们要留下来,晚上在家里一起吃饭。”他想这肯定是汪月祺和陈翰林了,程程很少留客人在家里吃饭。他于是起身,刷牙洗脸,下楼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汪月祺和陈翰林是冯程程的大学同学和挚友。汪月祺是冯程程的死党。陈翰林对冯程程一直有意,汪月祺还从旁帮助,期间自己爱上陈翰林。陈翰林的父亲因陈氏纱厂地皮与冯敬尧冲突,最后被迫自杀。因文强丁力兄弟由冯敬尧委托办理此事,陈翰林纱厂事件及冯程程曾经和文强丁力有心结。其后,不打不相识,成为朋友。(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七)   “那冯先生的仇。。。”丁力坐在沙发上,愤怒地说。      “现在还不是时候。”文强坐在书桌后面,截断了话头,简短地回应。      “英国人和法国人我们现在还要靠他们,”祥叔在房里另一张椅子上目无表情地说,“我们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的,都一年了,还要怎么个长法?”      文强看了看丁力,示意他少安毋躁,“我们现在渐渐地也可以少做帮会生意了,这总是跟着洋人做事的好处。”      “好个头,和仇人们天天一桌吃饭,我天天都咬牙切齿!”丁力愤怒地站起来,“我说不下去了,你们聊!”扬长去了。      文强头略低了低,眼睛里有一点黯淡,他明白这两天丁力心情不好。但他又很快地抬起来,对祥叔说,“您下个礼拜生日,程程说请您来家里,她要亲自下厨。”      祥叔道:“那怎么敢当,你和小姐说一声,老陈心领了。”      文强道:“您还是来吧,自从。。。程程这一年。。。就让她高兴高兴,您和冯先生是最久的,比她和她爸爸还久。”      祥叔道:“文强,小姐嫁了你,就是她最大的高兴。冯先生也不会怪我的,呵呵。”      文强道:“真的,谢谢您。就当我感谢您,您也要来。”      祥叔不答,换了个话题:“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文强道:“还在准备,我还没有和程程说,您都知道,丁力我也没说。”      祥叔说:“恩,早点告诉程程。”      下午文强回家的时候,让司机在路上的“联生西点店”停了停,自己进去买了一个芝士蛋糕,程程和汪月祺都喜欢吃这个。      文强到家的时候,正好是下午四点。陈翰林一个人在打桌球,百无聊赖。两位女士去了恒大百货还没回来。文强就笑道:“你还真有闲工夫,陪女士们陪一天?”“太太不能不陪啊。。。嗯,准太太,我这不还没结婚吗?”“怕她跑了?”陈翰林一笑,说,“她跑不了了,反正我今天也不上班。倒是你,礼拜天也不着家,谁受到了你?”文强不语,笑了笑,拿起了球杆。    第一部 (八)   等两位女士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六点了,文强站在车边,扶她们下车。程程就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已经等了你们两个钟头了吧。”陈翰林也道,“月祺,买这么多,我们真要破产了!”“嘿嘿,都是程程付的钱!”汪月祺不无得意地说。文强戏谑地看看程程,程程有点不好意思,道:“你知道他们要结婚,还什么都没买,我看好的就顺便给买了。。。”文强轻轻地道:“只要你高兴。”汪月祺捅捅在一边不知说什么好的陈翰林说:“看见没,学着点儿!”      张妈上来说是不是开饭,文强道:“不用了,我们今天去外面吃。”“啊,多浪费,我还叫他们做了好多菜的。”程程第一个抗议, “你不是也不喜欢浪费的吗?”文强道,“就下不为例吧,难得他们两今天一起来,我白天又走不开。我们去吃牛排好不好,汪小姐最喜欢的。”说完看着汪月祺。汪月祺会意,道:“程程,一起去吧,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去外面吃饭了,还是牛排哎,我的最爱!”程程道:“好吧,馋猫!”又转脸对文强,“我去楼上换件衣服,你们等我们一下。”      两位女士上了楼,进了卧室。程程道:“我穿哪一件呢?”汪月祺道:“你穿哪一件都漂亮,你结婚以后做的衣服都很漂亮!”程程正对着一大排衣服,于是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可惜爸爸看不见了。”然后就下意识地拿了一件月白起小菊花滚绿边的旗袍出来,文强今天用的是绿底白点的领带。      等女士们消逝在楼角,陈翰林对文强道:“这怎么行。。。”文强摆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翰林,我和你,程程和汪小姐,我们不是一般的朋友,你别介意了,就算是我和程程恭喜你们百年好合。”陈翰林于是说,“你和程程也是。”文强看着他,道:“当然。”      四个人坐了两辆车,一对夫妇一辆。文强买的芝士蛋糕放在了准夫妇的车上。看汪月祺兴高采烈,陈翰林忍不住说,“你怎么能让程程付钱?”汪月祺认真地道:“程程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她想付就让她付吧,你没看见她在百货店张罗的时候高兴的样子,她结婚的那一阵,大家都为别的事挺愁云惨雾的。”陈翰林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汪月祺于是调侃他,“你不会还想着程程吧?”“我觉得她和文强不容易,两个人都不容易。”      另一辆车上,夫妇俩手挽着手,程程侧依着文强,用头抵着他的肩。文强道:“我们多久没一起出来吃饭了?”程程并不答话。文强又道:“吃完饭我和你去看电影好不好?”程程说,“有好片吗?”文强道,“这我还真没留心,我们吃完饭过去看看,好不好?”“嗯。”    第一部 (九)   从红玫瑰西餐厅出来,一辆车开过来载了陈汪,送他们回各自的家。文强和程程的车也驶近。程程对文强道:“我们走走吧。”文强侧脸看她,她外面套着的一件浅黄色的敞领针织小卦,头发还是盘在脑后,用一支桃红的发夹别住,耳边还带着以前那对白色的珍珠耳钉,薄施脂粉,还是一如少女般的脸庞在留海和霓虹的掩映下,淡淡生辉。他有点儿恍惚,说:好。然后又问:“你冷吗?”程程笑了,说:“有点儿。”于是文强把自己的西装脱下来,给她披上,细心地拉好领子,“走吧。”      已经快九点了,街上还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两人手牵手在人群里慢慢地走着,黑色的大车在不远处慢慢地跟着。他们准备走去美华看电影。转过一个街角,程程见有小吃摊,就说:“我们一起去吃吧?”文强道:“可能不是太干净。”程程笑道:“我知道你就经常吃。”文强道:“那是以前。”程程道:“我不怕脏。”于是,她径自走到桌边,坐下。文强笑了,也上前加入了她。他们俩要的是桂花酒酿圆子,两碗热腾腾地冒着白气。程程道:“真好吃!”文强逗她,“家里也做过的。”“家里的和这里的味道不一样!”文强说:“那我可没吃出来。”“你们男人味觉麻木!”      程程很快吃了一碗,文强道:“还要吗?”“不要了,其实我刚才牛排就吃得很饱了。”文强于是自己继续慢慢地吃。程程坐在一边到处看,什么都看,她一分神,脸上就又明快起来,文强觉着了这种快乐的气质,也不打扰她,想让她在这状态里多待一阵,于是吃得更慢了,吃完了还叫了第二碗。程程看了一阵,目光转回文强身上,说:“我今天很高兴。我知道你叫他们出来吃饭也是为了让我出来散心。”文强对她笑笑,接着吃汤圆。“文强”,程程继续说,看她停住,文强应了一声,“嗯”,程程想了想,可能是在想要怎么说,然后说:“我很幸福,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很幸福。”      夜风凉凉,两人继续向美华走去。转进一条安静一点的街,昏黄的路灯里,迎面来了个叫卖玫瑰的小姑娘,文强买了一朵,拿给程程。程程嫣然一笑,把它执在手上,继续走,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斜斜地延展开去,大车还是无声无息,缓缓地跟在后面。文强看见她的婚戒在流光里闪动,心里充满了种种感慨。程程知道他在注意婚戒,索性拿起手来晃了晃,道:“这是我最好的宝贝。”又走了几步,文强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你是我最好的宝贝。”      两人停在美华戏院的门口,戏都散了,人也都散了。程程说:“太晚了,下次再来看吧。”两人正准备上车离去,就看见另外两个人从对面的丽都并肩走出来。那是凌小珊和丁力。两夫妇于是站下来,转身,面对他们。丁力喝了酒,有点儿微醺,但是还能觉得,这时候在这地方看见这两人,有点诧异,迎上来打了个招呼:“强哥,程程。”凌小珊从后面慢慢地跟上来,微一颔首,道:“许先生,许太太。”    第一部 (十)   方艳芸的墓在上海郊外。其实那不能算是墓,就是一个衣冠冢。文强回冯家以后,抽空一个人去了原来她在霞飞路的房子,拿了她常穿的几件旗袍。然后自己寻了这个地方,亲自将它们折好,抚平,掘土埋了,立了碑,上面写着:方艳芸小姐之墓;生于光绪××年,卒于民国××年。此后,他很少再来,一是没时间,二是来做什么呢?      冯敬尧一死,不仅是很多问题都解决了,当然也有很多的新问题出来了,而且他的死,对文强,就象是一种重生。死人,文强是见得太多了,有时候一天就见好多起,这里面好多是不相干的人,但也有他视为朋友的人,比如陈连山和刘明,视为亲人的人,比如说接下来的艳芸。但是不同,因为他是冯先生。冯先生当然会死的,文强也没觉得他真能寿终正寝。但是,那一天,冯先生倒地的时候,文强的心突然就空了。上一秒,文强还在心里愤怒之极,恨不得杀了他或是被他杀了;下一秒,他就没留下一句话,没吭一声地死了。他的愤怒是没处安放了,怨恨也没处安放了,虽然还没如冯先生的生命一样立刻消逝殆尽,但是一种震惊,一种悲凉,一种戚戚然,一种愤恨,一种哀伤混杂在一起,像洪水猛兽一样随即攫住了他,压倒了他心里面其他的一切。也许就因为这样,他冲上前,抱起了冯先生的身体,叫醒了丁力,再自己去逃命。冲上去的那一刻,他觉得根本不是自己在控制自己,就好象有另外一只手在他身后猛推着他去的。也许这就是命,如果当时他没有去抱冯先生的身体,祥叔可能不会不惜代价地让他重回冯氏商会,程程也不会这么快就成了许太太,或者说可能永远也成不了许太太。      冯先生的死,不仅在实质上改变了他的命运,也在心理上改变了他的命运。冯先生的死,让他的心里有些东西也一起死了。功过且不论,他一直都尊重冯先生,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程程,而是一个有能力的男人对另一个有能力的男人的敬重,虽然他一直不太愿意承认这是一种敬重,他也不赞同他的好多做法,但是在他心里,冯先生就好比是一直在往上垒的山,从平地慢慢而起,一点一点,终至又高又厚,虽然他知道这座山最深处的心是空的,不那么踏实。在冯敬尧和日本人联手之后,他觉得这座山心不仅空,还是烂的,可是它在他心里还是山,高山,或者说,还没来得及被他自己夷为平地,刘明的突然死亡是让他震怒,但这也还远不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就在顷刻之间,这座高山毫无预警地由外及内轰然塌陷,迅雷不及掩耳,什么都没了。也就是他曾经信仰过的一些只属于男性的梦想和力量也随着这实体的消亡随风而逝了,这是一种灵魂的幻灭。他的灵魂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中国人,一个热血青年这么单一,他的灵魂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年轻时的冯先生。冯先生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那分明是他心上一个重重的丧钟。对英雄/枭雄来说,死亡本身并不可怕,但是死亡带来的那种真实的幻灭,在还活着的英雄/枭雄,还有在他的仰慕者及对手看来,特别是眼睁睁地看着,很可怕。文强就是同时具有这三种身份的一个人,而且他还很年轻。      他一直很清高,很自命不凡,其实他也确实自命不凡,他以前有时候也说自己的命不值钱,但是冯先生这一死,他自己都深刻地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并不是不值钱,而是很宝贵。这并不是说他怕死了,他准备不清高了,准备同流合污了,不是的,他还是他,他的原则都还在。冯先生的死让他好好地审视了他以前在日本人和刘明这些问题上的一些处理,他并不是后悔了,他的性格决定了也许就是再来一次,他也会如此,但是他觉得老天给了他一个很宽大的机会,让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又不用付出原本要付出的代价,而原本他差不多是准备好了要付出这些代价的。所以他都禁不住感恩了,感恩老天,虽然他还是不相信有救世主。好多人,都是刹那成熟的。      有了真正感恩的心,一个人就不太‘抱怨’了,虽然还不断地有疑虑。以前听他‘抱怨’的对象常常就是艳芸,如今艳芸不在了,他也不需要‘抱怨’了。而且艳芸为他而死,这是他深深的心结,他有时候想,如果自己根本没有来上海,艳芸还是会活得好好的,虽然她并不是那么的幸福快乐。可是生活下去和生命的尊严相比,他在有选择的时候也会选择生活下去。时代已经是这样了,他们不应该为时代陪葬,艳芸如他,当然也是如此。可就是因为他,艳芸做了另一种选择。。。艳芸死了,同样,他心里的另一些东西也跟着死了。她现在是什么也不知道了,可他还在人世‘煎熬’,但毫无疑问,他希望她得到平静,所以他就自觉地不再在‘艳芸面前’说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他是比以前成熟了;也比以前快乐了,自从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虽然他还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局势摆在那里。和程程结婚以后,他还得到了另一种快乐,他,包括程程,一直都很向往但是又一直隐隐觉得不会实现的快乐,这让他觉得他的生命更宝贵了。他如假包换地成了冯先生的半子,他做的好多事也是因为他为了他,但他还是不太能够或说不想去‘面对’‘冯先生’。      这是后话了。他又一次到艳芸墓前的这一天,是他和程程结婚的前一天。他是来告诉艳芸这个消息的,她是他的亲人,他想来告诉她,他觉得她会高兴,他想让她高兴。虽然他和程程并没有原来好多人想象的如果他们有一天结婚了会怎样的那种高兴,但这是因为,冯先生死了,还是因为如果他们有一天结婚了本来也不会像很多人所想的那种虚无缥缈的高兴。冯先生假如还活着能参加婚礼就皆大欢喜了?那他们可能连婚都根本结不了。不过这个现在谁也没法“假如”了。    第一部 (十一)   程程永远都忘不了爸爸离开的那一天。      她本来还在惊异,伤心,不解文强和爸爸这是怎么了,所以她不怎么出去面对爸爸,她并不是觉得文强都对,也不是觉得文强都有道理,她只是没法出去面对爸爸,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自从上次方艳芸家以后,她也没有再见到文强,她只知道他和爸爸在闹矛盾,丁力常常来宽慰她,还给她削梨吃,告诉她他正在想办法让两人和好,所以她觉得文强和爸爸可能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那一天,对她来说,和前两天区别不大。但她起来的时候发现,爸爸今天出门了。早饭后,她去教堂听讲圣经,虽然她这两天去,主要是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她更虔诚地为文强和爸爸默默地祈祷。下午她去报社看汪月祺,两人去西餐厅坐了坐,喝了下午茶,她就坐车回家了。回家以后,她觉得气氛有点怪异,然后她发现家里的守卫更多了一些,不过她也没在意。      晚饭是她一个人吃的,爸爸有时候也不在家里吃饭。晚上九点钟,她听见外面有一些声音,好像很多人走来走去,从院子里到屋子里,来来回回,她心情不佳,也不推窗出去看,反正就是爸爸的那些事。约莫过了半个钟头,一切又恢复寂静。她还是在自己房里看书,小南和她说,祥叔请她下去。她想爸爸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让祥叔来和她先说一声。她下楼去爸爸的书房。等她进去后,祥叔关上门,她还没来得及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她就看见祥叔流泪了。她有一点错愕,然后听见祥叔轻轻地说:“小姐,您原谅老陈吧。”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是昏迷后第三天的早上,她看见小南伏在她床边,丁力坐在远处的椅子上。她有点儿恍惚,然后开始流泪,却没有动。丁力一直没有坐的太近,但是她一醒,他就知道了,起身过来。她只听见丁力说:“程程,强哥现在没事,你不要担心。”然后他就很快地走了,根本没提到一个冯字。      后来她知道,那天下午,爸爸遭了毒手以后,祥叔就立刻派人加强了冯公馆的戒备,就是在她下楼见祥叔以前,他们把冯先生的身体运回了冯家。丁力一直不肯回来,他说他要去找强哥保护强哥,这当然是真的。但其实祥叔和其他人都知道,丁力不敢回来,他怕他回来,再看冯先生一眼,保不准自己立刻就崩溃,立刻就要冲出去砍了所有人,确切的仇人虽然还不清楚,但敢干这件事的就是那么些人。丁力后来回来了,在她昏迷的第三天凌晨,他并没有找到文强,但是他确定知道他还活着,所以他要来告诉程程。他没去存放冯先生身体的房间,他就一直坐在程程的房间的椅子上,等她醒了,告诉了她,然后就跑出了冯公馆。      程程醒来后的下午,她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是文强。等她拿起话筒,他就只说了一句:“程程,你要保重。”然后就挂断了。直到这个时候,程程心里才突然一惊,坐了起来。      自从祥叔说了那句话之后,她昏倒,然后醒来,然后流泪,拒绝喝水吃饭,因为实在是喝不进吃不下。丁力早上和她说了文强的事以后,她也没多想,甚至都没有想起来,文强怎么没来,她现在心里没有想任何事,包括爸爸或爸爸不在了,她就是一直止不住地流泪,空空地流泪。      但是文强低低的声音,简短的句子,就如一声霹雳,炸散了她心里的那片混沌,很多东西在她心里又聚拢来,又清晰了,再疼痛了,在她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以前,她已经伸手按了铃,叫小南进来,对她说了一句:“我想喝水。”    第一部 (十二)   文强和程程结婚,并没有在教堂,也没有公开宴客。      他们就在冯家,布置了一间房间行婚礼,请教堂牧师主持,汪月祺做伴娘,陈翰林做伴郎。祥叔,丁力,丁妈妈在场。常贵和阿彪也收到了请柬,本来不敢来,文强说,“一定要来”。于是两人特意各自买了一身新西服,带了大三元最好吃的六种点心作礼品。原订丁力做伴郎,但他前两天去老房子的阁楼给丁妈妈翻东西,从窄木楼梯上不小心摔下来,脸上擦花了,他于是推了,说不庄重,因此换上了陈翰林。      程程穿着她本来为订婚制的那件红色的旗袍,披着红色的头纱,手里拿着新娘礼花。文强穿着黑色的西服,结着暗红色的领结。因为是在家里宣誓,所以仪式也比较简单,但是依然肃穆。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冯家里里外外,请的是租界最有名的洋设计师,简单却精心布置了。大红色的玫瑰,金色的带子,青翠的松柏,组合大小多少和方式各不相同,妆点得公馆各处很喜气,低调的喜气,和隆重。      为婚礼而定制的小十字架高悬在墙上,四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牧师站在下面,一对新人并肩面对着他。      牧师:许文强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冯程程小姐,让她成为你的合法妻子,按照上帝的法令与她同住,与她在神圣的上帝面前结为一体,在婚约□同生活。并承诺从今之后始终爱她、尊敬她、安慰她、珍爱她、保护她,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直到离开世界,至死不渝?      文强:我愿意。      牧师:冯程程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许文强先生,让他成为你的合法丈夫,按照上帝的法令与她同住,与他在神圣的上帝面前结为一体,在婚约□同生活。并承诺从今之后始终爱他、尊敬他、安慰他、珍爱他、保护他,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至死不渝?      程程:我愿意。      牧师:现在交换戒指,作为结婚的信物。      文强从陈翰林手中的盒子里取出戒指,带在程程右手无名指上;程程从汪月祺手中的盒子里取出戒指,带在文强右手无名指上。那是一对在英国订做的结婚戒指,光光的两个环儿。      牧师:戒指是金的,表示你们要把自己最珍贵的爱,像最珍贵的礼物交给对方。黄金永不生锈、永不退色,代表你们的爱持久到永远。是圆的,代表毫无保留、有始无终。永不破裂。戴上它象征着爱和承诺。      牧师:新郎,请你一句一句跟著我说,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我要娶你、爱你、保护你。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丈夫。      文强跟着说了一遍。      牧师:新娘,请你一句一句跟著我说,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我要嫁给你、爱你、保护你。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妻子。      程程跟着说了一遍。      牧师:请你们两个人都一同跟著我说。“你往那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那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      文强和程程跟着一起说了一遍。      牧师: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然后牧师拉起新娘和新郎的右手,交叠在一起,说:我宣布你们为神所配合的夫妇,任何人不可把你们分开。      牧师再面对众人,说:许文强先生和冯程程小姐都已经充分同意神圣的婚姻,在主和来宾的面前见证了同样的事情,互相发誓完毕并接受了戒指,我宣布他们结为夫妇。新郎,你可以吻你的妻子了。      文强揭开程程的面纱,在她颊边亲了亲,程程微笑着闭了眼睛,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文强扶着她的手一起面对大家微微地鞠了一躬。众人鼓掌,礼成。汪月祺高兴地也流泪了。仪式以后的午宴,也是在冯家进行的,是由租界最好的文华酒楼现做现送的一桌喜宴,菜式是程程一个礼拜以前自己去订好的。      他们也没有度蜜月,文强根本就走不开。      早些日子,筹备的时候,文强问程程,是不是穿白纱,去教堂行婚礼。程程摇摇头,道:“这套订婚的衣服,我很喜欢,我希望趁这个机会还是穿穿它”,停了停,又说,“不要穿白色的了,还是红色的好。”然后她又接着说,“我们就在家里办吧,去教堂有些人不请可能不好,在家里就只请我们想请的人就好了。”几天前,他们请了相馆的人,在家里穿着今天的礼服照了结婚照。      至于以前那套订婚戒指,冯先生和文强出事以后,程程也没顾得去拿。后来拿回来,她就把它们好好地收在抽屉里。据她后来和文强说的意思是,她觉得那个有点儿复杂耀眼,她在热孝期间,还是不戴了。此后她也没有再提起。      在席间敬酒的时候,丁力称呼新婚夫妇“强哥,大嫂”,程程看了看文强,文强低了眼帘,也没有看她。程程说,“丁力,你还是叫我程程吧,我比较习惯。”      下午晚些时候,文强和程程将客人们送至门口,一一看他们上车,驶出冯家花园,才回来。丁力临上车前,程程伸出手来,想和他握手。丁力看了看文强,文强对他笑笑,于是他也回握了程程的手。程程说:“谢谢你,丁力。”丁力不知道说什么好,期期艾艾半天,说了一句“程程,我祝你和强哥幸福。”程程看见他的眼睛潮湿了,又见他脸侧擦伤的几道血痕,没来由地心里一酸,收回了自己的手。      新婚的这一夜,程程穿的是从法国定制的一件浅粉色的手绣小花边儿睡衣,文强穿的就是那件玄色暗红格子的睡袍,里面穿的是天蓝色小绿斜纹的一套。      第二天,报纸上登了一则启事:许文强先生和冯程程小姐于民国××年×月×日,共结秦晋之好,特此通告社会各界及亲友。    第一部 (十三)   (十三)      凌小珊,本名林小珊,原籍广东,但是是在北平出生长大的。小时候在家,她和祖父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讲粤语,当然了,她和父母以及外面的孩子们都是讲北平话的。      她生的皮肤微黑,浓眉大眼,并不是很秀气的那种女孩,但是她的脸蛋轮廓很好,她的五官配在一起,配在她的脸蛋上,看起来很漂亮又柔婉,还有一股隐隐的英气。她的声音很好听,又细又亮又温柔,所以她很小就被送去了学戏。那时候坤旦还不多,但是她就是学的京戏,可以想见她家很穷,总得给她和家里寻个出路吧。她还有一个好处,她很温厚,又很乖巧,很善解人意。她在戏里的扮相也很漂亮,和她本人相比,是另一种味道。她和她的家人也没想着她能唱成什么角儿,出什么名,就是在草台班子里混碗饭吃。      学戏很苦,虽然她是女扮女,要容易些,但嗓子还得天天吊身段也得天天练。女孩学戏,很多不方便的,因为戏班里女孩就少,京剧都还只兴男旦,她熬了下来,因为她喜欢唱戏,还因为有小虎。小虎是一直和她配戏学生角儿的,比她大两岁,他一直很照顾她。大了,他们彼此喜欢,只等多挣点儿钱再说。还没来得及,十七岁,她被一个看戏的厅长强行占了,她几乎是被班主直接给卖了的。她崩溃了,小虎也很痛苦,一天晚上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从此以后,她痛恨戏班痛恨家人,然后她就想离开,戏班也不是说走就走得了的,她最后通过这个厅长离开的,反正已经无所谓了。      后来她辗转到了上海,但是还得养活自己,所以,在别人的指点下,她也开始进入上海的上流社会。到上海的那一年,她十九岁,方艳芸死的那一年,她二十二岁,在交际圈里还没满两年。虽然她没有足够的资本靠以唱戏为生,但是却有足够的资本交际,而且她会唱戏的这个特质,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让她很特别,因为就是正牌唱京戏的,坤旦也少,她交际的男人好多还是租界里爱听戏的洋人。加上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上海滩看多了南方女人,也就是轮廓幼细的女人,比如方小姐那种,很多人想换换口味,就喜欢起凌小珊来。凌小珊是她在上海‘挂牌’时改的名字。方艳芸最后的那几年,跟的都是冯先生,别人没法染指,但凌小珊不一样。她并不跟任何一个人走的太近,她也不要哪个男人给她买房买车,她不卖身,就是去给客人陪坐,宵夜,出席酒会慈善会,还应邀给客人唱堂会,她一有钱就自组了一个小班子,也就几个人,反正她也就是唱几个看戏的爱听的老段子,又不是排新戏,收费都不便宜,但请她的人还就是不少。      她真正的入幕之宾,坊间有很多揣测,但谁也说不好到底有没有,究竟是哪几个,不过反正,她和法国人英国人葡萄牙人走的很近,连日本人也请她。只要是客人有诚意地“请”她,她一般都会去。上流社会,不是达官就是显贵,也没有下三滥,至少表面上没有。没人专捧,风头自然没那么劲,但是又比较平衡,在这些有钱有势的男人的生活里踩的不深,但又知道的不少。她什么也不缺,自己住在马斯南路自己置的小房子里,是两层楼的小洋房,有院有墙,也不算小了,天天一早起来就练唱,也不抽烟,因为要保护嗓子,没有客人的时候就深居简出,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出门有自己的小车。有时候她也会让客人上她的地方坐坐。      方艳芸冯敬尧一死,洋人的势力又更甚以前,她自然是独树一帜,不过她倒不在意这些,很多人想通过她套点儿洋人的消息,她一般不肯,更不主动揽这种事。她依旧唱戏,出席酒会,陪人打牌,收拾自己的屋子,管理戏班子,逛街买东西。她没读过书,但原来在戏班里识了不少字,如今还在家里请了先生继续教她文化。    作者有话要说:【注】马斯南路,(Rue Massenet) 今名思南路,是位于上海法租界中心(今属卢湾区)的一条不通公共电、汽车的幽静道路。北到霞飞路(淮海中路),南到贾西义路(泰康路),除了南北两端有少量市房外,从环龙路(南昌路)到薛华立路(建国中路),两侧几乎全都是法国梧桐和1920年代建造的花园式洋房。这是一片保存完好的旧法租界街区,并聚集了众多的名人故居。 第一部 (十四)   凌小珊对文强和丁力的价值是不言而喻的。这也是丁力和她走在一起的原因。强哥和程程结婚以后,丁力着实高兴也着实痛苦了一阵子,当然,在文强面前,他极力掩饰。文强心里也知道,不过他也不表现出来。反正丁力也是一直找女人的,所以祥叔就和文强提到让丁力会会凌小珊。      因为他们要做的事情不是简单的事情,凌小珊可能会成为一个很特别的女人,在他们的计划里占很大的分量,或者不,但是至少会有很大的用处,而且丁力可能需要和她“非常亲近”才行,所以文强先仔细调查了她。她在北平的经历很简单,在上海的也不复杂,但是文强在一次英国人的酒会见过她以后,就总觉得她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她很安静,该说话的时候都说了,该陪笑的时候也都陪了,让所有人都觉得很舒服,但是她又很懂得自处,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像一个邻家女孩,你没有觉得她有惆怅,有不甘,但又都不是假装的。这个不太像欢场中的其他女人,所以文强有点儿好奇。      派着跟她的人过了一阵子回报说,发现她老是送药去石库门,送给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中年女人。石库门?文强心里一动。      这一日,文强自己跟着她去石库门,还换掉了西服,弄乱了头发。      她下了车,从方艳芸的旧宅前走过,文强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看见这宅子,心里又泛起了另一种感觉。她一直向里走,不疾不徐,最后停在一个门口,拿门环儿扣了三下,有人开门,她进去了。文强走近,看了看这户人家,和街上的普通人家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是个平房,只有一层。      文强四处随意看了看,准备回去,但门又一开,她出来了。文强于是装做和路边的孩子们一起嬉戏,瞥见还有一个女人送她出来,果然一只眼有点儿混浊,穿着干净的枣红布褂子,约莫四十岁多岁,人很白净富态,生的也很端庄,带了一对做工很好的景泰蓝耳坠,看上去经济很不错,不像是会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应该也不是没钱买药。凌小珊穿着一身蓝布滚小白边儿的短袖高领布旗袍,没有任何花纹,头发拢在脑后,用一个黑色的细发网兜住,再没有任何装饰,耳朵上带了一个墨绿色的多面小耳钉,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光,脚上穿着白色高跟鞋。文强见过她在酒会上的打扮,也比较素,但没有今天素,而且衣料很名贵。他能看见她的侧脸和侧身,因为这是他比较仔细地专注地观察她,所以他觉得了一点:她真的很漂亮,那种北国胭脂的漂亮和大气。这种感觉他以前在北平读书的时候还是很熟悉的。她个子比较高,骨架匀称,浑身上下都有一种不喜而悦的恬静和大方,很亲切也很少故作矜持,但也不嗔而立,让人不敢轻慢。      文强竖起耳朵,听她对那女人道:“丽姑,这药您接着吃,我下个礼拜再送过来。”“小珊,你自己当心,我不送了。”“好的,您回吧。”然后她就走了。她这次给文强的感觉,不是像邻家女孩了,就是邻家女孩,更让他捉摸不透。      文强摇摇头,也走了。又经过石库门旧宅的时候,他朝如今紧闭着的二楼窗户看了一眼。    第一部 (十五)   “她不会看上阿力的。如果不能走得很近,可能只会有坏处。”文强对祥叔说,这也是他那天摇头的原因。      祥叔不答,问道:“你见着丽姑了?”文强一愣,点了点头。“你觉得她怎么样?”      文强想了想,说:“她应该是一个能干的女人,我知道她是凌小珊的入行介绍人和师傅,凌小珊从她那里学到了不少,包括学习文化和怎么交际。”      “她是我年轻时认的表妹,冯先生也曾经帮过她不少的忙。”原来,丽姑并不是四十多岁,她已经快六十了,在很多年前,她是上海 “书局”里的头牌“先生”,那个时候她结识的年轻时的祥叔和冯先生,但是已经很久没有什么往来了,因为不需要往来。      祥叔一开始并没有讲这些,他知道文强会去查。他还想看看文强能不能查出他和丽姑的关系,如果文强能查出来,那别人也能查出来,显然没人知道。      于是,凌小珊和丁力开始有时候走在一起,像她和她的其他客人一样,但是又不完全是她和她的其他客人,因为丽姑需要她的帮忙。这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但这只是程程第二次见到凌小珊,见她穿着黑色的长薄纱外衣,裁剪合度,又不是紧紧地裹在身上,敞领露出里面穿的藏青色滚紫边的暗花缎子旗袍,没有带任何首饰,还是整齐的烫发,只在鬓边带了一朵浅红色的干花,不大也不小,脸上肯定是施了脂粉的,但是看不太出来,眼影和唇膏也很淡,黑黑的大眼睛在路灯下闪着柔和的光。凌小珊看程程看她,于是对着程程微微一笑,转脸对丁力说,“我去车上等你。”然后又对文强夫妇一颔首,自上了车。      文强让程程也上了车,然后对丁力说,“丽都今天情况怎么样?”      “你知道的,其他都是老样子,客人比以前多,洋人们也都玩得高兴。”      文强又问:“你今晚去她家?”      丁力不置可否,“我们去吃宵夜,然后我送她回家。”      文强带点探究地看看他的脸,微笑了一下,说:“那你们小心,你少喝点儿。”      丁力说,“强哥,放心吧。”然后他隔着窗对程程挥了挥手,走回自己的车,让司机开车走了。      等文强也上了车,程程说,“我喜欢她,如果丁力真和她一起,我为丁力高兴。”      文强道,“恩,不过阿力好像不喜欢她。”然后看着程程,眼睛里都是笑意。      程程会意,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把脸埋在他衣服里。      文强一笑,揽住她,对司机说,“回家。”    第一部 (十六)   吃宵夜的时候,凌小珊看丁力要了一瓶酒,但临了没开,也一直没说话,她心下明白,觉得有点好玩,也就没说话。      丁力送她到家门口,说,“凌小姐,我们改天见,我再约你。”      她转过头来,对住丁力,说,“现在还早,你进来坐坐?”      丁力并不想进去,今晚他想去找别的女人,她们可以陪他睡觉。“凌小姐,还是下次吧,我还有点儿事。”      凌小珊说,“我想找你帮个小忙,在这里说不清楚,你进来喝杯茶再走吧,也不会耽搁太久的。”      丁力于是不好再推,两人一起进去了。      凌小珊的客厅,丁力来过几次,所以他进来以后,也不拘礼,帽子也不脱,自在沙发上坐了。佣人小梅来送上了茶。      小梅是个十六,七岁的上海姑娘,她的家在上海郊县,家里贫苦,所以她很小就出来给人帮佣。她皮肤白净,模样清秀,笑起来右边脸上还隐隐有一个酒窝,加上心地纯良,聪明伶俐,很讨主人家的欢心。后来由丽姑物色来给了凌小珊,凌小珊也觉得她不错,就一直用她。      丁力端起来茶来,喝了两口,觉得口里很舒服。“这是什么茶?”      “一个朋友今年春天从杭州给我带的碧螺春,也算是今年的新茶。”      “不太像我以前喝过的碧螺春。”      “这就是一般的碧螺春,我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凌小姐,想让我帮什么忙?”      “我有个姐妹,以前我在天津认识的,如今来了上海,想让你给她介绍个工作。”      丁力觉得诧异,凌小珊并不需要他帮,她自己就认识非常多场面上的人。      凌小珊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说:“我的这个姐妹,她以前在一家报社工作,如今还想进报社,我想让她进许先生丁先生的那家,这是小事,但在熟人那里,可以有个照应。”      丁力也觉得,这是小事,于是说,“好,没问题,我安排好了就告诉你。凌小姐,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凌小珊正要说谢谢,丁力可能因为站起来得有点儿快,碰到了桌子,西服的衣角又带倒了桌边的茶杯,热热的茶大部分倒在他的裤子上,茶杯跌在地上,“咣当”一声,裂成几瓣。      丁力有点尴尬,觉得在女士家里怎么这么鲁莽,脸有点红了,连声说:“不好意思,凌小姐。”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的,老子今天又没喝多少。”      凌小珊道:“没关系,丁先生没烫着吧。”然后叫小梅出来收拾。      丁力又告辞要走,凌小珊道:“丁先生,你这个样子还能出去办事吗?还是我陪你喝两杯吧。”      丁力觉得奇怪,觉得她可能知道了些什么,反正他也想喝酒,就停了脚步。凌小珊看看他,然后接过帽子,再帮他脱了外衣,挂好,说:“丁先生要不要去洗手间整理一下?”丁力只好说,“谢谢。”      丁力在洗手间拿纸巾擦了擦西裤,拧了拧裤管的水,又在冷水笼头上洗了把脸,再回到客厅。凌小珊已经倒好了两杯红酒,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丁力坐下来,拿起酒杯,凌小珊说“cheers”,两人碰了一下,丁力一仰头一口喝光,凌小珊只喝了一小口。然后凌小珊起身拿了新开的酒瓶过来,又给丁力倒了半杯。      凌小珊道, “丁先生今天心情不好?”      丁力不答,继续喝酒。      凌小珊于是也喝了一口。丁力解松领带,拿出烟来,然后想起这是凌小珊的家,才看着她,说,“你不介意吧?”      凌小珊笑着摇了摇头,于是丁力点着了烟。      等丁力的烟抽完,他已经差不多喝了一瓶酒。屋里酒气,烟气混杂在一起,让人昏昏欲睡。      凌小珊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一扇窗,外面月华皎洁,晚风徐徐,她于是站了一小会儿。等她再走回沙发,发现丁力已经仰躺在了沙发之上,睡着了。      文强这次没料对,凌小珊对丁力有兴趣。她不知道文强他们的计划,丽姑只是和她说,丁先生许先生正在和洋人做生意,想通过她有时候行一些方便。她第一眼看见丁力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人和她平时认识的男人不一样。达官显贵或她交际的洋人们,大多数年纪比较大,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礼貌周周,其意诚诚。丁力年轻得多,也讲礼貌,但对她比较冷淡,还常常流露出好多真性情,有点小粗鲁,有时候还好像不记得她这个人还在边上。      她并不是喜欢丁力,她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客人,她只是觉得他好玩。再后来,她看出来了,他喜欢许太太,虽然她就见过程程两次。第一次,是她和丁力去恒大百货的时候,那天丁力说,请她帮忙去买礼物,他妈妈过生日,他不知道买什么合适。在那里,他们看见了一个很年轻又高贵的美妇,她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手里拎着两个袋子,想来那是她买的东西。丁力认识的女人,凌小珊也见过一些,有时候看见他和她们在一起。但是丁力竟然走上去,和这个年轻的美妇打招呼。丁力叫她,“程程”。于是凌小珊知道了,这是许太太,以前的冯先生的女儿。      走近了看,凌小珊觉得虽然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程程却像个小姑娘,虽然她盘着头发,打扮也不像少女,但是脸上神情很纯,除了眼睛里有点儿落寞。她看见丁力,也很高兴,道,“你也会来这里?”“我给我妈买生日礼物。”丁力介绍了凌小珊,程程对她点点头,“凌小姐”。两人又说了几句别的,然后就告别了。其实丁力也没说什么,但是凌小珊就分明地觉得他说的话,全是从心里说的。她陪丁力去过一些酒会,她见过他和别人说话,她也见过丁力和许先生说话,那又不一样,和那天他和程程说话的时候有点儿像又不像。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      今晚,她看得更明白了,她觉得很有意思,这三个人。而且她还感觉到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当然最有意思的是丁力,从宵夜开始直到带翻了茶杯到现在在她的沙发上睡着了。    第一部 (十七)   文强每天去建中【注】,那里现在成了冯氏的大本营。丁力也搬到了建中,美华和丽都分给了下面的人主持。丁力晚上离开建中以后,有时候会去丽都看看,那地方毕竟是他的老本营,虽然在冯氏大乱中被人摧毁,又很快被重建了,保持了原来的风格,但比原来还豪华。      自从文强执掌冯氏以后,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教堂义工是再也没时间去了。不错,冯氏是不如以前了,除了自己的装备补给,军火以及烟土生意也是不再做了的,现在的生意,除了码头运输,钱庄和赌场,还有一大块是给英国人法国人等做洋货买办。冯氏也没有从帮会生意中撤出来,除了一些文强的禁忌,其他还遵守着道儿上的规矩,这些部分一般是丁力出面去处理,只是文强还和丁力一起参加堂口的开会。现在上海滩的大佬是北方来的聂人王。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一派儒商模样,斯文优雅,其实城府很深,又异常的心狠手辣。他本来在北方势力很大,当然名声也不会好,但他一直想在上海开疆拓土,毕竟这里是全中国最繁华的地方,英雄如他,怎能不有所作为,同时将利益最大化?而且老待在一个地方,难免无趣,因为已经到头了,没意思了。所以冯先生在世的时候,他就开始把生意陆续南迁,与上海的一些堂口暗里勾结,只是掩盖的比较低调,他本人也未在上海出现。冯先生一死,冯氏一乱,以他的实力,立刻现身上位,雄霸了这块沃土。      丁力的目标是为冯先生报仇,再让冯氏重振以前的声威。对于这第二点,文强并不这么想。其一,目下这种时局,不做军火生意,势力是不可能很大的;其二,冯先生的死,把他推上了这个位置,他主动地又被动地迅速成长,明白了很多他以前不甚明白的事,比如做生意的难处,不论是正经生意还是偏门生意,应该说是处处受制,腹背受敌,一不小心,就是满盘皆输,就是丁力说的那句话,上海就是龙潭虎穴。他以前也知道,上海这地方,是一夜就什么都有了,一夜又什么都没了。但那更多的是他的思想和理论,他没有真切深刻的体会,因为那时候他还是无名小卒,他所接触的世界现在看起来真是有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丁力其实也一样,他只是没有他的那种清高,又出身上海的底层,但是他对自己那句话在当年的认识也远没有现在深刻。又比如冯先生的‘难处’,他为什么一定要买日本人的帐,他也不是一定想要和他们一路,但是他已经得罪了法国人英国人,如果还想要做大又要保障自己,或者说到了一定的位置,你就只是想生存下去保有这个位置,也只能是没有原则了,谁能给自己好处保护自己就跟谁。      但文强显然不会干这种事,也不允许自己干这种事,所以他也不想到那个位置。上海滩现在势力最大而且越来越大的都是外国人,国人做的再大再好,都要依附外国人,比如说聂人王,比如说他自己,当然他自己是因为要给冯先生报仇,但是他也明白,就是没有这仇,如果他还是想在这里做生意,情况也差不了多少。而且不论是和洋人也好,和国人也好,想生存就得弱肉强食,不仅上海是这样,全中国都是这样。他是有一点意兴索然的;其三就是冯先生的死给他带来的那些心理冲击。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真正地明白了,最苦的不是不是流汗流血流泪,最苦的是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他如今手下管着一大批人,这些人过得好吗?不见得,确实可能随时也会没命。但是当他的车路过码头或去码头办事的时候,他看见那么多辛辛苦苦的苦力,他们更难,不为别人卖命,为自己卖命,一样那么的难,也一样随时会没命,而且他们没命了,家里还没人看顾,最后也都是死路。他想起他才来上海的那一段时间,他那个时候的很多想法,多么的幼稚,还比不上丁力。他又想起来冯先生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在码头扛过包,和自己一样。。。如今,他觉得了自己的幸运,他来上海的时候可说是一无所有,可是因为程程,因为冯先生,虽然他不喜欢他,因为艳芸,因为丁力,因为祥叔,因为好多其他的人,他的朋友甚至他的仇敌,他如今还好好的活着,有一个温暖的家,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他明白了,在上海这地方,以前,也就是冯先生还在的时候,他自己是很有本事,但是那也是因为太多的幸运。如今他还是那么的幸运,更幸运。所以他珍惜生命,珍惜现在,珍惜他拥有的东西。活着,可以做很多事,就算困难艰险,但有无限的希望。      只是,他还是不喜欢上海,艳芸曾经问过他,他觉得哪里他能适应?哪里是真正安静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不喜欢上海,他也不喜欢聂人王,不仅是因为他的虚伪,因为他的残酷,还因为他和日本人沆瀣一气。      现在的他,在表面上看起来,和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但是其实是有点儿不太一样了。现在的他,可能也就只是在程程面前,还是那个她以前所熟悉的许文强。      丁力因为报不了仇而憋闷,他不仅是因为这个而憋闷。他最近在着手做另一件事,就是上次祥叔和他谈起的事,除了他们俩谁也不知道,包括程程和丁力。    作者有话要说:【注】建中是冯敬尧的正经生意。冯敬尧知道许文强想做正经生意,所以文强加入冯氏后即让他主理建中。丽都是冯氏的赌场,美华是冯氏的电影院,文强和丁力是从美华开始发迹然后被冯敬尧赏识,丽都是冯敬尧给两人的另一个赏赐。(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十八)   程程婚后,在教堂花的时间更多了。文强很忙,汪月祺的专栏很红火,也忙,她常常就一个人去教堂,一个人去祈祷,现在她除了以前常做的各种事情,还参加教会和上海妇女联合会的各种慈善活动的组织筹备。有时候去逛街买东西。      她总是每天大约十点钟出门,下午四点钟就回到家里。早上她和文强一起在花园里散步,然后进早餐,在门口送别文强,然后安排家里的各种事情,比如晚上准备什么菜等等。下午回来以后,她有时候亲自下厨,准备晚饭,再看看家里有什么事要处理,然后就回自己的房间看书,等文强回来,两人一起进晚饭。然后文强常常还要在书房处理一些事情,她就自己先上楼洗澡护肤,等文强上来以后,两人一起喝汤或吃宵夜,说说话,然后再睡觉。文强晚上经常还看书,她太困的时候一般就先睡了。她比较少陪同文强出席商业应酬,文强自己也很少去,除非特别必要。      程程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除了文强没有太多时间陪她以外。她还担心文强太劳累,把身体做坏了。所以她最近买了一些讲膳食的书自己研究,有时候和张妈讨论,还想晚些时候拜一个洋人的营养师,学习一下。她还有一件一直很担心的事,她也一直踌躇,一直没有想得很清楚,但是她觉得还是要早一点想清楚早一点儿讲。      这天下午,她回来得比较早,因为教堂下午没有什么事。她看家里也左右无事,突然就想跳皮筋了。上一次跳皮筋是几年前了吧,那时候爸爸还在,恩,不能想爸爸了。程程把皮筋像上次一样在两个椅子上结好,换了一件比较方便点儿的衣服,让小南在边上,她问小南会不会,小南说,会,但跳不好。她说,没事,一起玩玩儿吧。于是两个人就在下午的阳光里跳了一会儿,很高兴,还出了不少汗。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程程觉得有点儿吃不下,文强问她怎么了,她说可能下午跳皮筋累了。文强有点儿惊讶,笑着说:“跳皮筋?”程程说,“嗯,挺好玩儿的,活动活动挺好的。”“那我陪你上楼,你去休息一下?”“不用了,你吃好了,去忙吧,我没事,我看你吃。”文强不允,坚持把她劝上了楼,让她在床上半躺着,然后拿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上,问她,“要不要吃粥?我让他们去做。”程程说,“我吃不下。”文强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说,“恩,不热。”程程说,“我休息休息就好了,你下去把饭吃完。”“不吃了,我吃饱了,我就坐在这里陪你。”程程说,“你今天不要忙吗?”文强说,“今天没什么事,如果没有人来找我的话,我就不下去了。”      两人待了一会儿,程程道,“文强,我最近可能真的有点儿着凉,自从爸爸忌日那天,我早上去扫墓回来,就常常感到不舒服,挺怕冷的,但一会儿又好了,所以我也没管它。可能是那天衣服穿少了点。”文强一听,眉头一皱,道:“那都是两个礼拜前的事了,你这么久了才和我说?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余医生。”程程道,“你太大惊小怪了,让张妈做一碗姜汤喝了就好了,不用叫医生这么费事了。”文强道,“不行,听我的。”于是按铃叫小南进来,让她打电话给余医生。      余医生还没有来,就有电话打来,有人找文强。文强于是说,“我下去听,一会儿再上来。”他下楼来,接了电话,没想到是个女的,对方急急地道,“许先生,我是丽姑,祥叔给了我这个号码。丁力现在在我家,他受了伤,是小珊把她带过来的。”文强一惊,道,“他出了什么事?”丽姑说,“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小珊说她和丁力今天去参加法国人的酒会,丁力打了一个侍者,然后就和法国人闹翻了,小珊觉得还是送他到我这里来安全点儿,然后她急急地又回去法国人那儿了。”文强心里明白,说,“那他伤得严重吗?我过去看看。”“伤倒不是很严重,但是他一直在骂人,小珊说,一会儿她给你打电话,看要不要你打个电话给法国人那边。丁力我会照顾他,你可以放心。”    第一部 (十九)   文强刚挂上电话,电话铃又响了,他以为是凌小珊,却是祥叔。祥叔说,“今晚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我们要不要。。。”文强说,“不,祥叔,但是您先都准备好,我还在等凌小珊的电话,然后我再给您电话。”      文强低头想了想,余医生就到了。文强于是迎出去说,“余医生,程程不太舒服,您上去看看她,她可能是着凉了。”小南带了余医生上去。      余医生作冯家的家庭医生已经好多年了。他上一次比较频繁地出入冯家是文强从日本人手里回来以后的那一次。他约莫五十岁上下年纪,微胖,是个好脾气的儒雅的先生。他看见床上的程程,微微一笑,说,“小姐,我们很久不见了,你都是许太太了。”程程点点头,说,“余医生好。文强就是小题大作,您知道,我很久都没真地生过什么病了,包括那时候。。。”她不说下去了。余医生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后开始给她量体温。      凌小珊在今晚上,明白了一件事,许文强和丁力要为冯先生报仇。她是陪丁力来的法国商会,因为杜邦想请她跳舞,丁力于是和她分开了。她和杜邦的舞才跳了一半,就听见另一边一片喧哗,好像有人在争斗。音乐于是停了,其他人也都停下来,杜邦很气恼,请她原谅,匆匆地走过去,她也跟着过去看看。就看见人围了一堆,那中间是丁力和一个穿白衬衣的法国侍者。那个法国侍者正从地上站起来,脸上已是鼻青脸肿,衣服都从裤子里散了出来,盘子和好几个酒杯摔在地上,丁力的西装上全是污渍,头发也乱了,脸上还是恨恨的表情。杜邦问,“丁先生,他哪里得罪了你吗?”丁力斜眼一看是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领带,说,“杜邦先生,得罪得罪,您的这位侍者敢侮辱已故的冯敬尧冯先生,被我教训了。冯先生虽然不在了,但我也不能看他被下人侮辱,这您总可以理解。”      后来凌小珊知道,这位侍者和另一位侍者站在角落里聊天,不知道怎么说到冯敬尧以前的事,说到他在自来水厂的事上被杜邦和摩力士摆了一道的事,说,“中国人怎配和我们斗,冯敬尧还是他们所说的老狐狸呢,其实根本就是一个傻瓜!”恰好丁力从洗手间出来,听见了,冲上去就把他按到在地,暴打了一顿。杜邦说,“丁先生,我的侍者是有不对,但是你是一个有身份的人,怎么可以当众打人,还是在我的舞会上,太失礼了,太不文明了,请你给我和大家道歉。”丁力当然不肯。杜邦就派人把他带下去,小惩大诫了一下,然后逐出法国商会。      凌小珊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当面对洋人这样,但是她对杜邦先生说,“您知道,丁先生今晚是我的客人,他现在受了伤,我想是不是我和丁先生先一起回去,我不想坏了我的规矩,让其他的客人们笑话,然后我再回来和您跳完下面的舞。您一定要给我一点面子。”杜邦很不情愿,但凌小珊嘴巴一嘟,说,“您这样我以后可没法再见您了,您是我最尊贵的客人,所以我今晚已经撇下丁先生和您跳舞,已经是挺失礼的了呢。”杜邦想了想,说,“好吧,我在这里等你。”      凌小珊和丁力上了车,丁力兀自在那里骂骂咧咧,“黄毛狗杂种,你打我,等着,老子总有一天把你剁了,为冯先生报仇!!!”又看着凌小珊骂,“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是陪狗杂种跳舞吗?怎么又来找我?”然后又自顾自骂,“这些杂种没一个好鸟,迟早有一天爷爷我把你们全都砍了填黄浦江,老子一年前就该这么干的!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然后凌小珊竟看见他流下泪来。      冯敬尧被暗杀,在公开的场合及报纸媒体上,都是说凶手不明,也从来没有人公开揣测过凶手是谁,因为冯敬尧的仇家很多,他又和日本人来往,好多人想要他的命,所以这也很正常。因此凌小珊原来并不知道实情。这时候,她冷冷地对丁力道,“你们就是因为这个想认识我的?”这声音就像一记闷棍子敲在丁力的脖子上,他觉得有点愧疚,他今晚也给她惹了麻烦,于是声音立刻就低了下去。      凌小珊知道杜邦今晚暂时不会再来找丁力的麻烦,但是丁力还在又骂又淌泪,情绪很激动,被其他的人听见了看见了可不好,身上被杜邦的人用皮鞭抽了几下,也是皮开肉绽,需要及时处理,她自己得回去,所以她让司机开到了丽姑家。    作者有话要说:杜邦是法国商人,曾与冯敬尧因利益冲突(杜邦是陈氏纱厂事件的始作俑者,后两人因冯敬尧要霸占纱厂及杜邦着警察厅的九叔绑架冯程程而结仇),被冯敬尧逼回法国。后卷土重来,与英国人摩利士勾结,对冯敬尧进行报复。(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二十)   文强等凌小珊的电话,一直也没有接到,有一点儿心焦。但他又不好离开去丽姑家看丁力,凌小珊打电话来怎么办。      正在这时候,小南敲书房的门,进来说,余医生要见先生。他这才省起余医生还在这里。余医生进来以后,他有点焦虑地迎上去,道:“余医生,程程有什么事吗?”余先生道,“文强,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程程没事,你不要担心。”文强松了口气,说,“余医生,谢谢。”然后他听到余医生的声音说“你要做爸爸了。”      凌小珊回了法国商会,杜邦很是高兴,说,“凌小姐,你真讲信用。我喜欢你。”凌小珊嫣然一笑,“我都说了您是我最尊贵的客人。”杜邦牵起她的手走下了舞场。凌小珊整晚上被杜邦缠住,跳了一支又一支,她也不便去给许先生打电话,后来她想想,在法国商会打给他也不好。索性等晚上回了自己家再打。于是,找了个停下来喝酒的空档,她闲闲地问杜邦,“您还要处置丁先生吗?他今天晚上是太不文明了。”“凌小姐也觉得他不文明?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语讲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丁先生今天晚上是太不给我面子了。”凌小珊一笑,道,“杜邦先生,您的中文真好。”杜邦眉飞色舞,说,“凌小姐,你太会说话了。Cheers.”两人碰了一杯,小珊就喝了一口。杜邦又说,“凌小姐,我晚上送你回家吧。”      在杜邦的车上,凌小珊有一点儿紧张。她知道杜邦的为人,虽然她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但是今天晚上,丁力给她惹的这个麻烦,可能会不小。于是她说,“杜邦先生,我明天给日租界的大岛先生唱小堂会,游园惊梦,您是不是也一起来?”“哦,凌小姐,我没有收到邀请,明天是不方便去了。改天我请你来我们法国商会唱。”“好,请您给我下帖。”“一定一定。”然后他又说,“凌小姐,你以后还是少和丁力来往,他是个粗人。”凌小珊说,“您知道,丁先生只是我的一个客人,他是建中的副总经理,一直对我也不错,我没有理由不和他来往了,他得罪了您,您不和他来往也就是了。”杜邦摇摇头说,“凌小姐,你不知道,我们在和建中做生意,一向都合作愉快,我暂时还是要和他来往的。我能理解他今天晚上是为了已故的冯先生,他是他以前的老板,但是他让我在那么多客人面前失礼,我不得不教训他,我想他会接受这次教训的。”      凌小珊回家以后,先问丽姑要了冯公馆的电话,就立即摇过去,把详细的经过和杜邦的原话告诉给许先生。最后她听到对方恳切地说,“凌小姐,谢谢你,为了阿力,为了我们,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她听出来许先生的声音沉沉的但有一种压制不住的快乐,但是她知道那不是为了今晚的事,今晚的事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的。      她再拨通了丽姑的电话,问,“他还好吗?”“小珊,医生已经来过了,为丁力处理了伤口,我让丁力明天早上再回去,他现在睡下了。”“丽姑,谢谢。”“小珊,你没事吧?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我想你知道了,我一直没讲,就是怕你也卷进他们的事里,许先生答应过我的,他尽量不让你卷入他们真正的计划,也不会让你出危险。”小珊沉默了一会儿,说,“丽姑,我很好,您不要担心。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您也不用再为难了。您早点休息,我先挂了,改日再去看您。”    第一部 (二十一)   在另一间屋,丁力是睡下了,但是他并没有睡着。一是伤口疼,上了药以后火辣辣的感觉减弱了,但是转变成另一种药引起的疼痛;二是心里憋闷,他虽然在车上骂杂种骂凌小珊,但是在法国商会里面的时候,他除了提到要别人尊敬冯敬尧的话以外,并没有提到什么报仇的事,被鞭打的时候,他当然破口大骂,但也没有说到要报仇云云,他并不糊涂,所以他也不解气,觉得委屈,他又想到了冯先生;三是他觉得自己对凌小珊是有点儿过分了,人一个如花似玉也是有身份的小姐,还是自己邀请她一起去的酒会,劈头盖脸地连她也骂,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更何况在他和洋人翻脸以后,她还主动陪他送他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知道她又回了法国商会。她送他来丽姑家的时候,并没有下车,他在车外看她,她并不理会,然后她对丽姑说,“我必须要回去,洋人还在等我。我晚一点再打电话给许先生。”所以他这时候又想起了强哥,想起了祥叔,想起了他们的计划,想起了凌小珊也是被他们给拖累的,尤其是今晚,被他拖累,于是又有点担心她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各种思潮纷至沓来,他只觉得什么都想不清,全乱了。晚些时候,他知道凌小珊又打电话过来,因为他听见丽姑说,“小珊,医生已经来过了。。。”他心里面就又充塞了一种感激之情,她是个好人。等丽姑那边没有声响了,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慢慢走到丽姑的门前,踟蹰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轻声地问, “丽姑,凌小姐没事吧?”丽姑心里叹了口气,在门那一侧说,“小珊已经回家了,没事,丁先生早点休息。”      程程还是半躺在床上,没有太能反应得过来医生刚才告诉她的话,但她觉得心里有一个小鼓在咚咚地敲,越敲越惊喜,越敲越愉快,余医生见她高兴地怔住了,边收拾自己的东西边笑,“小姐,你自己的事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哦,嗯,前一段时间。。。”程程顺口就要说出来,余医生有点儿醒觉她要说的是什么,怕再勾起她的心事,就说,“嗯,第一次是会这样的。以后你不要再跳皮筋了,也不要着凉,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下去告诉文强,再嘱咐一下他。”程程抿嘴笑道,“谢谢您。”      余医生走了以后,程程在床上甜甜地笑了一小会儿,想了一小会儿,然后她准备起来,自己下去找文强,他一定和她一样的吃惊加高兴的。这时她听见门响,她知道这是文强,别人不会不敲门就进来,她就突然不好意思起来,立刻翻向另一侧,把被子连头蒙住。文强从门边走近,刚好看到她把被子蒙上,一笑,走过去,坐在原先的椅子上,说,“小妈妈,别害羞了,来,把被子拿掉。”伸手去翻开被子,程程的脸红了,然后坐起来,拉住文强,文强顺势让她一拉,侧身坐在床沿,把她抱在怀里。程程抱着文强的腰,听见自己心里的小鼓还在咚咚地敲,说,“文强,我真的好高兴!”文强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说,“程程”,声音有点儿哽咽,“我也是。你一定要好好的。”程程心里感到很幸福,笑着说,“嗯,我不会再跳皮筋了。”文强也笑了。两人抱了一会儿,文强说,“我去洗澡,你要吃东西吗?我让人去做。”程程说,“好,我要吃酒酿汤圆,张妈说她做了酒酿。”      在氤氲蒸腾的水汽里,文强觉得自己有说不出的舒畅和快乐,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快乐的感觉。他刚才抱着的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他觉得自己灵魂深处另一个期盼着的梦想也悄悄的发芽了,其他的梦想总是带来很多的疑虑和纠缠,但是这个梦想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可爱,那么的轻快,像一对高悬的洁白的天使的翅膀,把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光,这一刻他真的很简单,很快乐。他出来的时候,看见程程正在床上吃汤圆,于是对她道,“程程,你吃了饭,要不要下床走走,我还要去等一个电话。”程程扬起眉毛,带点询问地看他,他对她笑了笑,说,“要不你一会儿下楼找我?还是你想洗个澡?”程程说,“还会有人打电话来?”文强说,“没什么事,不过一个朋友说了要打给我。”      楼下书房,文强挂上了凌小珊的电话,他想了想,再摇电话给祥叔,对他说,“我已经接到了凌小珊的电话,没事,您让大家都散了吧,您早点儿休息。明天下午您来建中一趟,我等您。”他顿了顿,正准备离开,门一响,程程进来了。她穿着一件鹅黄色丝质的白色蕾丝圆领睡裙,外面套一件深红色的小绒睡袍,可能是因为刚才洗完澡的关系,脸上粉粉的,乌黑的头发卷曲着披散在肩上,在黑夜里显得那么温暖柔嫩,就像一个华美的小仙子。她走过来,文强把她轻轻地抱在腿上,让她面对着他的书桌,他的手交叉的轻轻地放在她的小腹上,头轻靠在她的右肩上,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好美,我的小妈妈。”程程的眼睛明亮如星,嘴角漾起一个甜甜的笑容,侧过脸来,和他的脸贴在一起。    第一部 (二十二)   第二天早上,约莫九点钟,丁力慢慢地走出了丽姑的家,出了路口就看见有他们的车已在等着。他心道,“嘿嘿,这帮小子,叫来接我,动作倒快。”他开后面车门上了车,整好了衣服,头还没抬地说,“开车。”然后他听见文强的声音,“阿力,你没事吧?”“强,强哥?”他楞了,看着坐在前面驾驶座的文强。“我,我没事,你怎么会来?”文强扭头看了看他西服两边袖子上几道乍开的裂缝,“先回家吧。”“强哥,昨天晚上,那个。。。”“我都知道了。”“我是有点儿冲动,但我可没提一个报仇的字。你不怪我吧?”文强扭过头来看着他,道,“怪又能怎样?”“强哥,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实在是忍不住。”“我知道。”然后文强就发动了车,再也没说话。      文强和他一起在街边小店随便吃了早饭,开到他家,停了车,说,“你可以吧?”丁力一笑,“嘿嘿,好了,不疼了。强哥,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早饭了。”“那你进去换一身衣服,我们现在去法国商会,我和杜邦约了十一点。”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丁力转脸一怒,推开车门,下去了。文强叹了口气,也下了车。两人一起坐在客厅里。丁力说,“强哥,你说我们窝不窝囊?”文强没有说话。丁力又说,“我昨天,嘿嘿,算是解了口鸟气。”文强还是没说话。丁力有点急了,说,“我知道我昨天有不对,但是那个狗杂种说冯先生,说冯先生。。。”文强说,“我知道。”“那。。。”“你就先去道个歉,下午祥叔要来。”丁力觉得文强的话里有点儿不对,“强哥,你的意思是。。。”文强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就照我说的做。”      丁力在自己房间换了一套西服,打了个电话给凌小姐,是小梅接的。过了一会儿她回来说,“丁先生,小姐正在排戏,她今天晚上有堂会,她说再联络。”丁力问了问什么堂会,然后就挂了。      法国商会,文强道,“杜邦先生,昨天晚上阿力喝多了酒,失礼了,我们是特地来致歉的。”“许先生,你还专门跑一趟。我和冯先生包括许先生以前是有一些误会,但那是以前的事了。这一年来,我们和建中一直合作愉快,我觉得大家是朋友。”文强点了点头,杜邦继续说,“昨天晚上,丁先生太不文明了,我为了向我的客人们有所交代,让丁先生受了一点皮肉之苦,请见谅。”文强微笑了一下,“杜邦先生,冯先生毕竟是我的岳父,以后请您约束一下下面的人。昨天晚上阿力是有错,所以我想我们前两天的那个合约里所订的佣金,建中愿意这一次少抽百分之五,来表示一下我们的诚意。”杜邦心里一乐,说, “许先生,我很赞赏你的诚意,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诚意的年轻人之一。”文强嘴角扯起一个弧度,说,“那好,明天我叫人把改好的合约拿过来。”然后示意丁力也说两句。丁力于是说,“杜邦先生,昨天晚上,不好意思,得罪了。”杜邦脸上的表情很愉悦,“好说,好说,今天你们来足见你们的诚意,那个侍者我也已经惩罚了他了。我们还是合作愉快!”      下午,三个人在建中开了一会儿会。临了,祥叔说, “那是不是要先把小姐安置到别的地方去,比较安全。【注】”丁力也询问地看着文强。文强摇了摇头,“她还是和我在一起最安全,您放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冯程程因是冯敬尧的女儿,曾三次被绑架,三次都是文强救了她。(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二十三)   杜邦好色,摩力士贪财。所以其实这两个人并不是那么的难对付。但是他们是洋人,洋人又正在上海以及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任何一点儿事,哪怕是小事,扯上洋人,就难办了。更何况杜邦摩力士不是一般的普通洋商,他们背后是法国商会英国商会在撑腰,甚而法国领事馆英国领事馆。在上海滩的中国人圈子里,搬出冯敬尧来,市政当局也许还多少能卖点儿面子,但是他的死和洋人扯上了关系,那上面是能含混就含混,能糊涂就糊涂的,谁敢趟这趟浑水,更不要说如果真顺藤摸瓜下去,最后可能是要公开和法国领事馆英国领事馆交涉。而且冯敬尧和日本人暗通款曲,上面虽然也在暗地里给日本人大开种种过得了明路的方便之门,他们终究也不可能更不便为冯敬尧出头,民众会怎么想?更何况人都死了,活着的人可还得好好地活着。日本人更不会为了一个死了的支那人去和英国人法国人叫板儿,而且冯敬尧也不过只是他们的一杆枪,断了就换一把,如此而已。还有,他们和冯敬尧做的那些交易,摆到场面上来,也会引起其他洋人的不满。这些,不仅祥叔明白,文强明白,连丁力都明白。      所以在表面上,冯先生的死,就像凌小珊知道的那些。只是文强执掌冯氏以后,他们就陆陆续续做了一些安排。凌小珊只是一个表面上的幌子,因为她和洋人们关系都好,他们如果避开凌小珊反而要引起别人的怀疑,而且因为丽姑的渊源,她确实主动为他们带来各种消息。还因为,其一,她在场面上是一个有身份的女人,很多事她不会去做也做不了;其二,文强见过她以后,也有点儿不忍心让她卷入他们的计划里来,她还让他想起艳芸,虽然她们俩完全不一样,但是也许就是从他跟着她去石库门的那一天,这两个人在他心里,就有了某种联系。      杜邦在冯先生给他上了那道菜后,这么快又返回上海,是因为他家和工部局的华董亨利先生私交甚密。亨利先生不是不知道杜邦这个人玩女人有点儿出格,可是哪个男人不玩女人呢?更何况玩的是中国女人,本不是大不了的事,只是有时候在面子上被捅出来不好看罢了,杜邦的老丈人很有背景,女婿太过了,也是要教训的。杜邦回了法国,在老丈人和太太面前俯首认错,痛哭流涕,说自己一定洗心革面,自己本在上海做的不错,想让老丈人继续给他机会,也是为老丈人赚钱赚资本。所以最后老丈人又着亨利,把他弄回了上海,还搭上了英国人摩力士。只是狗改不了□,没两天,他就又故态复萌。苍蝇还总是不盯无缝的蛋,不久,他就感兴趣了一个叫做芳芳的姑娘,那时候冯先生还在世。当然他不仅只找芳芳一个。但是毫无疑问,芳芳后来被冯氏收买和安排了,这种安排还绕了好多的弯儿,以至于芳芳自己也不知道是冯氏在背后操纵。建中又在表面上给杜邦介绍了一些场面上的姑娘外加一些生意上的利益,以示愿意和他继续合作,他最后当然是欣然接受了。      摩力士虽然爱财,但相对来说,要难一点儿,毕竟丁力和他曾有过公开场合的直接冲突,而且他更加狡猾。文强和丁力于是最早邀他在丽都玩一局大的,说是冯先生已经死了,老一代的也退休了,我们建中还想和您做生意,以前我们的过节么,都是冯先生的意思,还有,以往许先生和您交往过程中大家也都挺愉快的么,您就给点儿面子,给个让我们赔罪的机会。摩力士一听这意思,就是要直接给他送钱,他当让要来的。来了以后当然还得摆点儿架子,说是看你们有诚意,我就随便来玩玩,虽然我们现在是相安无事,但别以为这一次我来我们以前的过节就一笔勾销了。文强和丁力于是好说好说,技巧性地在一个晚上就送了他丽都通常半个星期的收入,太多了也不好,怕他疑心。摩力士倒没有疑心,他不会疑心,因为他知道文强和日本人的过节可是闹得你死我活,他如今想傍上自己,也是为了身家性命,当然得舍得出血。此后他们再谈生意上的合作就亮起了黄灯和绿灯。    第一部 (二十四)   凌小珊从天龙会出来,觉得头昏脑胀。昨天晚上那么一闹,她很晚了才睡下。今天一早又起来排戏练唱。大岛对京戏颇有造诣,游园惊梦的段子她有一阵子没唱了,所以她不好怠慢。今天下午她见着了几个生面孔,据大岛所说,他们是新近从日本来的,今天就是给他们接风。她唱完了戏,还没有卸妆换衣,大岛就拉着她,一一介绍给那几个人。这几个人都赞赏她,说凌小姐的扮相和戏都好,让她一起坐了喝酒。凌小珊笑说,“我这脸上油粉怪腻的,还是洗了,再陪大家一起喝清酒。”后来又演了好一阵日本曲艺,酒宴直到午夜方散。所以她坐在自己的车上,疲倦地靠着后背,把窗子开了缝,让外面的凉风吹进来。      车驶到家,她几乎在后面睡着了,司机道,“小姐,那个好像是建中的丁先生。”凌小珊,对司机摆摆手,说,“不要理他,开进去。”她下了车,丁力从后面走上来,嚅嚅诺诺地说,“凌小姐,对不起,昨天晚上。。。”凌小珊并没有回头,道,“丁先生,你还没骂够?还要到我家里来骂么?”丁力心里有愧,说,“真对不起,凌小姐,昨天晚上是我不对,请原谅,我来还想谢谢你,还有丽姑。”凌小珊并不答话,直走进房去。丁力差不多在她门口等了一个钟头,现在又被她冷冷地抢白,心上也有点着恼,反正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转身就想走。就听见里面咕咚一声,小梅惊叫,“小姐!”他心里一惊,几步抢进门去。      文强昨天晚上并没有立刻就睡。程程睡着了,手搁在他的胸口。他轻轻地把它抬起来,轻轻地起身,然后为程程掖好被子,在黑暗里看了她一小会儿,又回了楼下书房。他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打了几个电话。晚上的事,他并不是很忧心,他更担心丁力的伤,等凌小珊的电话来了以后,他就又放了一点儿心。今天晚上的事是一个意外,但是他觉得他们的计划要提早了,杜邦不一定会因为昨晚就起疑,但是不能排除他会有点儿上心,日子再拖下去,对他们总是不利的。正好丁力这么一闹,得罪了杜邦,他们就可以接下来做很多事,而不让洋人和日本人觉得疑心。程程现在的情况是有点儿特殊,但是他的计划已经很周详,只是一直也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现在他觉得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不用再这么憋闷了。所以他一早就约了杜邦,然后去丽姑家的门外等丁力,和他一起去法国商会。但下午三人会议的时候,他并没有说程程怀孕的事,这件事说出来,可能会让祥叔和丁力受到干扰或心生顾忌,对他们要做的事反而有害,所以他想找合适的时机再说。      丁力抢进房去,一看,凌小珊摔在了地上,摔下去的时候带倒了门口的衣服架子,所以动静很大。小梅正费力地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他看地板上有点红,想是她的额头一侧沁出的血来,他立刻脱掉自己的西装外衣,说,“小梅,你把这个挂起来,再去拿跌打药。”然后他俯下去把小珊翻了个身,再把她仰抱起来,走过去平放在三人沙发上,又拿了一个靠垫,把她的头垫上。凌小珊心里烦闷,头昏欲睡,又被丁力一扰,就忘了还有个矮矮的门槛在,被绊了一下,直摔进去。小梅拿了药和棉花纱布来,丁力说,“凌小姐,得罪了。”然后开始帮她擦去额头的血,上了药,再用纱布包好。凌小珊提不起一点儿力气,额头又生疼,就由得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天龙会是日本人在上海总商会,其内里和实质是日本间谍组织,大岛是负责人,第四章出现的山口香子是日本特派员。(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二十五)   丁力给她处理完额头,不便立刻就走,于是就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他看凌小珊阖着眼睛,脸色苍白,气息也很弱,但是长长的睫毛覆着,在鸭蛋型的脸上投下两道乌黑的小弧形,心里一动。其实他第一次见凌小珊的时候,当然就觉得她是一个漂亮女人。但是因为在他心里,她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她又不和他睡觉,所以他没有把她当作他去找的其他女人看,当然也没有当作朋友。昨天晚上,他觉得她是个好人,还被他冤枉并连累了。今天文强告诉他凌小珊后来打电话告知的杜邦的那些话,让他一定感谢一下她的时候,他已经差不多把她当自己人看了。现在看她深更半夜一个人回来,又意外地摔伤,然后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突然就感到了她的疲累,她的脆弱,她并不像平时看上去的那么坚守自持和风情绰约。他想到了自己以前和强哥一起的那些血雨腥风的日子,那些曾经的无助。但她依然很漂亮,躺在那里,一种淡静的漂亮。      凌小珊动了一下,轻轻地说,“我想吐。”丁力跳起来,说,“那我找小梅来扶你去洗手间。”凌小珊轻轻摇了摇头,丁力会意她不能起身,只好走近前,又不知如何是好,凌小珊脸转向地下,吐了好几口水。她继续吐吐停停,头发微蓬,脸上汗混泪杂,丁力只好俯身用手有时候让她借点儿力,有时候扶一下她,并扬声喊,“小梅。”小梅出来一看,立刻拿了拖把等出来收拾,还迭声说,“丁先生,真麻烦您了,您衣服都弄脏了,要不我来扶小姐吧。”丁力道,“不要管衣服,我扶着她,你先收拾地。”凌小珊停了吐,仰脸倒在靠垫上,细细地喘气。眼睛还是闭着。小梅把污物收拾了,又递给丁力两条湿白毛巾。丁力先用一条给凌小珊擦了擦脸,然后站起来擦了擦自己的衣角和裤子。小梅又出来用清水拖了好几遍地,然后去打开了半扇窗户,再在屋子里喷了一些香水。      丁力又坐回单人沙发,对小梅说,“现在最好不要动她,你去给她拿床被子来盖上,等她清醒了再给她吃药。”等小梅拿了被子下来,又帮小珊脱去了弄脏的外套,给她盖上被子,他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衣帽架的时候,他听到小梅说,“好烫!”他于是折返来,拿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果然挺烫。原来凌小珊喝多了酒,又坐在车里让凉风吹了一路,这时候就发起烧来。丁力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凌晨2点了,这时候到哪里去找医生。她刚才吐出来的水,有一股酒味,他知道他今晚应该是喝了不少酒。他转脸对小梅说,“你去泡一杯醒酒的茶来,还有,把家里的药拿来,还有,先拿一盆冷水和毛巾来。”      丁力把外面的西服脱掉,再扯掉了领带,解开衬衫领子,卷起衬衫的袖子,坐在沙发沿儿上,将水盆放在茶几上,拧了毛巾,给凌小珊换敷额头。等小梅泡了茶,两个人合力给凌小珊喂了,隔了一会儿,又合力给她喂了些糖浆。然后他对小梅说,“你去睡吧,我在这里。”小梅一向需早起,折腾了一天,也自困倦,见丁力还算可靠,就说,“丁先生,那谢谢您了。”      天亮了,有鸟叫了,丁力摸了摸凌小珊的额头,觉得好了不少。她正在熟睡,于是他整理好水盆毛巾,去洗手间擦了把脸,出来拿了衣服,走出门去。    第一部 (二十六)   精武门的人现在的目标是聂人王,因为他成了第二个冯敬尧,而且比冯敬尧还变本加厉。刘明事件以后,他们视文强为朋友,曾经在日本人追杀文强的时候给他帮过一些忙,但是文强并不想和他们走的很近,后来文强娶了冯程程,做了冯氏的当家人,他们也明白,他要为冯敬尧报仇,也不方便和他们一起对付聂人王或再竖他为敌。      他们和陈翰林一直有不少秘密往来,聂人王虽说是陈翰林的远方亲戚,但是这两个人显然不是一路人,见过一面以后就各行各路了。巡捕房马总探长还在,但陈翰林于新近升成了副探长之一。马总探长以前是冯氏的人,虽然现在冯先生死了,他私下里和公共租界的聂人王走得更近,因为聂人王帮着日本人,需要和法租界的这些个人物打通关节,套问消息,方便办事,他是觉得聂人王现在是上海滩的老大,但是他还是买冯氏的帐的,主顾不嫌多嘛,而且现在的冯氏和聂人王也没有什么冲突。日本人想在法租界卖烟土牟利,英国人和法国人都不愿意,因此日本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打进来,马总探长也不敢公然和上面的洋人作对,巡捕房的人以陈翰林为首,也奉命查得很严。日本人在上海的势力是越来越大,英国人和法国人非常的不满,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尽量限制他们在法租界的渗透。      程程自知道怀孕以后,虽然并不作呕,但是胃口一直不好,又每天感到疲倦,因此不再天天去教堂参加活动,文强也不让她多出门,怕她劳累。早上她还是和文强一起起来散步和共进早餐,下午就睡觉比较多。文强每天看她脸色都有点儿苍白,也吃不下饭,心疼地说,“因为我,你受苦了。”程程就笑着道,“余医生说都是这样的,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你别担心。”文强于是把她抱在怀里,说她是一个坚强的小妈妈,程程就说,“那你多陪陪我。”文强说,“好,如果现在你白天要出门,随时打电话给我。”程程笑道,“我这可真是母以子贵呢!”      程程现在换成天天在她母亲的祭室里祈祷,她在供桌上摆放了了一个带十字架的檀木项链。她每天先祈祷,完了和母亲说说话。家里一直没有把爸爸的照片或画像摆出来,怕她见了伤心,但母亲的祭室也是爸爸房间的一部分,所以她每天和妈妈说的话,她觉得爸爸也听的见。每次她仰起头来看着妈妈年轻温柔的脸,说到她和文强的种种,还有她对孩子和未来的憧憬,她都觉得幸福极了宽慰极了。她还和妈妈说她的秘密和担忧,那是她想和文强说,但其实自己也还没有下定决心的事。      文强从张妈那里知道了她每天都待在那里面比较长的时间。张妈说,先生,小姐现在有了孩子,需要多休息,而且我觉得老待在那里面,也不吉利,对孩子也不吉利。关于这后一点,文强笑着安慰了一下张妈,最后,他说,您顾虑的对,我会和程程讲,谢谢您。后来他告诉了程程,程程颇不以为然,说,张妈都是老脑筋。文强说,让你多休息总是对的,张妈对你很好。我知道,你在家很闷,我又不能陪你,所以你老待在那里面,但也就是这几个月功夫,等天气暖和了,你没有不舒服了,我一定让你多去外面。程程于是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从此以后,她就不在那里面待很长的时间了,她还渐渐地对张妈说的话更听进去了不少。她自小没有母亲,张妈虽然是下人,也不是她小时候的保姆,但差不多是看她长大的长一辈人,只是年轻总有很多叛逆,又是主仆两代人。她结婚以后,因为家里的事和张妈的相处更多了,有了孩子以后,她和她就更亲近了,张妈对她很好,她也知道。      过了两天,凌小珊大好了,她打电话到建中找丁力,请他和她们一起去吃饭,说想谢谢他。她们还包括李茹。丁力想说不去了,也没什么好谢的,但转念一想,自己也需要谢凌小珊,就说,“和小姐们一起吃饭我很荣幸,不过我从来不花女士的钱,如果让我做东,我就去。”凌小珊有点儿想笑,但又不好笑,说,“丁先生,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于是第二天晚上,也是周六的晚上,三个人坐在了白天鹅西餐厅。      李茹长得很讨喜,梳着两条水辫子,眼睛细细小小,长的很秀气,个子也不高,一点儿也不像北方来的姑娘。她就是丁力帮忙在报社安排的那个天津姑娘,凌小珊才到天津很困顿的时候认识的李茹,如今李茹又到上海来投奔她。她父母早亡,哥哥供她上的南开大学,文学系毕业以后,她想自食其力,因此一直都在天津的某报社工作,后来她就想自己到外面来看看。丁力虽说给她安排了工作,又看在凌小珊的面子上,亲自带她去的报馆报道,但他在有文化的姑娘面前多少有点儿自惭形秽,所以也没和她说过什么话。再见面也就打了打招呼。      凌小珊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缀小细花旗袍,耳朵上带了两颗白色的中等大小的圆耳钉,她额上还没有全好,她将几绺头发松松地绾了,将那一侧的额头遮住了,还能隐约地看见里面有一小块白纱,她还将头发后面剪短了一点儿,再用黑色的细网拢住,说不出的素雅清新。她们进来站到桌前的时候,丁力都没认出她来。坐定以后,点了牛排和酒,丁力问凌小珊,“凌小姐,身体好了吧?”“是的,谢谢,也谢谢你那天的帮助。”李茹看见丁力的脸有点红了,他说,“那不算什么,都是小事,凌小姐以后少喝点儿酒。”凌小珊看着他微微一笑,他又接下去说,“我应该谢谢凌小姐才对,还要向凌小姐道歉。来,我们碰一杯。”小珊说,“cheers.”于是三只杯子碰在一起,丁力喝干了。李茹不知道丁力说的是什么,但她也没多问,因为她知道丁力是小珊的客人。凌小珊道,“丁先生,你以后没人的时候就叫我小珊吧,我可以和丁先生做个朋友。”丁力道,“做朋友我高兴,你也是我丁力的朋友,但我还是叫你凌小姐吧,我比较习惯这么叫。”凌小珊因笑道,“随便你。”    第一部 (二十七)   吃完了饭,三人同车,丁力先让司机送李茹回家,然后送凌小珊回家。在门口,小珊说如果他晚上没有其他的事,就进去坐坐,喝杯茶,他于是也进去了。      小珊要为他脱外衣,他连忙说,“我自己来。”然后两人在沙发上各自坐了。小珊就问他,“丁先生,你今晚不忙?”丁力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有点儿尴尬,说,“嗯,不忙。”小珊于是自己去里面端了两碗茶出来,说,“这还是你上次来喝过的碧螺春,我知道丁先生爱喝。”丁力笑说,“凌小姐,你记性真好。你可以叫我丁力。”凌小珊道,“我也还是叫丁先生比较习惯。”      然后她问, “丁先生是上海本地人?”      “嗯,我以前住在闸北,我妈现在还住在那里。”      “哦,想起来了,我上次帮丁先生的母亲买的礼物,老人家还喜欢吗?”      她上次在恒大百货的金店里帮他挑了一只翡翠镶金的镯子。      “喜欢,喜欢,我妈其实也不讲究,但是她真地喜欢那个镯子,夸我现在会买东西了。”丁力自己也只要是价钱贵,他就觉得是好东西。      丁力看见小珊的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关芒,他冲口而出,道,“凌小姐,你的父母现在在哪里?”说完就后悔了。      凌小珊定了定神,轻轻地道,“他们还在北平,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了。”      丁力不知道说什么好,僵在了那里。还是凌小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两人又开始说下去。      “丁先生,你最好的朋友应该就是许先生吧?”      “强哥?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大哥,我是他兄弟。”      “那许太太呢?”      丁力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程程是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      凌小珊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去换两杯茶,都凉了。”      丁力道, “不用了,凌小姐,时候不早了,我还是先回去了。”      凌小珊于是说,“也好,谢谢你今天请我和李茹。”      丁力于是站起来。这时候,小梅出来,端了两碗汤水,说,“小姐,厨房今天炖的是老鸭汤,我看丁先生也在这里,所以也给他盛了一碗。”小梅一直也想谢谢丁力那天的援手。      小珊对丁力道,“那你就领小梅的情吧。”      丁力于是和小珊坐在客厅的圆桌边喝完了汤,才告辞出来。小珊送他到小楼门口,道,“丁先生,晚安。”丁力说,“凌小姐也晚安。”      凌小珊回转屋里,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酒,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在北平的家,她的祖父母父母,她在戏班的少年岁月,还有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丁力坐在车上,心里也有一点恻然,他点了一支烟。因为凌小珊提到了许太太,他又想起了冯先生,还有强哥,他自己和程程,还有汪月祺和陈翰林,那些青葱的岁月。      街上夜阑人静,路灯的影子被自己照得长长的,清清冷冷,偶尔能听见小洋楼群的院子里传出狗叫声。    第一部 (二十八)   凌小珊为日本人唱堂会,可大大惹恼了别人,这个别人就是精武门的人。      精武门的人,目标是扫荡一切为日本人服务的中国人,只除了他们没法扫荡的,比如当局。当然他们也组织直接暗杀日本人和汉奸,捣乱日本人的所有计划和活动。日本人对他们也是深恶痛绝,聂人王正好借此大献殷勤,揽过来自己与精武门在暗处周旋,目的也是想保护自己坐大自己,他不好明枪明炮,因为他毕竟是中国人,生活在中国的土地上,精武门在国人中又是口碑甚隆,他当然不能在自己人圈子里吃不开。他当然也明白日本人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聂人王是这样,对精武门是这样,对日本人也是这样,这三方在明争暗斗里消耗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这天夜里,大约一点钟,冯公馆的电话大作,响了很久,文强和程程被搅醒了。文强眉头一皱,和程程说,“我下楼去接,你继续睡。”他亲了亲程程,穿上睡袍下楼来,叫佣人们都回去睡觉。然后拿起电话, “喂”了一声,又是个女人,“许先生,我是丽姑,很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但是小珊不见了,我只能打给你,请你帮忙找一找,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文强说,“丽姑,您别着急,怎么回事?”      然后丽姑就说了经过。原来刚才丽姑接到小珊的佣人小梅的电话,说小姐下午出门以后就再也没回来,她今天只是去买一些戏班要用的东西,并没有客人的约。她出门的时候和小梅说了,要回来吃晚饭,晚饭准备的是她爱吃的几样北平菜。此后就一直没有见她回来,也没有接到她的电话,如果小姐临时碰上了什么朋友,一定会打电话回来讲一声的,这不太正常。到了午夜十二点,她实在是怕极了,因此给丽姑打了电话。丽姑了解了详情,也觉得事态严重,她想到了前几天丁力在法国商会的事,因为除此之外,她没有觉得小珊有可能得罪了谁。因此她打来找文强。      文强说,“您放心吧,我现在就想办法。”然后他要了凌小珊家里的电话,打过去问小梅,说是丽姑给他的号码,让他帮忙。小梅告诉他,小姐从天龙会回来就生病了,因此最近没有赴任何客人的约,就周末的晚上丁力先生过来坐了一会儿,还说小姐生病的那天晚上,丁先生也有在这里帮忙。文强在电话里说,“恩,那你打电话给丁先生没有?”小梅说自己没有丁先生的电话,文强于是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着急,如果有人打电话进来,你就告诉我。”然后说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文强挂上了电话,想了想,也想不出凌小珊有什么仇家,他认为不是杜邦,杜邦没有理由和一个弱女子过不去,要找麻烦也是找丁力和建中的麻烦,而且杜邦如果只是想占她的便宜,也不会做的这么龌龊和费事,他直接约她去再用强就可以了,他虽然不是好东西,但还是看重自己的身份的。于是他又拨了丁力的电话,响了没两声,丁力就接了,他今晚去各赌场巡视,到家也没多久。他听说凌小珊不见了,也吃了一惊,怒道,“×的,她得罪谁了?”文强说,他知道丁力这几天都有断续见过小珊,问他有没有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比如她自己说到了什么,有没有人跟踪她等等。丁力说,这他真没看出来,然后说,“强哥,她一个年轻女人,是不是碰到了什么意外?”文强说,“她是坐自己的车出去的,她的司机跟着她,据说还有戏班一个小厮跟着去拿货的,并不是一个人,一般的流氓成不了事的。”丁力想了想,又说,“会不会是日本人?那天凌小姐从天龙会回来,好像被灌了不少酒。”文强说,“也不太可能。据我们下面的线报,天龙会这两天,骨干都去了南京,一周以后才能回来,而且日本人的情况和杜邦也差不多,他们不必要这么干。”      丁力也想不出,一阵焦躁,他眼前突然闪过那天她一动不动躺在沙发上的样子来,突然觉得有点儿恐惧,他对文强说,“强哥,我发散人去找一下,凌小姐帮过我,我当她是朋友,她现在出了事,我不能不管。”文强说,“你再去传话,就说凌小姐是建中的朋友,希望各堂口能给点儿面子,或者如果有什么消息,请通知我们。”      丁力安排好了人到处去找或去传话,然后自己坐在家里。他也想去睡一下,但是一躺下,眼前就是凌小珊苍白着脸躺在沙发上的样子,他还想到了以前的方小姐,所以他没法躺。【注】    作者有话要说:【注】文强从北平到上海后,方艳芸对他旧情复炽,冯敬尧因此疏远了她。她失宠后,租界警察厅的九叔趁机强行虐打和侮辱了她。后文强和丁力在冯敬尧的首肯下击毙了九叔,为她报了仇。(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二十九)   这个时候,凌小珊被关在精武门的某个分馆。他们下午在街上拦截了她的车,逼迫司机把车开去了这个分馆。然后精武门的人把凌小珊绑了,关在一间屋子里,派了一个人进去审问和劝说,这个人自报家门,说了自己是谁。凌小珊在报纸上看过关于精武门的事,知道他们到处捣日本人的乱,所以她也就明白了几分。她说,“我只是应邀给日本人唱戏而已。”这个人说, “你不应该应邀。”凌小珊看看他,问道,“那我怎么办?”这个人看她是一个面目姣好的年轻女子,穿着浅褐色格子布的旗袍,额头右侧还绑着一小块纱布,淡施脂粉,漂亮的黑眼睛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由自主有点儿瑟缩,道,“你可以拒绝。”凌小珊说,“那可能你们今天就连绑我都不必了。”这个人沉默了一下,又说, “你不要再做你现在做的事了,我们请你来也是为了你好,想和你说清楚。”凌小珊冷笑了两下,“你们这是请我来?”这个人也有点儿词穷,有点结巴地道,“我们。。。我们。。。只要你答应不再给日本人服务,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到了第二天中午,丁力在建中收到了消息,说凌小珊是被精武门的人带走的。他于是也明白了前因后果,但是他依然大骂,“王八蛋,对付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女人,手段还真 “高明”!还号称什么狗屁正义之师,上次强哥就是差点儿被他们害死!【注】”阿彪看他脸红脖子粗的,也吓了一跳。丁力去告诉了文强,文强眉头也是一皱,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示意丁力坐下来,自己拨了一个电话。他拨给的是陈翰林。晚饭时分,凌小珊连同司机和小厮被陈翰林的车护送,开车回到了自己的家。丁力从里面迎出来,看见凌小珊样子很憔悴,头发也有点乱,但是衣服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眼睛还是乌黑漂亮,她对丁力笑了一下,先进屋里去了。      丁力和陈翰林说了几句话,说强哥和自己都感谢他,代问汪小姐好,然后陈翰林开车走了。丁力回去小珊的客厅,准备告辞,但是没见到人。小梅在那里等她,说,“丁先生,小姐去楼上换一下衣服,马上就下来,她请您等一下。”顿了顿,又说,“真是谢谢您了,丁先生,哦,还有许先生,昨天我们全都害怕极了!”丁力对她笑了笑,说,“现在没事了,有我们在呢。”然后凌小珊就下来了。她换了一件浅绿色的旗袍,脸洗过了,头发也梳过,没有上妆,脸色很白,显的眼睛更黑了,额头上的纱布也换过了。丁力说,“你没什么事吧?”小珊摇摇头,说,“我只是昨天到现在没有睡过觉。”顿了一下,又说, “丁先生,谢谢你,请代我向许先生致谢,还有刚才那位陈先生,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就。。。”丁力打断她道,“小珊,你不要胡思乱想,精武门的人不会乱来的。现在知道你是我们的朋友,他们更不会再找你的麻烦的。”凌小珊说,“我现在的麻烦是如果下一次大岛来请我的话,我还是没法推掉,到时候他们就又会找上我了。”丁力没想到这件事还没完,大怒,“王八蛋,还讲不讲道理,他们怎么不去把大岛杀了?把日本人都杀了?一群蠢货!”然后,他对小珊说,“你放心,我和强哥会保证你不再被骚扰的,不过日本人你真要小心,能不去就不去,上一次看他们把你灌的!”小珊笑了一下,带点儿凄凉,但她很快又说,“好的,我会当心的,谢谢。”      那边厢,文强电话告诉了丽姑整个经过,然后对她说,“丽姑,您不要担心了,以后凌小姐的事就由我和阿力来照应。”    作者有话要说:【注】指文强本着一个中国人的良知,同情刘明和精武门,和冯敬尧决裂,遭到日本人的追杀。(源自《新上海滩》和第四章) 第一部 (三十)   下个礼拜二是汪月祺和陈翰林的婚礼。周四的晚上,程程对文强说,“文强,明天我想去逛街,我最近没出门,汪月祺也知道我身体不好,但我是伴娘,你是伴郎,明天我想你陪我一起去买衣服。”文强正在卧室的椅子上看报纸,听了这话,把程程从身后拉进怀里,说,“你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明天你想什么时候去?”程程说,“嗯,我去建中找你一起午饭,然后我们再去好不好?”文强说,“好,不过你不要到建中来,我午饭时间回来接你,然后看你想去哪里吃饭。”程程惊喜地看着丈夫,文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第二天中午,大约十一点半,文强果然回到了家里。程程从楼上走下来,穿了一套浅粉色的洋装,翻开的小圆领子上别了一朵白色金纹的绢花,头发盘起,头上斜戴了一顶同色的小呢帽,前沿别有同色的轻纱,拉下来,覆住了额头和眼睛,她的眼睛水汪汪的,脸上上了淡妆,外面穿的是合体的小薄黑灰呢大衣,腰里松松地结着一条同色的宽带子,右手拎了一个小黑皮手袋,笑盈盈地看着他走下来,说不出地神秘,含蓄和娇艳。文强在楼梯下面站住,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等程程快下完楼梯的时候,文强伸出手去,把她缓缓的拉下来,抱在怀里,在她耳边柔声说,“程程,你真美,比没有做小妈妈以前还美!”      程程很享受文强怀里的气息,两人一时也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分开。这时候,小南从楼梯上急冲下来,说,“小姐,小姐,你忘了拿钱了!”然后就看见先生抱着小姐,她脸红了,转身就要跑上楼,文强和程程也反应过来,程程有点儿尴尬地推开文强,脸也红了。文强笑着看她的脸蛋,然后抬头对上面的小南说,“小姐和我一起出去,不用自己带钱了。”      夫妇俩去美国会所吃午餐,程程已经在那里订好了位子。      程程挽着文强,侍者道,“许先生,许太太,这边请。”程程心里划过一阵暖流,“许太太”,她已经被冠上这个称呼有一阵子了,但是每次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她总是觉得有点儿不能置信,她感到触手可及的真实的幸福,但又如梦如幻。她还记得她结婚以后,有一次丁力又到冯公馆来,为文强来找一下书房里曾经属于冯先生的东西。重要的当然已经拿走做了处理,但是一些当时觉得没什么用的东西,放在了一个箱子里,上了锁,还留在书房的某个角落。情势总在不断地变化,文强那时就又觉得有东西派得上用处了,重要的用处,所以他准备自己回去拿。但他又想起自从他结婚以后,程程和丁力很少见面了,有一两个月了吧。他沉吟了一下,然后让丁力去冯家,说自己现在走不开。      丁力对程程的感情,和他对她的一样长。他在一开始就知道,因为他自己也一样,那时候他们兄弟才携手闯世界。程程对丁力的感情,他也知道,那当然不是爱情,但那也不是一般的感情。程程很寂寞,因为他是冯敬尧的女儿,注定了的寂寞。程程对丁力的感情当然是源自文强,但是又独立于文强。程程对文强,因为是爱,所以必然要受到伤害,有爱就有伤害,何况是文强这样一个人。但她对丁力,因为不是爱,所以很平静很随意,很多时候还很温暖,因为丁力是那样一个人,他爱程程但他尊重她的选择,他希望她得到真正的幸福和快乐,他爱文强,他也希望他得到真正的幸福和快乐,哪怕他自己在这两种希冀里有苦涩有压抑,但是他也很快乐,痛并快乐着,他还专注于自己别的生活,爱情,本来就不是一个男人的生命。      爱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和命一样,也是注定的。文强当然不会把自己的爱和幸福让给别人,程程又不是东西,她有自己的意志,丁力也不会要被施舍的爱,更不能是文强的施舍。这对他们三个人来说,都是极大的侮辱。更何况,丁力明白,就算没有文强,就算他自己能成了这上海滩上第一人,程程也不会爱他。所以,他们三个人都觉得现在是理所当然,最好的结果。可人就是这样,道理固然是道理,但是感情依然是感情。所以丁力会有些微的失落,文强会有些微的不忍,程程会有些微的感慨。文强娶了程程为妻,他不仅希望她平安健康,他还希望她快乐,虽然她和他在一起已经很快乐,但他知道她现在还是寂寞,因为他们现在的生活,还因为本来只有爱情也是不够的,就像他自己,虽然她是女人。所以他想这次让丁力去冯家,让他和程程见见面,自己不在场,这样他们两个人可以随便说说话,都会有一些别样的快乐,他自己也会。      这三个人,其实并不像凌小珊最开始想的那样,他们都懂得真正的爱,也都有真正的坚贞。    第一部 (三十一)   于是,程程在冯家见到了丁力。丁力找好了东西,程程说,我们很久不见了,你过来花园一起坐坐吧。丁力临走的时候,文强曾经和他说,你也去看看程程,她现在很需要朋友。所以丁力也就没有立刻就走。但他没想到,程程主动说起了爸爸。程程说,她知道他们都不太敢在她面前提爸爸,但是,她已经慢慢地归于平静了。她说,圣经上写的——      耶稣说:“不要哭!他不是死了,是睡着了。”      还说,      “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所以爸爸只是得到了他的休息了。他以前其实很苦很累,如今他被强迫去休息了。在那里他还可以和妈妈一起,享受他们的快乐和幸福,她为他们高兴。      丁力不是不吃惊的,但是他又觉得程程说的也有些道理。他问程程,有没有告诉强哥她的这些个想法,因为强哥也很担心她,程程微笑道,“我们比较少谈爸爸,你也知道的。”丁力沉默了一会儿,讲了那个时候刘明被杀,冯先生也死了,文强被追杀,然后祥叔最后的决定等等前因后果,只是略去了很多阴暗的他觉得程程不需要知道的部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还扯这些伤心的旧事,他就是觉得他要为强哥做一些解释。程程以前只知道大概,并不知道细节,而且他觉得,现在就是细节也可以讲了。程程听完,看着他,还是微笑地说,“丁力,虽然我以前不知道很多事,但我就是知道,没有你,也不会有今天的文强和我。所以你还记得吗,我们结婚的那天,我对你说了谢谢。”丁力只是说, “没有强哥,也不会有今天的丁力。”她又微笑着说,“文强不想谈爸爸,所以我也不谈,但他还是我爸爸,文强是我丈夫。”      丁力回去以后,他不知道要不要和文强讲下午的事,他最终没讲,因为程程嘱咐他说,丁力,我今天和你说的话就是我们俩之间的谈话,我不希望你去告诉第三个人,包括文强。他当时很诧异,但是他看见程程的眼睛里闪着祥和鼓励的光芒,他突然就觉得,程程不是小姑娘了,她也不完全像他,包括强哥,想的那样,她有她自己的秘密,但是他也模糊地感觉到她的秘密她会自己告诉文强的。他不想辜负程程的信任。反正回来以后,强哥也没问他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而且程程的那些想法只是女人家的想法,他知道不光他,强哥自己也是不会赞同的。      美国会所,菜端上来了。文强点的是杂烩海鲜,程程点的是蔬菜鸡块沙拉,让给加了点儿热,因为余医生嘱她不要吃凉的。文强就笑,“沙拉加热还能吃吗?你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个侍者在看你?”程程拿起刀叉说,“正好让他见识见识!”他们坐在临窗的位置,看得见滔滔的黄埔江和那些大大小小的油轮和渔船。文强感叹,“上海现在就快不是我们中国人的地方了。”程程扭头看了看窗外,说,“黄浦江还是黄浦江,上海还是上海,我们的家还是我们的家。”文强有点儿惊异,然后带点儿深思地看看她。程程回看文强,笑着说,“快吃吧,你的都凉了。吃完了我们去买衣服。”      夫妇俩走出会所,迎面来了一对白人夫妇,男的约莫五十出头,慈眉善目,精神奕奕,女的四十六七,打扮得非常优雅。文强停了脚步,举手碰了碰帽檐,道,“维勒先生。”“你好,许先生。这么巧?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太太,她才从美国过来的。”双方互相介绍完毕,维勒太太对住程程说,“许太太,你真年轻,我不能相信你已经结婚了呢,你看上去在我们那里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程程有点惊奇她的中文也讲的这么好,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笑着说,“维勒太太,谢谢,认识您很高兴。”文强又和男方说了几句别的,也就是一些简单的寒暄,然后彼此告辞。      在车上,程程问,“他们是谁?”文强说,“生意上的朋友。”程程就不再问下去了。    第一部 (三十二)   芳芳最近一段时间,说自己身体不好,不听招呼,杜邦心里非常不快,就想甩了她,但是她又哭又闹,还隔几天就给杜邦打电话,杜邦的秘书很是烦恼,于是文强和丁力那天离开杜邦的办公室以后,他就走了进来,说,“杜邦先生,这个工作我没法干了,那个中国女人天天打电话来,讨厌之极。”杜邦就说,“我会处理的,你先下去。”然后他就打电话给芳芳,说中午去看她。这天中午完事儿以后,他就当面发话给芳芳,正式扔了这个女人。当然,后面芳芳还继续给他打电话,只是秘书一听她的声音,立刻就挂了。      又过了几天,文强和丁力的报馆就来了一个打扮的异常妖娆的年轻女人,土不土洋不洋的。就是李茹招呼的她。李茹现在还算见习阶段,就是在各个部门学习,恰好这两天她在接待部。李茹见她有点儿疲弱,愤恨,就给她倒了一杯水。这个女人拿出一叠东西,说,“我要这东西见报。”李茹刚准备打开来看,她按住她,说,“你还是找你们管事儿的来,你一个黄花闺女看这些可不好。”李茹有点儿明白了,她于是领她上了赵主任的房间,自己再退了出来。后来她看见这个女人满意地走了。      这个信封很快就到了文强的手里,他于是给杜邦打了一个电话,说建中有一份礼物,杜邦先生一定会喜欢,明天给您送过来。杜邦不解,但他当然得意洋洋。他知道上次丁力打人事件后,建中一直都对他小心翼翼。第二天一早,那个信封就到了杜邦的手上,他才看完,脸色立刻转成了铁青,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文强说,杜邦先生,您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了吧?杜邦说,你想怎样?文强迟疑了一下,说,杜邦先生,我看您误会了,这东西昨天下午被人送上了我的报馆,我截下来就立刻给您通了消息。我的报纸自然是不会登的,但是您自己可能需要想办法去处理,我这里不登,总有地方会登,这些只是拷贝,她可以有很多拷贝。杜邦于是明白过来,说,许先生,谢谢,我们和建中一向是礼尚往来,刚才有一点小误会。。。你知道,我对处理你们中国人的事情不在行,现在这个女人缠上了我,是不是请你进一步给我帮点儿小忙。。。帮我解决一下这件事。文强沉吟了一下,说,杜邦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建中如果插手,可能会有很多麻烦。杜邦说,许先生,你是有办法的人,请务必给我帮忙,我是不会忘记的。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芳芳就受到了多起不知什么人干的可怕的胁迫,当然这些胁迫是假的。于是芳芳开始去其他各个报馆兜售她的那些照片,还大骂建中的报馆出尔反尔,没有像他们允诺的那样登照片出来,很快就闹得沸沸扬扬。虽然芳芳是做勾栏的,但总有义愤填膺的正义之士出来讲话,文人们是只要听说一点儿洋人正在欺负中国人的风吹草动就要揪住不放的,何况这么的令人发指,这是一个公开地堂皇地义正言辞地打击洋人的机会,学校的学生们更是群情激愤。日本人唯恐天下不乱,上一次又没能做了文强,如今瞅准这个好机会,自己不需出面就可以让法国人大大的丢脸,让法租界大大的不安宁,还能把建中也搭上,于是在暗里推波助澜。      芳芳被媒体曝光之后,就被巡捕房看守起来。法国人不敢公然做了她,但也不能放了她,只是指责她这是无中生有的污蔑,需要拘留起来调查。外面每天好多人去法国商会和领事馆示威游行。法国领事们及亨利先生感到焦头烂额,私下里异常恼怒地斥责杜邦。杜邦于是又怪文强和建中,文强生气地说,我们都上了当,这事不是那么简单,这也是有人想陷害建中,现在我们是坐同一条船,而我们面对的还是我们自己人,麻烦更大。杜邦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做了她?文强说,我们原就没这个本事,您也没这么说过,您如果有办法现在还来得及,可以自己去做。我们只是给您帮忙而已,您就是这么记住我们的?又有人来我们这里发传单了,我要去处理。      李茹私下里和凌小珊说,怎么你介绍的报馆这么黑暗,那个丁先生看上去倒也不像这种人,凌小珊只是笑着说,别的地方更黑暗,你不知道罢了,以后你就会明白,在上海大家都要明哲保身,有钱有势的人更是如此。    第一部 (三十三)   汪月祺和陈翰林的婚礼将在教堂举行,因为汪月祺想穿西洋的婚纱。陈妈妈从老家返来参加婚礼,陈翰林亲近的朋友不是很多,他也没有邀请巡捕房和精武门的人。      星期天,丁力接到一个电话,是凌小珊。她说,“我想感谢一下陈先生。我自己绣了一张“龙凤呈祥”的手帕,想请你转交一下。” 丁力于是说,“那晚上我过来取吧,我今天晚上要先去赌场看看,可能会晚一点。”凌小珊说,“没关系,我等丁先生,谢谢!”      丁力晚上去了雲天,那是他们现在最大的赌场,在霞飞路上。他才进门,下面的人就和他说,摩力士在最大的包间。他点点头,然后进去了那个包间。一帮洋人们有的在牌桌上,有的在台球桌旁,还有叫来服务的小姐,到处烟腾酒香,好不热火。摩力士看见丁力,立刻弃了球杆,上来招呼,“丁先生,你今天也来了。”丁力道,“摩力士先生,今天好兴致啊,小姐们服侍的还满意吧?”“不错,很好。丁先生要不也来玩两局?”丁力说,不了,不打扰你们开心,我还要去别处看看。就退了出来。他出来以后,让跟着他的人都散了,自己进了办公室,关上门,脱了西装,拉松了领带和衬衣,扯开衬衫袖子的纽扣,倒了酒,坐在桌子后面。他想起了冯先生还在的时候,摩力士晚宴上的事,他当时就因为自来水厂的事,痛打了这个混蛋,进了班房。如今时移世易,他竟然要和他握手言欢,而且他还是冯先生的生死仇人。。。还有,兄弟砍刀陈在冯氏大乱里已经牺牲了,这笔帐也得记在这个王八蛋头上。。。他又怒火中烧。      他抽了两支烟,整理好衣服领带,离开了雲天,对司机说,“去凌小姐家。”      凌小珊知道他又喝过酒了,于是自己端了两杯茶出来。丁力还是闷闷不乐,端起茶来,胡乱喝了两口。凌小珊就把自己绣的手帕拿出来给他看。那不是一般的手帕,就是一块红缎面的小方巾,但又不是很大。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针脚细致。丁力没想到,她还真的做这个,说,“凌小姐,你怎么会有时间?”凌小珊道,“我认识陈先生到他结婚,时间不是很多,所以没能绣一块大幅的。我自己很喜欢做这些,就是小时候在戏班学的,有时候需要补戏服,那时候就我一个是女的。”丁力吃了一惊,说,“就你一个女的??”凌小珊说,“嗯,女孩子都不学戏的。”丁力心里微微一酸,岔开话题说,“这个真漂亮,汪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凌小珊笑道,“我听你说汪小姐是大学生,在报社上班,又是许太太的同学,她一定也挺摩登的吧,这种老掉牙的东西,她不一定会喜欢,但我只有这个做的好,就当是我对陈先生和汪小姐的一点儿心意。”丁力说, “汪小姐人很好,她也不是很摩登。”他本来想接着说,“她没有你摩登。”但还是把下面那句话吞了,他越来越觉得她其实也不像表面上的那么摩登。凌小珊说, “本来我应该亲自去感谢陈先生,但是你知道,他在巡捕房上班,我去找他不太合适,所以就想拜托丁先生你。”然后又轻轻地说,“也不知道陈先生会不会要我的东西。”丁力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心里一激动,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说,“小珊!”凌小珊吃了一惊,道,“怎么了?丁先生?”他一顿,就忘了要说什么了,他又讪讪地坐回刚才的沙发,点了一支烟。      凌小珊现在有点儿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了,他也是出身寒微,现在做的好多事也不是那么光彩,所以凌小珊这么说自己,让他心里难过,他觉得凌小珊不应该这样看不起她自己,他就从来没有看不起自己。不过,男人和女人还是不一样的。英雄可以不问出处,但是美人堕落就不可原谅。其实,凌小珊没有看不起自己,只是她明白别人都是怎么想她的,她也不在乎。丽姑曾经和她讲过,这个世界,其实人人都在出卖自己,不过以不同的方式罢了。凌小珊是有慧根的人,虽然她也没有很多机会读书认字。她只跟了丽姑一年,可这个历经沧桑和男人的女人教了她很多东西,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不要看不起自己和自立更生,不要寄希望在别人身上,特别是男人的身上。其实她也不是到了丽姑那里才领悟的这些,她自己以前就明白了,不过来上海以后的经历更深化了她而已。    第一部 (三十四)   凌小珊见自己的些微感慨触动了丁力的心事,觉得他很可爱。丁力现在在她心里确实有点儿不同,自从上次她摔倒,他照顾她,还有精武门的事以后,她不仅认为丁力是她的朋友,她还不自觉地也在他面前流露真性情了。      她不想让丁力因为她再感触下去,于是说,“丁先生,你今天似乎心情又不是太好。嗯。。。”她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了,“是和冯先生有关吗?”丁力不答,闷头抽烟。于是她起来进了后面厨房,她觉得应该让丁力一个人待一会儿。过了半碗饭功夫,她又出来了,手上拿了一小盘儿点心,放在丁力的面前,然后又进去给他换了杯茶,说,“这是小梅做的桂花绿豆糕,味道不错的,丁先生随便吃点儿。”丁力也有点儿饿了,于是吃了几块,然后把那块锦帕收在怀里,说,“凌小姐,我先告辞了。谢谢。”小珊说,“应该是我谢谢你,请代我祝福陈先生。”丁力走到门口,戴了帽子,又停下来,转身说,“凌小姐,冯先生的事,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凌小珊轻轻一笑,“你现在才说这话?你觉得我会向谁提?”然后又正色道,“你,还有许先生,都是我的朋友和恩人。”      祥叔现在常常一个人去大三元,坐坐,听听评弹,吃吃小菜,喝喝清茶或小酒,冯先生以前也最喜欢这里。他祖籍苏州吴县,年轻时到上海来讨生活,与冯先生在十六铺码头抗包的时候认识的。然后他们一起血火煎熬,搏心搏命,直到风生水起,冯先生失去了妻子,他从来就没能有妻子。不过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连冯先生都不在了,他也老了。这个世界是年轻人的了。也就快是外国人的了。祥叔在心里摇了摇头,打他出生,外国人就已经进来了,一直滋扰不断,政府不停地换,老百姓的日子就一样,一样吃不饱肚子。冯先生在世的时候,从起家开始,冯氏就一直内忧外患,老爷也一直没少忧心,所以他也跟着操了大半辈子心。如今文强管事儿了,还有丁力和他一起,虽然不能说是完全地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局势摆在那里,且冯先生的大仇也还没报,但至少他可以卸下许多的担子。他现在有的时候还回乡下去远房的侄子侄孙家住住,但他还是比较习惯在上海的生活。      琵琶铮铮铳铳,唱曲儿的人咿咿呀呀,现在在他耳朵里听来,平和深远。他对老爷和冯氏的感情,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越得过去,就是小姐也不能够。小姐和文强想为他过生日,他觉得于礼不合,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冯先生还冤屈地躺在地下,他没法过这个生日。所以他没答应也没去。他知道文强心里明白,所以他也就不多做解释了。可能是他自己一直处于辅佐这个位置,他看文强和丁力,还是和冯先生有不同。冯氏如果真交给丁力,他还真不看好,虽然文强‘拧’的很,但是他才能做领头,丁力那两把刷子,给他做辅助正好,虽然丁力这个辅助和他自己又不同。两人一个稳,一个狠,一个文了点儿,一个又武了点儿,一个有点儿‘无谓’,一个比较实惠,做事不能都不无谓,但也不能都不实惠。在骨子里,他没有冯先生那种见解,他没有冯先生的那么爱才,但他也没有冯先生的那么嫉才。他还是比较有平常心的,因为他自己并不想往高了爬也爬不上去,他也没觉得冯氏一直往高了爬有多好。他只是忠心老爷,也希望兄弟们的日子过得好。如果不谈生意,平心而论,他也是喜欢文强的,他正直宽容又沉稳,有责任感。如果文强执掌冯氏,兄弟们会有好日子过,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他想的不错。真的让文强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之下,他同样于心不忍。      老爷在世的时候,他看老爷和文强,他觉得两人好不了,他也有点儿为小姐担心。当然他还是向着老爷,撇开他对老爷的感情不说,文强的那种孤傲在他的眼里和毛孩子不懂世事也差不多。老爷没了,他首先是为冯氏考虑,他当然也为小姐考虑,这两方都是老爷的命根子,为了这两方,他也只能选文强,这是他的‘老成谋国’。虽然老爷生前对文强有诸多不满,两人站在决裂的边缘,但他毕竟不是老爷,他也没有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除了还没能给老爷报仇,他没有对不起老爷的地方。他对冯氏的现在知足了,他看着小姐如此幸福,他也知足了。老爷也许会对现在的冯氏不满意,觉得不够好,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事情都是这样的。就是丁力或是什么别的人接了班,冯氏也不会是老爷还在世的冯氏了。而且,如今的文强在祥叔的眼里,以前的那些‘年少轻狂’是收敛多了,虽然也就是短短的一年功夫,毕竟这一年不是寻常的一年。他自己教了他很多东西,而文强又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很多事他不点他都透了。      今天,他又来到这个老式酒楼。他还觉得,就连老爷,也再不会不满意了。因为今天上午,他去建中,文强让他在屋里坐了,两人说了好半天话,临了,文强对他说,小姐就要做妈妈了。虽然,这个孩子不会姓冯,但是他/她的血管里一样要流着冯家的血,老爷的血。    第一部 (三十五)   建中现在和美国人来往也比较多,美国人在上海租界的经济实力仅次于英国人,法国人其实是远比不上的。冯敬尧在的时候,不过是拽住了法国人的一个衣袖,就招来了杀身之祸。其实真正的刽子手是英国人,因为自来水厂那件事,他大大地得罪了摩力士,是非常要命的事。摩力士是工部局的董事,他又和杜邦一直勾结,伺机而动,只是冯敬尧很少出门,没什么机会。后来冯敬尧搭上了日本人,又相约日本人去龙凤茶楼抓刘明,他们在暗里是清清楚楚。他们还兜了一些圈子专门用的是中国式的暗箭伤人,好让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江湖仇杀,还有,如果是使枪,一枪不一定能要了冯敬尧的命,再搅进日本人来,后患无穷。冯氏对英国人法国人不是没有防范,只是天下没有什么绝对的事,很多时候很多事就是防不胜防,特别是对方是处心积虑,而且文强和冯先生闹翻以后,冯氏内部多少也有些人心惶惶,总会有人担心冯氏很快要再洗牌,人心有一点儿浮动就会被人有隙可乘。这个也是文强和丁力后来才慢慢地搞清楚了的。文强天性就稳重,但这是经过血与火的实战的经验和教训,更加宝贵。这是他,包括丁力,此后在建中稳扎稳打的基础。      弄死冯敬尧的过程和结果也许会给洋人们带来一些小麻烦,但是他们不在乎,还因为他们不想有更大的麻烦。其实洋人们并不想和冯敬尧合作,他们原先就不怎么看得上冯氏,摩力士就曾经很清楚地和文强说过【注】。应该说洋人们就看不起中国人,欧洲白人一贯地夜郎自大,他们是谁的帐都不买的。冯敬尧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暴发户,因此他们不喜欢和他来往,他捞不捞偏门都一样,他们又不是没得选择,他们可以找别人。但是日本人不一样,日本人也狂妄,但那是一种混合了岛国自卑的狂妄,他们对中国其实一直是深深地嫉羡。所以日本人志在占据全中国,做的是大日本帝国的美梦,谁对他们有利就利用谁。不像洋人们还想同时讲究点儿身份。日本和中国近在咫尺,历史渊源又深,比较了解中国的社会,长的又是东方人的面孔,文化接近些,国人也觉得比较好亲近,所以日本人老是‘栽培’出不少的‘汉奸’。      但是文强接手冯氏以后,洋人们对冯氏的兴趣就不太一样了。文强曾是名牌大学的学生,英文又不错,人又很斯文,有教养,思想又‘开化’,洋人们喜欢和这样的人来往,当然了,关键是冯氏的码头,金融甚至赌场生意,他们可以从中拿到很多的好处。还有就是,文强,包括丁力的‘低声下气’又不卑不亢,让他们心里颇为受用。洋人们希望中国人奴颜卑膝,但是真正奴颜卑膝的中国人他们又看不上,不符合他们的品位,特别是这些大生意场上的都是非富即贵,很多还是显赫世家,还是很讲究的。又有得做又是和自己有兴趣的人一起做,谁都乐意。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所以摩力士也好,杜邦也好,对文强总是有些不一样的尊重的,这也是他们‘不计前嫌’,又和冯氏一起合作的原因。冯敬尧的那一套,已经是过时了,他们是嗤之以鼻又不喜欢;但是建中现在的风格,他们就觉得很合意。而且,他们还知道文强和日本人仇嫌很深,他们也不喜欢日本人,非常不喜欢,冯敬尧要帮助日本人坐大,他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美国人也是一样。只是日本人的势力还是越来越大,好像谁也无力阻挡。      建中现在的正经生意,程程其实都有所了解,他也不用瞒她,当然也讲的不多。一是因为他也不喜欢女人知道太多生意上的事,二是他知道程程也不会感兴趣,三是他们每天能在一起的时间也不是很多,他已经忙了一天生意,回家就不想谈生意了,总要换换脑子和生活。至于冯氏还没有完全脱离道儿上,是因为,其一,要保障自己的安全和为冯先生报仇,在现在的上海滩,没有道儿上打底是不行的;其二,冯氏在道儿上多年,也是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说全身而退就能全身而退的,这里面牵涉的人和事太多了,特别是众多自家兄弟的身家性命;其三,和洋人合作,没有道儿上的辅助也是寸步难行,说白了,在现在的上海,就是做正经生意,和洋人也好国人也好,在道儿上没有保障,根本也是不可能的。      文强作为第二代当家人,比冯先生站的高看的远,虽然现在冯氏的力量不如以前了,但是他们的日子过得安全得多平静得多,当然如果没有文强和日本人的仇怨就会更安全更平静,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冯氏也逐渐在洗黑变白——这其实是冯先生一直想做但没有做到的。在现在的上海滩,冯先生的那套真是有点儿过时了。如果冯先生真还活着,可能也是不得不妥协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文强曾经经冯敬尧授意与摩力士洽谈自来水厂一事,只是那时他们都不知道这是杜邦的报复计划。(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三十六)   陈翰林和汪月祺的婚礼如期在教堂举行。程程是伴娘,文强是伴郎。本来程程还要送汪月祺婚纱,新婚夫妇坚辞不受。文强就说,“这个还是让人家新郎买吧。”程程想想也对,就不坚持了。      程程今天穿的是浅红色的西式伴娘小礼服,文强穿的是以前就有的黑色西服礼服套装,结着银灰色的领结。去买衣服那天,程程就特别想了,不要买得太好太贵,因为要陪衬新婚夫妇,他们才是主角儿。但她还是郑重地挑了一件和这个银灰色的领结,因为他们是她最好的朋友。      在新郎新娘交换戒指然后亲吻的时候,程程眼睛也湿润了,她看着新郎身后的文强,文强也微笑地看着她,两个人心里都很幸福,不亚于新婚夫妇的幸福。汪月祺的父母和陈翰林的妈妈坐在下面,都是热泪盈眶。尤其是陈妈妈,她想到已经过世的翰林的爸爸,更觉得泪如泉涌了,但她压抑了自己,今天,毕竟是幸福的日子。丁力带着丁妈妈坐在一起,他今天也是盛装出席,被教堂的气氛感染得也有点儿想掉泪。新人行礼的时候,丁妈妈又唠叨,问他什么时候也能站在上面,他忍耐地听着,不好回嘴,也不想回嘴。确实,他的朋友们都是成双成对,娶得娶,嫁得嫁,就他一个人还每天回家自己开门。他的家也老是冷冰冰的。他不是不寂寞的。虽然他也不是那么的在乎。      汪月祺是一个很可爱的新娘,也会是一个很可爱的妻子。陈翰林如今稳重了不少,现在他是副探长,但是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还是有学生的样子。汪月祺婚后暂时还准备继续上班,一来,她比较喜欢自己的工作,如今也算是有一些固定的读者;二来,陈妈妈将和小夫妻住在一起,她留在家里也没有太多的事要做。这一点程程还是有点儿羡慕的,虽然她自己和汪月祺的情况还是不同,文强和翰林的情况也不同,但是家里有老人,毕竟还是可以帮点儿手,也有人出主意和说说话。当然了,程程会更希望是自己的妈妈在。不过现在她和张妈共同语言也比较多,在生活上的共同语言,这是以前她做小姐的时候从不曾有的。而且不久的将来,她自己也要做别人的妈妈了,他们的家也会热闹了。想到这一点她就又看了看文强,看到他挺拔英俊的侧面轮廓,想起他在家里的旖旎温柔,脸就微微地发红了。      丁力晚上约了凌小珊宵夜,说陈氏夫妇很喜欢她送的礼物,谢谢她,并让转给她一盒四色糖果,新人的喜糖。凌小珊有一点意外,在电话那头不无喜悦地说,“陈先生和陈太太太客气了。”然后丁力问她想去什么地方宵夜,她问,闸北那边是不是安全,丁力一愣,说那地方没什么好去的,她可能都没去过那儿吧,她去了肯定不习惯。凌小珊说,如果那地方有好吃的,她就习惯。丁力想了想,就说,馄炖摊倒是有,但是好不好吃他说不上,和别的地方也差不多,凌小姐,我们还是去正经的饭馆酒楼吧。凌小珊说,她还是想去没去过的地方看看。丁力只好说,那好吧,不过你穿的简单点,免得太引人注意,虽说那地方如今没什么危险,但是还是当心点好。      到了时间,丁力去凌小珊家接了她,让司机开去闸北。丁力去闸北一般就是去看他妈,所以司机就问,是不是开去老太太家【注】。丁力没想到这层,一听,心里发窘,不好说不是,也不好说是。凌小珊对他笑了笑说,这么晚了,老太太都睡下了吧,就不去打扰了。然后丁力就再说了某个在闸北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注】丁力是闸北出生长大的,他发迹以后其寡母依然住在闸北。(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三十七)   凌小珊和丁力一起坐在一个有点儿污秽的馄炖摊的桌边,这个桌子和凳子已经在丁力的‘逼迫’下,被老板前前后后擦了三遍,凌小珊觉得很好笑。边上吃馄炖的还有两三个苦力,见这边折腾,瞟了两眼,虽然光线暗,却见两人穿着体面,这个姑娘又非常美貌,就更多看了几下,丁力瞪瞪眼,说,“看什么看?”于是几个人立刻埋头喝汤。丁力坐下来又说,“凌小姐,你别介意,这地方真不是很干净,开始我就叫你别来的。”凌小珊抿嘴道,“这不怪你,我自己要来的,而且我觉得挺好的。”然后又说,“其实我在北平的家和这里也差不多的,可能还不如。”说到后面,声音就低下去了。丁力了解地认真地点点头。      两人吃完了夜宵,凌小珊说,我想去江边走走,丁力说,天气凉了,那里挺冷的。但凌小珊执意要去。所以两人又在江边漫步了。望着浑浊的江水,看着油轮上的明灯和小渔船上摇曳的星火,凌小珊有点快活又有点伤感。丁力看她停下脚步,面对着黄浦江,也不说话,自己也就不好说话,于是和她并排也靠在栏杆上,自己拿了一支烟出来抽。良久,一阵夜风吹来,凌小珊瑟缩了一下,又理了理头发。丁力于是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凌小珊说,“谢谢。”又归于沉默。丁力让自己刚才的举动吓了一跳,脸上就有点儿讪讪的,好在在黑暗里,凌小珊也没有看他。      又过了一会儿,凌小珊说,我们回去吧。两人于是沿着岸,慢慢地向停车的地方走回。凌小珊说,“丁先生,你很会照顾人。”丁力一听,脸都红了,说,“对小姐们总是要照顾点。”凌小珊又继续说,“丁先生怎么没有女朋友?”丁力说,“嘿嘿,我没有时间。”凌小珊说,“是因为没有喜欢的人吧。”丁力就不好回答了。凌小珊又说,“做丁先生的女朋友,一定是一件幸福的事。”丁力不好意思起来,说,“凌小姐,你真会说话,怪不得他们都喜欢你。”凌小珊道,“你也喜欢我吗?”丁力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说,“凌小姐是我的朋友。”凌小珊就笑了,说,“丁先生真有意思。”两人就到了车边。      在车上,凌小珊闭了眼睛靠着后座休息。丁力想到她最后问的那句话,心里一动,看了看她。只见她穿着暗红底黑花纹的高领旗袍,头发垂肩,两侧分别别着一个小小的亮晶晶的发夹,耳朵上带着同样亮晶晶的两个菱形的小耳钉。身体裹在合体的黑色大衣里,说不出的曼妙,胸口轻微地一起一伏,浑身还散发着一股香水的清香。这是丁力第二次比较近距离地悄悄看她,心里又是一动。这时候,凌小珊轻轻动了下头,丁力一惊,回过神来,立即转头,坐好,坐远了一点,心里兀自怦怦直跳。他不敢再动,僵坐在位子上。车在黑夜里前行,往马斯南路开去。过了好一会儿,丁力坐累了,想换个姿势,这时候他觉得她的头轻轻地靠住了他的右肩,原来凌小珊睡着了。丁力扭头看了看,只见她肤如凝脂,吐气如兰,他转头回来,看着前方玻璃窗外迷离的夜色,轻轻吁了口气。    第一部 (三十八)   但是在冯公馆,今天晚上可不是一个平静的晚上。      白天在教堂的婚礼进行的时间比较长,程程因为是伴娘,站了不少时间。傍晚还有在外面酒楼的晚宴,夫妇俩又换了衣服去出席。程程最近一直胃口很不好,有些菜和味道也不能闻,他们也还没有公布她怀孕的事,因为张妈说,前三个月还是不要广布消息,怕孩子小气,先避忌一下。文强已经私下里告知了祥叔,但那是因为特殊的原因。但是新人又是好朋友的喜宴,不能太着痕迹,所以她勉强吃了一些,文强悄悄地和她说,让她不要太勉强自己,程程对他笑笑,以示宽慰。后来在车上,文强要司机慢点儿开,但总是不是那么平稳,程程就觉得不太舒服,但是她想到了家下了车就会没事的,她怕文强担心,也就没有多讲。      车到了家,文强先下车,去她那一侧,开车门,扶她出来。她扶着文强的手,才在地上站定,一阵猛烈的眩晕袭来,她就软倒在了文强身上。文强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立刻把她横抱起来,急步上了台阶向屋里走去。门口的佣人们看到这幅情景,都围拢来,文强沉声说,“打电话给余医生!叫小南和张妈到楼上来。”然后急步上了楼梯。文强把她轻轻地放到床上,见她面如金纸,气息微弱,这时只觉五内俱焚。这时候小南先上来了。文强于是镇定了自己,说,让小南帮忙,他们一起把程程的大衣脱了。因为动作要轻,尽量不要干扰小姐,两人费了好半天劲。然后文强说就让程程那么躺着,不要再动她,给她拉过被子来轻轻地盖上。小南看小姐这副模样,心里也着急着慌,但她记着了张妈的话,被子没盖上之前留意地看了看,于是放了点儿心。这时候她对文强说,“先生,余医生马上就会到的,小姐应该不会有大事。”然后张妈就进来了,小南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张妈比较沉着,她走到床前看了看,摸了摸小姐,然后对文强说,“先生,您不要太担心,小姐应该就是今天累着了。”文强这时候已经脱了大衣,也平复了一些,点了点头。他告诉张妈,程程晚上吃饭的时候可能太勉强了,然后又坐在车里颠簸的。然后她们俩退出去,文强一个人拉了椅子坐在床边,他不敢去拉程程的手,怕惊动她。程程一直没有醒,文强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里很难过。他两臂轻轻支在床边,两手交叉,自己的额头抵在上面,闭了眼睛。他在心里说,“冯先生,不,爸爸,您一定要保佑程程。”又过了一盏茶功夫,余医生敲门进来了,文强站起来。余医生拿出听诊器,先看了看文强,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然后去看程程。余医生打开被子,到处听了听,又看了看,测了测脉搏,还摸了摸程程的额头。然后他对文强说,“没什么大事,应该是劳累了,我上来之前张妈已经和我说了你们晚上的情况。”文强道,“那她为什么一直不醒?”余医生说,“一般怀孕的早期,反应都会比较多,晕倒呕吐都是正常现象,吃不下饭脸色自然不会好的。程程一直以来反应其实并不算严重。我刚才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她应该就是有点儿虚弱,再加上折腾了一天。她很快会醒的。如果她明天早上还不醒,你再打电话给我。”文强略放了点儿心,说,“谢谢余医生。”      余医生边收拾东西边说,“文强,你别太紧张了,不过第一次做爸爸都比较紧张的。还有,你抽时间多陪陪程程,她吃不下饭,身体弱,又因为荷尔蒙的作用,心里也会很不舒服。”文强点点头,然后问道,“那您看是不是请一个中医来看看?张妈曾经提过。”余医生沉吟了一下,说,“文强,我觉得如果没有什么必要,就不要吃药了,中药也不要吃。怀孕的反应是正常的生理,不严重的话,不需吃药,这样对大人和孩子都好。主要是多休息,但也要适当的活动。”余医生下去后一会儿,小南又进来了。她说,“先生,张妈让我来看看小姐,并说让我先守着,先生您可以去洗个澡。她还说,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让我下去告诉他。”文强说,“不用了,我就在这里,你们都去睡吧。”      这一夜,程程一直没有醒,文强也一直没有睡。第二天一早,程程醒来的时候,看见文强伏在她身边,披着西服。她想起昨天晚上,知道他一夜没睡,于是她一动不动,怕吵醒了他。但是文强很快就醒了。他抬起头来,看见程程黑亮亮的眼睛,心里终于释然,说,“程程,你没事就好。”程程道,“孩子没事吧?”文强说,“没事,你放心。”然后程程从被子里拿出手来,摸了摸他的下巴,那里有薄薄的青青的一层胡子茬儿,她微微一笑,说,“摸起来很舒服”,文强握住了这只手,拿着它又在自己脸上顺势摸了摸,然后拿到嘴边,印上了一个轻轻的虔诚的吻。    第一部 (三十九)   丁力早上还没出门,就接到了强哥的电话,说他今天不去建中了,程程不舒服。丁力一惊,说,程程没什么事吧?文强说,她昨天晚上不舒服,今天好了很多,不过自己还是要在家里看着,陪陪她。丁力说,好,强哥,你放心吧,你多陪陪程程。文强说,有事给我打电话,就挂了。      丁力胡乱在街上解决了早饭,径往建中。在车上,他又有点儿忧心程程,但是他摔摔脑袋,把这个忧心摔掉了,有强哥在,他觉得自己还担什么心。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和凌小珊一起的事来。他们回到凌小珊的家,已经差不多半夜一点了,凌小珊在熟睡,他叫了好几声“凌小姐”,她还是不醒。于是他轻轻地把凌小珊从自己肩膀上扶起来,靠在那一侧车门上。他下了车,去那一侧慢慢地把门打开一条缝,伸一只手进去抵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开门,凌小珊就醒了。她有点儿糊涂,不知道这是哪儿,抬头看见车外的丁力,她想起来了,丁力把她扶下了车,关好车门,然后让她在车门上靠着。她慢慢地眨了几下眼睛,柔柔地说,“丁力,今天晚上我真高兴,谢谢。”然后她慢慢地走进屋里去了。      美国人维勒在家里吃完早餐,看完报纸,和夫人说,法国人浪漫地过头了,这次可能难以收场。夫人笑道,好像上次那个许先生的公司也有份。维勒却摇了摇头,说,中国人很复杂,这个女人被别人收买了来顺便陷害他也是有的。然后他吻别了夫人,叫司机开去上班。大车一直开进了美国领事馆,才停在小楼的门口。维勒并不是生意人,他是美国领事馆的商务参赞。文强认识他也是在美国商人的一个酒会上。文强很少自己去参加酒会,一般都是丁力代表建中去参加。但是那一次,文强自己去了。那是他们第一次被邀请参加美国商会的晚宴,那个时候,建中和美国人艾林有一些生意上的来往。和美国人交往过程中,文强感觉到他们和英国人法国人不一样,人比较随和,比较自由,没那么多讲究,更要求效率。文强比较喜欢这种方式,而且和美国人走的近一点儿,对平衡建中和英国人法国人的关系也就是对他们的安全和计划也是有好处的。那天维勒也去了,作为美国政府的商务参赞,他自然吸引了很多客人的注目。艾林在介绍文强给他的时候,他只和文强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被引见去其他客人了。但是文强感觉到,他有一种真诚的礼貌,对自己有一种真诚的尊重。他看他和其他人说话,也是一样,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的人,什么国家的人。      所以他后来和艾林说,“维勒先生好像没什么架子。”艾林是个二十七八岁英俊的年轻人,因为岁数和文强比较接近,讲话也比较随便,他说,“是的,维勒先生在我们那里的时候,就是人人都尊敬的社会名流,他是一个很谦逊高尚的人。”然后顿了一下,他又说,“他是我的姨父。”于是文强后来得以经常见到维勒。维勒很忙,和文强说话的时候也不多,但是他很喜欢文强,他觉得他是一个很稳重的年轻人,常常说,“照你们的说法,我的外甥艾林就是太浮躁了。”维勒先生早年毕业于美国常春藤名校耶鲁大学,主修商务,但他醉心于中国的文化,是中国通,他的夫人是他大学低年级的同学,夫唱妇随,所以中文讲的也很地道。她的夫人来了上海,有时候听他提起文强,又见过许氏夫妇一面,所以就上了点儿心。    第一部 (四十)   文强在家里陪程程。两人吃过早饭,坐在门前回廊的椅子上,沐浴在秋日的阳光里。今天天气很好,十月下旬的上海也还不是很冷,晚上才需要穿大衣。程程穿的很家居很轻暖,脖子上围着红蓝花纹的布围巾,腿上还盖着一条葱绿的薄呢小毯。头发没有盘起,只是松松地绾在脑后,系了一条白色宽边的蕾丝带子。她拿了报纸在看。文强说,“别看了,你还是需要休息。” 她说,“好,看完这一段就放在一边。”文强什么也没做,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坐在程程的旁边。他放眼望去,天高高的,蓝蓝的,太阳很亮又不刺眼,边缘一圈儿金边流动的光环,但文强还是眯了眼,他调转目光看向冯家花园。地上的草黄了很多,在微风里全体微微地偏向一边,诺大的园子里摆放着一张白色的藤桌,几把白色的藤椅。文强想,冯先生就曾经坐在那些椅子上过吧。于是他转头看看程程,发现程程也在看他,两人眼光一碰,他轻轻一笑,“怎么样,小妈妈,今天高兴吗?”程程并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她还伸出手来,放在文强椅子的扶手上,再握住了文强的手。      文强看着她,轻轻地说,“怎么了?不舒服?”程程摇了摇头,然后侧俯下来,把头枕在两个人握住的手上。文强知道她想这样待一会儿,就没有再打扰她,转头继续看向远处。过了一会儿,程程说,“不知道汪月祺他们怎么样了?他们这么赶时间,也玩不好。”新婚夫妇昨晚在家度过新婚之夜,今天坐火车去南京。陈翰林只请了三天的假,因为公务忙,所以他们就近去了南京。文强“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程程又说,“文强,我有点儿想爸爸了。” 文强收回了自己看远处的目光,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程程的头说,“他一定会保佑你的,昨天晚上我就这么祈求的。”程程惊奇地抬起头,看住他,道,“你昨天晚上向‘爸爸’祈祷了?”文强点点头,“嗯,在你躺在床上的时候。”程程眼睛里有好多的欣喜,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提爸爸了呢!”文强把她腿上的毯子拢了拢,然后把她的手再握住,轻声地说,“傻瓜,他是你的爸爸。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愿意做。”      凌小珊下午有一个客人的约,也是陪人去挑礼物。她对客人都是和颜悦色,照顾客人的各种需要。但是今天她有点儿心不在焉。早上,她起床后,小梅上来为她收拾房间的时候,对她说,“小姐,我觉得丁先生是个好人,他也很关心小姐。”凌小珊停了梳头,说,“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小梅于是说,昨天晚上小姐回来自己上楼以后,丁先生又敲门,她去应门,看见丁先生手上拿着一盒糖果,递给她,说,你们小姐忘了这个,然后才走的。糖果?凌小珊想起来了,那盒四色糖果,陈先生的喜糖。她穿好衣服,走下楼去,看见那盒糖果正静静地放在沙发的茶几上,盒面子是透明的,四色糖果放在里面,包着亮亮的糖纸,红黄蓝绿,仿佛有一种跳跳的欣喜。她微微一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那盒糖果。      她又想起了昨晚上,她和丁力吃馄炖的时候,丁力和她说,他以前就在这附近卖梨,他还能削一手好梨【注】。她看看现在的丁力,觉得有点儿难以置信,但又觉得真实可信。丁力现在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很男人的男人。他有点儿小粗鲁,他一般不会在女士面前讲脏话,只除了那天晚上在法国商会外面,但是他的穿着很考究,头发也整齐光亮,蓄着小胡子,走出来后面总跟着不少人,坐着名车,很有派头,虽然他也老是会有点儿散漫,比如,在她面前拉松领带或解开衬衫袖子。他在正式场合讲话,有一种腔调,有力有威慑的意味,又有点儿油滑。他喝酒比较多,抽烟也多,在女士面前讲究风度,但又不是很文,有一种简单的直率。她摔倒的那天晚上,他把她抱到沙发上的时候,她模模糊糊中感到他身上的气息,有烟酒的气息,但是还有一种坦荡但浓郁的男人气息。现在听说他拿刀削梨,还削得很好,凌小珊觉得很有意思。丁力看凌小珊不信,嘿嘿一笑,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以前程程也不相信,但我有一天削给她看了,她就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丁力出身江湖以前在闸北市井以卖梨为生。(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四十一)   夜里,文强半盖着被子,穿着睡袍,靠在床头,看书。这是维勒先生推荐的《西方贸易论》,中英文对照本。程程躺着,头靠在他的身边,在被子里的手抱着他的腿。她想到下午的事,就自己甜甜地笑了。中午吃了饭,程程见自己也没什么事了,就让文强还是回去上班,她知道他很忙,反正她下午也是睡觉。文强说,“我已经打电话给阿力了,他会处理的。今天我难得在家一天,小妈妈就不要赶我走了吧。我还想和我儿子多待一会儿。”程程羞红了脸,在饭厅里四下看看,没有佣人,她笑道,“你怎么知道是男孩儿?”文强说, “我就这么觉得。是女儿那一定长的像你,像天使一样漂亮。”程程笑了,说,“我也希望是男孩儿。”文强询问地望着她,她于是说,“我希望他长得像你。”文强说,“那女儿也可以像我呀。”程程道,“我想生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文强明白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点点头,但又笑着说,“这个可能比较困难。”程程的脸就更红了。      程程午睡,文强自己待在书房里,给丁力打了电话,问了问今天建中的情况。丁力说一切正常,就是明天下午堂口通知说要开会。文强说,我知道了。然后他又打了几个电话,就离开了书房。他一个人去了后院散步,看见花匠的头儿王伯正在给常绿的灌木浇水,晶莹的水珠大颗大颗地布在墨绿色的叶子上,有一种宁谧的喜气。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的背上,舒服极了。他于是走近前去,说,“王伯,让我来浇。”王伯看是先生,就笑着停下来,把水壶递给了他。先生白天在家的时间少,但是如果他在家,他常常会来和他一起给花草浇水,和他聊聊他的事和他老家的事。先生有时候还和他一起坐在花圃的沿上,抽一支烟,他还常常穿着上好的西裤,就不管不顾地坐下去。      文强结婚以后,就很少抽烟了,因为程程不太喜欢。她主要是为了文强的身体。他现在在家里,就是偶尔和王伯在一起的时候抽一支,在程程看不见的时候。他在办公室偶儿也抽,但是也比较少了。王伯三十多岁被冯先生救了,然后就在冯家做了花匠一辈子。他没有结过婚,家里的人也都在闹饥荒的时候饿死了,他学过一些木工手艺,到了上海以后,就是靠给人打散工过日子。有一段时间,他帮一个洋人修理篱笆,结果被这个洋人的一个喝醉酒的客人撞了。这个洋人不肯给医药费,他伤得很重,于是他一个朋友去找洋人理论,又被毒打了一顿,扔到外面。这个时候,冯先生的车正好经过,救了他的朋友,当然也救了他,但是冯先生说,洋人他现在还惹不起,那个时候冯先生也就三十多岁。他把王伯带到家里,对冯太太说,“淑慧,他的手艺不错,就让他给我们管花儿吧。”      王伯第一次见到太太的时候,太太正怀着小姐,当然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小姐。太太是他在这个世上见过的最美丽温柔的女人,他觉得老爷真有福气。后来小姐出生,老爷那真是高兴啊。小姐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所有的人也都很喜欢她。几年后的一个晚上,老爷抱着浑身是血的太太回来了。从此以后父女俩相依为命,家里也冷冷清清。老爷再也没有他和他相遇时候的那种意气风发了。但是他们不断地搬家,他也开始领导人干活儿,直到住进了现在的冯公馆。    第一部 (四十二)   后来小姐去了北平念书,老爷就更寂寞了。小姐回来后不久,他就第一次见到了许先生,也就是现在的先生。他觉得许先生有点儿像老爷年轻时候的感觉,但是又比老爷年轻的时候斯文,比老爷年轻的时候稳重。许先生常常和小姐在一起。他觉得小姐真有眼光,老爷也真有眼光。可是又是一个黑乎乎的晚上,老爷也被冷冰冰地抬回来了。小姐从此变成了一个人。他很纳闷,许先生去了哪里?又过了一段时间,许先生也被面色苍白地抬了回来,不过他没有死。后来许先生变成了先生,王伯打心眼儿里为小姐高兴,为老爷高兴,也为太太高兴。      当许先生变成先生以后,他们就开始了他们的浇水谈话。他发现他越来越喜欢先生了,不仅仅因为他是姑爷。先生浇水的时候,有一种孩子样的快乐,眉梢眼睛嘴角都是浓浓的笑意。他见过先生和小姐在一起,先生也很快乐,但还是不一样。他在浇水的时候,王伯觉得空气里有一种轻快在浮动,先生也在这种轻快里浮动。然后他随意坐下来和他聊天的时候,他觉的先生就像一个邻家的大男孩,他以前所感觉的那种斯文还在,但是沉稳就似乎不见了。他还发现,先生虽然是老爷的女婿,但他很少会说到老爷。但是当他自己在说到老爷的时候,先生都认真地在听,他只是不说话。      还有一个变化,那就是冯公馆的所有甬道上以前白惨惨的路灯都被换成了柔和的黄色。他本来以为先生喜欢,所以换的。但是张妈告诉他,这是小姐要换的。知道小姐最近的喜讯,他好为先生和小姐高兴,也好为老爷和太太高兴,冯家终于又要有孩子的欢笑声了。所以先生今天走近浇水以后,他对他说,“先生,恭喜你和小姐。”先生拿着水壶,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他说, “王伯,你也喜欢孩子吗?”他从来也没有过妻子和孩子,但是他确实喜欢孩子,他说,“是的,先生,小姐小的时候,她出来院子玩,常常要我抱的。”      然后先生和他坐下来,点了一支烟,他们谈了一下午小姐以前的事。谈小姐的事,自然不免又要谈到老爷。王伯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先生,比如小姐小时候,老爷也经常受伤,所以一直避开小姐,怕吓着了她,又比如小姐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被别人绑架过一次,那时候老爷快急疯了,家里的佣人谁也不敢说话,那次以后,小姐就不怎么和老爷住在一起了,她被安置在郊外的冯家别墅,周末老爷自己去看她。再比如,小姐读书的时候,老爷绝对不准学堂里透露她是冯敬尧的女儿,小姐在学堂里要父母出席的活动,比如毕业礼等等,老爷一般缺席。。。直到她从北平回来以后,她和老爷待在一起的时间才比较多。文强想,这个时候程程又已经认识了自己,他就在心里叹了口气,为冯先生叹气。他还想到了自己以前要离开上海的时候和冯先生的对话,“我知道上海滩这个地方,没有您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您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在这一切荣耀的背后,您也会有感到孤独的时候,因为您没有安全感”,自己说的那些话全没有错,只是现在看来,是多么的残忍。。。      文强感到程程在笑,他捧着书,看着白纸黑字,闻着新鲜的油墨,眼里和心里也笑了,他想起了王伯下午说的话,“小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    第一部 (四十三)   芳芳事件依然没完,但是力度已经弱下去了。法国人派巡捕房驱散劝诫那些示威的学生,嘴巴上又死不认帐,公众纵使不肯善罢甘休,却也无可奈何。可就在这一天,有消息传出来,说芳芳已经被法国人秘密地杀害了。原来昨晚上,芳芳被悄悄解去法租界的监狱,有人去劫警车,后来一场混战,最后在车上发现了芳芳烧焦的尸体。这消息一出,街头巷尾就像炸开了锅,所有媒体和声音又卷土重来,比原先还铺天盖地,说法国人监守自盗,愚弄大众。这件事背后当然是日本人策划的。但是死的那个不是芳芳,而是丁力的人搞去的一个尸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两方混战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包,以冯氏的江湖力量和经验,又不是什么难事儿。而且毫无疑问,建中对日本人的动向一直是清清楚楚。芳芳在当天晚上就被丁力下面的人送出了上海,从此平安富足,这是他们当初给她的许诺,只是她一直不知道她去 ‘陷害’的建中才是她真正的老板。      这下子,不仅是日本人了,各国领事馆也是一片哗然,觉得法国人如此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过分了。法国领事馆承受了巨大的各方舆论压力,一时之间,百口莫辩,算是丢尽了脸。亨利自然再也保不住杜邦,让他自己辞职,好作交代。杜邦还在那里埋怨文强和建中没能替他妥善善后才搞出这么多事来,但是亨利先生的一句话点醒了他,亨利先生说,你的事情本来是个小事情,但上面知道是日本人在后面捣鬼。杜邦也只好认栽。      这天,在陈家,晚饭后,小夫妻回了自己的房间。汪月祺拿出报纸,恼恨地说,陈翰林,你怎么解释?陈翰林知道她说的是报纸上登的芳芳被害的事。他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新婚妻子,说,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汪月祺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都搞出人命了,你还无动于衷?你们巡捕房还有没有良心?你还有没有中国人的良心?陈翰林说,是马总探长押她去的监狱,我都不知道。汪月祺不依不饶,继续说,你不可能不知道,芳芳的事一直都是你在经手,有变动你会不知道?陈翰林轻轻叹了口气,说,月祺,你不相信我?马总探长是什么人,而且巡捕房是法国人的,我在巡捕房日子过得怎么样,你也是知道的。      汪月祺有点儿泄气,不再逼问丈夫。她低头小声说,翰林,对不起。。。我老早就叫你不要在那里做了。陈翰林转过身来,走去她身边,单膝跪在地上,握住她的手,说,月祺,你看着我,我在那里没有危险,马总探长和我没有过节,他不过是和聂人王有来往,但他和文强他们也有来往,他不敢得罪法国人,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在那里,可以做一些我想做能够做的事,尽自己的力量不让日本人打进来,让老百姓能过点儿太平日子。汪月祺慢慢抬起头来,带点儿小愁苦,说,翰林,我知道你的想法你的难处,我只是担心你,我担心你的安全,我也担心你有时候不得不泯灭一个中国人的良心。翰林拍了拍她的手,笑了,说,你别担心了,我有分寸,还有文强和丁力在。汪月祺别转脸,小声说,就是你和他们在一起,我才不放心。。。我们是好朋友,但。。。然后她看向他,“我们是中国人,我们要为我们的国家和民族。但我们不是冯家,你不是许文强丁力,我也不是程程,我们是一点儿也经不起别人的迫害的,还有妈妈,还有,我的父母,你要为他们考虑。”陈翰林心里感动,握紧了妻子的手,说,月祺,你放心,杜邦的事已经解决了,我也不会再参与文强和丁力或是冯家的事了。    第一部 (四十四)   芳芳事件里确实还有一个关窍,这就是陈翰林。      芳芳的事情一定会牵扯上巡捕房,虽然事情闹大了,法国人是不敢公开把她怎么样的,也要保证她的安全,否则就是引火自焚。但是洋人只是洋人,法国人也只是法国人,县官不如现管,上海这地方又鱼龙混杂,人人抱有不同的目的,巡捕房更是人来人往,防不胜防。芳芳不能出事,这不仅是冯氏对她的保证,也是文强的计划决胜的关键,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松懈。但是冯氏的人是打不进巡捕房的,那是官家地方,又直接被法国人控制。马总探长也和聂人王也就是和日本人有路,日本人一定会趁芳芳的事情向法国人开刀,这是文强的计划的一部分,所以日本人应该是想要做掉她,那马总探长就是一个最好的前锋,何况,他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动手或是出面,他只要动一动手指头,很多下面的人就可以随便找个其他冠冕堂皇的借口灭了芳芳。所以冯氏在那里又不能没有人。      所以他们就决定告诉陈翰林,那时候他正在筹备婚礼,希望他能够帮忙,也不是要他公然地与马总探长过不去,也不需要这么做,就只需要他能够留心留神,在关键的时候就用大道理来压人,让他们有所顾忌,他们也就不会轻举妄动了。丁力说,陈翰林不能答应,他虽然是强哥你的朋友,现在也是我丁力的朋友,但是他肯定不愿意搅进我们的事来,他虽然过去对。。。但是冯先生是他的仇人,而且他马上要结婚了。但文强说,他会答应,因为杜邦也是他的仇人,真正的仇人,还因为陈翰林是一个中国人,一个痛恨洋人痛恨日本人的中国人。果然,陈翰林在听完他们的周详计划后,答应了,但是他说,我还想和文强单独谈谈。      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陈翰林说,你想过没有,不仅是芳芳,你还在利用学生们,利用无辜的大众。文强的眼睛黯淡了一下,但是他说,我知道。我以前也是学生,也不是没有被别人当作炮灰。。。可是我已经决定了。所以就算你不和我谈,我也要和你谈,你一定要做巡捕房在这件事情上的负责或至少是执行命令的人,一旦有游行示威,你奉命带人去维持秩序的时候,尽量保护他们。而且相信我,法国人不会下令伤害这些示威的人,这样他们很难办,更站不住脚,他们只会驱赶或是恐吓,所以只要你去做这些事,他们的安全就会有保障,而且日本人也会‘帮助’他们的,所以你也不会很难做。陈翰林点了点头,他觉得文强说的对。所以他揽下了这件事。      他揽下了这件事,陈妈妈可能不知道,但瞒不过汪月祺。蜜月一回来,芳芳就被抓了,他就去约束游行,汪月祺就大为愤慨和伤心,虽然她明白,他也是奉命行事,不由自主。可是在《申报》报社里的各种议论就足以让她感到很痛苦,人言可畏。所以结婚以后她要求陈翰林离开现在这个工作。于是陈翰林只好告诉了她实情。他说,如果我现在离开,那学生们就更没有保护,芳芳也没有了保护。他还说,你知道,杜邦也是我们陈家的仇人。      但是,当芳芳要被押解到监狱的时候,他终于没能越过马总探长,法国人对这件事也相当的重视,既然马总探长主动请缨,自然很好。他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文强,文强只是笑着说,他已经帮了够多的忙了,别再管了。他不知道文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后来就发生了夜袭事件,他心里有点儿明白了,但是他没有再去问文强,他知道他不会告诉他,这也是为了他好。至于马总探长‘失手’,他就被法国人推出来做了替罪羊,撤掉了职务,成了众矢之的,日本人和聂人王出尔反尔,也不睬他。他又回来找冯氏,文强说,您还是先避一避风头。他又想让冯氏保护他离开,文强为难地说,您知道,建中现在也牵连在这件事里,我们真不好办。他于是天天大骂聂人王和冯氏的落井下石,想想还是怀念以前的冯先生。就在他离开上海的前一天,他的全家就死在了自己家里。他以前坐的那个位置,为了洋人,得罪了多少同胞,如今没了那个头衔,又没人罩着,这也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不过道儿上都传闻这是聂人王的所为,他要杀人灭口。      陈翰林因为在芳芳事件里有功,法国人准备提升他,他推说自己的母亲身体不好,他想多点儿时间照顾老人,婉谢了。他知道如果他坐那个位置,就必须要和法国人直接打交道,不得不做很多违心的事,而且马总探长的下场他也不是不感伤的,虽然他不会走他的路,但是他也不想坐那个位置,汪月祺本来就不想让他在巡捕房里继续做事。于是另外一个武姓的副探长上去了,很快,这个人就又被聂人王和日本人收买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冯敬尧在世时一向收买马探长。(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四十五)   杜邦事件以后,凌小珊直接上了建中,她来找丁力。自从上次他们去闸北吃馄炖以后,丁力就没再来找她了,她打了几次电话上建中,接电话的人都说他不在。凌小珊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以为他出了事,所以她找了个借口打给了许先生,听许先生的口气,丁力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很忙。于是她有点儿明白了,然后就恼了。所以她今天不请自来,上了建中。      但是今天她上去的时候,丁力确实不在。她坐了一会儿,也不见人回来,她走出来,却在走道里遇上了许先生。文强看见她,也有一点儿意外。只见她穿着墨绿色的丝绒旗袍,带着镶金座的小珍珠耳环,头发好像新烫过,垂在肩上,用一条轻黄色的绢丝手帕系住,外面套着白毛的大衣,隐约可以看见毛内藏着疏落的金色大圆圈的纹样,手上拿着一个暗金色的小包,脸上颇有点儿恚怒。于是他说,“凌小姐,来找阿力吗?”凌小珊点点头。文强又说,“他有点儿事出去了,要不你上我办公室坐一会儿吧,他应该就快回来了。”她也不好推辞,于是说,好。她进了屋,微笑道,“许先生的办公室真大真气派。”文强见她刚才在楼道里的那种小小的愠怒不见了,说,“你随便坐吧,我让人给你倒水。凌小姐,你要喝什么?咖啡还是茶?”凌小珊要了咖啡。文强道,“凌小姐最近还好吗?”“还好,谢谢许先生。你和许太太好吗?”文强说,好,谢谢关心。凌小珊于是又说起了上次精武门的事,对文强再次表示衷心的感谢。文强微笑了一下,说,“那都是阿力的功劳。”凌小珊就不讲话了。      文强又道,最近没有什么人再找凌小姐的麻烦了吧?凌小珊说,没有,这都是托许先生和丁先生的厚意,谢谢。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于是她站起身来,走到房间远处的一角,文强对她抱歉地点了点头,将椅子反转过去,对着窗户,用比较低的声音讲电话。凌小珊看见他这样,心道,“许先生真是一个绅士和一个谨慎的人。”然后她就觉得许太太真是有眼光有福气,丈夫年轻英俊,温文尔雅,又身手不凡,并体贴女士,自己又是世家小姐,知书答礼,美丽乖巧,温柔可人。她可以想象丁力的沧桑,但对冯家的事,她知道的都是场面上的一些说法和议论,因此她并不知道,这对年轻夫妇华美的让人艳羡的背后的那些深刻的辛酸和隐秘。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面对面地单独地接触许先生。可她立即就感觉到他和丁力有某种相似的地方,虽然乍一看南辕北辙。文强讲完了电话,走过来,道,“凌小姐,刚才不好意思,我已经和外面说了,我现在有客人,暂时不接电话了,你过来坐吧,我让他们给你换咖啡。”      凌小珊在文强屋了坐了约莫半顿饭功夫,也不见丁力回来,她于是站起身来,道,“许先生,我不打扰了,告辞。”文强道,“有什么话我可以带给阿力吗?”凌小珊道,“也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我还是打电话给丁先生吧。”文强于是起身送她出去,两人还没走到房间门口,就见丁力进来了。丁力看见凌小珊,一怔,文强说,“阿力,凌小姐等了你好久了。”凌小珊说, “丁先生别来无恙吧。”丁力不知道要说什么,一时僵在了那里。文强于是说,“阿力,你先陪凌小姐,明天再找我也不迟。”      两人去了丁力的屋。阿彪和常贵见这个漂亮女人又回来了,对丁力挤挤眼,丁力视而不见,径自去桌子后面坐下,然后说,“你们俩,出去,凌小姐找我有事。”【注】      见他自见她起就心神不宁,凌小珊的恼怒又回来了。等门关上,只剩他们俩以后,她冷冷地道,“丁先生,我是找你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注】阿彪和常贵以前和丁力是闸北的邻居和兄弟,两人是和文强丁力闯荡江湖,并一直对文强和丁力不离不弃,感情比其他手下不同。(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四十六)   文强也觉得丁力最近有点儿不太对劲。听下面的人说,他最近没去找什么姑娘,每天晚上都到各处巡视一遍,就回家了,有时候回闸北丁妈妈家吃饭。他觉得丁力可能还是因为冯先生的事情闷闷不乐,但是那他更应该去找女人才对。所以他觉得他还有别的心事。然后他想到好像有一阵子没见过他和凌小珊在一起了,他就觉得有点意思了。今天突然见到凌小珊上来,接着两人又是刚才的那副景况,他就更看出了一些端倪。他们走了以后,他坐回桌边,笑了笑,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继续工作。      凌小珊见丁力不接话,接着道,“我也算是客人,怎么丁先生连水也不请我喝吗?”丁力于是站起来,去柜子边倒水,他本来想倒酒,迟疑了一下,还是倒了水,放在茶几上,然后说,“凌小姐,请坐。”凌小珊说,“丁先生不问我有什么事么?”丁力说,“你说吧。”然后点了一支烟。凌小珊心情缓和了一下,说,“我想请丁先生后天去大三元。李小姐也会去,后天是我生日。”丁力一愣,道,“后天我走不开。”凌小珊这下可生气了,后天其实是星期天,她知道丁力会有空,而且她还没说中饭还是晚饭,就这么快被拒之千里之外。而且她本来就有气,丁力最近老躲着她,她觉得不对劲。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定了定神,然后回转头来看着,丁力并没有看她,他的脸隐藏在烟雾里。      凌小珊缓缓地开口,轻声说,“丁先生,我打电话给你,你都不接。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丁力没反应。她觉得自己原来想得八九不离十了,顿了一下,说,“那就是你们的计划已经用不着我了?”丁力在椅子上动了一下,但还是没说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凌小珊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至少要给个回答吧,觉得很生气,又有点儿气馁,她于是走回沙发,拿起自己的小包,缓缓地向门口走去。快到门口还没有开门的时候,她听见丁力说,“我喜欢你。”凌小珊这下可吃惊了。丁力对她好,她是知道的,丁力对她有好感,她也知道,但她觉得他不见得真地会说出来。但是她没想到,他今天突然就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他和她其实真正开始做朋友也都不是很久,而且她还知道他喜欢许太太。      凌小珊有一种又惊又喜,惊是真正的惊,喜却是淡淡的喜。她是喜欢丁力的,但是她不知道这种喜欢是不是能完全等同于丁力刚才所说的那种喜欢。她在门边站住了。然后她听见丁力慢慢地走上来,到她身后一定距离,又停住了,他开口说,“我喜欢你。但是我知道你还要继续见别的男人。”凌小珊被这句话震动了,她转过头来。丁力站在那里,看着她,没有继续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还是太突然了。但是她移动了脚步,越过丁力,又坐回沙发上,脱掉了大衣。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丁力于是也走回来接电话,她听他对那边说,你自己处理,我现在没空,明天再向我汇报。然后自己又打了一个电话,道,“再有电话找我,就说我不在。”      丁力默默地走到她面前,拿了刚才那个杯子,回去柜子,又倒了水,再放回来。然后走回桌子后面坐着,又点了一支烟。      凌小珊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她觉得她还是要说点儿什么。她说,“丁先生,谢谢。”她也觉得这句话太拙劣了,但是她确实找不到什么话,所以立刻接着轻声说,“我没想到。”丁力说,“我也没想到。”    第一部 (四十七)   在丁力和凌小珊去闸北那个晚上之后,他对她的好感是深了很多,但是他并没有多想,他有好多别的事要做。直到几天以后,他坐在车上,在某个咖啡馆外面看见她,还有另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先下了车,然后开了车门扶凌小珊下来。这个人金发碧眼,是个洋人,丁力不认识。凌小珊和他一起走进了咖啡厅。丁力心里没来由地就觉得生气,生了好几天气。然后他又回他妈家去吃饭,老太太自然又是好一顿唠叨。夜里,老太太睡觉以后,他自己一个人出来,去江边走了走,望着波涛滚滚的江水和江上的灯火,这和那天晚上他们两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又想到那天晚上在车上,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是喜欢凌小珊,真的喜欢。      但是他又觉得有点儿沮丧,凌小珊客人那么多,他不是觉得她不会喜欢自己,他模糊但又肯定地觉得她谁也不喜欢。只是此后,他又看见凌小珊和别的男人一起的时候,或是想到她还天天在赴别人的约,就觉得莫名的不满,他知道他没资格不满,但他就是不满。于是他觉得还是冷一冷的好,也许自己的这种感觉很快就没了都不一定,而且他只是凌小珊的一个客人,就算是朋友,一阵子不去找她,也没什么奇怪的。凌小珊给他打电话,有一些他是没接到,当然他在的时候,也不接。但是凌小珊今天突然来找他等他,他有点儿控制不了自己了,控制不了自己对她的不满,也控制不了自己对她的喜欢了。      两个人都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一直各自坐在丁力的办公室里,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窗口外面换了一种喧嚣。丁力扭亮了桌上的台灯。凌小珊被这灯扰了一下,她缓缓地开口,“我以为你喜欢。。。”丁力立刻截住她,道,“那是以前。我不想再提。”凌小珊于是点点头,站起来,走到他的椅子边上,手搭在他的肩上,就像他们以前也会的那样,说,“去吃饭吧,时候不早了。”丁力点点头,起身拿了衣服,和她一起出来。出来以后,她说,“去我家吃饭吧,今天我和小梅说过,我要回家吃饭,让厨房做了一些北平菜,你一起来尝尝。”丁力说,“不去了,你的车也在这里,你自己回去吧。”凌小珊又觉的有点儿好笑,她说,“你真生我的气了?就连送我一送都不肯了?”丁力说,“我没资格生凌小姐的气。”凌小珊知道他是吃软不吃硬的,于是笑着对他说,“我想你陪我一起回家吃饭。”丁力心里一阵受用,嘴上也就软了。凌小珊嫣然一笑,拽了一下他的衣袖,领先上了丁力的车,他也就半推半就地上去了。      凌小珊家其实不是很大,她不喜欢太大的屋子,觉得没有家的感觉,当然也不小。丁力除了客厅和洗手间,从来没去过别的地方。他坐在她的饭厅的时候,觉得一阵新鲜。饭厅也不大,摆着一张中等的圆桌,不是很传统也不是很西洋,但是看得出质地不错。圆桌是暗色的,围着四把椅子,这四把椅子上各有一个圆垫子,和椅子面差不多大小,垫子两边各有带子,系在椅子两侧,垫子是白布蓝色小条纹小花儿的。墙上有一幅西洋风景油画,描绘的是乡间的房子和野花,大小和屋子的大小相配,画下面有一个长方形的台子,上面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几片大大的绿叶子。凌小珊看他有点儿好奇,就说,“丁先生,还喜欢这里吗?这个坐垫,布是我在恒大买的,然后自己缝的。”丁力说,“嗯,喜欢喜欢。”      小梅端上菜来,丁力看到一盘京酱肉丝,一盘腐竹拌西芹,一盘双冬烧菜心,还有一小砂锅豆腐海带汤,只觉得饥肠辘辘。小梅笑道,“不知道丁先生要来,不然我们就多做几个菜了。”丁力说,“别客气了,我很随便的。”凌小珊一笑,说,“请吧。”因为女士们总是不想吃的太多,所以凌小珊一个人吃饭的时候,荤菜做的不多,菜量也不是很大,多了丁力来,那自然是不够吃的,但是也没办法了。丁力今天晚上吃的不少,吃了三碗饭,又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了。凌小珊看丁力在那里狼吞虎咽,也觉得高兴,她就少少的吃了一点儿,菜不是很多,不好怠慢了他。碗筷都收下去了,丁力还在说,“北平菜可真好吃。”凌小珊说,“也没有开酒,都忘记了。” 丁力说,“我回我妈家里吃饭也是不喝酒的。”    第一部 (四十八)   英国人摩力士最近倒是意气风发,法国人的事闹得不可开交,他自然幸灾乐祸,虽然他私下还是和杜邦在一起,听他诉苦,并对他极力安慰。还因为早些时候,他在一次美国人的酒会上竟然见到许文强和丁力不和。那时候大概芳芳事件才被捅出来,也就是丁力打了那个侍者没多久。那天他先看见了丁力,丁力和他寒暄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又看见许文强也来了,许文强常来美国人的酒会,他知道,这不出奇。可是出奇的是,以前如果两个人都来,这两个人就会一起来,而且他还看见丁力见许文强来了,就说自己要去洗手间。后来丁力出来见摩力士和许文强谈话,也就过来说了一句,“强哥”,就去找别人说话了,许文强也淡淡的。这个晚上俩人就没太多碰面,碰了面说的话也少,最后也是各自离开的。他心里就觉着有点儿意思。      他想到了最近的侍者事件和芳芳事件。许文强冷静,丁力冲动,他们一起合作后他自然是清清楚楚。丁力那天随许文强去给杜邦道歉,他是从杜邦那里知道的,依丁力不肯服软的个性,道歉是被许文强迫使的,这个外面就看得很明白。后来建中又因为芳芳的事被公众谴责他也知道,他就琢磨上了,芳芳的事丁力也铁定看不惯,许文强也不会认同,但是建中竟然隐瞒不报,这肯定又是许文强的主意,他只是不想得罪杜邦。这两个人就是这样生分了的。所以他就高兴极了。相对来说,现在他和丁力比较熟,因为他老去建中的赌场,丁力去巡视的时候,两个人常常一起玩儿,丁力也常常‘孝敬’他,而且他觉得丁力比较直接,没那么多心劲儿,他更放心和他打交道,至于他们俩以前的过节么,不能老拽住不放挡了自己发财。这两个好兄弟不和,他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所以他就找上了丁力。在找上丁力之前,他还不是很放心,于是找人辗转去探听了一下建中的内部消息。      来回话的人说,许文强和丁力近来没什么问题,还是一起开会,一起做事,但是他们也发现丁力好像很少单独上许文强的屋了。摩力士一听,更起劲了。当天晚上,他就又去了雲天。后来丁力来巡视,他让他一起玩儿,丁力说不了,他还有别的地方要去,于是他邀他打几杆,这个花不了多少时间。在打球的中间,摩力士说,丁先生,你今天晚上好像心不在焉,好几次没打中。丁力嘿嘿一笑,说,今天可能累了,下次我再陪您玩儿吧。摩力士说,丁先生,你心情不好吧?丁力一惊,说,怎么会?摩力士说,外面现在在闹那个中国女人的事,你们中国人心情都不会好吧。丁力迟疑了一下,说,摩力士先生,不是我在您面前说坏话,杜邦先生这次好像有点儿太不地道了,我们建中也好不好地被拖累了。摩力士一笑,说,他呀,他自己也着急着哪。咱们还是别说这个了,丁先生,最近在发什么财?丁力说,您知道,我们发财的路子除了这赌场,都是您给的,您还天天来光顾这赌场,再让我们发财!      摩力士呵呵一笑,说,丁先生,财不嫌多。我最近有桩生意,想找丁先生合作。丁力立刻停了杆,说,那我回去和强哥说一声,找个时间,看是我们过去,还是您来建中,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摩力士又一笑,说,丁先生,我看最近许先生比较忙,我和丁先生谈是一样的。丁力说,强哥忙于应付报馆那件事,但是也没有很忙,摩力士先生要和我们做生意,那他一定马上就会安排和您谈。摩力士不讲话了,他看了看丁力,丁力不解。摩力士于是慢慢地说,丁先生在建中也当的了家吧?丁力琢磨了一小下,然后就笑了,说,摩力士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摩力士于是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哪知丁力说,瞒着强哥的事我不能干,但是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第一部 (四十九)   又是一个星期天。文强陪着程程去教堂礼拜。现在虽然程程不怎么上教堂了,但是礼拜日的礼拜她都会去,她还要文强一定也去。想到她现在的特殊情况,为了让她高兴,也为了她的安全,文强就答允了。每次在教堂里,牧师在上面大段地宣讲圣经,下面坐着黑压压的穿着正式庄重的人在虔诚地聆听(礼拜日人比较多)。在那种肃穆祥和的气氛里,文强会觉得心灵得到了一阵休憩和洗礼,但是他依然不相信有救世主,他也不认为圣经上讲得都对。      今天,他听在讲的是马太福音里的几节:      马太福音 6:25-34      所以我告诉你们,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你们哪一个能用思虑使寿数多加一刻呢?何必为衣裳忧虑呢?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么长起来;它也不劳苦,也不纺线。然而我告诉你们,就是所罗门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还不如这花一朵呢!你们这小信的人哪!野地里的草今天还在,明天就丢在炉 里,神还给它这样的妆饰,何况你们呢!      所以,不要忧虑说: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这都是外邦人所求的,你们需用的这一切东西,你们的天父是知道的。你们要先求他的国和他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      所以,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      马太福音 5:3-12      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怜 恤人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蒙怜恤。清心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见神。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称为神的儿子。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人若因我辱骂你们,逼迫你们,捏造各样坏话毁谤你们,你们就有福了!应当欢喜快乐,因为你们在天上的赏赐是大的。在你们以前的先知,人也是这样逼迫他们。”      马太福音19:18-19      不可杀人;不可□;不可偷盗;不可作假见证;当孝敬父母,又当爱人如己。      文强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不由自主想到了芳芳事件里那些学生们。他们被陈翰林保护地很好,但是在这么长的过程中,还是有几个人受了伤,虽然都无大碍。文强明白,这也是日本人在搞鬼,他们是暗中鼓励和煽动学生,却又在学生中间搞出点儿事来,但又不是死人的大事,学生只要见了血,就会更加激涌澎湃,再顺理成章地推给法国人。建中其实也做了一些事在暗地里保护学生和大众,不过陈翰林不知道。他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让主原谅他。      礼拜结束后,他们俩从教堂里出来。程程说,“我们走走吧。”文强说,“你不累吗?而且外面挺冷的。”程程说,“我挺好的。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我老待在家里也怪闷的。”文强这时候才注意到确实是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于是给她紧了紧大衣领子,两人开始携手漫步。稍远处几个人跟着。    第一部 (五十)   程程说,“文强,刚才讲的不要为明天忧虑,你就是常常忧虑,所以老是表情这么严肃。你要是能放松一点儿,多笑笑,就不会这么忧虑了。”      文强说,“有吗?我好像天天都在对你笑吧。”      程程说, “嗯,你现在是笑得比以前多,可是我希望那不只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      文强说, “好。其实我本来就是这样。。。我现在对别人也常常笑,不过你没看见罢了。”      程程又说, “人若因我辱骂你们,逼迫你们,捏造各样坏话毁谤你们,你们就有福了!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文强说,“哦?我怎么没看出来。”      程程道,“谁不被人逼迫呢?谁都有被逼迫的事。如果是为了义被别人逼迫,就是有福气的事。”然后她停了停,再说,“文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现在的生活,你是为了我。。。也为了爸爸。”      文强沉吟了一下,说,“还好,人也不能总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然后他又爱怜地看着程程,说,“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幸福,如今还有我们的孩子。你别多想了,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的。”      程程说,“可我希望你不仅幸福,还有快乐,还有平静。”      文强说,“我现在很平静,也很快乐。”      程程说,“不,我知道你没有。”      文强说,“你不应该怀疑我对你的心。”      程程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对爸爸的事还是不能释怀。”      文强见她又提起这个话题,知道她总是有深深的隐忧。他不希望她这样,更加不希望现在的她这样。于是他转过身来,拉住她的手,微笑着说,“傻瓜,我不是说过吗,他是你的爸爸。。。他也是我的爸爸,过去就算有什么,现在也都不会再有了。”      程程说,“真的?可我还是不放心。”      文强说, “不放心什么?”      程程说,“不放心你待在上海,日本人总是在那里,我总是会感到害怕。”      文强握紧了她的手,说,“程程,别害怕。你要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你和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有事的。你一直都相信我的,对不对?”      程程说, “嗯,但是我不相信他们。文强,不如我们离开上海吧?”      文强停了脚步,看着她,说,“你真的这么想?你愿意离开上海?”      程程也看着他说,“是的,我以前就说过,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吧。”    第一部 (五十一)   这天晚上,文强告诉了程程他的秘密,他本来想再晚一点告诉她,但是今天既然她自己都说起了,他也就不再顾忌了。在很早以前,就是在和程程结婚以后没多久,他就开始准备离开上海了,和她一起离开。他想去香港,因为那里离上海比较远,还有那里是英国人在管理,可也还是中国人的地方,现在还没怎么开发。但是他知道有一些内地的商人陆续在那里投资,一是因为国内局势不稳,把那里做一个后路和保障,二是因为做生意就是要不断地开发处女地,现在还比较荒芜的地方,可能就是明天的繁华地带,大家都要先抢占一杯羹。他觉得那地方有可能成为另一个上海,当然这不只是他一个人这么觉得。他还说,我知道你可能比较想去法国,可是我还是想待在中国人的地方。。。还有,除了祥叔,你和我,别人都不知道。程程只是笑笑,还是那句话,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她还说了一句,我们现在就走。      祥叔以前和文强说到的其实就是这件事。文强和日本人的过节,也总是祥叔心里的一根刺。现在建中是有洋人们罩着,但他担心日本人有一天还是要突然发难,特别是日本人现在的实力,又非原来可比了。所以他也一直敦促文强早一点离开上海,这也是为了小姐,为了冯家,当然是先为冯先生报了仇再离开。所以文强为向香港搬迁的一系列安排和铺垫,他都清清楚楚,有很多还是听取了他的意见,经了他的手的。丁力当然不知道,不能让他知道,让他知道了一是会伤害他,二是还会有不好的客观影响。所以文强也在比较早的时候就告诉了他小姐怀孕的事,祥叔虽然是冯家底下的人,但他是文强的恩人,程程的恩人,如今还是文强的良师益友及某种程度上的合作者。祥叔于是更加忧虑了,小姐的孩子不仅是文强的孩子,还是冯家的骨肉,老爷的血脉,他/她不能受到一点儿伤害。但是他看见了文强和他说这件事的时候眼睛里的那种坚定,他说,“祥叔,我绝对不会让程程有事的。”而且一直以来,他也相信文强,和程程一样,当然他的相信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实据基础上的相信。      文强当然不会也不能现在就走。这个程程也知道。她见文强不说话,也就不再说下去。夫妇俩又说了点儿别的,就睡下了。此后,去香港这个话题,就成了他们夫妇除孩子以外的议题,当然文强常常和她商量的也只是怎么安排他们在香港的生活起居,那些他觉得应该由程程拿主意的部分,其他的事她也操不了心,他也不会让她操心,尤其是现在她也不能操心。      就在文强和程程这天教堂外的谈话之前,其实又已经发生了好多事。      那天摩力士看丁力不肯,也有点儿琢磨不透,但是他还是不死心,他说,丁先生,你回去先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打电话给我。不过,这是我和丁先生之间的事,你不必告诉许先生或建中的其他人。丁力说,那行,您也是看得起我丁力,我就回去想想。过了三天,摩力士接到丁力的电话,说,再约他去丽都赌一把。摩力士会心地笑了。当晚,他们俩就签订了一些合同。临了,摩力士笑着说,丁先生,你现在不怕许先生知道了?丁力说,我从来就没怕过强哥。然后他再得意地一笑,说,摩力士先生,您知道吧,这丽都就一直是我的地方,我开的第一个赌场就是这里,强哥不过是有时候来这里玩儿玩,这里全是我的人,您可以放心【注】。      此后,他们俩就秘密地来往,避开文强。杜邦的事结束以后,有一天,摩力士告诉丁力,说杜邦也想加入他们。丁力就气愤了,说,摩力士先生,您的面子我是一定要给的,可是杜邦先生么,上次他打我,这次又害了我们建中,这个我实在也不能同意。摩力士就打圆场,说,丁先生,他如今也辞了职,脸面也不好看,只是他想回去以前能有点儿东西向他家人交代,他总是我的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一起合作。丁力还是不允,然后两天没接摩力士的电话,推说自己不在。但是到了第三天,他又给他打电话,说,摩力士先生,您这么照顾我,我想了想,觉得欠您的人情,就照您的意思办吧。不过,杜邦先生现在还信得过吗?我们这可不是小买卖。    作者有话要说:【注】丽都本是金大中的产业。金大中与租界警察厅的九叔勾结,与冯敬尧作对,并绑架过冯程程,后来丽都被冯敬尧所夺,文强和丁力杀了金大中,于是冯敬尧将丽都给了丁力打理,丁力在文强的建议下做成了赌场。(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五十二)   上一次丁力向凌小珊表明态度以后,凌小珊一直也没有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但是他们两确实经常走在一起,比以前还经常。因此凌小珊不怎么有时间陪其他客人了,而且中国客人见她老和丁力在一起,也比较少来找她了。文强有一天问丁力,“你们两怎么样了?”丁力支吾了一下,说,“强哥你也看出来了?”文强笑说,“看出什么了?”丁力说, “嘿嘿。”文强又笑了说,“怎么样?”丁力说,“也没怎么样,就还是吃吃饭,看看电影,上上街。”文强说,“你怎么打算的?”丁力说,“她没说过什么。” 文强于是拍拍他的肩膀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让她别做她现在做的事了。”丁力说,“我倒是想。但是她估计也不能听我的,看看再说吧。”文强说,“那是因为她不想靠别人,包括你。”丁力说, “嗯,这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法说,没法做。强哥,你说现在的女人都是怎么想的?”文强道,“你和阿妈说了没?”丁力道,“没有,也没什么好说的。”      在家里的时候,小梅也问凌小珊。这天晚上,丁力走后,她上来收拾茶杯的时候,说,小姐,最近经常看见您和丁先生在一起。凌小珊就笑了,说,鬼丫头,又在想什么?小梅笑道,我高兴,我看丁先生是好人,如果他真能和小姐在一起就好了!小梅下去以后,凌小珊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冷峻的夜风扑面而来,天上没有云彩,还挂着月亮,一轮圆月。凌小珊又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她轻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上了楼。她明天还要去赴葡萄牙人的约,陪斯瓦先生去赌局。日本人后来还来找过她去唱堂会,那也是芳芳事件结束以后。她说,她有哮喘的老毛病,虽然不是很厉害,但是天气冷了就发作,所以冬天戏就唱得少了,如果去陪坐,自己会时不时地咳嗽,又不能饮酒,不免扫兴,等天气稍暖和一点儿,一定去给大岛先生赔罪,好好地唱它一唱。并让来请的人带回去送上了她自己收集的一幅上好的苏州双面绣做谢礼和赔礼。大岛看了双面绣,这是一幅山水图,一轮红日,四海呈祥,很是高兴,但是她不来,终是不快。只是立刻,日本人就开始全力策划另一件大事了,女人问题自然就先搁下了。      凌小珊没有把她拒绝日本人的这件事告诉给丁力和许先生。她不想让他们为她担心或是再欠他们的人情。而且从后来她和丁力的一些聊天里,她隐隐地感觉出,许先生及建中和日本人是势不两立,那她更不会去讲了,她不想因为她再给他们带来更大的麻烦。丁力倒是问过几次,她都说日本人没再找过她,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觉得她上次不够让他们满意。丁力也就没多想。但她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丽姑知道,还让丽姑也暂时不要告诉他们,除非有什么其他的变化。丽姑点了点头,说,小珊,你真是个好孩子,有悟性的孩子,我当初就是因为这才破例答应收了你的。现在外面时局这么乱,你一定要小心。如果有什么可疑的事,还是要马上告诉丁力和许先生,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丽姑曾经帮助过多少苦命又只能靠自己的女人,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她收了凌小珊做关门弟子,她教她的不仅是和人相处的技巧,她还教给她世事。她给凌小珊订的挂牌方针就是绝不卖身。她曾经说,小珊,你的条件非常好,又有唱戏的功底,你不必卖身。而且如果你卖身,对你的生存和走红没有任何益处。卖身的人很多,不缺你一个。对男人来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你就是要把握你现在的条件,吊着所有人的胃口。但这也不是很容易,男人们都是如狼似虎,虽然你在上流圈子里行走,这些男人们一般自重身份,可还是有危险。所以你要多观察,多学习,了解你的客人们,而且客人要多,这样每个客人就会处处受制,因为这是在上海。他们不是因为你而受制,而是因为你别的客人而受制。他们不会也犯不着因为你和别人闹翻闹僵,女人如衣服,女人又那么多,还因为,如果要找卖身的女人,满大街都有,比你漂亮的也有。你不要依靠任何一个人,那都是很危险的,对做这一行的,男人没有真正的尊重,就算谁想包养你,你也很难有个名分,即便你以前没卖过身,将来也一样没有出路。所以你不卖身,也不是为了哪个男人,你是为了你自己,你时时刻刻都要好好地保护自己。凌小珊都一一记下了。如今,连丽姑也对许先生和丁力评价比较高,她自然也是一样。只是谈到和丁力的男女之爱这个问题,似乎还是有点儿早。      给大岛送礼以后,凌小珊就没见日本人再来烦她,她也有点儿暗暗称奇,因为她知道大岛不会是看在那个礼物的份上。      文强觉得自己要出来帮帮阿力,但又不是那么方便。于是他把这件事告诉了程程。程程有点儿吃惊,但是她说,“我原先说过什么来着?我看她和丁力就挺好。”文强又道,“你知道凌小姐。。。”程程说,“嗯。”夫妇俩沉默了一下。程程道,“你觉得丁力的妈妈能同意吗?”文强说,“现在不是阿妈同不同意,而是凌小姐自己还没同意。”这下程程是真吃惊,“啊,她不喜欢丁力吗?”文强想了想,给程程讲了讲,他觉得凌小珊大概是怎么想的,就算她喜欢阿力,她也不想靠他。然后他说,“阿力喜欢她,我们帮帮他们好不好?”程程说,“好,那我想想。”      程程还没想到,这一夜就到了。    第一部 (五十三)   原来,摩力士这次要做的是走私古董。可这不是一般的古董,是有人孝敬他的中国的文物古董,价值连城,不仅是在金钱上的价值,还有在历史上的价值。他想借建中的码头把它运出去,因为冯氏现在虽然不比以前,但是码头生意还是龙头老大,货可以迅速而安全地运出去。他知道许文强不会同意和接手,所以他已经琢磨了很久了,一直想找上丁力,所以芳芳事件给他提供了一个契机。丁力说,这个事情不难,但是既然他要担大的风险,又要瞒着强哥,他的报酬不能少,于是他就开了价。摩力士说,这些不过是一般的古董,值不了多少钱的,他说的报酬比东西本身还贵。但是丁力也不问他,只是说,如果是不值钱的东西,您也不用瞒着强哥了吧,那您就把这个机会给别人吧。摩力士只能答应了。可是等货安全运出以后,他就不肯付账了。丁力大怒,找他理论。他呵呵一笑,说,丁先生,如果我告诉许先生,你恐怕就不只是拿不到报酬的问题了。丁力只能悻悻地走了。摩力士和杜邦开了一瓶酒,大大地庆祝了一番。      可是没到一周,摩力士就被英国领事馆叫去了,说他走私的事东窗事发,国民政府敦促英国领事馆,要求他们对这件事做个交代。摩力士这下傻了眼了。因为洋人走私中国的文物其实是屡见不鲜。只是大家都是偷偷地进行。国民政府也不是不知道,因为也很难查到证据,又是牵扯洋人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这次有人举报,那不能不管,否则没法交代。摩力士立刻能想到这是丁力做的。可是他想不通丁力和建中,包括许文强,现在怎么敢得罪他们呢?可是,他忘了美国人了。美国人自己没有什么历史,却偏偏喜欢别的国家有历史的东西。这也是他们在上海租界的一个主要目的之一。表面上他们是在和中国做生意,他们在一边儿就想深入地了解中国的文物市场,然后再在暗里做各种勾当,或买或骗或抢,最后全部装入自己的口袋。      英国人不过是私人在那里小偷小摸,但是美国人却是国策所驱。因此,当建中去把这件事告诉给维勒先生时,他一定要站出来讲话,绝不能便宜了英国人。这也是美国人为什么选派维勒先生这个中国通来这里办事的原因。摩力士平时和维勒先生交往,知道他也喜欢古董,他住的地方就有不少古董,但是很多洋人家里都有,这是很多人的个人爱好,其他的美国人家里也不是人人都爱古董的,所以他也没在意。可是文强在意了。最开始的时候,他是为了笼络维勒先生,所以他就找下面的人去找了一些上好的隐秘的古董市场给维勒先生,当然这都是民间的古董,不是什么文物。但是过了一阵子,他觉得这里面好像不是这么简单,他发现维勒先生对中国的古董不是一般的了如指掌,因为他要和维勒先生打交道,所以他也开始学习,祥叔也给他找了一些老行尊,在此以前,冯家的古董文强都没有太在意,那毕竟只是冯先生的爱好,又是老一代的玩意儿。      他发现维勒先生竟然可以媲美甚至有时候超过在这个行业里浸淫已久的中国达人们,这就不寻常了。如果只是作为个人爱好,以他一个外国人,每天又公务繁忙,就算是中国通,也不太可能达到这种境界。    第一部 (五十四)   所以他就开始处处留心和调查,不管什么事情总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后来他就清楚了,其实维勒先生每天上班的时候,就是组织一批人在那里研究中国文物和古董,背后还有中国的专家们在为他做事,他其实是很惊讶和愤慨的。上一次丁力单独到冯家去拿的东西就是一件有价值的文物,那是冯先生的收藏。文强于是拿给维勒先生,让他鉴赏一下,维勒先生一看,就大大地高兴了,他说,许先生,原来你也这么懂行?自此以后,他们就经常谈论这些。那个文物,被维勒先生借去,放在家里一个月,才还给了他。摩力士当然不知道这些,所以他这次是撞上了枪口了。      文强本来只是要利用丁力和自己的‘不和’,引他入瓮,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办,到时候见机行事,因为摩力士很狡猾,身份又高,牵连颇大,否则如果只是一个杜邦,他们早就动手了,不过他们现在也很有把握可以整倒他了。当他知道这是一批古董的时候,他找老行尊一起亲自去看了看,然后他就觉得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不仅是复仇的机会,还是国家的机会,建中的机会。摩力士翻脸不认帐,这在文强的意料之中,所以丁力一定要把条件往高了开,否则他就会怀疑。那批文物出码头以后当然是被建中扣下了。然后他去找维勒先生。他说,您知道,我是一个中国人,我又是一个爱好收藏古董的人,他们这么做我绝对不能容忍,但是我们的政府害怕英国人,我如果去举报,可能这件事还没有公开,我就已经被抓起来了。他们会捂着这件事,到最后,就还是让英国人拿了去了。维勒先生,您是一个高尚正直的人,您一定能够明白我的,所以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去和您的那些在我们政府里有交情的人说说,我去讲就会比较方便点。维勒先生当然是爽快地答应了,他说,许先生,我赞赏你这样的爱国心和勇气,如果中国的年轻一代都像你这样,我们可能就会更加合作愉快了。      美国人出来举报,南京国民政府一定要管,至少得有说法。美国人说的是,建中是在我们的授意下截了那批货的,我们这也是在为贵国考虑,我们大家是合作伙伴,我们也不希望看到你们蒙受损失。有美国人在后面撑腰,英国人只能把摩力士拿出来惩办,让他去职回国,说这是他的个人行为,和我们英国领事馆和我们日不落帝国无关。舆论又是一片哗然,说不能放这个人走,但是国民政府就说摩力士先生以前在工部局也为上海做了不少贡献的,这次只是一时糊涂,就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民众和媒体当然大为不满。不过建中就受到了社会各界包括国民政府的大力称颂,一时之间在华人圈子里风头无两。      而美国人在这次事件中,受到了国民政府的嘉奖,维勒先生在领事馆接受了国民政府的奖章。日本人看了一场好戏,身心愉悦,既然白人们窝里斗,他们就不掺和了,而且他们现在正在准备另一场好戏。那批文物自然是被国民政府没收了。不过在美国人看来,只要这些东西不流出中国的地界,他们总是有办法可以搞到手的。    第一部 (五十五)   摩力士和杜邦现在双双如斗败了的公鸡,连在上海外国人圈子里都灰溜溜的,他们以前的朋友们也都不敢公然再和两人走在一起。杜邦本来就是要走的,但是摩力士临走非常的不甘心,一定想要在中国在上海最后捞一笔,只是现在没有人愿意和他们俩做生意了。丁力又去找他们两。这两个人一看是他,怒从心起。但是丁力只是笑了笑,说,两位先生,你不仁我不义,我宁可被强哥责罚,也不能让你们欺负我,骑到我的头上!然后他又狠狠地说,你们以后给我当心点儿!。。。我现在要去料理我码头的那批货了,那可是上面让我们建中做的大生意!就趾高气扬地带人走了。摩力士听了心痒痒的,就着人悄悄跟着去,费了好大周章,终于看到,是十几箱军火!      建中的事情,他是有所了解的,建中早就不做军火生意了,这自然是过了明路儿的!他就想要分一杯羹,于是又杀了回马枪,说上一次不应该欺骗丁先生和许先生。文强自然不肯,说,摩力士先生,就是因为你,我们兄弟不和,我是迫不得已驳了您的脸面的,不然我以后还怎么镇住这地方。如今你已经得了教训,我又好好地惩罚了阿力。看在以前的合作上,建中没再继续追究你,但也不想再和你们做任何的合作了,况且这个合作对我们建中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于是两人就说,等他们走了以后,把他们现在在上海的地产生意转让一部分给建中。文强想了想,说,不够,还要自来水厂生意的代理。摩力士有点儿勉强,文强就叫人送客,他们只得同意了。然后文强和丁力又时不时在他们面前密斟,这两人对此怀疑,于是提出来要验货,文强说,货都在码头,验货都是阿力和自己亲自去的,你们可以放心,货那么多,也不方便搬出来验。说我们的码头做事一向周全,他们俩去就可以了。这两人自然不干,文强就说,“码头那里不安全,两位先生不知道。”接着,两个人就被建中的人秘密地看管起来,他们很是恼怒。不过,越不让去,人当然越要去。      一天深夜,瞅准一个破绽,他们俩就带了几个人,偷偷地去了码头。当然一去就被一伙人围住逮了。开始他们还以为是什么其他的误会,搬出自己的身份,并说自己和建中毫无关联,以求脱身。人不让走,说找的就是你们。他们就破口大骂,说上了建中的当,糊里糊涂地给建中当了不知所谓的替罪羊,中国人不是一般的狡诈下流,毫无信用和廉耻。文强和丁力走出来。丁力只是看着他们。文强开始和他们讲道理,一条条一桩桩,有冯先生的帐,也有建中的帐,还有中国人的帐,全部证据确凿,你们看看是谁没有廉耻?也好让你们死个明白!两人无法抵赖,最后终于承认杀了冯先生,但那也是上面首肯的。。。今天既然落在你们手上,认了。      文强说,我并不想要你们的命,冯先生都过世那么久了,你们死了,他也活不过来了。两人于是问他想要什么。文强说,你们在上海的一半地产。然后手下拿出两份文件来,事先由他们以往一起打交道签合约的律师楼做好的。两人自然又是不肯。文强说,我做生意最讲诚意,两位也是知道的,绝不会有什么欺瞒你们,律师也不会,你们可以把合约拿过去看看。听到这里,丁力立刻让一排人端了枪对着两人,一下令就全开枪。两人看着黑洞洞的一排枪口,立刻签了字。最后,文强掸了掸肩膀上的灰说,这下算是给冯先生报了仇了,丁力恶狠狠地盯着两人,说,“给你们四天时间,你们给我离开上海。这期间你们俩要是敢出去说一个字,或是什么时候我又在上海见到你们俩,丁爷爷我一定活剐了你们!”然后和文强一起走了出去。两人如两滩烂泥软在地上,是颓丧也是庆幸,至少脑袋还在。    第一部 (五十六)   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多钟,文强一个人去了大三元。他坐在原来他和鲁正秋曾经坐过的那张桌子边【注】,只要了白酒,一个人慢慢地喝。白酒有一点点辛辣,他也很久不喝白酒了,一下喉咙,心里觉得一阵快意。桌子对面没有人,他也不着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一杯,然后又自己满上一杯,他微举起杯子,敬了敬对面,在心里说,冯先生,我敬你,就一下全喝了。然后他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他不再喝酒,只是坐着。鲁正秋那天被他送走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络过。开始的时候,文强是分不了身去联络他,后来文强也不想联络他了,虽然他从下面人的调查报告中知道他还是过和以前差不多的日子,抨击时事,快意文字,多少有点儿朝不保夕,不过现在像他这样的人很多,一时三刻也说不上有什么致命的危险。鲁正秋也没有主动地再联络他。虽然他救了他的命,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他也不想再给文强找麻烦了。现在不仅是鲁正秋这么觉得了,文强也这么觉得,他和他早就是两条道上的人了,而且看起来是渐行渐远。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了一个人。文强抬起头来,轻轻地说,“祥叔。”原来他今天十二点钟约了祥叔在这里见面。平弹已经唱了起来。琵琶的悠扬充满了大三元。他给祥叔讲了讲昨天夜里在码头的事。祥叔感到快慰,眼里有一层不易察觉的泪光,这一天,他等的太久了,他们都等得太久了。他说,“文强,谢谢。”文强看着他,微微地摇了摇头,说,“现在还差最后一步。”祥叔并没有说什么,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他换了话题,“祥叔,我今天请您来,主要是想和您说另一件事。。。您到时候和我们一起去香港吧?”然后他就不再说下去。祥叔说,“文强,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老陈老啦,不想离开家了,还是你和小姐去吧。”文强沉默了一会儿,就举起杯来,和祥叔碰了一杯。他知道祥叔是不会去的,但是他一定要问,他觉得他有责任也愿意照顾这个老人,但是他必须离开上海。      两人听了一会儿评弹,吃了吃菜。然后文强说,“您往后怎么打算?”祥叔说,“你走了以后,我可能还需要在建中待一段时间。然后我可能回苏州老家去住住,乡下空气比较好。”文强明白他所说的要在建中待一段时间,是怕文强走了以后建中又会出现一些短暂的扰攘,有他这个老臣子在,丁力会感到更得心应手,下面的兄弟也能周全。祥叔没有真正的家,建中及冯氏里的所有兄弟中,他也没有特别贴心的人,他以前的那个位置不太可能让他有这样的贴心人,他也不能有这样的贴心人,他唯一可以贴心只能是他的老板冯先生,可是冯先生已经作古了。虽然他看上去平和冷淡,可他对建中对冯氏所有的兄弟都怀有一颗炽热的心,他希望他们平安享乐,这不仅仅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真情。所以他要鞠躬尽瘁,是为了冯先生,也是为了他自己,为了冯氏里所有的兄弟。      文强的眼睛也有一点儿湿润,但是他说,“祥叔,乡下的生活您不一定过得惯了吧?”祥叔说,“文强,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觉得累了,生活好不好倒是其次。”文强笑了笑,说,“我现在就觉得累了。”祥叔也笑了,说,“你没有。你只是以为你累了。”文强笑着和他又碰了一杯,然后说,“祥叔,您对我和程程的恩情永远在我心里。”祥叔只是摇了摇头,说,“你是冯先生的女婿。”文强心里有点儿异样,很多人说过这句话,他自己也说过,但是现在又从祥叔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那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祥叔说这个话,层面上的意思是程程和文强都是冯家的主人,而他作为下人,不管怎么做,谈不上对主人有恩。但是因为祥叔是一个和冯先生非常贴近的人,比程程还要贴近,而且程程只是女人,就算她是冯先生的女儿,她对冯先生的很多思想是不知道不明白的,冯先生也不想让她知道和明白。但是祥叔就不同。他虽然是下面的人,但他是冯先生真正的兄弟,有点儿等同于家里的长辈,所以他说的这话,还是他自己对文强的肯定,特别的,又等于是冯先生对他的一种肯定,虽然现在是谁也不知道冯先生会怎么想了。可是文强没有再说下去。他们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一些别的。最后离开的时候,走出酒楼以后,他说,“祥叔,相信我,阿力并不比我差。”    作者有话要说:【注】鲁正秋是文强和方艳芸的大学同学,一起闹学潮,是激进的革命分子。后来到上海,因写报得罪了冯敬尧,冯敬尧示意丁力做了他,文强提前救了他,并送他上了去北平的火车。(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五十七)   午饭以后文强回了家,程程已经午睡了。他在书房的躺椅上略略休息了一下,竟睡着了一小会儿,然后就有人敲书房的门。他醒过来,看了看墙上的钟,一点二十,心里有一点儿暗笑,自己好久不喝白酒,就这几杯,还真有点儿醉了。门开了,门口的人进来说,丁先生来了,丁力就已经跨了进来。然后他们关上了门,开始讨论。他们讨论的是在摩力士和杜邦两个人离开上海远行的船上做掉他们。这个早就部署好了,只等这两个人买了船票,就知道是上什么时候的船。但是洋人狡猾又复杂,这两个人虽然名声坏了,可还是有身份的洋人,在上海地界杀了他们会有很多麻烦。远行的船也是洋人开的船,船上也基本上是洋人,到时候兄弟们还要安全脱身,而且这些兄弟并不是他们的人,是他们从外面雇佣来的生面孔,以防万一。所以他们今天作最后的确认和安排。为什么选在冯家,是因为这是绝对要保密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后患无穷。建中总是做生意的地方,免不了人多眼杂,上一次摩力士着人上建中打探他们俩不合的事,当然是被他们故意放进来的,但是依然说明那地方是会有这种机会的。冯家清静又没有外人,连外面最近守着的人也被命令离开门一段距离。      他们差不多结束的时候,门突然开了,两人都吃了一惊,但是进来的是程程。      程程走进来,脸上很平静。丁力叫她“程程”,她却不答话,只是走过来,看着文强。文强示意丁力先离开。丁力有点儿担心地看看程程,再看看文强,退了出去。他关上门再一看,外面的人全部一副苦脸,他也不便责罚,又回头看了看那两扇关上的门,就走了。其实他知道,如果程程一定要进去,他们也拦不住,他也拦不住,可能就连强哥自己也拦不住。不过这是为了她爸爸的事,也不怕她知道。      法国人英国人的事闹的凶,程程看报纸也知道,她心里明白,虽然不知道细节。只是他们夫妇不在家讨论这些。其一,这些又不是什么好事,张妈老早就和她说过,小姐,你现在还是少看报纸,劳神,而且听说报纸上从来都不登好事,这对小孩子也不好,其二,这是和生意有关的事,其三,他们也很少在家谈爸爸,这两个人就是和爸爸有关的人。她自己看了就看了,只在一边儿思索。那天在教堂外面,她就已经做了她可以做的事,她肯定了文强又规劝了文强。可是她还没有能够做到她真正想要做的事,她一直也在斟酌,什么时候做。尤其是他们已经决定要走了,她觉得还是走得越快越好。      文强最近也没有什么异样。直到昨天晚上,他说有生意要谈,深夜了才回家。结婚以后,这是很不寻常的事,程程自然知道,也担心。但等文强回来时,她只是装作睡熟了。她今天有点儿睡不着,所以比较早就起来了,居然发现文强中午就回了家。她走到书房外的时候,外面的人拦住不让她进,小声说,小姐不要为难我们。她更觉得不对,示意他们禁声,自己悄悄走近,在门外听了几句,就推门进来了。    第一部 (五十八)   书房内,文强看着程程,笑着说,“你睡醒了?”      程程道,“你要去杀人?”      文强收敛了笑容,缓缓地道,“这些人杀了你爸爸。”      程程说, “我不想你这么做。”      文强说,“程程,建中现在的生意你也知道。但这件事情你不要管。这是我要在上海做的最后一件事,然后我们就离开。”      程程说, “不,我们现在就离开。”      文强道,“你不想为你爸爸报仇吗?”      程程道,“我已经不想了。”      文强有点错愕,但他心平气和地道,“我说过,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愿意做。但是这件事,不行。”      程程有一点颤抖,道,“文强,我永远忘不了你被他们抬回冯公馆的那一天。你满身是伤,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我以为你再也不能看我了,再也不能叫我了。可是上帝他睁开了他的眼睛,所以我们今天还站在这里说话。你难道不明白,我已经失去了爸爸,我再也不能失去你了,现在我们的孩子更不能。”      文强于是走过去,搂住她,轻轻地说,“程程,你放心。你不会再失去我了。我在上帝面前发过誓要永远照顾你,永远和你在一起,我绝对不会食言的。他们现在已无还手之力,我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你相信我,就是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也不会做任何冒险的事。”      程程不语,过了一会儿,她说,“文强,你不是‘恨’爸爸吗?”      文强下意识地放开她,转向一边,道,“你不明白。我一定要为他报仇。这是我对他对自己的交代。”      程程看着他,道,“文强,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并不是恨爸爸,你是太难过了。”      文强的脸有一丝僵硬,道,“不对,他杀了我的朋友。”      程程道,“是这样吗?”      文强说,“那是怎样?”      程程道,“你和我在一起很快乐,但是你也不快乐。因为你觉得你欠了爸爸,因为他不在了,你得到了冯家的一切,却没能为他报仇。因为这个,你为自己难过,你为爸爸难过,所以你不敢面对爸爸。在你的心里,可能有时候你宁可我和你没有在一起,也不愿意是现在这个样子。”      文强心里一惊,道,“程程,你。。。”      但是程程微笑了,说,“文强,我并不因此而难过。你要知道,他是我爸爸,假如真的有一天我必须在你们俩之间选择,我也许就选择你们俩都活的好好的,而我自己离开。我很高兴你会这么想我们和爸爸。”      文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程程接着说,“文强,所以你不欠我。你也不欠爸爸的。我知道,在爸爸的那一方,也对你,我,他的关系很烦恼很忧心,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我相信他有时也会这么想,如果他‘能够’离开,你和我就可以在一起,他也是愿意的。”      然后她用水汪汪地眼睛看住文强,说,“而且在妈妈的房间里,我已经问过爸爸和妈妈了,他们说他们都已经得到了真正的平静了。所以,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包括你自己。” 她停了停,最后恳切地清晰地说,“文强,你知道,我一直都相信你,我从来不怀疑你说的话。今天,我只是请求你,不要让我们的孩子看见他爸爸的手上再沾上别人的鲜血。”      文强只觉得心里如滔滔洪水,千军万马,决堤而出,奔腾不息,那是深深的震撼,深深的共鸣,深深的折服,深深的感动。他从来没有想到,程程会这么明白他,明白很多事,比他自己还要清楚明白。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这么释然过。他还觉得自己的心和程程的心现在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贴近。      他走过去,把程程紧紧地抱在怀里,轻轻地说,“程程。”      程程也紧紧地回抱他,然后反过身来,背抵着文强,把他的双手和自己的手一起放在她的小腹上,说,“文强,现在我们不仅在一起,还快要有自己的孩子,他的外孙了,爸爸该是多么的高兴啊!为了这个孩子,也为了爸爸,你停手吧,不要再去杀人了,即使是爸爸的仇人。你不欠爸爸,你也不需要为他报仇,他现在在那里,已经很满意了,也很平静了,还很快乐。孩子是主给我们三个人的最好的指引,让我们忘记仇恨,忘记欲望,忘记自己。这个孩子身上要流我们三个人的血,他是我们三个人彼此最和谐完美的融合,也是我们三个人都爱着彼此的最好见证。”    第一部 (五十九)   第二天,丁力知道文强撤销了赶尽杀绝的命令以后,非常的不解,也非常的不满。文强于是告诉了他程程怀孕的事,他说,程程不希望我再杀人。而且他们现在在这里也已经走投无路了。丁力当然是有点儿意外,但出自肺腑地,他恭喜了强哥,程程还有冯先生。但他走出来以后,他觉得是程程现在的情况让强哥畏首畏尾了,他可没什么可牵挂的,而且打两只落水狗,也费不了多大的事儿,冯先生的仇可不能不报!就暗暗下了决心,自己一边儿继续布置着,只瞒着所有人。      摩力士和杜邦买的是第四天的船票,就是限期的最后一天,下午两点钟开的船。丁力的人把他们跟得牢牢的,倒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其他异常,就是叫人去买船票,自己在家里和上办公室及银行等地归置,杜邦在走的前一天晚上还找了一个姑娘去他那里,这时候了还色心不死,下面的人也觉得好笑。他们在半路和第二天早上搜查了她,也没发现什么。      第四天中午,快十二点的时候,凌小珊打电话上来找丁力。因为上次凌小珊来过,常贵知道她是谁,见丁力不在,可能是出去吃午饭了,阿彪也不在,就把电话接给了文强。凌小珊只是说自己很久没看见丁力了,上次见他是上个礼拜一,后来打了几次电话也没找着他,就问问他是不是还好。文强就觉得有点儿不对。但是前几天他们忙,正常,这几天命令都撤销了,怎么他还没去找她。文强本来也不放心他,但是他觉得丁力就为了程程目前的情况,他应该不至于不听命令,还因为如果文强不参与丁力就得铤而走险,一是危险二是可能也会卷入文强,那丁力会觉得对不起程程,所以文强觉得他不会轻举妄动。      这两天他忙于善后他就要离开建中的事,他又还不想让丁力知道,多少有点儿避着他。两个洋人已经被丁力的人看住,自己也不必操心。而且丁力也没见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现在,他安抚了一下凌小珊,说丁力应该是吃饭去了,回来让他给凌小姐打电话,就挂了。他再打电话给丁力的人询问。严词之下,丁力的人最终说出了丁力的计划,因为文强遣散了本来要在船上布置的人,丁力将在今天下午自己去码头解决这两个人,他的人还说,强哥你不用担心,什么都安排好了。文强一看表,还差十分钟就一点了。他拿了衣帽,到外间说了两句,立刻下了楼。可他还没有出大门,凌小珊就进来了。      原来杜邦倒台以后,没有立刻就走,凌小珊以为建中会去做了杜邦,可是没有。后来摩力士没多久也倒了台,摩力士也是她的客人,她最初是在亨利先生家认识他的,她再想想摩力士平时和杜邦走的很近,她就觉得这个人应该也是冯先生的仇人。然后她就有一种预感,他们快要动手了,当然谁也不会告诉她。丁力一个礼拜没去找她,也没打电话给她,她心里有几分明白。今天在电话那头,她听出来好像许先生也不知道丁力这两天的行踪,她于是也急了,不管她喜不喜欢丁力,丁力总是她的朋友和恩人,她不能看着他出事,她还知道他有时候会惹麻烦。许先生后来的电话就接不通了,她所以跑上来看看他是不是需要帮忙,比如需要她去约见她的客人。文强见到她,只简短说了一句,你回家去,这里没事,就上了停在外面的车,车一溜烟儿地开走了,后面还跟了两辆车。凌小珊于是也上了还停在外面的自己的车,让司机跟着前面的车,文强刚才的那种匆匆和简短的命令式语气,她从来没有见过,所以她觉得更不寻常了。    第一部 (六十)   十号码头都是停靠的去欧洲的船,也不是天天有班次。但是有班次的时候就会很热闹。旅客,主要是外国旅客和送人的人都很多,在码头做各种生意的人和等着帮人搬运的苦力更多。隔了两辆车,凌小珊又说不要跟太近,怕被许先生发现,文强就没看见她在后面。他这时候也有点儿紧张,丁力的人告诉他说杜邦昨天晚上还在找女人,他就总觉得事情不太对。他的车飞快地向码头开去,但是也开不了太快,现在这个时候,街上人很多,他就更增了焦虑。到了码头,他下了车,到处找丁力的踪迹。丁力的人坚决不肯透露具体的计划给他,说丁力说的,不让他插手,如果被丁力知道他们泄了密,是要做了他们全家的。他知道丁力是怕他在程程面前难做又怕他有闪失,对不起程程,于是只好自己去找。      他到处走了走,一直用目光搜寻了好几遍,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的踪迹,码头上又熙熙攘攘,非常不便,他的人也围拢来说没看见丁先生。这时候凌小珊走上来了,他很恼怒,说,“你来干什么?不是叫你回家的吗?”凌小珊并不生气,她说,“我出现在这里,你应该就能找到他了。”文强看了看她,凌小珊点了点头,于是文强明白了她的意思。文强来了,丁力肯定看见了,但是他不动声色,但她出现在码头,丁力一定吃惊,就会露出破绽。文强于是低声说,“你会很危险。”凌小珊只是摇了摇头。文强于是说,“那你先跟着我,到合适的时候就赶紧离开,我的人会照顾你的。”凌小珊点了点头。就在他们短短地交谈之间,文强继续到处搜寻,他自己的话音刚落,就目光锐利地看见不远处有个馄炖摊好像有人打烂了碗,正在地上拾掇,他立刻冲过去抓住这个拾碗的人,这个人果然就是丁力,他打扮成一个卖馄炖的小贩,馄炖摊边的客人里男的都是他的人,女的都是找来的幌子。这后面好几处做其他生意的以及一些苦力也是他的人乔装的。大约总有个三十来人吧。他觉得后面有风声上来,就要冲出去,但是终于没能脱身。      两人站定,文强很恼怒地把他揪住,说,“你给我回去!”丁力不从也不说话,奋力挣扎,凌小珊走了上来,说,“丁力。”丁力见女士在一旁,不好搞得太狼狈,他于是说,“你们来干嘛?!这是我自己要报仇,和强哥你无关!”文强还是抓住他,并不松手,说,“建中的所有事都和我有关,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丁力破口大骂,“混蛋,你都不为。。报仇了,你还来干嘛?!”文强觉得焦躁,他们在这里纠缠不清,目标太明显。丁力再说,“强哥,我是不会走的,你再这样,一会儿我们两都得死!你赶紧走,把她带走。而且你还有程程!”凌小珊见丁力不可理喻,心下也恼了,她走向一旁,对文强的人中的其中两个说,送我上车,自己就走了。这下丁力一愣。文强就势压他坐在了馄炖摊的桌边。      凌小珊没走多远,就看见杜邦和魔力士被几个高头大马的洋人簇拥着过来了,那几个人好似他们雇的保镖,但是中间有两个人隐隐约约夹住了一个中国老太太。她也没多想,继续往回走。她本来跟来只是想确定丁力没事她就走的,她并不想让他们知道她来过。后来看文强找不到丁力,才现身和他说话。如今文强已经找到了丁力,她也就放心了,自己在那里,只会让他们俩分心,自己也危险,所以她就一个人走了。杜邦和摩力士并没有看见她,他们之间还隔着几个人,码头上又人头攒动。可是再走了几步,她就反应过来了。她心里就大大的一惊,停下了脚步,焦虑地看向馄炖摊。    第一部 (六十一)   丁妈妈被挟持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从开始到现在,她就是丁力的软肋【注】。但是丁力和文强已经吸取了很多的教训,特别是他们开始复仇计划后,他们对丁妈妈是一直也不敢大意。这次丁妈妈的失陷,也确实不能怪丁力。丁妈妈不肯搬家,她住的闸北附近一带,现在是丁力的地盘,而且丁妈妈家一直有两三个好手守卫,平时装作打杂的下人,免得太惹眼。在杜邦和摩力士倒台以后,丁力就又增派了人手,一直也没松懈。      可是就在昨天,那个杜邦招来的女人,原来就是给杜邦办事的。她当然是外面的姑娘,但是她被胁迫和收买了。今天早上她被丁力的人搜查以后就去给杜邦外面的人传了话儿。在摩力士准备和丁力合作以前,他就开始安排杜邦去找人胁迫和买通了丁妈妈的隔几个门的邻居珠嫂,以防备丁力和建中,只是文强他们上次在码头突然发难,没来得及动用这张王牌。他自重身份,不肯去干这些事,因为他不想自己和中国底层的三教九流打交道,所以杜邦其实一直就在两人的古董计划里面,只是由摩力士出面去引丁力上钩,杜邦那时候因为芳芳事件,觉得自己要糟,所以摩力士找上他策划这件事,他觉得要给自己留个后路,还可以捞一笔,也就干了,而且在冯先生之死里就是由他牵头去和这类‘亡命之徒’打的交道。这个珠嫂孩子多,其中一个经常生病,男人又是跑船的,常年不在家,丁妈妈于是常过去看看和帮忙的。这天中午十一点左右,珠嫂又来哭诉,说又病了,请您过去瞧瞧,只是丁妈妈家这仗势,她就进不来了。丁妈妈听见院子里有哭声,自己出来看,见她怀里抱着一个,边上领着一个,正想进来,被人拦住了。      丁妈妈喝退了人,自己上前和她讲话。丁妈妈这阵子被人看住,处处掣肘,心里好不恼怒,明白儿子又在做胁迫别人的勾当,可是儿子又不来看自己,她让人带的话也没了下文,于是借这个机会她正好松泛松泛。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说话,丁力的人还是一边守着。珠嫂怀里的那个孩子要下来,于是珠嫂放下他,他就满院子和另一个孩子追打嬉闹,丁力的人看得分了神。两个孩子朝门边跑去,珠嫂就说,我得去拦住,外面会有车。丁妈妈正和她说话,见她向门边去了,也下意识地跟过去。那两个小孩子到了门边,珠嫂又过来,门边的两个人就让了让,准备只拦住丁妈妈。就是这个空隙,突然那两个人就倒下了,孩子尖叫起来,门口一阵大乱,等院子里的人反应过来冲过来的时候,丁妈妈连带那母子四人已经被抓上了门口路过的一辆车,开走了。门边的两个人是被人从后腰悄悄地插了两刀,他们本来背对着门口,看着院子里面的情况,所以疏忽了后面。      那母子三人当然后来给放了,而且他们当时就搬了家,本来上面是要杀人灭口的,以绝后患,免得被丁力顺藤摸瓜发现是哪个帮会和杜邦勾结的。但是里头具体管这个事的人,看他们也怪可怜的,就放了他们一条生路,把他们送出了上海,这是后话了。但丁妈妈不知道,还一直说你们没为难他们吧,反正你们要抓的是我,把他们放了,自然没人理。那个为杜邦传话的女人就是传话外面什么时候动手的。      两个洋人挟持着丁妈妈走过馄炖摊,文强没按住丁力,他“忽”地站起来,于是他们看见了文强他们。杜邦奸笑道,“丁先生,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们正好母子相会。”丁力眼睛里要喷出火来。丁妈妈只是用微弱的声音说,“阿力,阿力,你别管我。”丁力就要拔枪,但是他忍住了,说,“你想怎么样?”摩力士嘿嘿一笑,说,“丁先生,我们只是请你妈妈送我们上船而已,我们不会为难老人家的。”      文强也站了起来,拿掉帽子,算是打了个招呼,说, “你们把人留下,我们就让你们上船。”丁力在后面的人和文强的人立刻向这里靠拢。    作者有话要说:【注】文强和丁力几次关键时刻都是因为丁妈妈被对手挟持而投鼠忌器,功败垂成。杜邦曾经为了陈氏纱厂的事挟持过丁妈妈,丁妈妈当时还曾经中枪,生死一线,导致文强和丁力一夜之间打回原形,并被各路人马追杀,最后是冯敬尧救了他们俩,文强才最终决定为冯敬尧做事。(源自《新上海滩》) 第一部 (六十二)   摩力士又嘿嘿一笑,说,“许先生,这里这么多人,你们敢?”文强说,“你相不相信,我们就是敢。”杜邦说,“丁力的妈妈可在我们的手上,你们还想不想让她活命?”文强说,“阿妈不仅能活的好好的,你们两个人也能活的好好的,你可以相信我。”然后他轻轻笑了一下,说,“杜邦先生,昨天晚上那个女人去您家以前,被我们截下过,您应该知道吧?”杜邦点了点头。文强又说,“您昨天和她喝酒了吧?”杜邦说,“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文强又笑了一下说,“因为她在您的酒里放了一点儿东西,是我们给她的。”杜邦大惊,但他说,“你胡说,我现在还是好好的!”文强说,“难道药都是立刻就发作的?”然后他又对摩力士说,“您中午是不是上了×××咖啡厅?”摩力士面如土色,文强说,“嗯,那个waiter也。。。”摩力士大叫,“你到底想干什么?”文强说,“只要你们放了阿妈,我们就送你们上船,再给你们解药。就是这么简单。”摩力士说,“你骗人,我们根本没有中毒。我们如果放了这个老太太就是死路一条!”      文强说,“那请便吧,反正阿妈你们是带不走的,你可以带着她去上船,但是我们一定能救她回来,你们还会没命。。。你还是相信我的话的好。”摩力士示意其中夹住老太太的一个洋人拿枪出来抵住她,丁力又紧张起来,摩力士狞笑着说,“现在就把解药拿出来,不然,我杀了她!”文强只是轻轻一笑,道,“好。”示意他的人拿药,那个人手放进怀里去,拿了两个白色小包出来给了文强,文强递给摩力士,说,“拿去吧。”杜邦在旁就要来拿,但是摩力士阻止了他,说,“这绝对不是真正的解药。我们还没有放人,他怎么会给解药。”文强说,“算你聪明。。。你看,摩力士先生,你不放阿妈,我就是给你解药你也不敢要,你如果杀了阿妈,解药我又是肯定不会给的,你们也是死路一条。所以还是照我说得做,谁也不会死。我曾经答应了你们,不要你们的命,今天我们只是来给两位先生送行的,我们还怕两位先生有什么闪失,又有人要记到我们的头上来。你们还是把你们的人撤了,我们保护你们上船,你们还是可以带着阿妈,到时候我们交换。”      摩力士看了看一旁的丁力,看他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有点儿心慌冒汗。他说,“那我们怎么知道到时候你给我们的是不是真正的解药?”      文强于是带上帽子说,“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我知道你们船上有医生,只是,我们中国人的药可不是那么容易解的,何况你连是什么药都不知道。。。要不你们试试也行。”然后他把那两包药放进怀里。就准备让人放他们过去。      这时候船上的汽笛一声长鸣,已经一点五十分了。      杜邦和魔力士很快计议了两下,说,“好。就这么办。那船上可都是我们的人,谅你们也不敢在那里玩花样。”于是让雇来的保镖让开,只是夹着丁妈妈的那两个人还在,文强和丁力站在两个洋人两边,一起向船上走去。他们的人上来了四个,只是保持一定的距离跟着。到了船边,几个外国水手围上来,两个洋人就定了定心。文强又从自己的怀里拿了两个黄色的小包出来,晃了晃,然后说,把阿妈放了。两人不肯,文强于是把手伸到水外,说,“今天只带了这两包,我手一抖,它们可能就会掉进水里。”      摩力士没辙,只能放了丁妈妈,文强让后面的人跟上来,把丁妈妈带走,看走的有点儿远了,才把两个小包往船上远处一掷。然后他和丁力就迅速地后撤了。后面还有好多的外国旅客和送行的人急匆匆地走上来,他们就很快地隐没在人群里。馄炖摊的人也一部分跟去了丁妈妈,另一部分飞快地上来接应两人。      凌小珊看见他们一番谈话后,文强和丁力只身去了船边,料定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又看丁妈妈被人带了回来,就走回来,去接她,然后挽着她向车边走去,丁妈妈在她的右手边,其他人在后面跟着。船快要开了,码头这边的人也就比较稀疏了。可是这时候,她听见右侧一声闷响,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她只是下意识地用左手把丁妈妈往怀里一带,身子再一侧,子弹就击中她的后背。    第一部 (六十三)   丁力和文强这时候大概离他们还有二十米远,他们俩分行在两边,彼此也没有靠的很近。      丁力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响,大喊了一声,“小珊!”几步冲上来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这时候他们的人已经护住了丁妈妈,还把丁力和凌小珊也围住。文强心里也是惊痛莫名,他轻声骂了一句“混蛋!”,飞快地去看远处那个开枪的人,那是个洋人,应该就是刚才夹住丁妈妈的那个保镖,转瞬就隐没在人群里了。再回头望过去,轮船已经离开了码头,杜邦和摩力士也已经没了踪影。      丁力抱着凌小珊,只见她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气息微弱,他感到她的血汩汩地从后背流出来,从他抱着她的手指缝里不停地往下流,他心里一阵大痛,慌乱地喃喃,“没事的,小珊,没事的,你没事。”。阿妈已经被下面的人照顾着上了一辆车。另一辆车刷地停在他身边,他于是手忙脚乱的把凌小珊放在了车后座,自己再坐进了驾驶位,准备发动。这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他在方向盘上的颤抖的手,这个人说,“阿力,让我来开。”丁力反应过来,那是文强,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双坚定的眼睛,文强道,“凌小姐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文强在前面平稳地驾车,但是白天路上人多,车也不能开的很快。凌小珊平躺在后座,丁力把她的上半身抱在自己的膝盖上,俯身看她,眼泪流下来,一颗一颗,滴在她苍白的脸上。车向仁爱医院方向飞驰而去。开了一阵,凌小珊微微睁开了眼睛,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丁力,我喜欢你。”就又昏迷过去。丁力把她紧紧地抱住,他觉得她的身体比刚才冷了,他心里一阵针扎的恐惧,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她摔倒的那天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的情景来,汗珠立刻蒸出满布了他的额头。文强没有回头,他只是沉声说,“阿力,她不会有事的。”      到了医院,丁力抱着凌小珊直冲进去,逮住楼道里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惊慌失措,一迭声地说,“医生,你快救救她!快救救她!她中了枪!!!”那个医生看他穿得破破烂烂,灰头土脸,又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也吓了一跳。文强从后面上走上来,凌小珊被推进了抢救室,丁力还在愣愣地看着关上的门。文强拍了拍他,说,“先坐下。”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丁力还是呆呆的,文强看了看他,然后起身去走道里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一杯。丁力拿过来一口喝了。文强拿出烟来,给两人点了火,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文强掐灭了烟,说,“我去打个电话。”他打给了程程,说自己今天晚上可能要比较晚回去,让她自己吃饭,别等他,然后简略地说了说下午的情况,并告诉她凌小珊受了伤,现在在医院。程程问,“要不要紧?”文强停了一下,再轻声说,“应该没事。”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说,“你告诉丁力,我等着请凌小姐到家里来吃饭。”然后她又说,“文强,你照顾丁力。”文强又打电话去巡捕房和陈翰林说了说今天下午码头的事,让他照应一下,再打电话上建中问了问阿妈的情况。回来以后,丁力已经擦去了满头的汗,甩掉了那个破敝的帽子,点上了另一只烟。他于是就站着把手放在丁力的肩膀上。丁力看着前面愣愣地说,“她不会有事的。”    第一部 (六十四)   就在他们与杜邦和摩力士最后交手的这个下午,上海还发生了一件事。聂人王与日本人正式勾结,暗中雇佣外地的一帮生面孔出其不意突然扫荡了精武门,精武门全军覆没。消息还被封锁了,所以到了夜里晚些时候,才透露出来。等陈翰林带人去精武门的时候,到处横七竖八地都是尸体和斑斑的血迹。他回家以后,对汪月祺说,“我们可能要离开这里了。”      又过了几天,在仁爱医院的病房,早上的阳光从玻璃床照进来,深秋的寒冷被屏蔽在外。凌小珊躺在床上,脸上还是毫无血色,旁边挂着点滴瓶。丁力从门外走进来,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他把手上的一袋梨轻轻地搁在床边的小柜子上,然后拿出刀来,开始削梨。他看着梨皮随着刀锋一点一点顺滑地推进,剥离,心里感到一种平静。就在他快削完的时候,他听见一个声音轻轻地道,“你还真会削梨。”他抬起头来,看着她,有点儿得意,笑着说,“你睡醒了?你现在也相信了吧。”      凌小珊在手术以后的第三天醒来,她只是微微地张了一下眼睛,在没有知觉的那些时间里,她一直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很温暖,被人握住,她不能思考,但是她知道那是丁力。医生说子弹已经伤及了肺,需要一段时间调养,而且以后可能很容易伤风,但是其他没有大碍。当六个小时后,医生从急救室出来的时候,丁力不敢上前,他是和文强说的,然后丁力就软倒在椅子上,俯下身低着头,吁了长长的一口气。医生走后,文强走过去,拍了拍他,他抬起头来,两个人看住对方的眼睛,文强微笑着说,“没事了。”      程程早已经开始组织下人们收拾,变卖和藏存冯公馆的东西了。他们在香港的家,会比这里小很多。母亲的祭室是最后整理的一批房间之一。今天,当母亲的画像被从墙上拿下来灰尘擦净了的时候,她走上去摸了摸画框,然后说,“把它包好,放在我们要带走的东西里。”她还把她前些时候放在供桌上的那个十字架项链拿在手里看了看,一个人微笑了好一会儿,再自己拿去了自己卧室,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等收拾这些的时候再包起来带走。      丁力现在几乎天天待在医院里陪病人。他每天的时间,都是在病房里和凌小珊和小梅一起度过的。虽然很多时候凌小珊在睡觉。也就在这天,文强找下面的人带话说,让他下午回建中一趟。他于是回来,进了文强的屋。他看文强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书桌对面,他于是走过去,在书桌对面的椅子里坐下,笑着说,“强哥,你想我了吧?”文强也笑了,两人拿起酒杯一碰,然后都一饮而尽。      杜邦和摩力士当然没有被下药。只是文强知道了杜邦找女人的事,还有丁力的人告诉了他摩力士那天早上的行踪,他临时想出来的。至于他们的那几包药其实就是他们平时会带在身上的伤药而已,以备万一。不仅他怀里有两种药,一种白色的,一种黄色的,视什么伤和伤的程度用药,所有在建中里做道儿上事的人身上都有。这两种纸质还有不同,一摸就知道,防止有时候受了伤自己会搞错,所以文强看那个人原先拿出来的是白色的两包,于是后来就自己拿出了黄色的两包,这样洋人就更容易相信了。丁力自然也知道。他那时候一直为他妈捏着汗也为强哥捏着汗,他当时就下了决心,如果万一动起手来,就算他们母子的命都没了,他也不能让文强有事,程程现在不能没有文强。如果只是他死了,文强一定会照顾他妈的,他也不用担心。抱定了这种决心,他当时就一直没有说话,一直也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他只是在全神贯注地戒备。他怎么也没想到凌小珊会挡了意外的一枪,差点儿把小命丢了。      但是现在,丁力还是说,“强哥,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上当?”      文强一笑,说,“洋人没种,他们怕死又多疑,对中国和中国人也不是非常了解。另外,他们也不是要阿妈的命,只是怕你不肯放他们走。我本来就是要放他们走的,他们知道了这一点,很多事也就好办了。他们也曾经使过中国的毒药,所以知道厉害。”他说的是冯先生被暗杀的事。      丁力又说,“那后面那个王八蛋为什么开枪?他只是老家伙临时找来的,而且老家伙都已经让他滚了。”      文强沉吟了一下,说,“他可能就只是为了泄愤。”      文强料得不错。本来洋人就看不起中国人,不愿意亲近中国人,那个洋人夹着老太太,又被老太太啰嗦地受不了,老太太还在让他们放了珠嫂,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珠嫂的事,他们是摩力士那天早上才雇佣的,但是他又必须一直夹着她,心里很是不快。后来摩力士让他们把人放了,他见摩力士也没捞到什么好处,有点儿幸灾乐祸,就走了。出来在边上碰上了两个洋妞,于是一起调笑。转眼看见老太太平行地走过,也不多想,直接拔枪出来就扣动了扳机,他也并不是一定要老太太的命,所以开了一枪就跑了。      两个洋鬼子那天飞扑过去把药包捡起来,一股脑儿把外用的伤药吞了下去,把纸顺手扔了,也没觉得什么异样,但是就放心了。到了傍晚,肚子疼,两人大惊,以为又上了大当,吞的是毒药,立刻找了船上的医生狂叫救命。医生也检查不出什么来,他们又没有了剩下的药可以验看。医生说要不灌胃吧,两个人于是被折腾了一晚上,肚子倒是不疼了,但是人也就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好多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坐在船上更添了难受,唉声叹气,郁闷得紧。    第一部 (六十五)   两人又喝了一杯酒。      文强说:“阿力,我要走了。”      丁力一愣,“什么?”      文强说,“我和程程要离开上海了。”      丁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强哥,你开玩笑吧?我这几天是在医院,但是我还没糊涂。”      文强笑了笑,道,“不,阿力,我说真的,我和程程已经决定了。”      丁力现在有点儿觉得他不像在说假话了,有点儿急了,“强哥,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冯先生的仇也算是报了,我们的生意正要做得越来越大,你怎么能走呢?你走了我怎么办?建中怎么办?”      文强又倒了一杯酒给两人,拿起来喝了一口,问道,“你真的希望我留在建中?”      丁力一愣,道,“强哥,你什么意思?”      文强道, “我开个玩笑。是的,建中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但是我也该走了。”      丁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急地一口喝了那杯酒,说,“强哥,你别说什么文的,我理解不了,到底怎么会事?你一定要说清楚了。”      文强于是说,“你知道,我不喜欢上海,也不喜欢冯氏。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      丁力道, “那是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冯先生。。。现在建中就是我们俩兄弟的天下。”      文强道, “对,但是建中也是冯氏的。”      丁力道,“可。。。你娶了程程,是冯先生的女婿,接手冯氏名正言顺。”      文强摇了摇头,“对,是没错。但是我不喜欢。它不是我自己的事业,不是我靠自己的力量打拼出来的,它还是冯家的家业,冯家的东西。”      丁力说, “可建中能有今天,都是因为你。”      文强说,“因为我们俩。阿力,你听我说,如今冯先生的仇也算是报了,而且我和程程都决定了。程程都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丁力说, “强哥,你不能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决定了,你想过我吗?”      文强说, “当然想过。现在建中的生意不错,又有了杜邦和摩力士在上海的地产,帮会生意也做的少了,你会有很多事做,也不用成天打打杀杀了。虽然现在日本人和聂人王勾结在一起,但建中现在在黑白两道的势力比较均衡,我走了,建中就更安全了。”      丁力说, “我一个人怎么行?还有,我说过,你不在,我一个人就算是得到了荣华富贵又有什么意思?”      文强看着他的眼睛,说,“阿力,你可以的。。。不管我去哪里,在我心里,我们都是兄弟。”      丁力有点儿气馁,过了一会儿,呐呐地道,“强哥,你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日本人和洋人?”      文强说,“我不喜欢上海,以前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日本人现在的势头谁也挡不住,聂人王又和他们狼狈为奸,你一切要小心。如果他们来挑衅,千万不要轻易动手,想想兄弟们的身家性命。”      丁力说,“聂人王,老子不怕他!那你们要去哪儿啊?”      文强说,“先去广州,再去香港。”      丁力说,“香港?那地方什么也没有!而且那地方也是英国人的地盘。”      文强说,“什么也没有正好重头开始。”又笑了一下,“英国人也没那么可怕嘛!”然后说,“我想过一点儿平静的生活。在上海,不说洋人日本人,有聂人王在,也平静不了。”      丁力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倒了酒,一口喝了。      文强又关心地看着他,道,“阿力,如今还有凌小姐照顾你,我也可以放心了。她是个好姑娘,你要对得起人家。”      丁力只能点了点头,说,“强哥,你也照顾好程程,别让她受苦。”然后苦笑了一下,“强哥,我知道,我这次不管说什么都留不住你了,以前还有程程可以留住你,如今就连程程都要和你一起走了。”      文强莞尔,然后起身走出来,和丁力一起并排靠着桌子,长长地吁了口气,笑着说,“你以前不是说过,我什么时候结婚你就什么时候结婚,现在我儿子都快出世了,阿妈的媳妇儿在哪儿呢?”    第一部 (六十六)   又过了一周。凌小珊出院,医生说她可以回家静养。于是文强程程请了她和丁力,在冯家吃了一顿晚饭。凌小珊气色还是不好,但是行动已经没有大碍了。她带了一盒喜饼给主人。她对程程说,“许太太,这是我恭喜你和许先生早生贵子的。”程程接过,看见古朴精致的饼盒,抬起头来说,“凌小姐,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你叫我程程吧,丁力也这么叫我的。”这天晚上,祥叔也来了。吃完饭,文强领凌小珊丁力去花园里看看的时候,程程单独和祥叔说了一会儿话。她说,“祥叔,为了爸爸,您一直辛苦了。”祥叔说,“小姐,你别这么说。老陈没有保护好老爷。”程程说,“爸爸的事,您不怪我吧,是我让文强不要动手的。”祥叔说,“小姐,你总有你的道理,既然你和文强都这么决定了,老陈也不再说什么了。”程程说,“谢谢您,祥叔,为了爸爸,也为了文强。”祥叔说,“小姐,你和文强离开上海,可能要吃一些苦了。你多保重。”祥叔离开的时候,又对文强说,“照顾好小姐。”文强郑重地说,“我会的,您放心。您也保重。”      走的时候,程程又和丁力握了握手,说,“丁力,你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凌小姐也是,你们一定要来香港看我们。”丁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文强于是陪凌小珊先去上车。丁力说,“程程,你要保重。冯先生,冯先生。。。”眼泪就掉下来了。程程说,“丁力,你别难过,文强会照顾好我的,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为了爸爸,也谢谢你。”然后她靠近他,小声地微笑着说,“我们那天说的话,我已经告诉文强了。”等车驶离了冯家花园,凌小珊看丁力脸上犹有泪痕,就伸出手去盖住他的手,道,“你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丁力抽出自己的手来,握住她的,说,“我们。”      文强在走以前曾去向维勒先生辞行。维勒先生有点儿不解,但是他说,“许先生,你应该是在做你想做的事。”文强对他说自己想过地平静一点儿。他点点头,说,“跟随你的心。”然后他提到,中国现在到处动荡不安,如果文强将来想去美国,可以和他联系,美国人包括他自己会喜欢也会保护像文强这样的年轻人,那里也有很多的机会,并把他在美国的地址给了文强。文强恭谨地接过来,收好。但是他说,“维勒先生,谢谢。不过我想我不会离开中国的,这里是我们的家。”他去找维勒先生的另个目的,是希望美国人能够继续关顾建中。虽然他走了,但是丁力还在,如果没有公共租界美国人的支持,建中在如今的情势里,就是要生存,也不是那么的容易。维勒先生说如果有需要,他会做他可以做的。      走之前,夫妇二人还去了冯家墓地和郊外方艳芸的墓。在冯家墓地,程程鬓边簪着同一朵小白绒花,文强穿着黑色的正式西服。这是文强在冯先生下葬后第二次来到他的墓前,第一次是一年前他又回冯氏上班的前一天,那时候他还没娶程程。程程说,“爸爸,文强也来了。。。我们要走了。下次带您的外孙回来一起看您和妈妈。”她在早几天前,自己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了。然后她对文强说,“我先去妈妈那边。”文强烧了香,拜了几拜,奉在墓前,说,“冯先生,您可以安息了,您的仇人们再也不能在这里东山再起了。”然后他又说,“爸爸,您要保佑程程,保佑我们,保佑我们的孩子。”他过去找程程,程程正在妈妈的墓前流泪。他轻轻地走过去,把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拿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说,“程程,别难过,我们会再回来的。”然后他对着冯太太的墓碑鞠了一躬,说,“妈妈,我会一直爱护程程。”      在方艳芸的墓前,程程亲手送上了一束黄白色菊花,然后她退后几步,站定,说,“方小姐,谢谢。谢谢你为文强做的一切,谢谢你救了文强。过去我们。。。我相信你现在已经得到了平静。主正保佑着你。”然后她对文强说,“我去车上等你。”文强点点头。程程离开以后,他走近墓碑,用手拭去上面的少许尘土,再深情地望着那几个殷红的字迹,说,“艳芸,我可能要很长时间再来看你了。我和程程要离开上海了,去南方。。。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会为我高兴吧。。。我知道你也不喜欢上海,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艳芸,祝福我们。”    第一部 (六十七)   文强和程程是悄悄离开上海的,走的前一天文强还在建中上班。连丁力也没有去送行。因为文强和日本人以往的过节,他们必须要小心。照祥叔的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虽然日本人和聂人王最近因为剿灭精武门的事还在做各方善后并暂时保持低调。但是程程目前的情况,他们谁都不能大意。丁力布置了许多人手,在沿途和各主要车站保护他们。      在南下广州的火车上,很拥挤。文强很吃惊看到这么多人充塞在车厢里,国家的局势当真不容乐观。小南和张妈和他们一起,坐在对面。王伯留在了上海,他对文强说,“先生,我在这里天天为你和小姐祈福,你们都是好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们的。还有老爷太太也会保佑你们的。”车厢走廊的对面座位上,还有三个他们的人,都是可靠的好手。      夜里,火车一声长鸣,到了长沙站,打断了文强的思绪。他把车窗开了一条缝儿,冷空气和黑夜的苍茫立刻直钻进来。现在已是隆冬天气,可是火车是向南开,路上事实上是越来越暖和。他看了看窗外站台上昏黄的路灯,还有那些涌下火车向外走的和涌进站向火车来的交换的人流,一种客途秋恨的感觉悄上心头,只觉得人生人群如梦似幻,前路茫茫。他想到了冯先生,想到了祥叔,想到了阿力,阿妈,凌小珊,想到了常贵和阿彪。。。想到了过去几年的岁月,想到了国家如今的内忧外患。。。他再看了看怀里睡着的程程,心里就又充塞了一种温暖的笃定和信念。      程程如今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已经过了难受期。她现在胃口很好,精神也不错。这几日在路上的辗转让她的脸上添了几分疲倦和憔悴,可是她的情绪很好,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自由,这样轻松,这样随心所欲。她再也不是冯小姐了,冯公馆和上海的一切都远离了她。她现在只是程程,许太太,还有孩子的妈妈。她觉得崭新的生活就要如明锦一样在眼前铺开。文强和她说,他们到了香港以后,衣食住行是不用愁的,但是肯定远比不上上海的冯家,而且香港也远远不能和上海比。她说,“你和我在一起,我就什么也不怕。”文强笑道,“吃苦也不怕?”程程说,“和你一起,和我们的孩子在一起,就是幸福。”文强点着她的鼻子,说,“你现在说说是行,到时候可不许叫苦。”程程别过头去,不理他。      文强想到这些,心里觉得很快乐。他低头亲了亲程程,目光再停留在她的小腹上。他下意识地轻轻地把手放在上面。觉得那里,触手生温,仿佛一块浑圆的美玉。虽然隔着层层衣服,他依然能够感觉到程程细腻的皮肤,还有那皮肤下面的丝丝血肉,交错缠绕,千丝万缕,正在黑暗的深处孕育他的梦想,他最最华丽最最深远的梦想。还不知道有这个孩子的时候,他和程程每次在一起的时候,他当然也觉得这是迟早的事。但是,真的知道有这个孩子以后,那感觉还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那是在心里早已认定但又有觉得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这有点儿像他娶了程程,在有些夜晚醒来,看到她就睡在身边的那种感觉。可是又不一样。程程只是他的妻子,虽然他很爱她,且他们夫妇一体,可她毕竟是另外一个独立的人。但是这个孩子,还没有来到世上,就已经是他的血肉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有一半是属于他的,而另一半,是他所深爱的人也深爱他的人的血肉,那就可以说,是完全属于他的了。如果说冯家不是他的,程程也不是他的,但这个孩子是他的,且在这个世上独一无二,他/她将是许文强和许冯程程的长子/女。      就是在这个的异乡的人挤人的火车上,他觉得,他才真正清晰地拥抱了他的幸福,他的妻子,他的孩子,这些全是他的了,也只是他的了。他还想起程程在美国会所说的话来,“黄浦江还是黄浦江,上海还是上海,我们的家还是我们的家。”心里就有了另一种坚定。是的,这是他的一家人,这是他的国家,他没什么需要真正去忧虑的。    第一部 (六十八)   其实这一路上也不是完全的顺风顺水。早几天,火车一停靠在杭州站,就上来了几个军警。除了和文强他们同车厢的三个人以外,丁力在每个大站上安排了一些人,又在文强他们这节车厢的前后安排了一些人。一般的情况下,火车停站的时候,在站上的一些他们的人会混作上来送客的人进到车厢里来,但是因为现在军警上了车,所以他们就不好上来了。那三个人看这情势,一齐看向文强,等他的示下。程程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和小南和张妈评论窗外的站台,三个人兴致都很好。文强心里一沉,但是他觉得先看看再说。所以他回看了那三个人,意思不要轻举妄动。      军警中一个头目模样的,在远远的车厢门边发话道,“各位,现在走漏了逃犯,我们奉命上来搜查,现在每个人把自己的车票拿出来。”然后其他的军警就从门边开始,一个一个乘客地看验。到了文强他们前一排的时候,一个军警看见文强他们这边的窗户开着,因为到了站,程程就大开了窗透透气,他于是大声说道,“把窗户关上!小心走漏了要犯!”程程本来还在看窗外,被这一声大喝吓了一跳,就回转头来。小南和张妈也瑟缩地挤靠在了一起。那三个人又立刻绷紧了身子,看着文强。文强心里一阵恼怒,但他只是在座位上握了一下程程的手,然后起身,把窗子关上了。于是那三个人也就放松下来。文强坐下以后在大衣下面又握住了程程的手。      查票到了文强他们的时候,他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四张票,对那个军警说,“我们是一起的,都在这里。”军警接过票,却仔细地打量起文强来。那三个人立刻又如上了弦的箭,只待老板点头。文强任那个人看了看,就轻轻地对他一笑,说,“长官,票有问题?”那个军警于是仔细看了看四张票,然后说,“先生,把票收好,刚才得罪了。”文强于是接过票,又微笑着说,“长官们都是办公事,这也是难免的。”然后军警们就过去了。那三个人心里松了口气,又悄悄地擦了擦汗。文强还是握着程程的手,笑着对她说,“你没事吧?”其实,他刚才去怀里拿票的时候,顺便摸了一下枪。他是去关上了那个窗户,但并没有上锁,也没有关得很紧,只是轻轻地放下了,从里面看是看不出空隙的,丁力的人现在就散在这个车窗的外面,他在关窗子的时候,也和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      后来他们从杭州上来的旅客的议论里知道,现在杭州确实在通缉犯人,据说这个人是精武门的一个余孽,被人告了密,所以日本人胁迫国民政府,在附近的铁路沿线都下了通缉令。这也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文强昨天早上看报纸的时候还没有看到消息,可今天连站上军警都到位了。日本人现在真不是一般的神通广大。刚才那个军警其实是个新人,也是个读书人,他见文强一声不响就关上了窗户,也颇觉得有点儿歉意,又看文强和程程也是年纪轻轻,穿着虽然普通,但气质不同寻常的人,故而打量了两下,看另两个人是佣人模样,文强又谦逊有礼,知道他们是有钱人,心里就更受落了。      程程把头靠在文强的肩上,轻轻地摇了摇头,握紧了他的手。    第一部 (六十九)【完】   当陈翰林汪月祺夫妇在广州站接到文强程程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所熟悉的朋友,如今一个穿着灰布长衫,提着一个满是灰尘的旧皮箱,一个穿着蓝格子布旗袍,没有带任何的首饰,两人手牵手,风尘仆仆,混在人群里就和普通的迁徙夫妇没有任何区别,直到他们俩站到眼前,汪月祺才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程程1程程笑靥如花,松开文强的手,上前一步,拉起她的双手,说,“月祺,我们又见面了。”      陈翰林那天晚上回了家,第二天夫妇俩就收拾好了东西,下午陈翰林给文强打了一个电话,他说因为他和精武门的渊源,日本人和聂人王迟早会知道,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他们多在上海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决定南下广州避一避风头再看。文强说,你们什么时候走,陈翰林说,明天一早的火车,汪月祺已经辞掉了报馆的工作,他找了一个借口,说是去广州办点儿公事,他曾经在广州待过一段时间,那里有一些关系。他妈妈如果也一起走,可能难以掩人耳目,所以想托文强照顾一下,等他们在广州安顿下来,再想办法接老人过去。文强说,老人家的事我来安排,你们放心。还有你们俩走,建中要派人去送,直到你们俩安全到了广州安顿下来,不然我不放心。      于是四个星期前,陈氏夫妇就南下了。文强的人,直到他们在广州落好了脚,找好了安全的住所,才回去复的命。因为走的仓促,他们走之前,程程不知道。文强想,反正自己和程程也快要南下了,也就没说。直到他们要离开上海的时候,程程说要和他们道别,文强才把实情告诉了她。如今,在广州车站,恍若隔世。这对大学同窗和挚友又见面了,兴奋难以言表。四个人的兴奋都难以言表。      陈妈妈已经在一周后被文强安排可靠的人秘密送到了他们在广州的家。这天晚上,她做了满满一桌上海菜,五个人在家里吃了一顿家宴。在席上,程程才告诉汪月祺再过半年她就要做妈妈了。汪月祺大叫,“你现在才告诉我?”所有的人都笑了。陈翰林举杯对文强和程程说,“祝福你们和孩子1饭后,陈妈妈,月祺和程程在一起聊家常和未来的孩子的事,细细地传授老人的经验。文强和翰林出去走了走,两人谈到很多事,上海的事,翰林的事,文强的事,还有国家的事。翰林最后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在上海待很久的。不过,你真的放心丁力?”文强轻笑一下,说,“这是迟早的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总是要各走各路的。”他们走回来,进门的时候,听见陈妈妈说,“月祺,你和翰林也要抓紧1文强看着陈翰林,坏坏地一笑。陈翰林的脸红了。汪月祺已经把脸捂起来,整个人埋在程程的怀里,程程轻拍着她,笑着说,“你也会害羞?”      这天夜里,程程和月祺一间屋,文强和翰林一间屋。彼此又说了好多话。第二天下午,文强和程程就启程去香港了。      【第一部完】    第二部 (一)   凌小珊坐在床边,把自己家常穿的衣裳慢慢地折好。这和以往也没有什么不同。她一直喜欢自己叠家常的旧衣裳,小梅每次洗净晾干收回来,就给她放在床上,等她自己来动手。她喜欢衣服上那新鲜的肥皂和太阳的气味。每次叠衣服的时候,她就沉醉在这个气味里,所以她都叠的很慢,想多在这个氛围里待一阵。这个气味并不会提醒她以前贫苦的日子,学戏的日子,也不会提醒她以前在北平的日子,她只是享受着一种亲切宁静的感觉。      但是现在和以往确实不同了。子弹伤了肺,她在唱戏的时候,中气明显不足,没了以前的味道,吊嗓子也很吃力。于是前一阵子,她解散了戏班子,再以身体不好为理由,谢绝了所有客人,在如今上海的交际圈,已经很少听见有人提她的名字了。十里洋场,花花世界,你不做或你不能做了,正好给别人让位,还有大把的人想出头呢,男人们也都是喜新厌旧的主儿,还没了谁不行呢,就她以前几个喜欢听戏的客人偶尔会说一句,“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凌小珊了”。丽姑就说,这都是我害了你。她说,丽姑,您别这么说,您是我的恩人。就算没有丁力这件事,我也不可能一直这样长久的,这都是迟早的事。而且现在外面不太平,我还是过点儿安稳日子的好。她还说,她有不少的积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经济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丽姑说,那你和丁力现在怎么样了?她说,我们还是老样子,看看电影,吃吃饭,丁力现在很忙。丽姑说,那长远怎么打算?凌小珊说,我还没想好,他。。。估计也没想好。      现在丁力几乎天天上她家来吃晚饭,除非有其他应酬走不开。吃完饭他一般就离开,去各个场子巡视,偶尔再回来带她出去宵夜,然后送她回家,再自己回家,礼拜天偶尔去看电影,有好片新片且丁力有空的时候。凌小珊从来没有问过他是不是还在找别的姑娘,他也没有说起过。她很多时候自己下厨做晚饭,她还做各种面食,她小时候在戏班烧火做饭,什么没做过,只是过去的几年她没有时间,现在她还有空教小梅随便识几个字。她有的时候还去丁妈妈家,比如买些她需要的东西带过去,丁力会和她说,然后说自己实在没空,让她帮忙办了,还有的时候是丁妈妈带话来让她去家里吃饭,丁力也不是次次有空,所以好多时候她就自己去。      上次她为老太太挡子弹,老太太当然感激万分。后来看她和丁力的光景,心里明白了几分。老太太常常叫她来吃饭,借机观察她。然后老太太觉得心里喜欢,这个姑娘真朴素真传统,从打扮到居家,有点儿无法联想到她以前做的那些事,这个姑娘真大方,不像一般上海的姑娘,总有点儿扭捏,这个姑娘真能干,什么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还有就是,这个姑娘真漂亮,我们家阿力论相貌可配不上。于是老太太就见儿子一回唠叨一回,说赶紧的,把事儿定了。丁力不胜其烦,说,妈,我心里有数。当然,凌小珊并不知道这些。      凌小珊当然也有怅惘,因为她不能唱戏了。那是她从小就喜欢的。那些戏文和唱腔,不仅教会了她识文断字,教导了她忠孝节义,还让她体会和表现了那些角色的喜怒哀乐,一些她不能够在现实里面表现的喜怒哀乐,在戏里通通没有阻碍。所以每有名戏班来上海,她其实是很想去看,只是那个时候,一个普通女人自己去戏园子看戏,并不常见。丁力就说,他派几个人陪她去戏馆,没什么好怕的。她说,还是别招摇了。其实倒也不是怕招摇,凌小珊是丁力的女人,在坊间如今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她还自己去逛街买东西。      她看着整整齐齐叠好的衣服,陷入了短暂的遐思。这时候,小梅上来了,抿着嘴,笑着说,“小姐,您快下去看看吧,丁先生来了。”她觉得奇怪,现在就下午四点钟光景,他怎么会这么早。看小梅那个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捣什么鬼。她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下楼来。看见丁力坐在沙发上,他一来就老坐在那个位置。但是今天有点儿不同,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大丛玫瑰,用很精致的粉色礼品纸包着,系着一条金色的带子。丁力看她下来,好像有点儿紧张,直了直身子。她走过去在单人沙发里坐下,笑着看他,“今天这么早?”然后目光落在那束花上,再抬眼看着他说,“你也会给我送花了?”      丁力“嗯”了一声,好像还是挺紧张,凌小珊知道他有事要说。他又支吾了一会儿,好像鼓起了一些勇气,拿起那束花,说,“小珊,我喜欢你”,他又顿了顿,“你嫁给我吧!”凌小珊有一点儿意外。丁力老是让她感到意外。但是她很快就笑着接过那束花,说,“你是说真的?”“当然是真的!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说过假的!”凌小珊再看了看那丛盛放的玫瑰说,“你想好了?你不会后悔?”丁力认真地说,“不会,我已经想好了。。。你到底答不答应?”凌小珊于是笑着看着他,说,“我不是已经收了这花了吗?”丁力于是点了点头,嘿嘿一笑,说,“我妈还怕你不会答应呢。”      凌小珊看着他也笑了。她现在觉得,其实自己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喜欢这个男人了吧,不然她不会在法国商会那个晚上送他回去,也不会帮丁妈妈挡了那颗子弹。只是如果没有那颗子弹,凌小珊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说出喜欢他的话来,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那句话就被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晚饭时分,小梅到桌上来给俩人道喜,然后说,“丁先生,这花真漂亮!您真有眼光!”丁力又是得意地嘿嘿一笑。晚饭以后,两人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的老位置上喝茶。然后丁力起身,看样子是又要去办公事。凌小珊于是站起来,帮他拿了大衣穿上,丁力戴帽子的时候,凌小珊轻轻地说,“你晚上会回来吧。”丁力停了手,看着她,然后拉住她的手,说,“过几天吧,我们还没买戒指。”    第二部 (二)   几天后的下午,丁力叫人载了凌小珊,去了她指定的宝祥金店。他自己事先洗好了澡,弄好了头发,修好了胡子,穿好了正式的西服,提前在那里等她。他本来觉得凌小珊会选什么恒大百货或是洋人开的珠宝行,却没想到她要来这个老店。反正他是无所谓,只要她喜欢就好了。两人在店里也没有挑很长时间,凌小珊要了一个小小的水钻白金戒指。丁力看她拿了那个小钻石戒指,就说,还是挑个大的,大的多亮啊。凌小珊就笑了,说,我的手指这么细,带大的不好看。丁力也就只好由得她了。这天晚上,他们回了丁妈妈家,常贵和阿彪都在。此时李茹已经被哥嫂叫回了天津,说她一个姑娘家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他们不能放心,特别是去年下半年,上海是太不太平了,而且年纪也不小了,还要就近给她寻亲事。祥叔也已经离开了上海,回了苏州乡下长居,丽姑身子不适,就没有到,但是送上了贺礼。两人算是正式订婚,丁力给凌小珊带上了订婚戒指。丁妈妈高兴坏了,就等着下个月大办婚礼。在凌小珊看不见的时候,常贵和阿彪说,“力哥,凌小姐可真漂亮,怎么会看上了你!呵呵。”丁力白眼一瞪,“臭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晚上,两人回到凌小珊家。凌小珊走上去二楼的楼梯,没有回头,说,“你也上来吧。”于是丁力也上去了。二楼凌小珊的卧室,很明亮,灯都开着。凌小珊说,你随便。然后打开了留声机,声音调低,去柜子那里倒了红酒,一人一小杯,递给丁力,说,“cheers.”两人默默地喝完了酒,凌小珊扭开了床头的台灯,关掉了其他的灯,然后坐到床边的梳妆台前,把发夹和耳环一一拿下来,在台子上放好。她卸掉了所有的首饰,独独没有褪掉那个水钻戒指。然后用梳子梳了梳头发,对着镜子里隐在黑暗里的远处的丁力一笑。然后她过去把他拉过来,按他坐下,坐在床边,俯下来说,“我进去一下。”然后就进了里面的浴室。      丁力脱掉外面的西装,拉掉领带,解开了衬衣的领子,还是觉得很热。他看了看他坐的这张床,凌小珊的床。大床上铺着新换上的全棉质地白色底小玫瑰花纹的床单及配套的枕头,靠垫,被子和床罩。床头柜上的两盏老式台灯,散发出暧昧的黄色的光线,静静地洒泻在床单上。如今已是三月初,春寒依然料峭,但是丁力觉得,在这个房间里的这张床,宛如盛夏。留声机已经被凌小珊关掉了,屋子里非常安静,但仿佛有看不见的热气在隐约地蒸腾。浴室的门很快就开了,凌小珊走了出来。她只是清洗了脸上的粉脂,并没有换掉衣服和鞋子,她下午出门前也已经沐浴过了。今天晚上,她穿的是一件定做的暗红色缀满小亮片的无袖高领旗袍,穿着黑色的高跟皮鞋。她慢慢地走到丁力面前,站定。丁力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水的味道,就是他们去黄埔江边的那个晚上她用的香水。他觉得一阵莫名的紧张,不自禁地站起来,凌小珊的头顶差不多到丁力的眼睛下面。丁力一站起来,她就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空气里有一种张力在紧张地集聚。但是过了一小会儿,凌小珊发现丁力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她于是睁开眼睛,看见丁力看着她,直盯盯地看着她,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有两滴正顺着脸侧悄悄地淌下来。她觉得了丁力的紧张,于是她抬起手来,闭上眼睛,微仰着头,开始自己去解旗袍领子上的那颗扣子。她解了两下,然后顺势把两只手放在丁力的肩上,睁开眼睛,对他嫣然一笑,说,“我解不开,你帮我,好吗?”丁力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他搂住凌小珊,反转过来,把她压倒在床上,很快就解开了那颗扣子。凌小珊终于成了丁力的女人。事后,丁力把床罩下面的被子拉上来,把两人盖住,然后再去看凌小珊。只见她还是阖住眼睛,浑身香汗淋漓,有几缕头发被汗贴在额头上,他知道,那好多是他的汗。他有点儿嚅诺,说,“你。。。疼吗?”刚才,他觉得那下面很窄很紧,他知道,那表明她已经很久没有男人了。凌小珊缓缓地张开眼睛,漂亮的黑眼睛里有一层亮晶晶的愉悦,她嘴角微微上翘,看进他眼睛里去,说,“嗯,还好。”      又过了几天,凌小珊去石库门看丽姑。丽姑当面给她道喜,她的脸有点微微地发红。丽姑说,“小珊,如今你有了归宿,我为你高兴。”然后她又说,“丁力是个有担待有本事有真情的男人,他肯定会对你好的,你跟着他也不冤。不过,他对自己女人的忠实可能就不是那么肯定了。”凌小珊微笑了一下,说,“丽姑,谢谢您。我知道的,男人就是男人。”又过了一个月,他们正式结婚,凌小珊成了丁力的太太。那天,他们还收到了一张大红色的西洋贺卡,里面用娟秀的字写的是:      丁力先生      凌小珊小姐      新婚誌喜      百年好合      程程      文强      民国××年×月×日      于香港    第二部 (三)   位于香港凤仪道的许宅是一座维多利亚式的二层小楼,楼外有一个小花园。程程现在常常坐在花园的摇椅上遐想要出生的孩子的模样。小楼原来的主人是一对年纪比较大的英国夫妇,现在是根据程程的意思请在当地的英国人重新设计装修的。这里基本上都是西洋风格,完全不同于上海冯公馆的那种庄严和凝重,而是轻快鲜明。在文强和程程南下之前,张妈的男人老张和儿子小张就先行一步来到这里。老张依旧管家里的帐,小张原来跟着王伯干活儿,现在就一个人做木匠和管花园。现在家里人手少,除了张妈和小南,夫妇俩到香港以后,又雇了两个当地的司机和一个当地的女孩,名叫阿采,所以家里也没有那么多的活儿。雇阿采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她会说粤语,又是本地人,这样张妈和程程上街的时候,能有个耳目,办很多事也比较顺畅方便。当然,等孩子出生以后,她还可以帮家里做一些其他的事。      文强的贸易行在铜锣湾的怡和街,这条街是怡和洋行早期发展地产时建成的街道。怡和洋行是香港最著名的一家老牌英资洋行,在上海也有分行。文强在上海的时候,就曾刻意地和那里的主事约翰先生结交,宾主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文强已经陆续把他自己在接手建中以后赚的钱中他自己的那部分转移到了香港。建中后来赚的钱,其中一部分给了祥叔,剩下的他和丁力一人一半。他人到了香港以后,怡和街的许氏贸易就开张了,目前主营的也是船务,买办和小规模的银号生意,这和怡和的业务相同,于是约翰先生写信给总行的埃文先生引荐文强和许氏。埃文先生是一个一丝不苟的英国绅士,表情严肃,但是心地正直,这倒和文强颇有几分相像。在埃文先生的引荐之下,文强还认识了罗耀嘉爵士,他是不折不扣的华人,出生于香港,他的祖父早在南京条约签订之后的第一任港督府成立之初,就在里面开始为洋人办事,他现在还在港督府里任职。罗先生是一个两鬓花白态度和蔼的老人,见第一次面的时候,他就喜欢文强的沉稳干练。      文强并没有像程程希望的那样,到了香港就有很多的时间可以陪伴她。他还是很忙,甚至比在上海的时候还忙。虽然资本并不是非常多,许氏在当时的香港依然可算是资金雄厚的华资,而且是上海南迁企业里面的首席。但是现在人生地不熟,又只有文强一个人,他急需招募训练人手,建立社会人际关系,即便他已经预先做了一些准备,但在开始的阶段,百事待举,就算下面有可靠得力的人,好多事他也不得不亲历亲为,尤其是和洋人们打交道。文强对程程感到抱歉。程程于是宛然一笑,说,“我一直就知道,你和爸爸差不多,到哪里都一样。”然后她会拍拍他,再得意地说,“没事的,很快就会有人来陪我了,他的二十四小时可都是我的!”可是程程又感到宽慰,文强和爸爸又不一样,他不会再走爸爸的老路了,就是让她担惊受怕的路。他现在做的事,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又是正当安全的事。不过她不知道,为了安全起见,许宅依然由文强安排人在暗里看守住。      白天的时候,程程一如既往常常去不远的圣安堂,圣安堂是香港历史最悠久的几个大教堂之一。她现在更多地是为文强和孩子的健康快乐祈祷。她在那里还认识了一些其他的朋友,这些女人们和程程的经历差不多,好多也是国内的有钱商人为避乱迁来的,先生现在在香港做生意,她们就带着孩子去圣安堂打发时间,给自己交朋友和为孩子们找玩伴儿。程程和其中一个何太太比较谈得来,因为何太太很快也要做妈妈了,不过她的是第二个孩子,她的头生子是一个女孩儿,已经三岁了,非常乖巧有礼。何太太的预产期比程程还晚两个月,但是她做妈妈的经验可比程程多,而且何家是早许家一年来的香港,对这里比较熟悉,她于是就教程程很多她现在还不了解的事。      程程发现香港确实如文强告诉她的那样,远远不如上海,也远不如广州。何太太就是广州来的,她时常说起广州的一切,慨叹这里的诸多不便,这常常让程程想起汪月祺夫妇来。陈翰林在广州又谋了一个政府里的文职,小夫妻俩连同陈妈妈日子也算是和和美美,汪月祺的父母后来也到了广州,住在附近。汪月祺也没有再出去工作,一是外面局势不稳,二是陈妈妈希望早点儿抱孙子。汪月祺曾经写信给程程,诉说她的不满,她写道,这都什么时代了,生育还被当作女人的第一要义?我们可是新女性!程程把信拿给文强看,文强于是笑道,陈翰林可是讨了一个厉害的太太!英国人已经进来快一百年了,香港如今在法制,西医,卫生,基础建设方面已经很好,可能比上海还好,社会治安也比上海好得多,但是商业和社会的整个体系还比较粗陋。程程自然也会觉得生活细节上有很多的不如意,语言又不通,但是她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很幸福很快乐,因为她是和她的丈夫,孩子,她的一家人在一起,而且过着单纯平静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注】怡和洋行 (Jardine Matheson,舊名「渣甸洋行」)是最著名的一家老牌英資洋行,远东最大的英資财团,清朝時即從事與中國的貿易。渣甸洋行對香港早年的發展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亦是首家在上海開設的歐洲公司,和首家在日本成立的外國公司。渣甸洋行於1842年將總公司從廣州遷至香港,借助怡和行在内地的名聲,並更名為「怡和洋行」。1843年上海怡和洋行成立。1844年上海首次拍賣土地,亦由怡和購得。怡和初年在香港的競爭對手包括「顛地洋行」、沙遜洋行等其他貿易公司。1872年以後怡和洋行放棄對華鴉片貿易,之後怡和的投資業務逐漸多元化,除了貿易外,還在中國大陸及香港投資興建鐵路、船塢、各式工廠、礦務;經船務、銀行等各行業。 第二部 (四)   文强在香港东华医院的产房门口守候了差不多十二个小时,终于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哭声,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他在心里默念道,“爸爸,谢谢您。”      在过去的漫长一夜里,在门里面,程程痛苦地呻吟和喊叫,在门外面,文强痛苦地徘徊和忧虑,还有在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迷失的深深的恐惧。张妈早就说过,先生,小姐,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你们先有点儿心理准备。程程也在早前安慰过他,让他不要害怕,自己怀孕一直都很顺利,生孩子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分娩的痛苦肯定是难免的,但是这是主的旨意,他要让孩子的出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将来孩子在逆境的时候,想到这一点,才能有生存的勇气,而且一个生命的降生是被主保佑和看顾着的,所以她和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但是等他一个人那么长时间地身临其境的时候,那种恐惧就像吞噬人的黑洞,依然在心里击倒了他,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平时所谓的沉着冷静如灰飞湮灭,再也无法重新提起聚拢来,他只能被那个黑洞席卷抛散再不由自主地沉沦沉沦。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这么焦虑过,就是在以前那些黑暗的日子里也没有过。程程是不可能在他身边安慰他了,所以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块浮木,他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冯先生。他在心里一直默默地祈求,希望爸爸能够保佑程程和孩子,他以前和爸爸的诸多分歧和不快,他希望爸爸能够真正地谅解他。其实,他的恐惧是一个男人第一次直面生命降临时的正常恐惧,只是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般的男人,所以会有这种恐惧的感觉对他的冲击也是巨大的。      门开了,护士抱着孩子出来了。护士说,“顺产,大人和孩子都平安。许生,恭喜你,是个男孩。”他如梦初醒,抬起头来,走上前去,说,谢谢,再把那个小婴儿接过来。他的手有一点儿颤抖,但是当他看见那个小婴儿躺在他的臂弯里,脸红红的,裹在浅蓝色的小毯子里,大概只有他的前臂那么长的时候,他觉得心里有一种颤栗的酸楚和幸福,这是他的儿子,他和程程的儿子!这个孩子还没有出世,就跟着他的爸爸妈妈从上海千里迢迢到了香港,上海繁华而苍凉,香港贫瘠又尴尬。。。可是他依然洁白无瑕,只有头发是黑黑的。。。这时候护士说,许生,他长得可真像你!其实小婴儿的眼睛还没有张开,但是脸部的轮廓和五官确实非常地像文强,文强想起来程程曾经说过要生一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孩的话来,他笑了,然后泪水就迅速湿润了他的眼睛。护士抱小婴儿去了看护房。过了一会儿,程程被推了出来。她躺在白色的床上,枕着白色的枕头,眼睛阖着,头发潮湿地贴在头上,脸也和枕头一样白。文强心里又一沉,但是医生及时地说,“她只是睡着了,我们用了一点药,因为她现在很需要休息。”      这是一个香港的六月天。当太阳升到了顶空,灼灼地晒热了整个大地。但是在东华医院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却是温柔宁静。程程已经苏醒了,她的儿子现在就抱在她的怀里,文强就坐在她的身边,他们一起看向那个初生的小婴儿。程程的眼泪流了出来,那是幸福的眼泪,她感觉着怀里的这个柔若无骨的小东西,他是她在这个世上的第三个男人,这和她生命里的另外两个男人不一样,他的生命是她赋予的。而且,他是这么小,这么脆弱,这么无助,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爱护他,教导他,带他在身边,让他听她的话。但是很快,他又会长得又高又大,像他的爸爸一样,一起来爱护他的妈妈。文强没有说话,他知道程程正在享受自己的美好情绪。      程程只流了一小会儿眼泪,抬起头来,对文强说,“你还记得我们俩被关在那个黑暗的仓库吗?【注】”文强有点儿诧异。他们到了香港以后以后,彼此就很少再谈论以前那些和上海有关的一切,没想到程程会在这个时候提起。他温柔地一笑,“怎么?”程程说,“那个时候,我觉得我自己还挺勇敢的。” 文强道,“嗯,你是很勇敢啊,那时我就说过,你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然后他看着她说,“你一直都很勇敢。”程程说,“不,我现在才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勇敢的人。”文强有点儿明白了她的意思,程程接着说,“为了我们的儿子,我就会是天底下最勇敢的人。”文强伸出手来,把母子俩紧紧地搂在怀里,笑着说,“小妈妈现在成了勇敢的小妈妈了。”      文强和程程的长子冯先生的长孙,取名景辉,许景辉。景,这个字本身就好,而且音同‘兢’,因为文强希望自己现在兢兢业业,以克辉煌。    作者有话要说:【注】因陈氏纱厂事件,程程曾被九叔金大中绑架,关在黑暗的仓库里,文强为了保护和营救她,后来要求和她关在一处。(源自《新上海滩》) 东华医院 東華醫院於1870年3月26日創立,是東華三院最早建立的華人醫院。「東華醫院」的名稱是取「廣東華人醫院」之意。早在19世紀,旅港華人生活於上環一帶,有死傷病者眾於太平山街百姓廟(廣福義祠)內外,不少無依無靠,因此華人領袖發起建醫院於其左右,而成。後因地方不敷應用,於1933年重建,翌年重開。东华医院是香港最早的华人慈善机构,医院由自愿捐献所支持,并由董事局监管。在东华医院成立初期,它曾一度是华人社会的权力中心。东华医院的董事俱为社会上举足轻重之有名望绅商、华人领袖。 第二部 (五)   凌小珊成了丁太太以后,她觉得别人看她的眼光是有一点儿不同。她心里有数,但是她不在乎。可她发现丁力很在乎。比如今天,她和丁力难得又去看了一场电影,他们去的还是美华。建中现在不只这一家影院,但是自他们俩一起看电影开始,他们就一直只去美华,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丁力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她也没有问过什么,好像对他们来说,要看电影的话,就一定是来这里。自从文强夫妇去了香港以后,除了他们结婚时收到的那张寄来的贺卡,她没有听丁力提到过任何关于他们的事情。开始的时候,她有一点儿不解。丁力和他们是那么的渊源深厚,情长意切,如今隔得远了,更应该彼此牵念才对。她曾经问过丁力,丁力没什么表情,他只是说,“强哥和程程在香港过得很好,我们不用操心。”凌小珊于是不再多问。      她有点儿明白了。她就想起了文强夫妇离开的事情来。她知道,文强是因为想去别的地方创一番自己的事业而离开的,而且他和日本人的过节,老待在上海也不安定,丁力也是这么和她说的。可是现在,她还明白了一点,文强不仅是为他自己考虑的,他也是为丁力考虑的。一山不能容二虎,哪怕是切肉不离皮的亲兄弟。有文强在,丁力永远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和文强的很多想法是如此的不同,但是只要文强在,他最终还是会服从他的决定。但是丁力自己也是一个强势的男人,不过他和文强的风格不同,在很多时候,其实是很难说哪种风格更好更有用。因为以前都是文强在操控大局,那事情当然也是向他所计划的方向演变和发展,所以谁也不知道如果当初是丁力当了家,如今又会是个什么局面,也许并不一定比现在差。      或者说当初冯先生死了,如果文强也不在了,那丁力可能早已经当了这个家了,即便程程还是不会嫁给了他。就不论文强有这个成全丁力的心,丁力自己其实也是很想独当一面的,而且他也早就不是冯先生还在世的那个丁力了,经历过冯氏大乱和为冯先生报仇,他也成长了,和文强一样。所以文强的离开,也是他对丁力的一种公平,他想要给他这种公平,这种机会。而丁力对这一点,其实也是相当受落的。他们是最好的兄弟,也是最好的搭档,但是没了彼此,他们也还是自成一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会互相影响和牵制,他们不在一起了,各自就能真正地追求一些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走自己想走的路。      男人们之间是不需要多讲的,更何况是文强和丁力这样两个男人。所以他们很少再联系,他们彼此都不问对方现在都在做些什么,又在怎么做,因为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彼此已经互相承载了那么多年,是时候放下彼此了。但是丁力结婚,这是儿女情,也是他们对彼此最温暖的牵挂,所以丁力告诉了文强,于是程程文强寄来了贺卡。以凌小珊的经历和聪慧,丁力知道,她也是一点就透的人,所以他也没有多讲。确实,他没有看错凌小珊。凌小珊也没有看错他。      凌小珊想到这里,她又想起来以前的一件小趣事来。那时候,丁力在她的客厅带翻了茶碗,自此以后,她有时候会在李茹面前提起丁力的名字。李茹就打趣她,是不是看上了丁力了,她说,哪有,他只是我的一个客人。李茹点了点头说,嗯,如果是我,我也看不上丁力,许先生就比他强多啦,就可惜许先生已经有太太了。原来李茹曾经在报馆见过文强一次。上班的地方,老板的八卦也是最容易被下属津津乐道的,报社也有一些女职员,所以李茹进去以后没少听关于文强和丁力的事儿,她自己是被丁力领进去的,人以为她和丁力算是熟,也会找她打听,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年轻女孩子的心思本就变幻莫测,随心所欲,反正又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外在影响。她见着了文强,再联系丁力,心上自然就有比较。其实不仅她是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包括凌小珊。      凌小珊见文强的次数也不是很多,最长的一次就是她那次去建中找丁力,那之前和之后,他们当然也见过一些面,她还跟他去了码头,但那都是有丁力在的时候。凌小珊第一次见到文强,其实就在心里不自觉地把他和丁力作了比较。    第二部 (六)   文强俊朗沉稳,如人中之龙,一般的女人看见他,少有能不动心的,所以凌小珊也不例外。她第一次见他,觉得心里一动,对这位许先生也颇有好感。但是她对他的好感,不完全是李茹的那种好感。她见过不少男人,从小的到老的,黄皮肤的白皮肤的,里面也有年轻英挺的绅士,她不喜欢男人,且她认识文强的时候他也已经结了婚,因此她对文强的好感,更多的是莫名就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她愿意和这样的人交往,当然她也赞叹他的年轻英俊,少年老成。丁力和文强站在一起,应该说是差了一大截儿,从相貌到品性,这个就是还没怎么听他们俩说话,凌小珊自然也就知道了。丁力乍一看,要比文强市侩得多,粗鲁得多,也粗糙得多,虽然他们都穿得很光鲜。他‘虎头虎脑’的,不仅体现在外貌上,还体现在说话上,后来凌小珊知道,还体现在他处理事情上。可是,在凌小珊的心里,从一开始就觉得他很可爱又很男人。      再后来凌小珊发现他并不是粗得没边儿,他是粗中有细,不仅是对女人,对待生意也是如此。在有些时候,他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但是在关键的时候,他一点儿不含糊,不糊涂,他几乎不会真正地做错什么事。许是因为凌小珊是在北方的底层长大的,丁力的这种粗放在她是挺常见的,所以凌小珊也没有觉得很奇怪,相反的她更习惯这种风格。在她心里,男人就应该有个男人的样子,虽然她自己娇媚动人,是一个非常有女人味的女人,但是她可不怎么喜欢典型的上海的或说南方的男人们,太小家子气,太琐碎了。他们对女人是很温柔小心,但不是凌小珊觉得男人应该有的温柔小心。男人就是要粗放,就是要热血沸腾,就是大男子主义也无妨,但是男人应该从心里面尊重并爱护他的女人,这才是凌小珊会喜欢的男人。丁力是上海男人,可他就有这所有的特质,更接近于北方的男人,接近于凌小珊会喜欢的男人。      文强当然也不是典型的南方男人,他和丁力其实非常的相似,只是他更融合了南方男人的那种斯文的特质,而不见粗糙。还有,他所受的教育,和他生长的环境,使他一些天性里面边缘的不重要的东西都被磨掉了,而塑造出一种比热血更可贵又与热血相辅相成的见识和坚定来。而丁力那些不重要的东西还在,却又没有那种见识和坚定,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强势胚子。如果文强和他成长的环境经历相同,他可能也会是第二个丁力,当然两个人的性格还是有差别,相貌更不相同,世上本来就没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      凌小珊对文强的认识是模糊肤浅的,因为她没有这样的机会去认识,即便有这样的机会,她也不可能认识得这么清楚,也不需要认识得这么清楚。但是她确实喜欢丁力。如果她不喜欢她,她不可能会觉得他可爱,只是这一点,她自己也是很久以后才真正明白的。丁力还有一个打动凌小珊的地方,就是他的痛快。他骂人也痛快,说喜欢她也痛快,有什么好扭捏的。这个好处文强就永远也不能具备了。如今她已经和丁力做了夫妻,是他的枕边人,她对他的认识和肯定就更清楚了。      她很爱她的丈夫,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虽然丽姑说的那一点她很明白,但她不是那么地在乎,她对丁力有信心,不是因为觉得他不会再去找别的女人,而是因为她知道丁力如果娶了她为妻,即便有别的女人,他还是会尊重她承担她照顾她一生一世。男人三妻四妾在那个时代也是寻常的事,特别是有钱有势的男人。凌小珊是一个有见地的摩登的女人,但她还是一个传统的女人有度量的女人,她明白自己喜欢什么能得到什么想得到什么,她并不是很贪心;或者说丁力婚后,到目前为止,他们夫妇之间还没有出过这个问题。也许,凌小珊其实也是丁力的克星,甚至包括了感官吸引这一点。不说她以前在上海滩的头面男人和洋人圈子里是如何的广泛受宠,就连文强如此坚守自持又有着高雅情趣的男人,都觉得凌小珊是个吸引人的女人,她自然是不错的。人和人,有时候是不需要讲那么多道理的,也许这就是缘分。    第二部 (七)   丁力自己尊重她,当然不能容忍别人对她的任何轻慢,那还因为,这种轻慢就是对他丁力的侮辱,比直接轻慢他自己更让他不能容忍。凌小珊到上海来以后,并没有卖过身,交际的也都是场面上的人,丁力虽然这两年名声鹊起,可他又不是世家出身,说白了好多人认为他就是一个暴发户,特别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富贵人,所以她嫁给了丁力,很多客人觉得这也算一段佳话,有不少人还羡慕丁力有福,特别是那些家有丑妻恶妻的。凌小珊花容月貌,又庄敦温柔,和她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但是她以前做的总是抛头露面的行当,有人会出言不逊也是难免的。丁力决定了娶她,这个自然也是明白的,但是毫无疑问,他还是不能容忍。      这个晚上,凌小珊挽着丁力从美华出来,后面就有人打招呼,道,“丁先生,丁太太,今天兴致真好啊。”他们转过头来,看见华茂的当家倪天正走上来,他还挽着一位身着洋装的小姐,这位小姐就是如今正在租界迅速蹿红的歌星梁雪兰。如今北方的形式吃紧,那里的生意人纷纷南迁,华茂是这两年才从天津迁来的上海,倒是清清白白的世家,做的是地产生意,依附的是英国人,倪天正是少主,和丁力差不多年纪,所以如今的建中和华茂总是有些冲突。丁力洋洋地和他点了头,道,“倪老板,多日不见,怎么也有空来光顾我的美华了。”四人见过,两个男人又寒暄了几句,丁力就想离开,倪天正竟又说,“丁太太,我们也是好久不见了。”在一旁的梁雪兰有点幸灾乐祸地诡笑了一下。她正是凌小珊隐退以后,冒上来的,过去的两年,她没少哀怨,自己怎么就出不了头,可惜自己只会唱歌,不会唱戏。凌小珊没有说话,心里清楚。她对丁力嫣然一笑,说,“我们晚上还有别的约,迟到了可不好。”      丁力哪有不明白的,但是他可不能走。他的笑容消失了,脸青了,眼睛盯着对面两个人,后面跟着的人也立刻就靠拢来。梁雪兰有一点儿害怕,她知道,建中就是以前的冯氏,她还听说冯氏是靠捞偏门起家的,以前差不多是黑道上的老大,就像现在的聂人王,虽然这一年多来,建中在黑道上收敛了不少,但是总是能不冒险就不冒险,就算倪天正惹得起他们,她也惹不起。她于是佯装打趣地说,“倪老板,我们也还有马老板的宵夜要去呢,我们也赶时间的。”倪天正刚才抱着女人看爱情片你侬我侬的,是有点儿脑子糊涂,出来看见在丁力旁边的凌小珊宛如一朵黑夜里静静盛放的玫瑰,比以前见她时还要妩媚,就又有一丝儿泛酸,现在见了这个架势,心里不是不吃惊的。但是他又想,自己一样是给洋人办事的,丁力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所以他冷笑了一声,道,“丁老板,难道这是想请我一起宵夜么?”凌小珊听了他这话,知道他要糟了,丁力最不喜欢别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自己可以,但是别人不行,特别是今天晚上这事可是犯了他的大忌。      这时候是晚上九点钟光景,美华外面还很热闹,人来人往。凌小珊把手从丁力的臂弯里抽出来,放在他的肩上,说,“别这样,倪老板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你哪里就当真了呢?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要不先去对面看看,再去赴约。”丁力转眼看了看自己的太太,凌小珊对他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颔首,他知道她是不希望他立刻就动手,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他眼睛转了一下,又回过头来看住对面的两个人,慢慢地说,“倪老板,今天就当我给内人一个面子,两位今天晚上在美华的开销我会让人从账上一笔勾销。”然后他又说,“梁小姐,听说你的歌唱得不错,下次我请你上我们雲天唱。”雲天现在是高级赌场,外面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夜总会,有舞台做唱歌表演,还多半是中式偏传统的唱歌和表演,轮番请的是上海以外的名家名团,西洋的歌舞反而做的少,本地的热门请的也少。赌场的部分都设在隐蔽的包厢里面,而且包厢也不是很多,但是无论是夜总会也好赌场也好,格调高雅,装潢大气精致,一般的客人们还消费不起,却是达官显贵及上层洋人们如今夜生活的第一个好去处。这是文强走了以后,丁力改建的,如今叫雲天俱乐部。    第二部 (八)   梁雪兰一听,心花怒放,她一直不怎么能搭上建中,因为丁力已经结婚,最近没听说在找女人,他身边的人,就是傍上了,好像也说不上话,还因为,雲天现在订的基调是请外面的人,她如今是做梦也想去雲天登台,那里能够接触的男人岂止是有钱而已,而且现在还有好几个姑娘正在和她竞争,头牌的位子还空悬着,如果她能在雲天登台,对她上位也是大大的有好处。现在雲天的老板发话了,她怎能不喜出望外。她立刻放掉了倪天正,笑着对住丁力说,“丁老板,那真是太好了,多谢您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再和您联络吧。”丁力也对她笑了一下,说,“我的人会找你的。”然后就再也不看两人,挽着凌小珊去了对面的丽都。      这个晚上后面的时间,丁力没有再提过这事。凌小珊也没提,她是想为这两个人说情,但是她想还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当然也不能拖。第二天早上,还没起床的时候,她抱住丁力的腰,说,“你真的会给我面子?饶了他们?”丁力揽住她,说, “如果你真想饶了他们。”凌小珊说,“嗯。”丁力于是笑着说,“那好吧。”过了两个礼拜,凌小珊看报纸,发现社会新闻那一栏登了一件事,说是华茂的总经理倪天正昨天路遇车祸,左臂断了,进了医院,巡捕房调查认为是纯属意外,有望在一周后康复出院,左手也不会有残疾。她摇了摇头,不太喜欢丈夫的做法,但是也不好说什么了,她知道,如果没有自己那个早上的说话,倪天正可能就不只是断左臂这么简单了。她还知道,和自己的丈夫相处,什么时候该说话,该说什么话,虽然他们是恩爱夫妻。丁力可以为了她饶过倪天正,但是他又不能饶过他,是为了丁力自己。      至于梁雪兰,丁力当然没有派人去找她,所以她自己天天摇电话去建中,说是想找丁老板,自然是没有下文。这样反复了一个多月,她也算死了心。一天夜里,她开自己家门的时候,发现有一只喉咙被划开的云雀浑身是血地掉了出来,这个云雀是被人事先松松地绑在门后面的,她一开门就自己掉了下来。她吓得尖叫起来。后来她的佣人说,没看见什么外人进来过。她一夜不敢合眼。第二天,终于明白过来,就是自己一个不尊重的笑容惹得祸。她立即写了简短的道歉信给凌小珊,又在上好的西点店订了一个大大的蛋糕,与信一并送去,让丁太太一定要收下。从此以后,她就再也不敢去属于丁力的任何场子了,包括电影院,也再也不敢和倪天正或是倪家其他的人有任何干连了。只是她不知道,凌小珊就连这封信也没看见。丁家的佣人拿了信给丁力,蛋糕直接扔了。凌小珊只是看见梁雪兰还在各处登台,她也就放心了,她知道丁力不会太为难一个女人的。      还有很多事情凌小珊也是不知道的。文强走后,丁力当然揪出了那个和杜邦摩力士勾结的堂口,做了老大,收了手下。那个开枪的保镖在俩人订婚前不久也在家里自杀了,据说是和人赌球输了全副身家。现在的建中,在黑道上当然不是龙头老大,但是因为管理严格,整编精锐,力量却不弱,而且丁力可不是文强,摆事实讲道理,自律和崇尚的是兵不血刃,他要么不出手,要么就真正地出手,让人胆寒。凌小珊虽然可以想象,不过,建中在道儿上究竟怎么样,她不会清楚也不想清楚,男人的事就是男人的事,男人不说她也不问。阿彪现在是丁力的副手,但是每次阿彪见到凌小珊的时候,都是毕恭毕敬,叫她做“大嫂”,他给凌小珊的感觉还是一个闸北出来的淳朴的小伙子,虽然他的衣服也很光亮。常贵以前就给丁力管账,如今还给丁力管账,所以建中的事情,他也是清清楚楚,不过这个小伙子就更俊秀憨厚了。丁力在凌小珊和丁妈妈的面前,还是老样子,所以这三个人凑在一起,还是动不动抬杠,凌小珊觉得很好玩。    第二部 (九)   丁力成家以后,丁妈妈和他们搬到了一起。凌小珊除了以前在家里常做的那些事,她有时候还陪老太太去礼佛吃斋。老太太开始怕她闷,后来见她一般也都很安静地待在一旁,一起求祷,心下也觉得快慰。她就说,小珊,你会是一个有福气的人,我们阿力将来一定会更好。以前的阿强是阿力的第一个贵人,你是第二个,我们丁家真是几世修来的。凌小珊笑而不语,老太太的想法总是很简单,如果老太太真知道了丁力在外面干的一些事,恐怕是没法儿睡觉的。老太太不仅喜欢自己的媳妇儿,还喜欢她的佣人小梅。这个姑娘是上海人,老太太就经常和她讲上海话,还教她做腌咸菜,丁力当然还是不快,但是也没办法。凌小珊就劝他,老人家喜欢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很多人还花大手笔买心头好呢,老太太就那么些欢喜,而且都是不花钱的营生,你还烦恼什么?      凌小珊也开始去洋人的教堂。不管信与不信,这是上海上流太太圈子里的时尚。凌小珊一是因为去和太太们交际,为了丁力的生意应酬,二是因为她自己也在那里寻求一些安静,也为丁力寻求一些祥和,她逐渐地发现圣经里的话也非常地打动她。丁家现在还住在马斯南路,原来凌小珊家在的那条路,不过换了一所豪宅。丁力原来力主他们住霞飞路,但是凌小珊更喜欢这里的清幽,连现在的这座大宅子也很清幽,花园洋房,布置陈设,全符合凌小珊的口味。丁力原来觉得‘寒酸’,但是凌小珊和他说,这是以前的法国副领事皮埃尔的居所,你住在这里多有面子,别老动不动往‘黄金屋’里扎堆,钱你是不缺,但是丁家现在需要的是贵气。丁力也就心服了。      丁家的一楼改建,做了一个戏台子,虽然没到戏馆里的那种规格,却也不小,因为凌小珊喜欢听戏,如今就是专门请人来家里唱了。后来丁力的很多应酬也以请人到家听戏为节目,他自己是听不懂西皮二黄,但是他倒也能坐得住,反正他关注的只是客人们的表情和谈话。他有兴趣的时候,凌小珊就给他说戏,慢慢地他也开始懂戏了,那些忠孝节义的独特演绎自然也吸引了他。凌小珊还陪太太们在家里打牌。但是丁家不过夜生活,一般晚上十一点,什么活动就都散了,一家人在白天都早起,各人干各人的事。      当然夫妇俩也去外面出席客人包括洋人的晚宴,拍卖和剪彩活动等等。丁力有个好处。凌小珊如果和他去了洋人酒会,一般好多人就会来邀请丁太太跳舞,这里面有一些是她以前的客人,有一些是刚刚才认识的。丁力一般也不狷介,就把太太让给别人。最开始的时候,凌小珊发现自己几乎一晚上都在应别人的邀,而丁力好多时候就坐在一旁,和人聊天,自己也不另邀舞伴。她回家以后就问丁力,你没有不快吗?丁力笑着说,你不会喜欢洋人的。凌小珊就抿嘴一笑,确实,她看不惯洋人,包括日本人,所以以前丁力在杜邦的酒会上大闹,她心里其实觉得很痛快,丁力做了她想做但不能做的事。然后丁力又说,我不喜欢和外国女人搂搂抱抱,她们身上的香水要把我熏死。而且他还特得意地说,看自己的太太跳舞,感觉是一种享受,因为小珊跳舞的时候真好看。凌小珊又笑道,你不怕我和别人跑了?他嘿嘿一笑,说,我不像是这么没本事的男人吧。    第二部 (十)   文强今天下午比较早就回了家,因为公事都结束了。他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四点半。他开车门出来的时候,阳光从屋旁大树的间隙里晃了他的眼,他感到一阵惬意的轻快。      开门进去,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也没有人。他放下包,上了二楼程程的房间。一阵淡淡的奶香扑鼻而来。程程刚给小辉喂过奶。张妈那时候说,小姐,还是找个奶妈吧,你怎么受得了这个苦,夜里连觉都睡不好的。可是程程不愿意,文强也劝过她,还是休息得好比较重要。可是程程说,她一是有点儿信不过在这里找的奶妈,二是因为她舍不得,这第一个孩子她要自己带。文强就笑说,有了儿子就不要我了?程程就红着脸笑了,说,谁让你成天不在家陪我?文强进来的时候,小辉才被喂完,程程正抱着他,轻轻地拍他,轻轻地在唱摇篮曲。张妈看见文强进来,文强立刻把手放在嘴边,让张妈不要出声,然后轻轻地走到程程对面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来。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透过白纱绣小花的窗帘,衬着卧房里墙纸蛋壳青的色调。程程穿着白色的蕾丝睡衣裤,头发束在后面,低着头,抚着小辉的前胸。小辉在她怀里睁着眼睛,看着妈妈,虽然他的眼睛现在能看清的范围还很短,还不能看妈妈看得很清楚,但是他嘴边有一个小婴儿的浅笑,嘴吧里时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文强看着这幅母子图,心里觉得说不出的平静,说不出的快乐。他陷在这种宁谧里,直到程程发现了他。程程惊喜地道,“今天这么早?”文强笑笑,没有说话。程程就把小辉递给旁边的张妈,说,抱去给先生。      文强小心翼翼地接过儿子,然后站起来,把他放到自己的右肩上,一只手托住他,一只手轻轻地拍他的后背,然后在屋里走了一会儿,小辉轻轻地打了几个小嗝儿,就睡着了。文强走到大床边的摇篮边上,把儿子放进去。就在他放好了小辉,快要撤手的时候,小辉就醒了,然后扁了扁小嘴,哭了。文强立刻把他抱起来,又放在自己的肩上,拍他说,“哦,不哭不哭,小辉,爸爸在这里,爸爸没有走。。。”他说了两遍这句话,小婴儿果然止了哭,平静地伏在他肩上,文强就把他抱在自己的臂弯里,让他的脸对着自己。文强看他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晶莹剔透,像两颗黑葡萄,就那么看着自己,他笑着对他说,儿子,想爸爸了吧?爸爸回家了,回来陪小辉,好不好?他又走了几圈,和小辉玩了一会儿,笑了一会儿。程程就让张妈接过孩子,抱他去他自己的婴儿房。文强走到门边,开了门,看张妈走了,才关上门,回转身来。      哪知道程程就在他身后,等文强转身,她就进他怀里抱住了他。他笑了,也双手回抱了程程,放在她的腰上,说,小妈妈,今天累吗?小辉还乖吗?程程并不回答,把他抱的更紧了。文强觉得程程圆润的胸脯抵着自己,有两小块濡湿了,她身上有他所熟悉的馨香混合着淡淡的奶香,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前,好像有点儿热,他能看见她黑黑的弯曲的头发,和清晰的发际,他觉得自己放在她腰上的手也有点儿微微地出汗,他于是又紧了紧他,然后就准备放开。哪知他一动,程程就把他抱得更紧了,他轻轻地吁了口气,然后轻轻地说,“程程,别这样。。。你再这样,我就忍不住了。。。程程愈加抱紧了他,在他怀里含糊地说, “我就是不要你再忍住。。。”    第二部 (十一)   他们搬到香港以后过了几天,张妈就说,小姐,你和先生还是分房睡的好。程程脸红了,说,过去的几个月,我们也没有。。。张妈边收拾床,边说,我知道,先生是好人,他也很疼小姐,可是男人就是男人。前一阵子小姐不舒服,可如今已经好了。你们年轻小夫妻天天同睡一床,谁也保不定。。。为了孩子好,小姐你就听张妈一句。程程想起了过去这几个月,她在床上抱着文强时,有时候感觉到的他身体的变化。。。这天晚上,程程红着脸对文强说了张妈的想法,但她说,“我不想和你分开来。”文强笑了笑,说,“你这是想考验我?”程程说,“你意志力那么坚定。”文强笑意更浓,着看她,“我意志力坚不坚定,现在你最清楚了。”程程的脸就更红了,她埋进文强的怀里。后来他们就开始分床,但是还是睡在一间屋里。有的时候,文强会在浴室里待比较长的时间。每到这种时候,他开门出来的时候,程程就害羞地把被子拉起来,蒙住自己的脸。文强总是坐到他身边,要掀开她的被子,说,“都是小妈妈了,还这么害羞?”程程就在被子里咯咯地笑了。      等孩子出生以后,他们倒真地分房了。因为晚上,小辉总是睡在程程屋里的那张摇篮里,程程晚上自己起来给她喂奶,睡在另一张床上的小南起来给她帮忙。文强白天早起上班,公事又忙,所以程程坚持要他晚上一个人好好休息。所以程程还睡在原来的卧房里,他搬去了另一间房。医生和程程说过,六个星期后就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了。程程有点儿忸怩地告诉了文强,文强只是笑笑,说,你还是好好休息。还是常常抱抱她亲亲她,就走开。张妈曾经问过她,她只是隐晦地说了说。张妈就说,好小姐,这不是害羞的事,先生应该都是为了你着想,张妈还是那句话,男人就是男人,小姐,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好。      昨天是小辉满两个月,程程就下定了决心。      现在,在她说了那句话以后,程程感到文强就真地把她横抱了起来,然后转了一个圈,把房门锁上了,再抱着她向床边走去。她的手环绕住文强的脖子,眼睛紧紧地闭着,心里咚咚直跳,简直比新婚之夜还紧张。程程感到自己被放到了床上,然后文强俯下身来,他的唇开始炙热地落在她的眼睛上,脸颊上,嘴唇上,颈子里。。。程程感到一阵阵酥麻战栗荡漾过她的身体,仿佛湖上的暖风,他们真的是很久很久没有这么亲密了。      当文强的手开始解她的上衣的时候,她的心跳加快了。她觉得他的细长的手指在滑腻地挑弄着那几颗扣子。他解解停停,因为他的唇还压在她的脸上和颈子里,还在探求她的柔嫩和轻喘的气息。她睁开眼睛,看见文强的眼睛里的那种炙热,像是两枚黑炭里幽幽燃烧的烈火,她轻轻一吸气,伸出手来,把他的脸捧住,再把它拉下来,用自己的唇对住他的唇,他们的身体就贴合在一起,再转成深吻。。。    第二部 (十二)   太阳已经完全从窗子的下沿儿落下去了。文强躺在她的旁边,在浅柠檬黄的薄毯下,闭上了眼睛。程程平息了自己的喘息,然后微微抬起身子,把头支在一只手上,俯看文强。他就像一个睡着了的大孩子,那眉毛,那眼睛,那额头,漂亮极了,和小辉睡觉的时候一模一样。文强任她看了一会儿,依旧闭着眼睛,嘴角扯起一个弧度,程程就低头亲在了这个弧度上。      就在刚才,文强压在她丰满的胸脯之上,只觉得血脉贲张。他有觉得她下面有一点儿松,但是依然神秘,幽深,滑爽,娇羞,引人入胜,他觉得自己被强烈地吸引进去。。。在他的官能达到巅峰的愉悦状态时,他感到酣畅之极的宣泄和释放!      一样是灵与欲的契合,但这和他们的初夜完全不同。      那时候,她也很丰满,那是少女的丰满,但他小心翼翼,怕伤害了她,怕弄疼了她。虽然他的手和身体滚烫,他的心很狂野,但是他压抑着自己,一直都很慢。她稍一戚眉,他就停下来。可是她就会睁开眼睛,羞赧但期待地看着他,那里面还有蒙蒙的一层水气。。。等他完全进入那异常狭窄的幽深的时候,释放的进程却很快。他是她第一个男人,唯一的男人,她也是他第一个女人,唯一的女人。只是男人是不需要什么循化的,那种本能的火焰立刻就点燃然后迅速地淹没了他,但是他很小心地不让这种狂热烧坏她,因为女人,都是娇嫩的,还因为他的她,如圣女一样纯真。那夜,他在这样的纯真之前狂热,又在这样一种纯真之前驻足,不忍。可是他又一定要继续,因为他一定要让她成为他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连他自己也不可以。      因此,在初夜,两个人都不是那么的畅快。但是文强有一种强烈的满足感,有一种幸福的疯狂,无以伦比。因为他终于得到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他完全占有了那青春,那柔膝,那玫瑰的红唇,那炽热的心。而这些,原本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会和他失之交臂。。。在那一夜,他觉得人生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好了。他所有的流浪所有的冷漠所有的无助所有的困惑,到那一夜都终止了,终止在她娇小的怀抱里了。逝者如斯夫。。。过去的一切,恩与怨,爱与恨,愁和苦,血和泪。。。一切的一切,都被这熊熊燃烧的热恋之火烧成了灰烬!他感到有一双神圣的眼睛,在那黑黑的苍穹深处,穿透点点星光,注视着他,怜悯着他,那是上帝的眼睛。他感到她在他身下,在瑟缩和勇敢里,以无比的温暖无比的虔诚,奉献了自己,包裹了他,毫无保留。这是天堂的温暖,这是对神的虔诚。。。她终于成了他的程程了,他也终于成了她的文强了。      那一刻,他看见一滴泪从她闭着的眼角滑落。他知道,那是疼痛的泪水,也是幸福的泪水,还是感喟的泪水。。。她和他一样,他们走到这一刻太不容易了。他只觉得心里一阵激荡,俯下身去轻轻地吻接了这滴泪,入口滚烫。。。      也许,他就是在那一夜真正地成熟的。      可就在刚才,他觉得程程也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他的女人,他儿子的母亲。而让她成熟的人就是自己。。。      这时候,他听到程程问他, “你在想什么?”他还是闭着眼睛,笑了一下,说,“我在想你,想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程程居然问,“是以前好还是现在好?”文强有点儿惊奇,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笑道,“都很好。”然后他问她,“你觉得呢?”程程的脸又红了,把头放下,放在他胸前,然后抱住他,说,“我都很喜欢,因为你就是你。”文强温柔地一笑,伸出一只手来把她揽住。      他们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文强又戏谑了一句,“我的儿子还比不上我吧?”程程咯咯一笑,说,“没正经!”      两人一起进了浴室,又在热气腾腾里,享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休憩和嬉谈。出来以后,两个人都感到神清气爽,每个毛孔都说不出的轻松舒泰。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在红白条纹墙纸的饭厅里,他们俩对面坐着。他给她夹菜,程程对他嫣然一笑,说,“谢谢。” 新浴刚罢,她穿着湖水色的棉质短袖长睡裙,高领口的带子系着一个蝴蝶结,露着雪白的臂膀,头发披着,还有一点湿漉漉的,眼睛里晶光闪烁,一如少女。只是这时,他又惊异地发现她红扑扑的脸上有一层珠圆玉润,这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那是少女不会有的光辉,那是属于慈母的光辉,他有几秒钟的恍惚。程程看见了他的停顿,问,“怎么?”他笑了,说“小妈妈真美!”    第二部 (十三)   许家在香港的生活确实单纯平静,如今有了小辉,更可说是其乐融融。可是文强一到香港,就发现在这里做生意一样不容易,不比上海容易,不过是不一样的不容易罢了。在上海,各种中外势力混杂在一起,层层交错,任何一件事都是得走一步,想十步,香港只有中英两头,情况比较简单,可是做任何一件事就是要走一步都不容易。这固然是由于许氏之于香港,就好象小辉之于他,是初归新抱,落地孩儿。更多的却是由于英国人对香港的掌控很严,尤其对华资企业的掌控很严。他在最开始的时候,以为是因为上海的古董事件,因此他和英国人打交道不是那么顺畅,后来慢慢发现并非如此。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曾经听到埃文先生和别人评论不久以前的这件事,他的意思是,摩力士就不是个正直的人,他当年是靠行贿才能被派往上海的,以后再慢慢地坐上了工部局英国华董的,他那次私运的古董就是为了继续孝敬他在英国国内的主子的,但是另一派的主子是相当的不满,所以他一东窗事发,英国政府里的另一派就借机让他倒台,好打击他的主子,事实上是利用美国人的手在向另一派开刀。这一点文强在以前因古董事件去找维勒先生的时候也考虑到过,他知道任何权利斗争的地方都不是那么的单纯,他们可以利用这种不单纯,只是没有清晰的把握和答案。如今从英国人嘴里说出来,就证实了他原来所料的一点儿都不错。      于是文强就去了罗先生那里。文强说,现在的许氏只是一个新兴的贸易公司,并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企业,但是好像办什么事也都不是那么容易。罗先生看了看他,说,香港并不是中国人的地方,虽然差不多百分之九十五的居民都是中国人,但是社会的政治经济上层统治全部是英国人,他们并不是不希望香港繁荣,只是要按他们的意思来发展进步。但是罗先生说,文强,不要灰心,既来之,则安之,香港还是香港,是我们的土地,英国人一样明白这个道理。罗先生又说,你要琢磨他们,好好学习怎么和他们打交道,香港的英国人和上海的英国人不一样,本质上却又是相同的,但是华人在香港的势力就远远不能和在上海比了,而且,香港不是上海。罗先生没有讲太多,他也不能讲太多,而且他觉得文强自己能够明白。      文强确实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他已经算是得罪了英国人,港督府和埃文先生却没有对许氏和他有什么特别不待见的地方,埃文先生还给他引荐了罗先生。那是因为他们不怕许氏做大,因为许氏做不大,和其他的华资一样,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但是他们又可以利用许氏从上海转移过来的资金和商机。但是文强并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办。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想清楚的事,而且他一直以来就是一个见机行事的人,以前还是在一些小事上,但是上海后来的经历就是一些大事了。如果说芳芳事件他是策划得比较周全,那后面的古董事件和码头事件就比较随机,特别是码头事件。文强自己开始执掌冯氏以后,真正明白了做生意的难处,他不仅看洋人的书,还在祥叔地指引下,开始研读中国的古书,比如最著名的《孙子兵法》。祥叔说,老爷在世的时候,也经常读这本书。而且他坐上那个位置以后,面对的是更加广阔的世界,包括更加广阔的生意世界和人际世界。他依然沉稳,依然少言,但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美华戏院的业务经理了。      那个时候,上海人迁居香港,很多都是抱有‘暂居’的心态,因为香港太让他们失望了。生活条件和做生意的基础条件不好不说,香港乃弹丸之地,华人在这里还受到英国政府的重重钳制,非常的不得志。但是文强不同,上海他是会回去的,但是他不会迁回去,就算上海太平了,那里还是以前冯家的所在地。他确实是冯先生的女婿,但是他并不想借助或是使用这个身份,这也是他要离开上海的最重要的原因,他做了冯先生的女婿,是因为程程是冯先生的女儿。他爱的是程程,想从冯家得到的也只是程程,可是命运让他很快就完全得到了冯家的一切,而他也不得不拥抱那一切,因为不拥抱那一切,就不能得到程程,甚或他自己也早就不在了,那个时候,他没有选择。可是现在不同,他可以选择,也已经选择了,就算是他再回内地,他也不会回上海,那哪里都是一样的,都是重新开始,没有奇迹。艳芸说过的那句话,已经应验了,他从北平,到上海,到香港,没有一个真正安静的地方,但这里至少比较安全。      所以他只会静下心来,好好学习,好好做事。就是罗先生说的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而且他对自己有信心,对自己的许氏有信心,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他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不断的接受着各种严酷的考验,是因为他自己,也是因为环境使然,如今他依然平安且快乐地站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罗先生说的另一句话,“香港就是香港”,也深深地撼动了他,这和程程说的话是何其类似!他在心里默念了一下,“香港就是香港,我们的家就是我们的家。”就打开门走出去,去花园里看程程,那时候小辉还在妈妈的肚子里。      虽然他从来没有和程程讲过这些,但是他早就清楚地知道了,她明白他也支持他,她与他同心同德,意笃情深,从来都是。等小辉出世,他就觉得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什么可以难倒他的事情了,就和程程一样,他也是天底下最勇敢的人。他本来就是。    第二部 (十四)   张妈最近有一些烦恼。这天她告诉了小姐。      原来,她的儿子小张喜欢上了佣人阿采。阿采长的就像时下一般的香港女孩,颧骨有一点儿高,皮肤比较暗,把自己收拾的很利索,很勤快,又热心。只是张妈听不懂她说的话,已经半年多了,她和她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进展,虽然她对她干活是挺满意的。因为语言不通,所以有很多时候,她找他儿子来给他翻译。小张虽然也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但是年轻人学语言总是比较快的,而且是和一个年轻的异性学。小张很多时候要去花园里干活儿,也不怎么待在房间里,但是现在的许家又不是很大,而且因为张妈有这个需要,他就时时被叫进来给他们俩传话儿。渐渐地,因为同样的原因,阿采听张妈讲话是比较顺畅了,虽然不能说是字字能懂,但是大体意思总不会搞错的,她还学了一些上海话,只是小张还得来给他妈妈当耳朵。      大概是小辉满月的那几天,张妈发现,自己的儿子把先生小姐分发的满月红鸡蛋留了几个,一直没吃,还用冷水泡着。她就说,天气这么热,你留着这些干什么,赶紧的,吃了,不然我就要扔了它们。第二天,这些东西就不见了。然后她就在阿采那儿看见了它们。她就觉得奇怪了。阿采在满月前两天回了一趟自己在九龙的家,因为她父亲病了,于是程程就让她回去了。今天回来的时候,她给太太拿了他们这里生孩子会吃的东西来,那是猪脚姜醋,她一直叫程程是作太太。这是她母亲亲自做的。她家里很穷,平时都很少买肉的。张妈看她带回来的这东西,捂住鼻子,拿给小姐,说是不是倒了,程程却说,留着,我晚上吃。      母亲都是很敏感的,看来红鸡蛋是儿子专门留给这个小丫头吃的。自此张妈就留了一点儿心。她慢慢地就发现小张每天早上从花园里送花进来以后,阿采插花,他就在边儿上和她说话,两人叽叽咕咕地说粤语,她听不懂,但是她可以看出来,他们俩很愉快。晚上晚饭后,阿采把厨房里收拾停当,就去花园里走走,他儿子那时候多半也会待在花园里。张妈就不高兴了。她找了一个机会,问儿子,你是不是喜欢阿采?小张支支吾吾半天,脸还红了,说,妈,她是个好姑娘。张妈又问,那她也喜欢你?小张又支支吾吾半天,说,她还没说,不过我知道。张妈就戳着他的脑袋说,你这个傻瓜!      晚上,张妈和老伴儿说起这件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说,你还不去管管,你儿子都要被这个乡下丫头给勾走了魂儿了!还有没有规矩!老张四五十岁,以前在冯家管账好多年,看上去倒是精明能干,但是在家里的时候,一直被老婆管得严,他又让着老婆,脾气是着实的好,老是笑呵呵的。他也有点儿惊奇,但是他对张妈说,阿采那丫头也不错,勤快又不怕吃苦。。。张妈就更生气了,打断他说,她是这地方的人!老张就明白了,原来妻子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想了一会儿,说,这地方的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在这里办什么事都方便。张妈就不再理睬丈夫,赌气睡了。      第二天,她和儿子说,我是不会同意的,小姐也是不会同意的。从此以后,小张看见自己的妈就是怯怯的,但是依然在暗地里去找阿采,阿采见他有点儿偷偷摸摸,也明白,就避着她。只是张妈心里烦闷,就对阿采也很冷淡。程程有所察觉,就问张妈,是不是阿采最近不听招呼,让她生气了。张妈忍不住,就把她的烦恼告诉给了她的好小姐。她说,小姐,你也知道,这地方要什么没什么,穷的来,更不要说那个丫头家里,肯定没法看。然后她告诉程程,说自己还一直想着给小张找个上海来的姑娘,比较合适一点儿,只是到了这里一直都忙,小姐也忙,所以自己还没顾得托小姐去问问别人家的姑娘。程程就笑了,她说,张妈,这件事让我来处理,你别操心了。      过了几天,程程对张妈说,我已经问过阿采了,她说小张人好,对她也好,但她知道自己配不上小张。张妈就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其实那丫头模样倒也周正,做事又利索,就是出身不好。程程就笑了,说,张妈,如果我做主,把她许给小张,然后就让她一直待在我们家呢?张妈诧异地说,小姐,这怎么行?如果你是为了成全我那个傻儿子,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原来,在上海的时候,冯家的丫头如果做的好,做到年纪大了,也是要打发了的,或让其回老家,或给她找个人家,断没有一直待在主人家的道理,更不准丫头小子之间私订终身。英姐的情况就是如此,冯先生不在了,她年纪也不小了,可在冯家没有名分,又没有订人家,虽然小姐一直没说过什么,但是英姐自己回乡探母,后来经小姐同意,就没再回来,她知道回来也是要走的,这是冯家的规矩。如今小姐要为了小张收阿采一辈子,这在张妈看来就是破例,还是为了这么个乡下丫头破例,除去她不喜欢她以外,她更觉得张家不应该让主人为难。程程说,张妈,这里不是上海,也不是冯家,如果你愿意阿采做媳妇,我刚才说的话就算数,我看阿采挺好,我也想留她。然后程程又笑着说,我知道你听不懂她讲话,但是小张听得懂,他们又互相喜欢,你就别介意了。最后她说,张妈,我想短时间内,我们是不会再回上海的了。然后她就走了。      后来张妈果然就同意了儿子和阿采来往。程程把这件事告诉了文强,文强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家里的事就你拿主意吧。”过了一个月,阿采就成了张妈的媳妇,因为程程说,既然定了,就早点儿把事儿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其实那个时候的香港也没有那么贫穷,但是在从上海过来的人眼中,肯定还是蛮荒之地,而且资源匮乏。 第二部 (十五)   自从上次那个美丽的傍晚以后,文强就又搬回了他和程程的卧房,小辉也基本上不在晚上醒了,他现在睡在爸爸妈妈房间的小隔间里。      这天晚上,夜阑人静,屋里一灯如豆。文强结束了夜读,起身去小隔间看了看摇篮里熟睡的儿子,再自己上了床。在关灯以前,他照例要去拥抱程程的时候,这时程程是背对着他的,竟然不自觉地稍微避让了一下。文强有点儿奇怪,但是他随即问,你还没睡着?你没有不舒服吧?哪知道程程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来,主动埋进他怀里。文强于是微笑着温柔地搂住她,程程没再说话也没再动。过了一会儿,文强只觉得她在自己怀里吐气如兰,黑暗里幽香阵阵,他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儿发热了。他亲了亲她的头发,再把她拉开一点,温柔地吻住了她。他觉得程程开始积极地回吻他,他紧紧地抱着她,两人亲吻了好一段时间。他的手开始解她睡衣的扣子,程程还在继续吻他。。。当他的手移到第三颗扣子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衣服里面醉人的春光。。。可是程程的手却按住了他的手。      他觉得今晚确实有点儿不同寻常了。他停下来,帮她把衣服拉好,然后再轻轻地抱住她。程程还是把脸靠在他的胸膛上,过了一会儿,她小声但清晰地说,文强,对不起。。。文强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她接着说,“我们。。。我们可能又要分开来睡了。”然后就把她的脸紧紧地抵住他,小声地笑了。文强难以抑制自己的惊奇,把她从怀里拉开,两个人脸对着脸,他带一点儿不相信地问,你是说。。。程程于是点着他的鼻子说,我是说,你又要做爸爸了!她看文强还是有点儿发楞,就抚摸着他的肩膀说,今天我去叶医生那里做例行检查,他说,我已经怀孕两个月了。。。这下文强是彻底地惊愕了,他从被子里抬起身来,靠在枕头上,把程程搂住,说,真的?两个月,两个月,那不就是那天。。。程程的脸红了,伏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文强这下可是完全明白过来,兴高采烈地说,那你这几个月怎么也没有什么反应?程程说,我也这么问叶医生,他说很正常,以前有反应,不代表以后有反应,以前没反应,也不代表以后没反应。而且我现在。。。所以怀孕了我自己开始是不会知道的。文强高兴极了,紧紧地把她圈在自己怀里,怜爱地说,那你又要辛苦了。程程抬起眼来,回望着他的眼睛,文强觉得那里面有一点儿捉狭的味道,她说,是的,我会非常非常辛苦!文强笑了,说,小妈妈终于开始叫苦了!哪知道程程抿嘴一笑,然后抬高自己的身子,把嘴巴凑到他的耳边,轻声地说,因为这次我们会一下再有两个宝贝!文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吃惊地看着她,程程就把他扳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骄傲地说,连你,我就会有四个宝贝了!文强紧紧地靠在她怀里,他的眼睛有一点儿湿润,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地说,程程,谢谢你!      夫妇俩就这么拥抱着,文强闭着眼睛,程程还时不时地在微笑,亲亲他的头顶,屋里一片寂静,宁谧的黄色灯光笼罩着他们,里间的小辉在摇篮里也沉沉睡着,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可以听见屋外沙沙的风响。      良久,文强抬起头来,说,程程,这次,我们让其中一个孩子姓冯吧。。。程程惊异地望住他,文强一笑,说,你不愿意?程程就使劲地在把他抱住,说,怎么会呢?文强,我真是太高兴了!文强任她抱着,轻吁出一口气,再闭上了眼睛。    第二部 (十六)   程程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她从下面的柜子里小心地搬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来。那是一个暗红色的雕木盒子,看上去很是古旧。她打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条旧的红灰相间条纹的领带,两个精致的白色小珠宝盒子,还有一张合影。这是爸爸还在世的时候,只属于她和文强的东西,那个盒子是妈妈的旧物。从上海离开的时候,她把它们放在这个小盒子里,带在了自己的随身行李里。她觉得这样,她是带着爸爸,妈妈,和自己文强一起来的香港,还有小辉,那时候他还在自己身体里面,就是他们的一家人都齐齐整整地从上海过来了。她的泪掉了下来。今天她很想念爸爸和妈妈。因为昨天白天医生告诉了她很快要得一对双生子,虽然男女不知道,但是昨天晚上文强说让其中一个孩子姓冯!程程把头轻轻地侧在梳妆台上,轻轻地说,爸爸,您高兴吗?您就要有自己的孙子了,他会姓冯。。。然后她就一个人笑了。。。过不了多久,又是爸爸的忌日了,两年了,这两年发生了多少事。。。她已为□,为人母,从冯家进了许家,从上海来到香港。。。她抬起头来,笑着抹去了自己的眼泪,用台子上的面巾纸擦了擦脸。      她再拿起那条领带来【注】,平放在桌子上,专注地看着,用手轻轻地在上面抚摸,它还是丝一般顺滑,仔细地看,可以看见上面有不明显的斑点,那曾经是文强的血,但是也不是很多。在那一段日子里,他们不在彼此的身边,他伤痕累累,命悬一线,她心痛难禁,迎风洒泪。等她能起来去见爸爸的时候,她只看见爸爸安详地脸色红润地躺在那个房间里,祥叔早已请人给老爷化好了妆,他不想小姐看见老爷原来的面色。只是在每一个漆黑的夜晚,她一个人躺在那大大空空的房子里面,还是禁不住阵阵地发冷。。。不仅是因为她和爸爸天人永隔,她还很害怕地觉得她又要失去文强了。。。很多夜里,她醒来,枕头都湿了,于是她会起来,走去爸爸妈妈的房间,下半夜就在那里度过,看着墙上的妈妈,想着心里的爸爸,念着不知道在哪里的文强,她常常喃喃地说的一句话是,“爸爸,您一定要保佑文强”。。。      白天,她强迫自己多吃一点儿,找点儿事来做,月祺常常来陪她,她们都找一些别的事来说。也许就是因为文强说,“程程,你要保重。”所以她就保重了,哪怕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文强。一天的很多时候她都在家里向主祈祷,祥叔不让她出门,她也明白,爸爸的离开,会给外面造成一些动荡。只是她需要主赐给她力量,她不能倒下,因为她知道,文强还需要她,不仅是需要她活的好好的,还需要她在某一天去‘拯救’他。。。张妈和小南也常常上来和她说说话,打打岔,日子就好过一点儿。。。他是怎么过的,她不知道,他没再提过,她也不问。但是他一直收着这条领带,这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他一直小心地不让它受到任何污染。直到他被抬回冯家,她扑上去痛哭流涕,他任她哭了一会儿,轻轻地说,“程程”,慢慢挣扎着抬起手来,抹去她的眼泪,再从怀里把它拿了出来。那灼灼的红色,交错着耀眼的白色,成了那一刻和这一生,在她心里永远鲜活的记忆。。。      她再打开其中一个小盒子,看了那三个环儿的戒指一会儿,再把它拿出来,带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她抬起手指来看了看,微笑了一下,有一点儿大,这是文强的戒指,上面有他名字的缩写。她再打开另个盒子,拿出另个一模一样的戒指来,带在左手的中指上,两个厚厚的闪亮的戒指并排,好像在发出幽幽而满足的叹息。。。她又好好地端详了一会儿,就微笑着把它们一一地褪下来,放回盒子里,阖上盖子。她想,她已经有另一个圈儿了,虽然那个光光的,朴实无华,但是简洁方便,利于家居,而且那是被赋予了神圣的。。。她再拿起那张照片,那是她和文强在她扬言要去巴黎的前夜在上海那个小像馆里照的,文强多么的英俊,自己多么的傻气。。。她想起那一夜的情景来,自己都笑了。。。她还想起了方小姐。。。【注】      她把这些东西一一放回盒子里收好,又摸了摸盒子,正准备放回下面的柜子里,小辉就哭起来,小家伙儿睡醒了。她急急地将盒子塞回去,起身走到床边,抱起儿子,轻轻地拍他,唱着轻缓的歌。小辉现在长的很好,母乳让他充满了活力,哭声也很响亮。他长得真是酷似文强,从脸型到五官!小辉出生以后,何太太以及她新交的其他朋友来探望她,都说,宝宝不像你呢。她就笑着说,嗯,他和他爸爸长的一模一样!看她如此兴奋,这些妈妈们很不解,她就不往下说了。她的文强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文强,别人不会懂的。。。      程程觉得胳膊有一点儿发酸,原来小辉又已经睡着了。她轻轻的把他放回摇篮里,盖好小被子,再贪心地看了看他的小模样儿,然后推开落地窗,走到露台上。香港的九月,凉爽宜人,又阳光充沛,这后一点和上海不同。一阵风吹来,夹杂着一丝海的腥味,让她想起了上海的黄浦江。。。她有一阵恍惚,她仿佛看见爸爸正在对她慈爱地微笑着,还有妈妈,站在他的身边。。。她低头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但是她看着那里甜甜地笑了,那是她又将赐予的生命,她和他创造的生命,她还知道,这都是爸爸在指引他们。文强说让一个孩子姓冯,她明白,他终于放下了他的心结了,和爸爸之间的心结。。。她觉得自己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领带是程程送给文强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方艳芸被九叔侮辱,文强为她出头,失约程程,程程因此赌气要去巴黎,文强和她在小像馆里第一次合影。后来文强在码头挽回了她。(源自《新上海滩》) 第二部 (十七)   同一天下午,唐鹏坐在办公室里,专心地画图。裕成进来,说,“Johnny,许生说他和客人还需要谈一会儿,会要推迟三十分钟。”唐鹏没有抬头,嗯了一声。裕成出去以后,他看了看墙上的钟,差不多三点,他眉头一扬,再埋头画图。三点半,文强回来了,他们三个人开始开会。会结束的时候,裕成先出去了。唐鹏笑道,“强哥,我今天要告假。”他很少告假,文强于是说,“有事?”唐鹏微笑道,“家姐今天回来。我现在就要去接船。”文强点点头,“那你外公,还有唐伯父唐伯母今天肯定很高兴,你代我问候他们。”      唐鹏在自己的屋子里整理好东西,出外间和裕成点了点头,就准备推门出去,却见文强从自己屋里出来,也准备要走。唐鹏说,有什么事?文强摇摇头,说,码头刚才打电话来,我去看看。。。我们一起吧。”他转头和裕成交代了几句,两人就并肩走出了许氏,上了车向码头驶去。车沿着维多利亚港一线开将过去,文强开了车窗,让海风吹进来,他看着远处的水面上停泊的大大小小的船只。。。他听见唐鹏的声音说,“强哥,你又想起了上海?”文强掉转脸来,看着他道,“其实上海和这里很像。”      唐鹏是唐骏礼和罗美卿的独子,罗先生的外孙,可说是含着金锁匙出世的,因了罗家在香港的地位,还因了唐家在香港的地位。唐家的美伦是现在香港最大的珠宝加工和经销商,在英国人进来以前,唐家不过是小渔村里做珠宝零售生意的,那时候,没什么人带首饰,只是为了生计,一直惨淡经营。但是英国人进来以后,到唐鹏的曾祖父这一代就开始慢慢发达。维多利亚港是天然的珍珠产地,英国人非常热衷于开发这一点,然后将成品销往英国,中国内地,以及世界各国,市场非常的广阔。有英资以及英国先进的珠宝加工技术作后盾,唐家很快就成了这个行业里的翘楚,因为英国人需要由唐家出面去代理雇佣廉价的华人劳工作珍珠养殖,组织加工,安排销售等等业务。罗先生的发妻任惠心和唐鹏的祖父唐怀兴的元配刘碧霞是姐妹淘,因此两家一直来往甚密。任惠心因生育儿子罗启瑞难产去世,罗耀嘉又忙于政府公务,因此罗美卿姐弟的童年好多时间是在唐家度过的,她和唐家的长子唐骏礼青梅竹马,又因为家里的渊源,及长就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妇,也育有一女一子。唐怀兴和刘碧霞如今已经双双过世,唐怀兴的妾室也已亡故。唐骏礼早年留英,异母弟唐骥礼现在也在辅助打理家族生意,同母胞妹唐立欣嫁的是英国人,又因外交官丈夫被派往世界各国,所以她夫唱妇随,很多年没有回过香港了。罗家和唐家在香港一贵一富,相得益彰,又皆和英国人渊源极深,所以唐鹏姐弟可说是家世极其显赫。      唐鹏是在文强到了香港后的那个五月,也就是小辉快出生以前,从英国牛津行完毕业礼回来的。因为他父亲和叔父现在年纪还轻,如日中天,又为了培养下一代,罗先生建议先把外孙送到别的企业里去历练。唐鹏当然可以去英国人的各种商业机构或是英资企业,就是去华资企业,也有相当大的选择余地。罗唐两家都是广东人,近三代又是在香港土生土长的,所以罗先生很希望自己的外孙去上海人的企业里学习,并建立人际网络,他选了许氏,因为他喜欢文强,还因为,上海目前南迁的企业虽然有一些,但都不是规模很大,许氏的实力在其中可说是首屈一指。他还考虑到文强比较年轻,许氏又在创业阶段,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两个人会谈得来,外孙就会受益更多。因为这层关系,许氏也开始涉足珠宝业,因为唐鹏的对外身份是美伦和许氏的合作代表,他在英国五年,同时攻读珠宝设计和商科两个学位,他现在在许氏分管的也是珠宝这一块,既是为许氏做也是为自己做为美伦做。罗先生曾经对文强说,我希望你对小鹏严格一点儿,让他多做一点儿实事,不要考虑我们这些长辈,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很顺利,这对他的将来没有好处,我希望他能够多一些磨炼。文强只是恭敬地说,您的外孙是英国名校的高才生,英文又好,我有很多东西可以向他学习。罗先生一摆手说,他一个小孩子,只懂一些理论和皮毛,没有任何实际做事的经验,文强,你一定要替我好好地约束他教导他,谢谢。      唐骏礼斯文谨慎,儒商风范,罗美卿大家闺秀,温婉贤淑,他们也喜欢文强夫妇,小辉出世的时候,罗美卿送来的贺礼就是一把全金的小勺子,包在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这是唐家在英国定做的,唐家所有送人的礼物都在英国定制。但是唐鹏就比较跳脱一点儿,就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自己开一架敞篷的红色小车。而且他才从英国回来,思想开化,比如他第一天到许氏的时候,文强现在的助理邝裕成称呼他为唐生,他笑着说,你还是叫我Johnny吧,叫我唐生,我会以为那是在叫我爸爸。但是文强又发现他温文有礼,有乃父之风,工作的时候就严肃认真,也不多话,很合自己的脾气。因为好奇,他常常会问文强一些上海的事,文强有时间的时候也常常和他说起,至于他领会了多少,文强想不会太多,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总要有亲历才能有真知,就像他到了香港以后,才知道香港到底是怎么一会事。    第二部 (十八)   唐宝姿穿着一袭白色的洋装,系着白色纱巾,带着白色的小圆帽,拎着小皮箱,随着人流慢慢走出了码头。她带点儿期待地到处张望了一下,很快就被自己的家人包围住了。罗美卿拥抱了女儿,掉了两滴泪,唐骏礼也和女儿拥抱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Bonnie, welcome home!”然后她看见了一旁的弟弟和另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这是宝姿第一次看见文强。      唐鹏说,“家姐,你到底还是回来了!”宝姿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道,“回来看住你!”然后唐鹏就介绍了文强给她。文强对她颔首道,“唐小姐。”宝姿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来,说,“许先生,认识你很高兴。”两个人就握了一下手。这时候后面走上来一个人,带着一副细金边的眼镜,走到她面前,站定,对着她说,“Bonnie,我来迟了,诊所今天有点儿忙。”这是叶盛彬,就是程程提到的叶医生,宝姿迟疑了两下,然后对他微笑道,“Ben,很久不见。”      叶家本是中医世家,早年从广东佛山迁来香港。叶盛彬的父亲还是一位医术高明的中医,但是他的叔父就没有继承家学渊源,而是另辟蹊径,成就了一番大事业。叶盛彬因此得以远渡重洋,留学美国,学习的是正宗的西医,但父亲在他小的时候就开始教他看医书,带着他去给病人看病,所以普通的中医方子他都会开,父亲过世的早,叔父又不懂医,只是父亲临终嘱他一定不能荒废了祖业,他在美国念了七年西医,这期间就靠他自己抽空继续钻研中医,一是有兴趣,二是因为父亲的遗命。美国回来以后他在叔父的资助下,开了自己的诊所,做的是家庭全科,有时候也做一些简单的小手术,但是并未同时兼挂中医牌,因为忙不过来。      唐家和叶家也时有来往,年轻人总是比较谈得来,而且唐鹏是幼弟,比唐宝姿小三岁,女孩子都比较早熟,所以他和宝姿的话题更多,直到他十八岁去了美国念书,那个时候宝姿十四岁。等他回来的时候,宝姿又已经去了英国,所以两人确实很久没有见面了。他现在是唐家的家庭医生,上一任病故以后,罗美卿就想到了他,那时他已回港行医,他的好处是中西医都会,虽然中医没有那么精。罗美卿身体比较弱,虽然没有大病,但一直都注重中医的调养。他可以指导罗美卿做传统的药膳,在需要的时候,他还可以帮助罗美卿筛选外面的所谓中医名家,有个知根知底又专业的人总是方便。罗美卿告诉了他宝姿今天回来的消息,说,盛彬,你和小姿也算老友,如果你有时间,也一起来。许家到了香港以后,由罗先生介绍,程程就去他的诊所就医,由他给推荐的产科医生。文强自然认识他,而且他们差不多年纪,见面虽然不多,也算谈得来。      叶盛彬又和唐家众人及文强见过礼,他对文强特别笑了一下。文强知道他是因为昨天发现程程再孕的事,也就微笑了一下,然后他对唐氏夫妇说,唐伯父唐伯母,我先告辞了。唐氏夫妇早前从儿子口中知道,文强是来码头处理事情的,既然来了,他们就邀他和女儿见个面。所以罗美卿就说,文强,你去忙吧,代我问候你太太和小辉。宝姿本在和唐鹏一处低语,听到母亲这句话,她眉毛微扬,转过头来看着文强。文强于是对她又一颔首,径自离去。    第二部 (十九)   唐家今天晚上布置得很热闹,屋内的楼梯上都缠满了彩带。等宝姿一行人回到家里的时候,罗先生也已经坐在那里了。宝姿一见他,就高兴地快步走上前,道:“外公!我真想念您呢!”罗先生满面笑容,拉着她的手,站起来,上上下下好好地打量她,然后说,“小姿!现在真是大人了!比小时候还漂亮!”宝姿笑道,“您还是这么精神,也没有见老!”罗先生笑道,“老了老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然后他转头对女儿罗美卿说,“小姿现在更像外婆了!”罗美卿点点头,说,“爸爸,我们坐下来说吧。”      唐宝姿长的确实比较像她的外婆任惠心,其实唐家姐弟都像。他们不太像典型的广东人,两个人皮肤都白,额头宽阔,面部轮廓也比较柔和,眼睛也不是很大,但是也不小,且依然深邃,鼻梁都很挺,嘴唇也比较薄。任家祖籍无锡,是在南京条约签订以后才迁来的广东。只是唐宝姿长的是一张圆脸,而唐鹏的脸比较瘦,下颌也尖一点儿。罗美卿长得又像她的父亲,又像她的母亲,眼睛比较大,颧骨有点儿高,脸型瘦削,下颌也比较尖,但皮肤白,嘴唇薄。唐骏礼和妻子的容貌比较相像,但皮肤要黑一点儿,眼睛要小一点,脸颊要丰满一点儿。唐家姐弟其实长的也是兼收父母双方的特点,不过她的苹果脸确实和外婆一模一样,所以罗先生有这样的感慨。其实罗美卿对任惠心的印象很模糊,母亲过世的时候,她也不过两岁,但是母亲和父亲及她自己有一张合影在,所以她也知道母亲长得是什么样子。这时候听了父亲的话,不免又想起弟弟罗启瑞来。。。      她及时打住了自己的思想,对女儿说,“你去楼上收拾一下,换个衣服,然后我们就可以开饭了。”又转头对门边的佣人说,“阿才,你帮小姐先把箱子拎上去,小姐的其他东西外面的人已经搬去了仓库,等小姐慢慢再收拾。”宝姿睁大了眼睛,说,“妈,你怎么能把我的东西搬去仓库?”罗美卿一愕,然后柔声笑道,“那是些什么东西?看上去很沉。。。”宝姿道,“那大部分是我的书,一部分是我的衣服。您先叫他们搬进屋里来,随便放一个房间,我很快就会收拾好的。”于是罗美卿说,“好,阿才,你把箱子拎上去以后,再去外面叫他们把其他东西搬进来,暂时放在一楼那个小储藏室里。”阿才答应了,自去办理。      唐宝姿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也是整整七年,她才又回到了自己的家。房间里还是老样子,就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连床单都是她以前最喜欢用的粉红色丝质的那一套。她坐上去,用手摸了摸,还是以前的感觉。她笑了一下,心想,妈妈还当她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然后摇了摇头,站起来,把帽子和围巾拿下来,去掉了项链和手表,开了自己的小皮箱,拿出一套家居的衣服和几个瓶瓶罐罐,再走进浴室里面去。洗完澡,她很快吹干了头发,梳好,然后坐在浴室梳妆台的大镜子前面,往手上涂乳液。收拾完毕,她又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一张红扑扑的脸蛋,顶着黑黑的浓密的妹妹头直短发,头发下缘整齐的稍稍弯进去,黑黑的密密的刘海也有微微的弧度,两片抿着的嘴唇红艳欲滴,她想,这肯定都是被热气蒸了太久的缘故。但是很快的,她眼前就又浮现了另一个人,那个她今天在码头才认识的人来。他穿着蓝黑色的西服套装,白褐色的衬衫,结着暗蓝色白点的领带,眉宇轩昂,目光清澈,但看着别人的时候,仿佛说尽了千言万语,她还想起了他对她说的那句“唐小姐”。。。然后她就对着镜子笑了,再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晚饭期间,说完了她在英国的事,母亲又不无焦虑地问起她有没有男朋友,她只是微笑了一下,说,还没有。然后她静静地坐在一边,又听外公,父母及弟弟说起了‘他’,知道了‘他’的一些事,‘他’的太太和儿子,以及弟弟和他一起做事的现况。叶盛彬并没有来,本来罗美卿让他一起吃晚饭,但他婉谢了,说自己还有病人,要回医院去看看,于是从码头出来,他们就分手了。所以宝姿这时候也想到了他,想到了他们小的时候聊的那些话题。。。这时候,唐骏礼说,“Bonnie,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可以上美伦来给爸爸做顾问,或自己开一家律师行,资金方面由爸爸负责。”宝姿抬起头来,对着爸爸嫣然一笑,说,“谢谢爸爸。我已经找好律师楼了。”一桌子人都有一点讶异。宝姿再说,“我的导师推荐了这里的肖恩律师楼,他和肖恩先生以前是同学。所以我过两天就去那里报到。”肖恩律师楼是香港目前最好最大的私家商务律师楼。罗先生第一个说,“嗯,让小姿出去历练历练也好,老在自己家里总是世界太小。”罗美卿说,“但小姿是女孩子,在外面我不放心。。。” 唐骏礼也说,“爸爸,Bonnie没什么经验,又没在本埠做过事,在外面做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唐鹏接上去说,“那我也是在外面做事,怎么就没见你们这么关心我?呵呵。”然后转脸对宝姿说,“家姐,我支持你!那个肖恩律师楼也是许氏的律师代理。”罗美卿轻轻地对儿子笑道,“谁敢欺负你?别打岔,我们在说正事。”      宝姿因笑道,“爸妈,你们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你们也要重新认识我才好。”罗先生再说,“美卿,骏礼,就先让她出去做一段看看吧,既然都放她去那么远读了这么多年书,你们也真的不应该有什么不放心的了。香港现在治安这么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于是宝姿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第二部 (二十)   程程知道怀孕以后,就给小辉找了一个奶妈,最后还是找的本地人,一个叫洪妈的。快到圣诞节的时候,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因为是双生子,所以她很容易感到疲倦。这一段时间里,她和文强还是睡在一间房里,就像以前一样,分两张床,但是文强晚上休息得并不好,因为他老是牵挂着程程,觉得她很累,所以夜里也老起来看她,给她盖被子。程程觉着了他的稍稍消瘦,就和他说,要不我们还是分房吧,我晚上会说梦话,你没法睡好。但是文强只是摇摇头,说,没事,分房我更睡不好。程程也就由得他了,只是每日里许家炖着各种的靓汤,分给他们两个人滋补。夫妇俩也不一起进早餐了,因为文强要早起,但他要程程睡醒了再起来。      现在厨房是阿采做主,张妈退居二线,坐壁建议。张妈依然照料小辉,虽然有奶妈做各种具体的事,但是她依然从头管到脚,小辉是小姐的头生子,而她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感情也不一般。阿采很忙,除了管顾主人家,自己家也得管,而且又添了洪妈,于是程程又专门请了厨子和其他两个佣人,他们都是本地人,负责去买菜烧火等等杂活儿。招厨子的时候,阿采把关,关键是要会炖汤,后来选了现在这个。阿采从张妈那里陆陆续续学了一些上海菜,也常常自己给先生和太太做晚饭,还做的挺像模像样的,有时候厨子也做粤菜,因为文强和程程现在觉得粤菜也很好吃,又很清淡,她自己家里就多半由张妈料理,小南还是照顾文强和程程的日常起居。张妈就常常在小姐面前夸她这个媳妇儿,说小姐当初还真有眼光。      十二月初开始,街上到处就张灯结彩,红绿主色调,间以金色点缀,到处都是喜气洋洋。虽然香港不下雪,天气又比较暖和,但是圣诞节的气氛是相当的浓郁。傍晚下班时分,商店橱窗里和门边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圣诞树就都亮了起来,还时不时地从里面传出悠扬动听的英文节日歌曲。路上的行人匆匆,电车也匆匆,仿佛都想立刻奔回自己的家里去。      这天,文强回来得又比较早,他到家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下去。他先去看了看儿子,小辉快半岁了,除了长的胖,小样子还是和爸爸一模一样,不过现在小家伙儿精力很充沛,文强和他玩了好一会儿,他才肯要洪妈抱。文强走回自己的房间,发现程程还在睡觉,于是就准备退出去,但是程程叫住了他。文强坐到床边,把手放在程程的脸上,抚摸着,轻声说,“你睡好了?”程程微笑着说,“天天在家睡觉,哪有睡不好的?”过了一会儿,文强说,“程程,马上就过圣诞节了,公司要放假,我也会休息好几天,在家里陪你。”      程程拿住文强的手,高兴地说,“真的?!我太高兴了!。。。你说,我们做些什么好呢?我现在又哪里都不能去。。。”文强说,“我们去看晨曦好不好?”程程知道他说的是“赤柱晨曦”,这是香港最有名的景胜之一。位于香港岛东南端的赤柱半岛,每当晨曦初上,旭日东升之时,都沐浴在万道霞光中,殷红如赤,岛上的很多木棉树在阳光的照耀下看起来很像赤红色的柱子,‘赤柱’因此而得名。只是夫妇二人来到这里这么久,没有一刻儿喘息,先是程程怀孕生小辉,文强忙于新建的许氏,现在程程又再怀孕,所以一直也没有去看过。如今文强提议,程程当然也很乐意,但是她又说,“我现在去可能不是太方便,等我起来,太阳早就不是清晨的太阳了!”文强说,“如果我们住在哪里呢?”程程一愣,然后她就高兴地坐了起来。      文强立刻说,“别激动,小心着凉。”就把她搂进怀里,再给她拉上了被子。程程高兴地问:“真的?” 文强道,“嗯,当然是真的。”于是他就告诉她,几个月前,他就已经在那里买了一座小楼,叫人装修好了,现在想去住就可以去住了。程程圈住他的脖子,说,“你真坏,都不早点儿告诉我!”文强笑着亲了亲她,然后说,“我是怕你挂心,小妈妈。”    第二部 (二十一)   宝姿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远处的维多利亚港,夕阳西下,江水和船只都染上了一层美丽的金色,海鸥在上空盘旋,她吸了口气,又埋头在自己的工作里。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拿起听筒,对方是叶盛彬。他说,“Bonnie,下班了没?”宝姿一看,已经六点了,她完全都不知道,她笑着说,“嗯,差不多了,明天再做也一样。”叶盛彬说,“晚上有空吗?我请客,我们去雅思好不好?我过来接你。”宝姿想了想,说,“好吧。”      挂了电话,宝姿站起来,走到窗边,俯看下面,看了一会儿,她就又走回来,去茶水间泡了一杯水,回来坐下。从下午晚些时候开始,她一般就不喝咖啡了,免得晚上太兴奋。她想起自己的导师斯麦特先生来,她是他的得意弟子,得意女弟子,整个法学院就没几个女生。她其实是和弟弟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行的毕业礼,但是斯麦特先生一定要挽留她,所以她接下来就去了他的律师事务所上班,做了几个月,增长了一些经验,她还是决定回来,香港是她的家,有她的家人。而且当年她去英国以前,外公曾经说过,宝姿,你是一个中国人,我希望你学成归来为中国人做事。她带回来的那些沉重无比的书,大部分是英国的法律典籍,香港不容易买全。她虽然年轻,但在英国接受的是高等正规的教育和训练,所以香港的这些事务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难度。      她还想起了‘他’来。。。第二次和‘他’见面,是在她回来三个礼拜后,也就是她上班两个礼拜后,在她的办公室里。她早上到了没多久,还在给自己的紫罗兰浇水,肖恩先生就领了‘他’进来了。她抬起头来,有一点儿惊奇,但她对肖恩先生说,“Good morning!”肖恩先生也说“Good morning!”,然后介绍了‘他’,她微笑着说,“我们认识。许先生,你好!”然后伸出手去,文强也回握了她的手,说,“唐小姐早。”原来肖恩先生想把他的一些中国客人陆续转给宝姿负责,许氏是其中之一。于是这个上午,他们俩坐在她的办公室里讲了许多生意上的事。      文强那天穿的是白色的一套西服,结着黑丝的领结,和他那天在码头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她发现说起生意来,他侃侃而谈,虽然声音还是低沉,但是比较活泼。他们讨论一些英文文件的时候,她觉得他的英文当然没有她好,但是也不弱,除去那些晦涩的法律用词不计,对一个没有去外国念过书的人来说,已经相当好了,她知道这需要花很多功夫。她还清晰地看见了他无名指上金色的婚戒。谈完了以后,她说,“许先生,我帮你泡一杯咖啡吧,讲了这么久,都忘记了。”就要起身,但是文强说,“唐小姐,别麻烦了,我这就走了,我晚一点叫人把材料送上来。谢谢你。”宝姿于是送他出去。在门口,宝姿轻轻地问了一句,“小鹏在你那里没有给你添什么麻烦吧?”文强回转身来,微笑着说,“没有,他很好,也很好学,我也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唐小姐,再见。”宝姿看他在楼梯转角消失了,才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后来他们还在她的办公室陆陆续续见过两三面。但说的都是公事,也没再谈小鹏的事,因为宝姿也没有再问起过。但是宝姿在弟弟的房间里,经常都听到了很多‘他’ 的事情。有时候在饭桌上,弟弟还会当着全家人的面讲,每当这个时候,她都看到外公在微微地点头,她心里也觉得高兴。      这个月,她没见过他,都是助手邝裕成来的律师楼,他说许生很忙。她点点头。现在是英国人的年终,也就是香港的年终,所有的企业都忙得不可开交。。。直到昨天,她收到了一张邀请卡,是许氏发来的,请她在圣诞节放假前的那个下午,去参加他们的年终茶会。昨天晚上,她拿了这个请柬,去问弟弟。唐鹏一看,说,“哦,你是我们的律师,想来是人事部发的,我们给重要的客户也发的。。。OF COURSE,也不排除,他们知道你是我家姐!呵呵。”宝姿也笑了。    第二部 (二十二)   苏恬还在收拾台子,就看见叶医生从里间提着包走了出来,她于是说,“叶医生,今天这么早!”叶盛彬说,“嗯,苏姑娘,明天见。”就推门出去了。      等他驾车到了肖恩律师楼的楼下,宝姿已经在那里等他了。他下了车,开门让宝姿上去,再往雅思而去。在路上,他说,“你最近好吗?”宝姿微笑道,“好,你呢?”这是宝姿回来以后,他们第四次见面。第一次是在码头,他没有去唐家吃饭,因为他觉得那是他们的家宴,自己一个外人在,总不是太方便,所以推辞了。第二次是在他的诊所,他邀她去随便参观一下。第三次是罗美卿的生日,他去了,听宝姿在众人面前弹钢琴,弹的是Ave Maria (圣母颂),后来他还请了宝姿跳舞。那天文强没去,因为程程临时不舒服,他不好走开。今天是第四次,他主动约她吃饭。间中他们通过几次电话,聊过几次天。他有时候想,‘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说的他和宝姿。想到这里,他微笑了一下,宝姿说,“什么事这么好笑?说来听听。”他转头说,“没事,只是我今天心情比较好。”宝姿道,“哦?”他再说,“因为我们一起吃饭。”宝姿看了看他,也微笑了一下。      两个人坐在西餐厅里,他点了牛排,宝姿点的是煎鱼。他们没有喝酒,因为一会儿他还要驾车。宝姿问他,“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吃饭了?”他停顿了一下,说,“今天我有空。”宝姿就道,“你不用陪女朋友?”他看着宝姿。宝姿说,“怎么?”他摇了摇头,说,“伯母应该和你说过,我没有女朋友。”宝姿笑了,说,“家母从来不说这些。”他就明白了,唐伯母不讲别人家的是非,这虽然不是是非,但也是别人的私事。两个人继续吃。过了一会儿,他说,“Bonnie,我们认识很久了吧?”宝姿道,“嗯,十多年了吧。”他再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变。”宝姿在自己的位子上稍微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他继续说,“我知道,你是唐小姐,我只是一个穷小子,所以以前我从来没有说过。。。如今,我还是配不上你,但是我想我还是要说出来,说出我对你的心。”宝姿微笑着看着他。他笑了一下,再往下说,“你别介意,我说出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没想过其他的。”宝姿点了点头,说,“你圣诞节还会到我家来吃饭吧?我们请柬都准备好了。”他点了点头。宝姿就微笑了一下,吃完了她的煎鱼。      夜里,宝姿躺在床上,她想了想叶盛彬晚上说的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中学开始,喜欢她的男生可以说是车载斗量,层出不穷。在香港,当然她的身份为她得分,但是她人长的美,脾气又好,待人又真诚,没有架子,是最重要的原因。可是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包括在英国的那七年。那时候围绕在她身边的不仅是华裔,还有很多英伦的绅士,她的身份也不是那么的重要了,只是她没时间,其实也不是,主要还是她从来没有动过心。直到那天,她在码头见到‘他’,很多人的一生,就是在刹那决定了的。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他已经结婚生子,她觉得了遗憾,但是她也没有继续多想,虽然他们后来又见过一些面。‘相见不如怀念’,她本来就不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她从小就和外公很亲,外公就是一个很理性的人。而且这么多年在那个古老严肃的国家的古老严肃的法学院里,她也早已经褪尽了少女的情窦初开,变得理智坚强,她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他’,默默地祝福‘他’,她希望‘他’好,希望 ‘他’快乐。她还没有见过‘他’太太,听说她快要生双生子了,她为‘他’的幸福感到幸福。但是终其一生,她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她起来,扭亮了床头灯,翻开了《我所知道的康桥》,翻到最喜欢的那一页: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康桥也是她的康桥,她曾经在那里度过了多少美丽的时光,又曾经在那里念过多少遍这首诗。    作者有话要说:【注】香港人称护士,都叫姑娘。 第二部 (二十三)   在许氏的圣诞茶会上,文强又一次见到了宝姿。      这是在某个宽敞的会所。他讲完了致辞,大家开始自由下午茶的时候,他过去和她打了一个招呼。她坐在人群里,但很好辨认,因为她是唐小姐,还因为她只穿两种颜色的衣服,白和黑。也不都是全白,全黑,很多时候是一种颜色为主体,另一种颜色做点缀,或是其他的小饰物做点缀。今天,她穿的是上下两件套的高领长袖黑纱洋装及膝套裙,里面是黑色的衬里,只有袖子部分是纯纱,可以看见里面的臂膀。他走近,正在和宝姿说话的几个人见老板来了,就都散去,他在桌边坐下,侍者立刻过来给他换上茶和碟子,收走了其他人的。他微笑着对她一颔首,“唐小姐,你能来,谢谢。”宝姿笑了,道,“你请我,怎么还预备我不会来?”在这么近的距离,文强可以看见她戴着一串三股绞在一起的淡黄色珍珠链子,两条粗的珍珠大小形状均匀一致,一条细的珍珠颗粒大小差不多但是形状各异,做工非常精致,珠链较长,挂到她的胸下面,散发着晕晕的柔光。文强现在识得这是上等货,但是以美伦的实力,也不出奇,她的头发一直是梳到脸颊的两侧,遮住耳朵的,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带耳环。于是他也笑道,“谢谢你平时为许氏做的一切。”宝姿只是笑道,“你出粮给我,我才做的,而且我才做了不到三个月。”文强也觉得好玩,说,“唐小姐,你很会讲笑话。”      宝姿见他在深色西服白色衬衫里结着暗红色点缀小绿菱形纹的方巾,因笑道,“你也和平时不太一样。”文强稍稍耸了耸肩,说,“是吗?唐小姐,这是恭维还是贬损?”宝姿停了停,道,“你以前和我讲的公事以外的话加起来还没有今天多。”文强看看她,说,“我和你都没有那么多时间。”宝姿说,“你不要老是以为我是唐小姐,或是唐律师。”文强一愕,然后说,“你确实是唐小姐,唐律师。”宝姿温柔地一笑,说,“我还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和唐鹏一样。。。和罗先生一样。”然后就诚挚地看着他。文强点了点头,宝姿看见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转瞬即逝,她知道那是感激和了解。      这时候唐鹏走了过来,说,“强哥,你好偏心啊,自己和家姐在这里聊天!我们那里还有很多人要给你敬茶!”文强说,“我不是这么老吧?”然后就笑着起身,对宝姿略弯了弯腰,说,“对不起,我先过去一下。”宝姿点点头,又笑着看看弟弟,唐鹏就向她办了一个鬼脸,她就笑意更深了。      文强走后,又有好多人聚拢到她的桌边。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有点儿疲倦,就起身,去找弟弟,和他说自己有点儿不舒服,想先回去。唐鹏吓了一跳,说,“家姐,你没事吧,我和你一起回去。”没等宝姿回答,他就去找到文强,和他说了几句。文强于是也过来了,对她说,“唐小姐,你没事吧?”宝姿摇摇头,说,“我只是有一点儿累。”他就接着说,“让小鹏陪你一起回去吧。” 他陪他们拿了外衣,送他们出去到车边,又对宝姿说了一句,“谢谢你来,Merry Christmas”,看他们车走远了,才转身回去。宝姿在车里闭上了眼睛,唐鹏也没有再说话,他觉得家姐不只是累这么简单。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再回想起今天的事情来,就明白了宝姿。他也为她感到深深的难过,但是他从不和她说这个,也不和任何人说这个,包括他的其他家人们,因为他了解他的家姐,她一定不会喜欢他提这个,就算家姐不在意,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去提这个,因为他们是罗美卿的子女。    第二部 (二十四)   唐家的圣诞舞会,文强夫妇当然没有参加,一是程程现在的情况,不宜去公众场合露面,二是他们早在两天前也就是许氏开始放假以后,就去了文强在赤柱买的别墅。      进了别墅,程程只觉得眼前一亮。客厅里铺的是浅浅灰色的大块瓷砖,常走动的地方现在铺着浅米色地毯,沙发是白色的木头架子,固定着蓝白条纹布的靠垫和坐垫,白色的茶几。饭厅和客厅连着,白色的长圆桌,上面放着一大瓶粉色和白色的鲜花,两边各放着两把白色的木头椅子,坐位上包着暗蓝和白色格子布的垫子。楼上的主卧和其他房间都铺着浅米色的地毯,相间的都是白色和天蓝色的组柜,家具和摆设。主卧现在还是放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大床,和三个床头小桌间隔开来,小桌子两方一圆,床头的靠背部分包着西洋瓷器上那种蓝白的人物图案。床上是棉质品,蓝白条纹相间的床单和被子,枕头是白底起着分在两边的两丛蓝色的花丛,台灯是白色柱子,白色蓝边布罩,小套沙发也是蓝白色的。外面的大露台面朝大海,阳光普照,海风拂面。程程看完以后,在卧室里拥抱了文强,兴奋地说,“真漂亮!我好喜欢!”文强笑着拍了拍她,说,“坐下来说,你都累了。”      两人在小沙发里坐下。文强于是告诉他说,他找的还是以前她选的那个设计师,设计师做的最初的设计图纸,然后文强和他一起讨论,最后做成了现在的样子,他还说,那个设计师建议把一楼做成瓷砖,因为香港的夏天很热,时间又长,他们以后可能会常来这里度假,这样比较凉爽方便,如果冬天或是有其他需要,可以在常走的地方铺上地毯。因为程程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又是冬天,所以下面的地毯现在就铺上了。最后,他说,“这是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你满意吗?小妈妈?”程程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说,“很满意!文强,我真幸福,谢谢。”      别墅雇了两个佣人,一个管做饭,一个管打扫和杂活儿。小南也跟着来了,毕竟她比较熟悉先生小姐的习惯。小辉和洪妈留在了家里。      去的这一天的晚上夫妇俩很早就睡下了。但程程不让文强单独睡另一张床,说,难得来这里,今天晚上他们就一起睡,文强想了想,就搬了枕头过来。等他关了灯,躺下来后,程程面对着他,头靠在她的胸前,抱住了他,闭上了眼睛。文强感到她对自己深深地依恋,心里不由的一酸,他想到自己没有太多时间陪她,她一定寂寞了,于是也轻轻地抱住了她的腰,再闭上了眼睛。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良久,程程翻了一个身,背靠着文强,文强于是伸出手臂去把她继续搂住,程程就把自己的双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一起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又过了一会儿,文强有点迷糊,但是他感到程程拿着他的手,在小腹上轻轻地移动,他由她玩了一会儿,在黑暗里在她耳边小声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程程“嗯”了一声,然后文强就放开了她,给她掖好被子,再起身到另一张床上拿了自己的被子过来,躺下盖好。两个人的被子靠在一起,在黑暗里摩擦时发出悉索的声响,程程只感到心里平安喜乐,身旁温暖如春,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部 (二十五)   第二天天还是黑的,两人就起来了。露台点了一盏小灯,文强让程程坐在露台的藤椅里面。藤椅下面原本就垫着配套的厚厚的小碎花棉垫子,椅子周围,现在由文强铺了一层小棉毯,程程穿着轻暖的睡衣睡裤,外面还罩着文强的厚绒睡袍,就是文强昨晚上睡下以前穿的,文强说给她另外拿一件,但她一定要穿这件。她让文强给他把头发束在后面。文强拨弄她的头发时,她咯咯地笑道,“好痒。”文强于是准备让她自己束,但是她不肯,说,“我就是要你束,很舒服。”文强就笑着把她的头发整好了。他接着给她系了一条暖暖的围巾,带上一顶轻软的小棉帽,腿上再盖了一条小绒毯,又去楼下热了两杯牛奶,拿了几块点心,放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他自己也外罩了另一件厚绒睡袍。等两人吃完了早点,他把东西收进屋里去。然后坐下来,关了灯,再握住了程程的手。      天海的那一边只有一点点隐隐的亮光,海水在黑暗里泛着微波,日出还没有开始,海风还是有点儿清冷。文强说,“你累吗?要不要靠着我?”程程于是微笑着靠在他的右肩上。她说,“文强,这里真舒服,谢谢。”文强摇了摇头,轻轻地说,“我都没有很多时间陪你。”程程说,“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并不寂寞,家里有很多事,还有小辉。”文强说,“我还担心你太累。”程程说, “嗯,我知道,其实现在我都不怎么管事儿了,我只管你,还有里面这两个小家伙。。。”文强一笑,伸出左手去,摸了摸她的小腹,时间还是太早,那里依然没有什么动静,但是文强说,“儿子,女儿,不要让妈妈太辛苦了!”程程抬起右手来放在他的手上,笑道,“你怎么知道是一儿一女?”文强笑着说,“我希望是一儿一女,至少一个是女儿,长得像你。”程程也说,“嗯,我也想要女儿,女孩子的小衣服都很可爱!。。。我上次已经买了几件。。。”文强笑了,说,“小妈妈心思还不少!”程程说,“你要不要看看?回去以后拿给你看,真的很可爱!”文强说,“好。”      这时候海天的那一边已经变成了蒙蒙的一片淡青色,又过了一小会儿,水天相连的地平线上,由淡青变为淡黄色,渐渐又由淡黄变为绯红、深红、金红,然后在那个地方出现了太阳的小半边脸,红红彤彤,没有光亮,这张脸好像很害羞,一点一点缓缓的露出来,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完全露出了海面,颜色还是红红彤彤,但是是一个完整的大圆。突然之间,这个大圆放射出耀眼的万丈光芒,仿佛射痛了人的眼睛,水面上就陡然铺展了万道霞光,映的整个海面金波闪烁,白帆点点。很快,几只海鸟就冲进了人的视线,直冲进那万丈金光里。。。      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都没再说过话。这时候,文强觉得程程的手把他握紧了,于是他也紧紧地回握了她。      看完日出,程程还是很兴奋,但是文强一定要她去睡一会儿。她于是握着他的手躺在床上,文强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程程还想说话,但是文强不回答,她于是也就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程程握他的手松了,他知道她睡着了,再等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把她的手拿开,放进被子里,再整了整被子的边沿,从衣柜里拿好自己的衣服,轻轻地走出房去。    第二部 (二十六)   赤柱的英文名字叫Stanley,因南京条约签订以后的那届英国首相斯坦利勋爵(Lord Stanley)而命名。赤柱自古就是香港岛上的主要居民聚居地。在南京条约签订以后,现在文强他们居住的维多利亚城又未落成时,赤柱曾经是香港岛的行政中心。维多利亚城于二十世纪初建成以后,行政中心搬到了香港岛的北岸,但是赤柱依然是英国人为主的住宅区。而且因为赤柱的地理位置重要,从清政府时期就成为香港的一个军事据点。英国人进来以后,英军一直都在赤柱设立军营。所以文强一个人在外面走了走的时候,看见很多的英国人及英国士兵,他充满了种种的感慨,对香港的感慨,对中国的感慨,对自己的感慨。。。他又想起了早晨的日出来。。。      文强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回来的时候快早上十点钟了。他轻轻地去二楼房里看了看,程程兀自没醒,于是他又折返楼下,见没什么事,又没有报纸可看,他就扭开了收音机。香港现在有两家中文电台,也就是前两年才开播的。今天是平安夜,两个台都在轮番播放圣诞歌谣,就和现在的香港一样,一片歌舞升平。。。文强听了一会儿,觉得百无聊赖,就起身去关了它。他坐回到沙发上,想到了上海,想到了中国内地。他还想到了那些在上海的朋友们。他喃喃地说,“阿力,你现在好不好?”      这时候楼梯上一阵声响,程程下来了,她还穿着他的那件绒睡袍,有点儿长,快拖到地上了。文强于是走上前,在楼梯上截住她,说,先去把这个换掉,小心摔倒。程程也反应过来,两人一起上楼去给她换成了自己的绒睡袍。程程又刷了一遍牙,洗了洗脸。出来对文强说,“我们去外面走走好不好?不知道外面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文强说,“外面可以看的地方不少,但是早晨还是有点儿凉,我们下午再去。”程程点了点头。      午饭后,程程坚持自己不困,不肯睡午觉,文强就带了她和小南到街上去了。程程看见了那些高高大大的木棉树,还有那一幢幢漂亮的英式小楼。。。回家以后,她还一直饶有兴味地和小南谈论她们在赤柱市集上买的各种小玩意儿。      平安夜的晚上,他们又在露台上依偎而坐,看了很久维多利亚港上空的绚烂斑斓的圣诞烟花。程程说,“文强,我喜欢香港。”文强知道,她是说的真心话,她喜欢这里宁静美丽的生活。他们并没有看完烟花,因为文强想让程程早点睡觉。两个人于是进屋来。文强刚走到自己的床边,程程就看了他一眼,于是他举起枕头,笑着说,“我只是拿这个。”程程起身,按他在她自己的床边坐下,然后从衣柜里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用紫色亮彩纸红色蝴蝶结包好的扁盒子,郑重地说,“这是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文强笑着接过来,打开一看,那里面是他们一家三口在小辉百天的合影,比较小尺寸的另一个版本,现在被放在一个漂亮的红绿相间的金属相框里。这是名副其实的全家福,因为他们现在知道,那个时候双生子已经在程程的身体里悄悄成长了。。。他看了一会儿,用手在玻璃上摸了摸,再拿起来晃了晃,说,“谢谢,我很喜欢。”程程再柔声说,“我想你把它放在你办公室的书桌上。”文强笑着说,“好。以后你去检查!”      又过了两天,他们回到家里,就看到了广州的来信。汪月祺已经于十二月初生了一个男孩,取名陈广生。信是陈翰林写的,信的末尾写着:祝你们全家圣诞快乐!    第二部 (二十七)   事实上,除了家世以外,叶盛彬并没有配不上唐宝姿的地方。      他的叔叔叶进豪一家,现在是美国花旗银行香港分行的总代理。叶进豪出身布衣,但是天资甚高,又异常的发奋图强,他不喜欢学医,少年时期就跟着师傅在香港的某英资银行底层打杂,并刻苦学习英文。后来才能逐渐被赏识,在银行的华人里升到了一定的地位,但是他依然觉得英国人对华人的歧视和压制太严,就萌生了去意,只是苦无其他更好的机会。这个时候,美国花旗银行在上海设立了分行,这是花旗银行在亚洲设立的第一个分支机构,同年底,香港的花旗银行也开业了。叶进豪于是转而应聘那里,被录取了。因为他是香港本地人,又在本地的英资银行里做了不少年,美国人对他青眼有加,进去坐的位置就不低,那时候他才二十五六岁。后来美国人又发现他精明能干,是个真正的人才,于是逐渐地提升他。到了今天,叶家在香港银行业中的地位已是举足轻重。但是和罗唐两家相比,毕竟还是新贵,有一定的距离。      当然,叶盛彬只是他的侄子,又差了一层。他自己和太太李燕雯育有三子一女。长子叶盛谊现在实际上统管花旗的对港业务,次子叶盛诠也在花旗银行里做事,小儿子和女儿现在还在美国念书。叶盛彬虽然是大伯的儿子,却比叶盛谊小好几岁,比叶盛诠也小。因为大伯叶进琛成婚晚。李燕雯也是与叶进豪叶进琛识于微时,大嫂早逝,她就一直照顾叶盛彬。在叶盛彬十岁的时候,父亲也去世了,叶盛彬就是在叔叔家长大的。      叶盛彬是叶家唯一一个立志又喜欢学医的孩子,叶进豪当然是鼎立支持,不仅是因为大哥,还因为这是叶家的祖业。所以当叶盛彬被哈佛录取了以后,叶进豪即刻出钱资助他去美国念书,回来以后,又出资给他开了私人诊所,还给他买了车。读书花的钱很多,叶盛彬于是说从业以后至少陆续地把叔父给他开诊所的钱和车的钱还给叔父,但是叶进豪坚决不受,他说,这个诊所我不仅仅是为你开的,我也是为我们叶家开的,也是为香港的人开的,开车去看病比较节约时间,可以多看一些病人。于是叶盛彬回港开业以后就坚持搬出叔叔家自己独住了,虽然他还时常回叶家去吃饭或是祭祖等等。他的诊所,收治穷人,只收材料费,也不必一次缴清。所以他的病人真的很多,他真的很忙。      所以如果论学历,叶盛彬足以匹配唐宝姿。此外,叶盛彬相貌堂堂,风度翩翩,带着细金边眼镜,看上去斯文诚恳,又是留洋的专业人士,打扮也很洋派,理性的洋派,因为职业和年纪的关系。所以其实喜欢他的女士也大有人在,特别是他的一些有钱的病人家里的女眷们。很多人都曾经明里暗里提过要帮他婚配,他只推说自己现在先只考虑事业。其实是因为他已心有所属。不过,他确实像他自己讲的那样,没有非分之想。从少年时候开始,从他和宝姿的谈话里,他就了解了她的人品和性格,那个时候就有多如沙数的男生追求她,他知道宝姿不喜欢他们,但他也没觉得宝姿喜欢自己,虽然他们颇谈得来。以前不喜欢,现在她回来了,他也知道她还没有男友,但是他依然没觉得她会喜欢他。他知道宝姿不喜欢他,和他的家世学历或其它无关,她只是不喜欢他。只是他喜欢她,他现在眼睛里还看不见其他的女人。他并不怕宝姿知道这一点,而且他一直就想告诉给她知道,加之他留美多年,也很率直,所以那天他就说了。而且他还知道,以宝姿的家世和条件,就是宝姿本人喜欢他,她的外公和父母也是不会同意的。      在圣诞节前最后一天的这个下午,诊所里的其他人都走了,因为今天可以早一点收工。苏恬也进来了好一会儿,但叶医生依然在埋头看他桌上的文档,她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叶盛彬才抬起头来,见是她,微笑道,“苏姑娘?”苏恬于是把刚才接到的病人的电话内容告诉给了他,两个人继续就这个问题交谈了一阵,最后他们互道了圣诞快乐。苏恬出来以后,心里有一阵难过。叶医生最近这两个月来‘很是’‘反常’,女儿家的心思都是很敏感的,而且苏恬已经在诊所做了三年,她不仅熟悉业务,她也很喜欢他。其实他最近说不上有什么很特别的反常,她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但她还是为自己感到难过。诊所还有其他的几个护士,做长做短的都有,她知道她们其实也喜欢他,不过她们和自己一样,都没有希望。苏恬只见过唐宝姿一次,就是她这次回来以后,叶医生曾经邀她到这里来参观。但是唐宝姿的大名,全香港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虽然她的名字也不怎么见报,又杳无音信了好多年。苏恬见了宝姿,心里不免羞愧,虽然她平日里觉得世家小姐也就是那么回事,但是真看到唐小姐的容貌和周身的气度,还是很难堪加难过的。她再看叶医生对她的态度,心里就明白了,她们怎么和她争?这些都是女儿家的小心思,很可爱,她怎么知道,唐小姐喜欢的却是另有其人,而且这个人已经使君有妇,生儿育女,也就是说她和他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了,她比她们更难堪更难过。    第二部 (二十八)   一月底的一天,宝姿又去了码头,她去接人。当曾倩余走出来的时候,她立刻走上前拥抱了她。曾倩余是她到英国才认识的朋友,两个人年纪相仿,最初是在伦敦的香港同学会里认识的,因为投缘,所以越走越近,成了多年的知交,过大节,比如过圣诞节的时候或是宝姿有闲暇的时候,两人都会在伦敦见面,曾倩余偶尔也会专门去剑桥见她,后来宝姿工作了,就住在伦敦,两个人就更频繁的见面了。曾倩余曾就读伦敦某商学院,后来在英国的银行里做了两年,现在返港做事,是宝姿帮助她找的现在这份工,在渣打银行。倩余是孤儿,被香港的某教会收留,因为自小聪明好学,在教会的推荐下,后来由英国一个有钱仕绅的资助,在伦敦完成的学业,所以她没有真正的亲人,于是宝姿便来码头接她。其实当时的香港包括所有的中国社会,女性工作的比例很低,像这两位女士这样拿越洋高学位的就更少。宝姿是因为家世显赫,家里的长辈又见深识远,而曾倩余是因为机缘巧合。      出来以后,两个人上了宝姿的车,倩余笑道,“Bonnie,你现在还自己驾车?” 宝姿也笑了,说,“让唐小姐给你开车,你面子真是不小呢!”倩余说,“我一直都命好,你也知道!”宝姿又笑了,说,“Susan,我最佩服你这一点了,什么时候都这么的开心!”倩余说,“你呢?你回来以后开心吗?”宝姿转脸看她,笑道,“你觉得呢?”倩余道,“看上去气色不错,但是好像瘦了。”宝姿道,“可能这么久没在香港住了,有点儿水土不服,现在伦敦多冷啊,这里多暖和!”倩余点点头。宝姿正准备开车,但是曾倩余看她又把手放下来了,然后打开了车门,和迎面走来的一位年轻的先生打了一个招呼。车里憋闷,因此倩余也下了车。于是宝姿就把她介绍给了这位先生。这位先生当然就是文强,他今天也凑巧上码头来办事,宝姿眼尖,发现了他,他也看见了宝姿的车,因为她的车也很好认,是一辆乳白色的小车,那个时候能开的起车的人也不是很多。他对倩余颔首道,“曾小姐。”倩余伸出手去,两个人握了一下。然后宝姿又继续和他说了几句什么,倩余听起来像是在谈什么合同的事,知道他是宝姿的客户,于是就自己走到一边去。过了一会儿,宝姿招招手,她于是走回来,文强道了别,就离开了。      开车的路上,倩余说,“宝姿,他好像不是香港人。”宝姿道,“嗯,他是上海来的,他太太是上海人。”倩余道,“他都结婚了?”宝姿道,“嗯,还有孩子。”倩余有一点儿大惊小怪的表情。宝姿于是说,“怎么了?他快三十了,也正常吧。”倩余笑道,“没看出来。。。嗯,就我们两个是老姑娘。”确实,那个时候,二十五六岁还没有出嫁的姑娘就是在香港也不多见,所以罗美卿会着急。倩余接着说,“好像他和你很熟,我都没怎么听他叫你唐小姐。” 自从上次圣诞茶会以后,文强和宝姿见面,虽然还是只谈公事,但只有他们俩的时候确实比较少叫她唐小姐了,但是也不知道要叫她什么好,很多时候就略过称呼,但有时候还是不是很方便,于是宝姿就说,你叫我Bonnie吧,比较顺口。于是文强有时候就这么叫她。但是刚才他离开的时候,他对曾倩余说的是“曾小姐,再见。”但接下来他对宝姿只说了“再见。”所以倩余有此一问。宝姿就告诉了倩余自己的弟弟现在在他那里做事,大家确实比较熟。其实她和文强依然不是很熟,还是客户关系,连朋友都说不上。      宝姿的车停在了一个三层公寓的门口。她开了后盖,两个人一起把倩余的箱子拎了出来。唐家的其他几个佣人已经等在门口了,倩余其他托运的东西已经被他们拿了回来,现在等小姐来开门。宝姿给倩余找的这个住处,是在二楼的一个小套公寓,很安全又安静,离倩余要去做事的地方近。进去以后,宝姿还说,“如果我也可以搬来一起住就好了。”倩余说,“你外公不会愿意的,你父母也不会同意。”宝姿点点头,说,“以前在康桥我就和别人合住。”倩余不好接话,于是指着搬上来的几个箱子其中的一只说,“这是你舅舅让我带给你们的。”    第二部 (二十九)   宝姿的舅舅,也就是罗美卿的胞弟,罗耀嘉的独子,罗启瑞,比姐姐小两岁,母亲任惠心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但是罗启瑞从小到大却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罗耀嘉因亡妻的关系对这个儿子自然更是宠爱有加。以罗家的家世,罗启瑞与罗美卿姐弟自然是衣食无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罗耀嘉早年政府公务繁忙,刘碧霞毕竟不是母亲,她有自己的一家人还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俩姐弟从童年开始就相依为命,罗启瑞更是倍感孤独,母亲对一个男孩子来说,有无法替代的作用,虽然罗美卿是姐姐,但是年岁和弟弟接近,更像一个玩伴儿,所以罗启瑞自小就非常地渴望母爱和家庭温暖。      罗耀嘉不是没有想过续弦,也曾经约会过一些女士。但是一直也没有找到投缘的人,虽然他和任惠心只做了四年夫妻,但是情深意重,再找一个知心人也不容易。任惠心美丽温柔,贤良淑德,慎言敏行,使罗耀嘉在各方面都获益良多。罗美卿就大有母亲的风范,但她没有母亲那么聪慧,而唐宝姿就更接近并超越她的外婆,不仅是长相,还有品质,她虽然是女孩,但在罗耀嘉的心里,比弟弟唐鹏更受宠。而且任惠心为罗家诞育男丁而亡,这在罗耀嘉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一笔,是深深的感激也是深深的愧疚深深的遗憾。所以后来,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放弃了续弦的想法。罗启瑞没有母亲,性格比较孤僻,父亲和他相处的时间又少,而且罗耀嘉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不会纵容孩子,一有时间就训导儿子,望子成龙。所以罗启瑞和父亲的关系一直紧张,还喜欢亲近比自己年长的女性。      到他十六岁念高中的时候,罗耀嘉生了一场大病,家里请了一个看护,是个二十岁的未婚姑娘。这个时候姐姐已经去了外面念西医书院,那时候的港大的前身,住在书院里,不是天天回家。他和这个姑娘朝夕相处,就萌生了感情。罗家家世显赫,罗启瑞又是独子,于是这个姑娘也使了一些心计。就在两人酿成大错以前,一个偶然的机会被罗耀嘉发现,这个姑娘自然是被遣走了。之后,罗耀嘉在家里大发雷霆,动用家法,他觉得这件事事实上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不学好,就算这个姑娘也有错,那儿子做为男方,也应该承担所有的责罚。罗启瑞并不辩解,他本来就不怎么和父亲多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承受了一切,最后他对父亲说自己想离开香港。罗耀嘉不允,说如果没有自己在身边管他,他将更加无法无天。罗启瑞就说,你什么时候管过我?我留在香港,你不怕我去找她?这前一句话给了罗耀嘉很大的打击,他对儿子一片赤诚,万般宠爱,就换来这么一句话?这后一句话,也让他深深的顾虑,儿子执拗的性格,他不是不知道,他也担心他再去和这个护士纠缠不清。他在妻子的遗照前默默地流泪。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他决定把儿子送去英国。罗美卿见父亲和弟弟闹得很僵,心里也很着急,爸爸既然想把弟弟送走,她觉得两个人分开一下也好。可她没想到,弟弟自从去了英国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香港。      罗启瑞最初住在罗耀嘉一个英国的朋友家里,因为罗耀嘉不舍得儿子去住寄宿学校。这个朋友是英国人,夫贵妻贤,子女众多,其乐融融,给了罗启瑞很大的温暖。他念了牛津以后,闲暇还时常回这个家里,他们也把他当作一家人。但是他从来没有给父亲写过一封信。他和姐姐一直联系,他相信他的情况姐姐都会告诉父亲。他和父亲的感情不深,虽然他知道父亲都是为了他好。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也不想回香港再去面对父亲。而且他少年就出来,早就养成了独立的习惯,他如果回香港,就是罗耀嘉的儿子,而不是罗启瑞,他并不稀罕,尤其是这么一个严酷的父亲。他自己本身也很西化,香港的落后,他不是不知道,他不想回去。后来他就留在了伦敦做事,他娶的是原来罗耀嘉那个朋友家里的一个女儿,比他长两岁,生的两子两女,虽然姓罗,但都是混血。这一点又伤透了罗耀嘉的心,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娶英国人,他不仅觉得自己和罗家被损害了,他还觉得自己和罗家被侮辱了。自然他和那个英国朋友也不再联系了。      所以宝姿姐弟每次去伦敦就住在舅舅家里,放大假过大节也在舅舅家度过,倩余是她的密友,自然也被邀去过。宝姿和舅舅共同话题非常的多。她知道外公是怎么想的,但这些是长辈间的恩怨,她不好评价和置喙。舅母不会说中文,但人很好,对他们姐弟也关怀备至。她和舅舅的子女也都谈的来,他们都有中文名字,中文说得也不错,从这一点上,她觉得舅舅至少没有忘记香港,没有忘记自己是中国人,但是她也不好在外公面前说这些,因为在唐家,在罗耀嘉的面前,从来没有人提罗启瑞这个名字以及和他有关的任何事。她和母亲罗美卿私下里倒常会谈论舅舅及舅舅的家人。她和弟弟还有这次倩余从英国回来,舅舅舅母都有给罗美卿带一些东西,是一些上好的英国的家居用品和洋货。罗美卿自己收了,写了回信,也不告诉父亲,但是她知道父亲知道。    第二部 (三十)   凌小珊在第二年的春节过后不久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就像老太太希望她的那样,也像她自己希望的那样。她给儿子取名叫丁爱伟。丁力嫌这个名字还不够气派,但是老太太喜欢,觉得名字就是要简单点儿好养活,丁力这个名字就是这样,所以如今你还活得好好的。丁力就郁闷了,说,妈,这都是哪跟哪儿,现在别说一个儿子,就是十个儿子我也好养活!凌小珊就笑倒了。这个孩子长得比较像丁力,也是虎头虎脑的。丁力在文华大摆满月宴,请的都是显贵巨贾,洋人也都送来了贺信。他抱孩子出来给瞧,人都说孩子长得像爸爸。丁力呵呵一笑,说,他是我儿子,当然像我啦!但是慢慢地,老太太和凌小珊发现,小伟比较安静,这点就比较像凌小珊了。照老太太的说法,丁力像小伟这么大的时候,哪里肯有一刻安静呢,不是要抱,就是要闹,她那时候白天黑夜都没睡过安生觉儿,天天抹泪儿。      也就是丁爱伟满月的当天晚上,建中辖下的所有赌场客人的输帐一概不计。因此所有的地方都人山人海,如火如荼。这个夜晚,在上海人的记忆里,是一个非常灿烂又奢靡的夜晚。      很快,凌小珊又和丁力一起出现在客人们的各种活动上。家里有奶妈,保姆,还有老太太和小梅,凌小珊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她本来是一个人,现在有了丈夫,又有了儿子,还有一大家人。可是她这么快就开始又和丁力一起出去,并不是因为她喜欢,也不是因为丁力喜欢,而是因为需要。      建中自从一年前的古董事件以后,基本上算是得罪了英国领事馆。虽然商人们都是唯利是图,但租界就这么大地方,做生意都是在领事馆的眼皮子底下行事,虽然上面没有说过什么,但英国人和建中以往的买办生意还是渐渐地丟淡了。建中后来继续和法国人,美国人合作来往,如今还有杜邦和摩力士 ‘转让’的地产生意和自来水厂代理,在华商里算是实力相当的雄厚了。文强走了以后,日本人对建中的芥蒂是少了很多,只是他们现在有聂人王,也不必再找别人合作。丁力也不想和他们再攀关系,冯先生和精武门满门的惨死,丁力看了也心惊,不论是亲日本人的还是反日本人的都没有好下场。而且就算想攀关系,可能难以避免要和聂人王起冲突。丁力并不糊涂,虽然建中现在在道儿上的力量也不弱,但是想取代聂人王又是另当别论,就算能取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他老觉得心里不够踏实。于是凌小珊就说,让他见见葡萄牙人斯瓦先生。      斯瓦先生是凌小珊以前的常客。只是因为那时候,建中忙着复仇的事,主要是和英国人法国人做生意,找美国人,是因为他们的实力也很强,可以起到制衡作用。葡萄牙在租界里的势力要比上面这三个国家弱得多,人数也比较少,可是也是老牌的在华势力。虽然葡萄牙是位于欧洲西南尽头的小国,但在大西洋区域,葡萄牙是前线国家,这个独特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大航海时代它的重要作用,它在海外拥有大量殖民地。葡萄牙早在中国明朝的时候就已经‘伸手’进来了。葡萄牙还是一个时时保持中立的国家,因此和租界里各国领事馆的关系都久远而和谐。葡萄牙人在租界的英美机构中多数担任低级职务。但是斯瓦先生是葡萄牙总领事,在洋人圈子里的地位和作用还是举足轻重的。      凌小珊当然不知道这些,但是她知道斯瓦先生是谁,而且知道他和各国人关系都好,别人都给他面子。斯瓦先生又对凌小珊的印象很好,因为他喜欢安静的姑娘,他邀凌小珊都是因为很多时候需要一个女伴,比如应酬需要上赌场或是俱乐部,而他的夫人有时不便或不愿前往,而且他很多时候需要的是中国女伴。他的夫人也和凌小珊见过面。后来凌小珊结婚的时候,他的夫人还送了一条烹饪好的鳕鱼来。鳕鱼是葡萄牙的特产,葡萄牙人非常钟情于鳕鱼,在公共租界里的葡萄牙餐馆里可以点到这个菜,但是这个来自领事馆的礼物当然是很名贵的。    第二部 (三十一)   于是丁力夫妇新婚的时候就在某高级会所单独回请了斯瓦夫妇。北欧人比较保守傲慢,但是南欧人就比较热情好客,如今葡萄牙国力也没有那么强了,自然架子也小一些,加上凌小珊的一点渊源,他们也就欣然应邀了。丁力的性格比较符合斯瓦先生的脾胃。斯瓦先生肤色不像北边的白人那么白,长相也有着南欧的人特质。丁力也比较喜欢他。 回家以后,他对凌小珊说,斯瓦先生不像我以前认识的洋人。后来他们就开始时时地往来。当然,建中的码头和赌场生意给葡萄牙人也带来了不少方便和利益。      凌小珊还有一个本事,她很会挑酒喝酒,当然不是日本的清酒,而是西洋葡萄酒。这也是斯瓦先生时不时指点她,她再自己一直用心学习的。葡萄牙的葡萄酒自罗马时期就已经开始出口,罗马人将他们的酒神巴克斯与葡萄牙联系起来,所以葡萄牙人对于葡萄酒的研究和鉴赏是这个小国源远流长的传统,举世闻名。这也是以前为什么好多洋人,特别是法国人喜欢凌小珊的其中一个原因。凌小珊的这个特点让她在以后的岁月里为丁力带来了许许多多的好处。只是从他们认识直到成婚,这个优点没有派上什么特别的用处,所以丁力那时并不知道。他自己也喝洋酒,包括葡萄酒,但是他就是捡贵的喝,不知道里面的门道,所以他在凌小珊家喝的那些葡萄酒,虽然都是上品,但他也没有觉出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婚后,丁力就慢慢地发现凌小珊依然在洋人的交际圈里受到普遍的欢迎。洋人又都比较开放,没有说女人结了婚就不能再出来交际,或是再不便和别的男人跳舞了,成熟的女人有成熟的女人的魅力。他们在社交场合都非常地‘尊敬’女人,更何况是凌小珊这样的漂亮有品位的中国女人,而且她原来就活跃在他们的圈子里。      小伟出生快三个月时的某一天,是斯瓦夫妇的二十周年结婚纪念酒会,凌小珊当然要陪同丁力去出席,这也是她有了儿子以后第一次到公共场合露面。租界的各国领事馆都有派高层出席。她那天穿的还是旗袍,一件上好质地暗绿色滚细白边的无袖高领旗袍,只在旗袍的左下方缀了几朵大的百合花。她的头发新烫过,还是用一条白色暗纹的小丝巾松松地绑住,只是放在了右肩的一侧,垂到前面来,她除了耳环和自己的戒指,没有带任何的首饰,这对耳环是她两个月前让法国那边订做的,是一副小钻石耳坠,在顶灯地辉映下闪闪发亮。 斯瓦夫妇看见他们很高兴,就像老朋友一样站着聊了两句。斯瓦夫妇没有孩子,领养了两个中国女孩,一个十岁,一个八岁。斯瓦夫人就问起凌小珊的儿子来,然后说,丁太太,恭喜你们,你现在真是比以前还漂亮了,身材又保持得这么好,都看不出来你刚做了母亲。凌小珊就笑道,夫人,我是因为睡不好觉才苗条的,可我宁可睡得着觉!斯瓦夫人也笑了。      确实,过去的三个月,凌小珊睡不好觉,虽然有奶妈和保姆在,这个头生子总是让她感到紧张,虽然小伟不是太闹,但是在前面的几个月,他晚上一定要惊醒两次,凌小珊不拍他,他吃了奶是不肯继续睡的,于是凌小珊也和孩子和奶妈一间房,方便照顾儿子。但是除了前面的六个星期,她一般都是前半夜和丁力在一起,一点钟以后才去儿子的房间。丁力也说,让她别跑来跑去的,累得慌,就别管他自己了。她只是说,反正我白天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可以补觉,我们每天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就让我多陪陪你。所以夜里很折腾。白天也不容易睡很长时间的觉,时间不对,睡不太着,只能躺着休息。她又不用喂奶,不用特别的好吃好喝,本身体质又不是发胖的体质,再注重调养和修饰,自然很快就恢复了身材。以前医生说的她会很容易伤风,倒没有发现,可能是因为生活条件优越的原因。马斯南路和霞飞路一带是当时上海条件设施最高级的住宅区,冬天暖气夏天空调,完备的卫生设施,一应俱全。过了三个月以后,小伟夜里就不醒了,或者偶尔醒一次,奶妈也可以哄他入睡了,凌小珊才没再跑来跑去,可以睡囫囵觉了。    第二部 (三十二)   四月是宝姿的生日。      三月中的一天,唐鹏拿着一个白色的信封进了文强的屋。文强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张宝蓝色的请柬,他没说话,也没合上。唐鹏就说,“家姐说了,你不去也不要紧,她知道你走不开。但是她还是要请你一请。”请柬上是说邀请文强在四月的某个星期日下午去唐家的游艇参加宝姿的生日party,当然收到请柬的人不只他一个,肯定是很多人。文强沉吟的倒不是走不开,因为唐家的这些活动其实并不能完全算是私人活动,这是交际的需要,虽然他个人对罗先生和唐家的众人也喜欢,喜欢和他们来往。他一向礼拜天在家里陪程程,但也不是一个下午都走不开。他顾虑的是另一点。他明白,宝姿过生日,地点选在游艇上,多半是罗美卿想以年轻人为主,给女儿创造交男友的机会,他从来没发现宝姿有男友,唐鹏也提过家姐还没有男友,所以他觉得自己去不太合适,那是未婚男女的活动,他去了和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自从去年的圣诞茶会以后,其实在他的心里,已经把宝姿当作了自己的朋友,所以他在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不怎么叫她唐小姐了。宝姿这样一个女孩,又对他说了那句话,他当然受落,只是他本来就不善于也不喜欢表露自己的感情,特别是对一个年轻未婚的异性,所以宝姿并没有看出来。这几个月来,他们的接触更多了,他更了解她了,她外面看起来很矜贵很守礼很平淡,其实很勤奋很理性很敏锐,这当然和家庭和职业有关系,但这肯定和天分也有关系,唐家姐弟都是天资聪颖,而且勤奋理性敏锐和他自己本人也一致,还有宝姿是女子,这就更不容易了,所以他就更欣赏她了,作为朋友的欣赏。他们现在见面当然多半还是谈公事,但是偶尔也说几句别的,很表面很简单的别的。所以宝姿的生日,他是想去和她说一声生日快乐的。不过在游艇这种场合,他觉得比较怪异。      唐鹏见他还是没说话,也没合上卡,心里有点儿明白,于是说,“那天外公也会去,我父母也会在。”然后他又说,“我外公应该会很高兴见到你。”文强确实好长时间没见过罗先生了,唐家后来的几次公开活动他都没有去参加,因为家里走不开。平时他和罗先生都忙,罗先生地位又那么尊贵,想亲近他也不是机会很多。所以他再想了想就接受了邀请。唐鹏挺高兴,走出去的时候还小声说了一句,“其实家姐也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文强听见了这句话,他对唐鹏有点儿刮目相看,他并不像他外公说的和文强自己认为的那样,只是个小孩子。这句话还触发了文强心里的另一个感慨,他自己其实也是这样,不仅是他,还有程程,阿力,艳芸,凌小珊。。。祥叔,冯先生。。。这个世界,其实人人都很寂寞,各有各的寂寞,甚至无法言说和分享,虽然他们这些人包括宝姿乃至唐鹏,看上去拥有的已经很多很多了。      唐鹏就是在家姐的这次生日,明白了宝姿的。当他回去告诉宝姿说文强会来的时候,他分明看见她眼睛里闪过一道异常惊喜的光芒,虽然很快也就无影无踪了。但这不是他明白的理由,他明白了是因为那条淡黄色的珠链。      那条淡黄色的珠链不错是美伦出品的,但它不是唐宝姿或是唐家的人在美伦定制的。它是任惠心的旧物,也是任惠心最珍贵的东西。这是在上个世纪,罗耀嘉从英国的法律学院毕业回来以后,给任惠心买的的订婚信物。那个时候,罗耀嘉的父亲还在世,唐家的美伦也有了一定的规模,但是罗唐两家并不认识。罗耀嘉只是在父亲的嘱咐下去当时的美伦挑选了一件订婚信物,就是这条珠链,把它送给了订了亲的任家小姐。这条珠链对罗耀嘉以及任惠心是何等的重要和宝贵,对唐家来说,又是何等的有意义!等罗美卿嫁给了唐骏礼,这条珠链的意义就更是无与伦比了。宝姿是罗耀嘉和任惠心的外孙女,又是罗美卿和唐骏礼的女儿,所以也是兼祧罗唐两家,和这个珠链一模一样。所以在唐宝姿十五岁及笄之年的生日,罗耀嘉和罗美卿就把这个珠链传给了宝姿。那个时候唐鹏才十二岁,男孩子总是懂事的晚,虽然那时他并不对珠宝感兴趣,但是他觉得家姐有他没有,很不高兴,还闹了一天脾气。所以他对这条珠链是记忆尤深。      后来他没见家姐带过,也就淡忘了,而且他也长大了,他当然明白了那条珠链的意义,也明白了为什么给了家姐,那是外祖母最珍贵的旧物,这当然也是家姐最珍贵的东西。只是,他不仅没在香港见宝姿带过,他也没在英国见宝姿带过。这条珠链他第一次看见是在宝姿十五岁生日的那一天,第二次看见就是在去年许氏的圣诞茶会上。当时他有点儿惊奇,惊奇的是这条珠链重现天日,但是他也没有继续多想。但是在宝姿二十六岁生日的这个游艇上,他又第三次看见了这条珠链。他再看看那两个站在一起的人,电光火石间,他就明白了一切。    第二部 (三十三)   文强正看着宝姿。      他才上艇来,就看见了她,因为她今天和以前不一样,她穿了一条红颜色的长裙,很抢眼。于是他走了过来,和她打招呼,见又有人来问候,围在宝姿身边的一群人又暂时散了去。宝姿今天穿的这条长裙,是颜色很正的红,是英国现在上好的料子,是一条百褶长裙,但是只有红色一种颜色,做工不用讲,肯定是极品,她的足下登的是一双黑色的短皮靴。上面穿的是一件纯白纱长袖收身收袖口洋装,里面还是同色的衬里,臂膀部分是纱,但是领子很特别,领子也是百褶的硬纱,像两扇轻翅交合在一起,大小适中。颈子里还是挂着那条淡黄色的珠链,那条文强见过的珠链。宝姿发型还是和平时一样,也化了妆,面如满月,眉翠唇红。她见文强走过来,并没有伸出手去,只是站在原地,对他微笑。文强走近,也对她微笑道:“生日快乐!”然后就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她。      宝姿见这是一个用宝蓝色的暗光纸包着的小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打开来,里面是一个白色的精致的方形圆角的首饰盒子,她把盒子再打开,里面也是白色的,中间夹着一个圆圆的金纽扣,可以当作项链坠子用,上面嵌有细细的宝蓝色的斜体字“Bonnie”,在这个纽扣的反面,用更细小的微微凸出来的金色的字,分两行写着Happy Birthday和今天的年月日。她眼睛有一点湿润,但是她很快就收回了这股湿润,抬起头来,看着文强,说,“谢谢,我很喜欢。”文强微笑道,“这是我和我太太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宝姿点了点头,说,“谢谢,也请代我谢谢你太太,代我问候她,请告诉她这个礼物我很喜欢,谢谢。”其实这个礼物只是文强一个人去定做的。但是他在一开始就告诉了程程,说是要给唐小姐送生日礼物,不知道什么比较好,程程想了想,就说送项链的坠子,然后她又说,你看她平时都喜欢带什么样的项链,就可以定做成那种风格。其他的就是文强自己去决定和制办的。宝姿平时带的比较多的就是小金的项链,金色的银色的都有,链子细坠子也不大,不到近处看不分明,但是一般远远地就能看见她颈子里隐隐有金光闪烁。      唐鹏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他们俩,再突然明白了的。      宝姿郑重地将盒子盖上,把纸包回去,包好,然后拿在手里,再对文强说,“你怎么知道游艇上有这样几个字?”文强知道她说的是“Bonnie” 这几个宝蓝色的斜体字。他刚才远远地走过来的时候,才看见游艇的侧面下方有这几个字,和那个纽扣上的颜色一样,字体也一样,只是大小不一样,而且是写在白底上的,他当时心里也颇诧异这种巧合。于是他微笑着说,“这是巧合。”宝姿点了点头,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她然后就告诉他说,这个游艇是她父亲送给她的十七岁的生日礼物,但是她过了那个生日,不久就去了英国,所以这个游艇只下过一次水,这次是第二次。当然唐骏礼又叫人重新油漆检查并布置过。然后她又微笑着小声说,“家母今天一定要我着红裙。。。”文强了解地点了点头。这时候,罗美卿和唐骏礼也走过来了,文强和他们打了一个招呼,罗美卿就说,“文强,谢谢你来,你太太还好吗?你走得开吗?你想回去就早点回去。。。”文强微笑道:“谢谢唐伯母,她很好,我会留在这里。”宝姿又很欣喜地看了看他,说,“外公在下面的船舱里。”于是文强对着三人略弯了弯腰,就告辞下去了。      文强发现今天船上被邀请的人不是很多,因为艇上地方并不大,且都是中国人,和唐家的其他公开活动不一样,以往包围宝姿的中国人和英国人差不多各占一半。    第二部 (三十四)   宝姿去船舱里自己的小隔间把文强的礼物轻轻地放好,又注视了一会儿,微笑了一会儿,她眼前又浮现了今天的文强。他还是穿着深色的西服套装礼服,穿着白褐色的衬衣,和她第一次在码头见他的时候很像,不过西服和衬衣的料子更名贵,脖子里结着的是一条暗黄色缀红斜纹的小方巾,眉宇轩昂,眼波深深,笑意盈盈。。。他对她说的那句“生日快乐!”。。。她出来锁上门,再重新上到外面去。      她才站定,叶盛彬就到了。他今天也穿着黑色的礼服,白色的衬衣,系着一条翠绿色间细白条的宽领带,头发新理过,依然架着那幅细金边的眼睛,大眼睛在镜片后面炯炯有神又充满喜悦地看着她,走到近前,他说,“Bonnie,Happy Birthday!”然后他们俩轻轻拥抱了一下,再分开,他把手上的礼物拿给她。那是一个扁扁的略沉的礼物,包在红蓝亮条纹相间的纸里。她笑了,说,“你真买到了?” 叶盛彬也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宝姿小心地把外面的包装纸剥开,里面是一本书,一本旧的硬皮书,一本宝姿从少年时候起,就爱看的英文小说“PRIDE and PREJUDICE”,宝姿当然有这本书,但是她喜欢收集各个年代的版本,叶盛彬自然知道。而且去年宝姿回来以后,他们聊天时,宝姿说1842年英国版的她一直没有,在英国这么多年,也没找到,所以她想托叶盛彬问问美国的朋友。如今她拿在手上的就是这个版本。在叶盛彬递给她的时候,她就觉得了这肯定是那一年的那一版。她把书包好,拿在手里,郑重地说,“Thank you!” 然后她让叶盛彬等她一下,就又下去了。她也是去了自己的隔间,把这个珍贵的礼物放好,但是没有和刚才那个礼物放在一起,然后很快就再锁上门返上去。      就她离开的一会儿,叶盛彬已经看见她刚才站的身后的船舱窗户里面有一个台子,上面已经放满了各种礼物,都被宝姿打开来过,又一一包回去,全部放整齐了的,大大小小,玲琅满目。他知道宝姿下去是把自己的礼物放到别处,应该就是放到她自己的船舱里,可以想见这个礼物对她来说很珍贵。他很高兴,是自己找到并送给了她这件她一直想要的珍贵的礼物,在她生日的这一天。这是她成人以后他给她送礼物的第一个生日,送的是她一直想要的珍贵的礼物。宝姿上来以后,他们站在一起又说了两句,侍者端过酒来,他们碰了一下,他说,“Cheers.”两人各喝了一口,他就略弯了弯腰,离开了,他知道宝姿还要招呼其他的客人。      宝姿的生日确实很热闹,除了她的亲人和长辈,都是年轻的客人。等客人到齐了以后,游艇就出海了。下午,阳光明媚,海风习习,海上金光荡漾。艇上觥筹交错,三五成群,酒香扑鼻,人声杯影,宝姿觉得心里甜蜜极了,舒畅极了,虽然她只是一直微笑着,看着客人们,时不时说两句。倩余也来了,她和宝姿说,“Happy Birthday!”然后给了宝姿一个大大的拥抱,她送的是她在英国就买好的一盒古朴的书夹子,给宝姿看她那些厚厚的卷宗的时候用。宝姿再第一次把她介绍给了她的家人和叶盛彬,宝姿对她说,“他是我另一个好朋友,和你一样。”      文强一直和罗先生在一起,他们一直聊到宝姿切生日蛋糕,才到上面的甲板上来,罗先生走过去坐在宝姿附近已经设好的椅子上,唐骏礼夫妇和唐鹏也站在那附近,他和叶盛彬打了一个招呼,就自己站在人群的侧面,但是可以看见她切蛋糕。宝姿切了一刀,把这一块敬给了外公,罗先生微笑着接过,说,“小姿,生日快乐!” 大家鼓掌。几个侍者很快分完蛋糕,宝姿就一一地奉给父母,然后递给了弟弟一块。姐弟俩这时候才得空单独说话,唐鹏对她大大地笑了一个,小声说,“家姐,HAPPY BIRTHDAY!你今天真漂亮!”宝姿就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游艇已经再热闹起来,客人们一一到她手里接了蛋糕又自去聚众谈笑。。。最后,她自己拿了两块慢慢地走到文强面前,说,“这一块是你的,这一块是你太太的,我给你看过,再让他们包起来。”这两块蛋糕一模一样,上面都有一朵鲜艳的玫瑰花,蛋糕的边沿镶有蓝色的条纹状奶油。然后跟着她来的那个侍者就把放另一块的盘子拿走了,自去包裹。文强拿过自己蛋糕的盘子和小勺,另一个侍者端上酒来,两人就各拿了一杯。文强微笑着对她说,“谢谢!”然后他们两也碰了一杯,宝姿说,“cheers.”她喝了一口,文强全喝了。      游艇生日会以后,罗美卿又再问女儿,究竟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是怎么想的,宝姿只是对母亲摊摊手,然后再走到母亲身后,用手环绕着她的脖子,撒娇地说,“妈,实在是没。。。我在家里多陪您一阵子不好吗?”罗美卿就温柔地拍拍女儿的手,笑着说,“小姿,女儿总是要出嫁的,妈当然希望你在身边,但这是为了你好。”    第二部 (三十五)   六月底七月初,香港的阳光虽然很好,但是也常常地挂热带风球,这一个星期以来都是这样,天空阴沉,海风呼旋,不停的下雨,从大到小,从小到大。约莫早上九点,文强从车里出来,看了看天。等他进了三楼的肖恩律师楼,才觉得阴沉被一扫而空。走道里灯火通明,各个房间的里里外外看起来都忙忙碌碌,又因为陈设简洁严肃,让人分外的精神一振。他到的时候,宝姿还在里面接其他客户的电话,所以秘书让他在外面等了等。他于是把文件抽出几页来看。后来坐进去以后,宝姿见他穿着淡蓝色的衬衣,系着黑底间小细白斜纹的领带,西服拿在手上。她对他歉意地笑笑,说,“不好意思,让你等了。” 文强只是摇摇头,说,“早晨”,然后他们俩就开是讨论各种文件。窗外阴雨缠绵,屋里面却是明快舒宜,桌上的紫罗兰在一侧静静地开着小紫花儿。文强埋头看文件的时候,宝姿在对面看着他,会有刹那的失神,只觉得人生最美好的时刻莫过于此,但是很快她又会收敛心神,专注到他们目前的事情上来,文强并不是一个很好伺候的客户,他总是很细致,很严谨,会问很多的问题,也会有很多的要求。。。但是,她喜欢。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宝姿眉头一皱,她上午后面的时间都按安排给了许氏,外面的秘书是知道的,怎么能随便接其他客户的电话进来,但是她还是停下来,又抱歉地对文强笑笑,拿起了听筒,侧向一边。哪知道对方是邝裕成,他很焦急地说,唐小姐,可否让许生听电话?宝姿立刻就把听筒拿给文强,并小声说,是许氏打来的。文强接过电话,很快就脸色大变,几乎是电话还没有听完,就扔了,西服也没拿,就急步迈出了宝姿的办公室。刚才邝裕成的声音就让宝姿不安,如今她更是大奇又大惊,于是也立刻紧跟了出去,两人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文强才省起未向宝姿交代,于是他急急地转过身来,说,“我家里有事,我现在要去医院!”宝姿骇了一大跳,文强已经冲下了楼梯,宝姿也立刻跟了下去。外面还在下雨,文强这才想起,早上他来的时候,已经让自己的车先回去了,因为今天上午他都要在这里讨论文档及合同,外面下着雨,不好让司机等三,四个小时,到时候再打电话叫他接来就可以了。      文强还在焦急地沉吟,宝姿就越过了她,去马路对面把自己的小车开了过来。她打开车门,文强于是上了车,说是东华,宝姿立刻发动了车。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宝姿明白这肯定是他太太有事,而且她如今进入怀孕的晚期,事态可能会很严重,所以她也不问不说任何话来打扰他,径往前疾驶,她的头发上,肩上都有不少的雨珠,渐渐地汇流在一起。。。文强确实陷在极度的慌乱和恐惧里。刚才邝裕成在电话里说,家里的阿采打电话来,说太太早上在家里从楼梯中间摔了下来,当场昏迷,流血不止,他们已经立刻将太太送去了医院,并立刻打电话给先生。邝裕成听完立刻摇电话上肖恩律师楼,但是秘书那里一直占线,唐小姐的直线也打不进来,所以他就打了电话给叶医生,叶医生虽然不是产科医生,但是他也了解许太太的情况,可以立刻去医院援手等等。然后他就拨通了唐小姐的电话。。。文强拉松了自己的领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求祷主,求祷爸爸。。。      宝姿的小车刷地停在医院急诊的门口,文强立刻冲出了车门。。。宝姿没有动,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去。她不懂又帮不上忙,去了只能是添乱,而且她也觉得自己不宜在这个时刻待在这里。。。就在这时候,她看见叶盛彬从自己的车上急急地下来,向她这里走来。叶盛彬的诊所到这里其实并不远,但是当时他在外面一个病人家里,所以等诊所打电话到那家给他转达了消息,他再开过来,就比他们晚了两分钟,他看见宝姿的车停在门口,他还看见刚才文强下了车冲了进去,故此走过来。宝姿立刻下了车,她其实不知道具体的情况,现在看叶盛彬也是异常地行色匆匆,立刻问道,“很严重?”叶盛彬只是简短地说,“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先一起进来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脚步并不停歇,还一边从包里拿出白大褂,走进了大门,宝姿也就跟了进去。。。    第二部 (三十六)   文强冲进去以后,抓住前台一个护士问明了情况,就奔去了手术室。他到门口的时候,门是紧闭的,外面亮起了红灯,他只能在外面等。这时候叶盛彬和宝姿也来到了这里,叶盛彬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见是医生,就让他进去了,门又立刻阖上。宝姿站在门边几秒钟,心里也是一阵极大的恐惧。但她按捺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走到门另一边,文强坐在那里,闭着眼睛,用手撑住了头,宝姿感到他在颤抖,于是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他的右肩上,她的手立刻就湿透了。文强没有动,但是宝姿感到他的颤抖减弱了一点儿,宝姿就加重了自己的手。这时候,叶盛彬出来了。文强立刻站了起来,宝姿听见叶盛彬平静的声音说,“不要担心,田医生已经在里面了,还有另外两个医生在,许太太现在没有大碍,里面正在准备做引产手术,双胞胎在正常情况下也是九个多月就要分娩的,现在的时间不过是早了两个礼拜,而且在正常的情况下,提早也是会发生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是我们要耐心一点。”田医生就是程程知道怀孕以后就一直看的产科医生,也是她生小辉时候的医生。文强轻吁了一口气,支持不住自己,额头靠在了手术室的门上。      叶盛彬于是扶着他,让他在椅子上坐下,再使了一个眼色给宝姿,宝姿会意,去走廊那一边倒了一杯水,递给文强,文强接过水,喝了,宝姿又拿开杯子。她见文强面色惨白,心里一阵大痛,就楞在了原地。叶盛彬从她手里拿过杯子,轻声地说,“你们俩别紧张,要相信医生,现在技术也已经很安全。”这时候文强如大梦初醒,他拉住叶盛彬道,“保程程!”叶盛彬握住他的手说,“文强,没有那么严重,你相信我,先保大人也是我们的原则,你放心,别这么紧张,你的衣服都湿了。。。”然后她又示意宝姿坐过来,坐在自己现在的位置,他把文强的手交给宝姿说,你先握住他,我去去就来。宝姿只好握住了文强的手。她觉得他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她于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就是因为生产去世的事情,心里又是一阵莫名的恐惧排山倒海地翻卷起来,她感到眩晕,但是她紧紧地握住了文强的手,只觉得这双手冰冰凉,湿沁沁,也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她能感觉到这种下意识的迫切而无助的倚靠,她就觉得自己一定要先镇静,否则她不能给他力量也不能保护他,于是她就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叶盛彬走了回来,手上拿了两杯水,一杯给了文强,一杯给了宝姿。他给文强的那杯,里面化了镇静片。他坐下来陪着文强,再掏出一张纸片,上面是电话号码,对宝姿说,你去打个电话给文强家里的阿采,和她说让家里送先生的干净衣服及他们为太太和孩子准备好的产包等等过来,你不要多讲医院的情况,你要安抚他们,相信我,没问题。宝姿于是就去打了电话。她还打电话给肖恩先生说朋友有一些紧急情况要她帮忙,她今天之后的时间全部告假。然后她再打电话给母亲,说了说情况,罗美卿也是大惊,但是她知道女儿什么也不懂,所以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她说,“小姿,别害怕,女人都要生孩子的,既然医生说没有大碍,相信妈妈,不会有事的。你在那里帮帮忙也好,但别紧张。盛彬也在,你更加不要担心。你如果觉得紧张,就念念圣经。”宝姿听到母亲的声音的那一刹那,眼泪夺眶而出,刚才她的弦也绷得太紧了,不仅是因为她不懂,还因为她确实是太紧张和心痛‘他’了,虽然他还是不怎么说话,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的方寸大乱,如此的脆弱,因此她也非常地担心许太太,虽然她连许太太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刚才她握着他的手的时候,她还接触到一个硬物,她知道那是他的婚戒,她已经见过无数次,但在刚才触到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泛起了另一种感觉,虽然这种感觉也立刻就被其他感觉淹没了。宝姿挂了电话。开始把双手交握放在胸前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祷,为在里面的许太太祈祷,也为外面的他祈祷,她轻轻地颂念着圣经里的句子: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无论承受多么巨大的打击、多么绝望的境遇,都不可放弃希望、放弃信仰。      。。。    第一部 (三十七)   这时候叶盛彬走了过来,宝姿今天穿的是一套麻质乳白色海军领套装,大大的白色翻领,靠近边缘织有一条宝蓝色的细条,他看见她在窗边祈祷的侧影,还有妹妹头,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图画,但是他没有驻足,立刻走上前,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轻声地说,“Bonnie,你的衣服也湿了,要不你回家去换了它,在里有我,你当心着凉。”他知道,那不是雨,都是汗,和文强一样。宝姿还是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但是很快她就又打了电话回家,让佣人给她送衣服过来。      文强服了镇静片,不再颤抖,只是精神不好,依然沉默。等他们两的衣服送过来以后,叶盛彬让两人在自己的休息室分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再让两人各服下一颗预防感冒的药。叶盛彬让文强先在休息室里坐着,文强摇头,径自回了手术室外面,木木地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宝姿过来,看他这样,又开始紧张和心痛,于是坐在他身旁的隔一张椅子上,又把双手交握放在胸前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祷。过了一会儿,文强转过脸来看看她,看见她苍白的脸,闭着的眼睛和微微启动的嘴唇,想起里面的程程,心里一阵绞痛,也流下一滴泪来。叶盛彬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着这一幕,心下恻然,他深深地为宝姿感到心痛,他现在也有点儿明白了宝姿。他也为文强感到心痛,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他是医生,他刚才说的话都是正确的,但他知道,在手术台上,什么事都是可能发生的。。。一阵无力感也悄悄地围住了他。。。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们听见了一声婴儿的哭声,三个人都放低了一点儿高悬的心,文强更是悲喜交加,喃喃地说,“程程”。又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另一个婴儿的哭声。他们全都站了起来,叶盛彬走到门边,敲了敲门,里面又放他进去了,他进去以前,飞快地握了一下文强的手。文强坐回门边的椅子上,又开始颤抖,宝姿立刻又把手放在他的肩上,紧紧地按住他。。。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叶盛彬一边抱着一个小婴儿出来,脸上满脸喜色,说,许太太没有大碍,只是现在麻药还没有过去,过一会儿会推去病房。然后又把两个婴儿一一塞给文强。文强又落下泪来。。。他泪眼模糊地看着这两个孩子,他们都被裹在浅蓝色的小毯子里,他知道是双胞胎儿子,然后他就把脸埋在了这两个孩子中间。。。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把其中一个儿子给了边上的宝姿,轻声说,“谢谢。。。你看他可不可爱?”宝姿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小小的包裹,眼泪像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抬起脸来,对着文强破涕而笑了,轻轻地说,“很可爱,他很像你。”叶盛彬眼睛也湿润了。      这时候,田医生出来了。文强于是抱着一个孩子迎上去。田医生吁了口气,说,“有惊无险。孩子其实是足月的,没有问题。”然后他说,“许太太失血比较多,现在比较虚弱,你们最好不要去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我们正在给她输血,再过一会儿,她要被送去加护病房四十八小时,最好许先生也不要进去,外间有玻璃可以看见里面。但是她没有大碍,将来也不会有影响。”文强点点头,伸出另一只手来握住他的手,沉声说,“非常感谢您。”田医生离开以后,护士出来接过了两个孩子,送去婴儿房看护和喂养。宝姿恋恋不舍地把手松开,看着小婴儿被抱走了。。。叶盛彬看见了她的失望,就微笑着说,“Bonnie,你比小婴儿还可爱。”那边文强也笑了,宝姿于是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窗外,雨停了,太阳又在云层里探出了头,燥热又回来了。    第一部 (三十八)   三个小时后,程程醒来,发现自己在加护病房,心里一惊,护士立刻进去,她用微弱的声音问道,“孩子好不好?”护士对她展颜一笑,说,很好,是双胞胎儿子!她就阖上眼帘睡了过去。她差不多又睡了二十四小时,醒来的时候是中午,还在加护病房,她想看看文强在哪里,但是虚弱地没法转头。护士也知道她醒了,进来道,许生昨天一夜都待在外面的玻璃后面,今天早上叶医生过来以后,一定劝他去休息室休息了,应该也差不多就快醒了,他醒了就会过来的。护士才出来,文强就进来了,他知道程程醒了,他对护士说,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进去看看她?护士说,嗯,现在可以了,但是不要摇动床,也不要让许太多讲话。      于是文强坐在椅子上,程程依然仰面躺着,闭着眼睛。      文强哽咽地说,“你可把我吓坏了!程程。。。现在你没事就好。。。我们的宝宝很可爱。。。他们长的也像你。。。你一定会很喜欢他们。。。谢谢你,程程。。。”      然后他就开始在一边流泪。程程轻轻地说, “文强,你别难过,都过去了。。。我现在觉得很好,很幸福。。。”然后她就又阖上了眼睛睡着了,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等程程转到普通病房的当天下午,宝姿和罗美卿的花就送到了。傍晚,叶盛彬也来看了她,对她鼓励地笑笑,说,“许太太,你很勇敢!” 程程还是半躺着,右手还在打点滴,她对他微笑了一下。他接着说,“那天,你怎么会摔倒?”她想了想,说,“那天早上我起来就觉得开始有阵痛,但不厉害,就和上一次最开始的时候一样,我觉得还早。。。我下楼是去叫阿采告诉她可能要准备去医院了,还有几步楼梯时,我只觉得一阵强烈的抽痛,就摔下来了。。。”文强立刻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叶盛彬沉吟了片刻,说,“嗯,那时候阵痛已经加强了,双胞胎会比较快。。。所以孩子是足月的。。。文强,我当时说的话都没错吧?”文强站起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说,“盛彬,那天谢谢你!”叶盛彬摇了摇头,说,“我是医生。你应该谢谢Bonnie,她那天不比你轻松。”叶盛彬走了以后,程程就问是怎么回事。文强于是讲了讲唐小姐送自己来医院,和叶医生陪伴自己直到孩子出世,程程脱险,并一直为他们祈祷的事。程程感动地掉泪了,她说,“唐小姐真是一个好姑娘,文强,我们要好好地感谢她。”文强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小妈妈先顾好自己!”      这时候,护士又把双生子抱进来了,程程是在上午第一次见过他们,现在立刻伸出另一只手去,一齐抱在怀里,正常出生的双胞胎都比普通的新生儿小,文强在边上扶住她的手臂。程程仔细地端详,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文强,他们确实也像我!”文强笑道,“当然,劳苦功高的小妈妈!”程程又说,“可惜没有一个是女儿。。。”文强道,“没事。”程程说,“下次再生一个女儿!”文强骇了一跳,说,“你这次已经把我吓坏了。”程程说,“你就是大惊小怪。。。你放心,我不是那么脆弱的,我也不会有事的。。。因为我是你的程程,孩子的妈妈。”文强心里一阵激荡,眼睛又模糊了,轻轻地说,“嗯,程程,你一定要一直好好的。”      文强给双胞胎哥哥取名景华,冯景华;弟弟取名景恒,许景恒。合起来就是华夏恒久的意思,程程也喜欢这两个名字,她又说了一遍,“我们的家就是我们的家。”      就在昨天,程程还在加护病房里,文强已经让邝裕成发了他自己亲手写的感谢卡给宝姿。那是一张耶稣诞生在马厩里,神灵在一边祈祷的卡,是文强在医院附近的店里买的,里面只是简短地写着:      宝姿,谢谢!      文强      民国××年×月×日      香港现在用的是公元纪年,和英国一样,但是许家的私人信件从来都只用民国时间。      宝姿收到这张卡,很高兴也很感慨,把它贴在自己的胸前闭目良久。。。回家以后,她就把它和上次文强送的那个金纽扣还有那条外祖母的珠链放在了一起,放在床头柜一个单独的抽屉里,此后,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常会拿出来看,然后就会笑着流下泪来。    第二部 (三十九)   七月的南京,极其炎热。窗外的绿树一排排地倒退,晃了人的眼,火车压过铁轨,发出沉闷的隆隆声,车里人声嘈杂。。。丁力坐在回上海的火车上,他才结束了和政府里面的人的会面。古董事件里的军火当然不是上面让他们做的,但是那件事情以后,南京政府确实和建中建立了一点儿关系。有时候会让建中的码头给政府采办一些货物,国货和洋货都有,所以他偶尔会北上南京。他的对面以及身旁坐的人当然都是建中的人,不过都打扮的比较低调。丁力觉得汗流浃背,他抽着烟,心里现在还在想上午的事。      他是前两天到的南京,顺便办了建中的一些其他的事,今天早上和约好的人见面。他见的人当然都是政府里头的做商办的低级人员,也不让他出入总统府。但是今天早上,他的车停在总统府外面,马路斜对面,等着接那个和他见面的人的时候,他看见一辆日本人的车从里面开出来,没开几米,就熄了火,像是车轮胎被路上的什么东西扎破了,司机下来看。然后副驾驶座的车门也开了,下来另一个人,这个人看着像一个中国人,穿着官服,官衔应该不会小。只见这个人毕恭毕敬低头哈腰一一地打开后面的两扇门,大岛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就走了出来。这个他不认识的人看起来比大岛地位要高,因为大岛也对他点头哈腰的。丁力正准备调转目光,就看见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走上前去围住了那辆车,这几个学生看起来只是路过,但大岛和那个更高身份的日本人立刻成了他们的目标。      学生义愤填膺,好像在斥责两个日本人。丁力看见那个开门的中国人立刻凶神恶煞地抢上去,拦住学生们,还高声地叫骂着什么,很快,好几个军警就从总统府大门里面窜出来,拿着警棍,驱散那些个学生。学生们立刻就跑散开去。但是其中一个学生跑的时候,撞到了那个中国人身上,立刻被那个中国人嫌恶地使劲一推,就摔倒在了地上。一个军警上前就是一棍,打的这个学生头破血流,然后就被军警们挟持着,带进了总统府。然后这个中国人就又点头哈腰地听大岛训话。。。直到另一辆车从总统府里开出来,接走了他们。丁力直看得怒从心起。他倒不是同情可怜那个学生,他觉得学生们是自讨苦吃,但是刚才那个中国人脸上嫌恶的表情,还有猛力的动作,让他心里特别的发堵,特别的生气,还有他那些频频点头哈腰的动作,简直令他感到恶心,他觉得那个人实在太不像个中国人!太不像个男人了!他觉得自己也连带受到了侮辱,就低声骂了一句,“王八蛋!别撞到老子手里!”      晚上回到家,一进有冷气的房子,丁力觉得凉爽了一些,等他洗完澡,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菜,上海菜。一家人坐在桌边吃饭,他闷头吃饭,一直不说话。丁妈妈于是问他,是不是上南京受气了?他立刻说,妈,没有,我可能有点儿累,您吃菜吃菜,就给她夹了好几筷子的菜。凌小珊在一旁也说,妈,您别管他了,您吃饭,他一会儿就会好的。然后她自己夹了一筷子香菇青菜面筋放到丁力的碗里,笑着对他说,“这是我和妈新学的,你看好不好吃?”丁力吃了两筷,笑道,“你现在上海菜也做的像是那么回事了。”老太太其实在儿子结婚以后没多久就搬去了凌小珊原来的小楼,因为家里老是需要在晚上招待客人,她想清静。凌小珊原来的住处和现在的丁宅隔的不远,还比较方便,她常常会白天走路上这边来,看孙子,或吃晚饭,在没有客人的时候,比如今天,而且儿子才出门回来。      晚上老太太走了,夫妇俩去儿子的房间一起逗弄了儿子一会儿,凌小珊看丁力的脸色好了很多。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别胜新婚,两人在床上温存了一会儿。。。等两人穿回自己的衣服以后,凌小珊把自己的头发在后面扎好,抬起头来,开口问丁力,谁又惹你不高兴了?丁力说,没有。。。只是看不下去。他简略地说了说白天的事,然后说,这都是外面的事,我们别谈这个了,见你问,我才说的。凌小珊点点头,又躺回他身边。过了一会儿,她就幽幽地说了前年给大岛送双面绣的事。丁力一听,又是怒上心来,骂道,“王八蛋,什么鸟地方来的鸟人,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凌小珊就笑了,说,“你骂他们也没用,心里明白就行了。日本人比洋人野心可大多了。。。你别去找事!我想你太太平平的,我们现在日子又没有什么不好,还有小伟!”丁力也笑了,搂住她,说,“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傻瓜!”    第二部 (四十)   宝姿再见到文强,是一个月以后,还是在她的办公室里。      他进来以后,她见他脸上有几分憔悴,但是精神奕奕。她微笑着伸出手去,说,“再次恭喜你!你太太好吗?”文强有力地回握了她的手,也微笑着说,“谢谢!她已经好了很多。”然后他们就开始讨论公事。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宝姿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文强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宝姿回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两杯咖啡。她把其中一杯放到文强的前面,微笑着说,“你第一次上来,我就说要给你泡咖啡,到了今天才泡上。”确实,他们如今在这个房间里见过很多面了,文强当然也在这里喝过很多杯咖啡,但是那些都是宝姿的秘书泡的。桌上的文件还没有全部收拾好,还有不少散在外面,文强看着这个浅蓝色的杯子和盘子,和他以前在这里用的是一样的,他也微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房间另一边的小套浅蓝色的沙发,说,“我们坐在那里喝吧,我想休息一下。”宝姿很惊异,文强已经拿起那杯咖啡,先走了过去,宝姿于是也端着自己的咖啡走了过去。      文强坐在单人沙发上,宝姿坐在正面的三人沙发上。文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咖啡,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发出柔和的金光。宝姿也用小勺搅了搅咖啡,再端起来喝了两口,然后她说,“小华好吗?还有小恒。”小华就是那天文强递给她的其中一个孩子,现在她知道那是哥哥,用的妈妈的姓,姓‘冯’,名景华。她看见文强璀璨的笑容,她从来没见过这种笑容,虽然只有一秒钟,但是她已经迷失了自己,她听见文强的声音说,“他们都长大了不少!”宝姿点了点头,她又想起了那天的事来,以及在医院里他对他太太的深情,禁不住眼睛有一点儿潮湿。文强看见她眼里晶光闪烁,也点了点头,再喝了一口咖啡。宝姿道,“你太太很坚强。。。你和她一定很幸福。”文强又点了点头,说,“是的。”然后宝姿看见他的眼神有一丝黯淡,她有点儿诧异,然后她听见文强低低的声音说,“我们是经历了千山万水的。”宝姿心里一动,今天的文强和她以前认识和感觉的文强有点儿不一样,而且这句话深深地撼动了她,她知道,文强所说的千山万水,并不只是指他们从上海来到遥远的香港。她突然觉得,文强并不像她在心里琢磨了千百回的那样,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是她完全不知道的,她还隐隐地觉得这个世界并不像香港的八月这么绚烂,虽然她还知道他太太不如自己家世显赫,却也是上海很有钱人家的小姐,他们现在也很富有。      但是她只是点了点头,微笑道,“患难情深,你们一定很相爱。”文强有点儿讶异地抬起头来,宝姿说的前半句话也让他感到惊异,因为他不认为像宝姿这样的小姐会明白这句话。宝姿于是轻轻一笑,再说了她的外公和外婆的一些往事,当然这些都是她的外公经常讲给她听的,当然她没有提那条珠链。讲这些,不免要提到她的舅舅罗启瑞,所以文强也知道了罗唐两家耀眼光环背后的心酸。他原来只知道罗先生的发妻早亡,儿子在英国飞黄腾达,他从来没有在罗先生和其他唐家人的面前听到过罗先生儿子的名字。关于舅舅,宝姿讲的并不多,但他一直静静地听着,最后,他只说了一句,“你的外公很难原谅你的舅舅,但他还是他的儿子。”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让宝姿心里感到无比的轻松自在。在她的心里,外公和舅舅的关系是个死结,文强说的这句话她不是不明白,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接触到这个死结,她就感到心神俱疲,无比沉重,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知道妈妈也是这样。但是文强这么说了以后,她突然就觉得压在她心里的这块大石立刻被卸走了。也许她早就应该把这件事‘说’出来,然后她心里的伤口就可以愈合,她不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说,她应该可以告诉叶盛彬,她一直很信任他,他也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许是因为文强和外公的异常投缘,让她感到外公真的也是这么想的。也许是因为文强自己也是儿子又是父亲,所以他说的这句话让她感到非常的安慰。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地说,“谢谢你。”      这时候,有人敲门,他们俩知道那是秘书,宝姿的下一个客户到了,于是他们端着杯子走回桌边,宝姿让秘书进来,文强收拾好文件就离开了。    第二部 (四十一)   冯先生三周年的忌日又到了。夫妇俩默默地吃过晚上的素斋,程程去了孩子们的房间。文强自己走进了书房,他依然要在晚上处理很多公事或是学习。      但他今天没有坐到书桌后面,他只是在房间另一边的单人沙发里坐了下来。他想起了冯先生——爸爸。他的耳边突然回响起自己一个月前对宝姿说过的话来,“你的外公很难原谅你的舅舅,但他还是他的儿子。”他心里有刹那的恍惚。。。他想到了自己和冯先生:      自己很难原谅冯先生,但自己还是他的女婿,他外孙的父亲。      去年,程程再孕以后,他自发地提议说让一个孩子姓冯,他也觉得自己已经如程程所想的那样,放下了这个心结了,但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亏欠程程的太多了,他很爱她,也只爱她,但是他能给她的时间真是太少了。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很自私,爱情在他的生命里真的就如程程以前说过的那样,是很少的一部分,但却是她的全部。当然,现在,程程的生命里不仅仅只有爱情,她还有对儿子们的感情,可这依然是对他的爱情的延伸,因为那也是他的儿子们,他们姓许,是他和她的爱情结晶。所以他很希望程程有一个完全属于她的人,因此他让一个儿子姓冯,当然这个儿子也是他的。      所以今天想到刚才那句话,他觉得其实这个心结还在那里。他对宝姿说的话,其实就是反映了他自己的内心情愫。现在他想,反之亦然:      冯先生也很难原谅他,但他还是他的半子,他外孙的父亲。      然后他突然就有了一种想法,心结就是心结,为什么一定要解开呢?他相信罗启瑞甚或罗先生也是这样想的。有些东西在那里了,要想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是不可能的了。这个心结在他的心里好多年,他也感到沉重,最初是非常的沉重,现在不过是越来越轻,但是他知道,再轻再淡,要让它完全消逝,是不可能的。如果真能完全消逝,他就不是许文强了,冯先生也不是冯先生了。而且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们俩都是系铃人,他还在,但是另一个人已经不在了,所以这个铃永远也没法解开。      然后他在心里默念了一下,“爸爸,始终是爸爸。”      接着他就站起来,走到书桌边,开始工作了。      程程今天晚上当然也有感慨,尤其是当她看着双胞胎儿子的模样的时候。这两个孩子长得也像自己,不仅像自己,她还看见好多爸爸的影子。她伸出手去,抱起了哥哥,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轻轻地拍他,轻轻地说,“小华,你没见过外公吧?可是你长得很像外公呢!”小华在她的臂弯里昏昏欲睡。。。但是另一个儿子在摇篮里突然大哭起来。她于是急步走回来,把小华递给了他的奶妈,再很快地抱起了那个儿子,也轻轻地拍他,轻轻地说,“小恒,不哭不哭,妈妈在这里,妈妈也疼小恒的。。。小恒和哥哥一样,长的也像外公。。。”然后一滴眼泪流了下来,但是她很快就擦去了这滴泪,看着儿子的小脸,笑了。      程程哄完了双胞胎,又去另一间屋里,看了看长子小辉。她进去的时候,保姆向她做了一个手势,她会意儿子已经睡着了,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小床边上,跪在地毯上,看他。她在自己的心里又大大地惊叹了一下,“他真和文强长得一模一样!”就像她每次看他的时候都会惊叹的那样。然后她想起了以前怀他的时候自己说过的话,她觉得主对她真好,满足了她这个最大最奢侈的愿望,她微笑地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主在对她微笑,她想,等儿子们长大了,一定要让他们对主敬畏对主虔诚。      然后她就又有点儿遗憾起来,她和文强还没有女儿,她知道他喜欢女儿,她也喜欢女儿。但是她又充满信心地觉得,总有一天会有的!    第二部 (四十二)   程程和宝姿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这一年唐家的圣诞舞会上。唐家的圣诞舞会,一般于每年的二十六号的晚上在唐家的大圆形舞厅举行,历来是香港上层生活圈一年一度的盛事。自去年唐小姐和唐公子学成归来,这个圣诞舞会就不仅仅是罗唐两家交际的需要了,这还是罗唐两家最温馨的派对。双生子已经五个月了,所以今天文强便携程程去出席,去年已经没有到,今年唐家再发请柬,不便推辞,而且程程说她也想见见唐家姐弟。程程和罗唐两家的长辈都见过一面,那是他们才到香港不久,但是后来就没再见过,因为她一直都不方便见客。      程程为这次舞会特别挑了一套酒红色缎子衬里,外面笼镂花黑纱的长袖洋装,下面是同样的裙子,到膝盖以下,她的头发还是像原来一样盘在脑后,别着一个黑红色流光溢彩的发夹,前面梳着刘海,脖子上围着一个酒红色硬质宽蕾丝,末端是一个配套的英国女王头像的象牙质椭圆形胸针卡住,耳朵上并没有戴任何装饰。当唐骏礼罗美卿再见到文强夫妇的时候,罗美卿对程程微笑道,“许太太,好久不见,你比以前还漂亮!欢迎你来!你的儿子们都好吧?”程程有一点儿腼腆,说,“是的,谢谢唐伯母,他们都好,祝你们全家圣诞快乐!”然后夫妇俩就走进了人群里面。文强先找到了唐鹏,于是他们过去打了一个招呼,彼此见过,程程觉得唐鹏是个英俊和煦且才华横溢又温文有礼的年轻人,他穿着黑色的一套西服,立领前面有细褶的白色衬衣,白扣子,领子下系着一条黑色的前宽后细丝质叠层尖角围领,围领正中有一颗很小的白色珍珠,侧面口袋里露出白色的手绢的两边尖角。唐鹏微笑道,“许太太,希望你今天在这里玩得愉快!”然后他对文强说,“家姐在那边,又被别人围住了,我去找她过来和你们见面。”文强于是点点头。      等宝姿唐鹏一起走过来的时候,程程只觉得心里有一种很美妙的感觉,鼻端还闻到一股雅丽的清香。宝姿今天上面穿的是白纱的公主袖短袖洋装,大圆领,领子略低,露出白皙的皮肤,外面还套了一个白黄色的细毛坎肩,她下面穿的还是那条红色的百褶裙,但是程程没见过,宝姿之所以还穿这条,是因为罗美卿又一定要她穿红色,但她不想再做另一套红色的衣服,她的头型也还是老样子,乌黑亮泽,但是程程也没见过。她的脖子里金光闪烁,是一条细金的项链,这是程程和文强今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但是程程还是没见过。她脚上穿了一双看上去晶莹剔透的高跟鞋,走过来的时候有小小的流光在闪动。弟弟比姐姐高大,但身体微侧,小心翼翼地扶着姐姐的手,两姐弟长得很像,且一样地流光溢彩,超凡脱俗。。。宝姿走过来以后,伸出手去,对程程微笑道,“许太太,很高兴和你见面!”程程回握了她的手,然后热情地对她说,“唐小姐,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上次谢谢你!”宝姿明白她说的是上次在东华医院手术室外面的事,她就微笑道,“大家都是朋友。”然后她对俩夫妇说,“Merry Christmas!”文强也对她微笑了一下,说,“圣诞快乐!”其实在许氏早几日的例行茶会上,他就和她说过这句话了。唐鹏在一边道,“家姐,你还是回去吧,那边的人都望眼欲穿了!”宝姿于是再和他们点了点头,就走了回去。唐鹏就带文强夫妇去一边坐了。      在桌边,程程对文强说,“唐小姐很漂亮!”文强看了看她,只是微笑了一下。程程接着说,“你说如果我们能有一个像唐小姐这样的女儿多好!”文强很惊奇,他看着程程。程程于是把自己的手挽进他的臂弯里,说,“你不是也喜欢女儿?”文强就说,“你也很漂亮,为什么要女儿像唐小姐?”程程顿了顿,认真地说,“女儿不是光漂亮就够了的。。。”文强更出奇地看着她,笑道,“你又在想些什么?”程程就看了看大厅里的人,再凑近文强说,“女儿就是要像小公主一样。。。”文强明白她的意思,她看这里冠盖云集,英国人中国人都有,宝姿的家世和感觉都和公主差不多,所以就有了这份感慨。文强于是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说,“小妈妈,别多想了,你现在成天都想孩子们的事。”然后他又说,“唐小姐人很好。”程程点点头,接着说,“还很能干。”文强又看着她,她笑着说,“她是你公司的律师,还是英国剑桥毕业回来的,不是吗?”文强于是明了地点点头,程程就在边上说,“将来我也要生一个又漂亮又善良又能干的女儿。。。”这时候叶家的众人过来了,文强就立刻站起来和叶进豪叶盛谊叶盛诠打招呼,再把程程介绍给叶家的众人,李燕雯以及两个儿媳都是第一次见到程程,都盛赞许太太的年轻靓丽。      叶家的人都到了,唯独没看见叶盛彬,于是程程私下里问文强,叶医生是不是不来了。文强说自己不知道,但他觉得他应该会来,可能会晚一点儿,好像他今天就开始恢复看诊了。程程说,“叶医生真是个好医生。”后来宴会开始了,罗先生都从楼上下来了,叶盛彬才到,他先去唐家长辈那里告了罪。罗美卿笑道,“盛彬,你来迟了,该罚!”叶盛彬非常不好意思,说,“唐伯母,那我就罚酒一杯。”边上的侍者端了酒上来,罗美卿又摆手笑道,“盛彬,别和唐伯母认真,你去见见小姿吧!”于是叶盛彬弯了弯腰,自去了宝姿的那一桌。他走近以后,宝姿转过脸来,对他微笑道,“Merry Christmas!”他也笑着说了同样的一句,就自去叶家众人那桌坐了。人很多,而且都差不多已经就坐,所以他没有注意文强夫妇在哪里。程程坐在位子上,当然看见了他,她对文强说,“叶医生真辛苦!”文强笑笑不语。    第二部 (四十三)   晚宴后,舞会开始。程程和文强跳舞的时候,和宝姿和盛彬这一对舞伴擦身而过,程程对宝姿笑道,“唐小姐,下一支,我们交换舞伴好不好?”文强和宝姿都是大奇,叶盛彬只在一旁微笑,宝姿只好说,“如果Ben没有意见的话。” 原来她下面一支舞也是应了盛彬的。叶盛彬摇了摇头,说,“好,我也没和许太太跳过舞,文强,你不介意吧?”文强笑着摇了摇头。两对就舞开去了。文强再笑对程程说,“你想考验我?”程程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宝姿这么漂亮,又经常和文强一起工作,文强觉得她可能有疑心,因为以前她对文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立刻笑着说,“你敢!。。。我有事想问叶医生。”文强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下一支舞音乐开始以后,文强就去请宝姿,当他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的脸有一点儿微微地发红,心里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是她微笑着对文强说,“我们也从来没有一起跳过舞”,然后就搭上了文强的肩,两人滑进了舞池。这时候,文强看清了她的项链就是自己和程程送她的那条,微笑着说,“我以为你从来不用这些收到的礼物。”宝姿也微笑着说,“那要看是什么人送的。。。这个礼物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和你太太。”文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现在的舞曲是“Could Not Ask For More”,调子如潮水般舒缓深情。。。宝姿和文强相隔咫尺,而且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她的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她能感觉到那深色毛料的西装有一点儿微微地扎手,她见他里面穿着白色的衬衣,结着酒红色点缀三角形小黑图案的领结,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嘴角的那个微微的弧度,他身上温柔英挺的气息。。。只觉得这简直就是在做梦,这就是她最美好的梦,最美好的时刻,最感恩的时刻,这一刻是 GOD 给她的最好的圣诞礼物,一生最好的礼物。。。她觉得很恍惚很沉醉,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就强自收敛心神,找一些话来讲,讲的都是他们工作上的事,不说话让她感到很紧张,一说话她就镇定了,而且她知道,这种话题文强也会说的比较多,这样她就更不紧张了。曲终,她轻轻地说,“谢谢。。。你的太太很漂亮!”      程程和盛彬走过来,她问文强,唐小姐呢?文强道,她被别人请跳下一支舞去了。程程于是有点儿抱歉地看看盛彬,盛彬只是微笑着向她一弯腰,就走开了。宝姿一向是被众星拱月,这一晚上都没有什么时间和他待在一起,好容易应了他跳两支舞,最后也只跳了一支,他于是回到叶家众人那边。文强夫妇也不再跳舞,文强领着程程去到罗先生面前,给他见礼。罗先生笑呵呵地说,“许太太,文强,圣诞快乐!你们年轻人好好玩玩。”程程微笑着说,“谢谢您!您也圣诞快乐,身体安康!”      在回家的路上,夫妇俩坐在车里,手挽着手,文强问程程,“你问叶医生什么事?”程程笑道,“这是秘密。。。你和唐小姐都谈些什么?”文强就说是公事。程程于是说,“你们成天谈公事,难道不烦?”文强摇摇头,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程程说,“我就是想你请唐小姐跳舞的。”文强说,“为什么?”程程说,“她对我们那么好,我们要感谢她。”文强笑道,“那也不一定要我请她跳舞啊?”程程说,“送东西她不会稀罕的。我看你们挺熟的,她是你的朋友吧?”文强点点头。程程再说,“她是主人,我们是被邀请的客人,她又是你的朋友,论礼也是要请她跳个舞的。。。那只能是你啦,我又不能请她跳舞。。。”文强笑道,“那你不怕叶医生不高兴?”程程说,“叶医生人很好,和我们也都是朋友,我和他跳舞的时候我没觉得他有不高兴。”      晚上上了床,程程还裹着被子在那里遐想,文强把手里的书放到一边,问,“你在想什么?”程程笑道,“我还在想女儿,文强,我们再生一个女儿好不好?”文强道,“如果又是儿子呢?”程程说,“不会的,我觉得下一个一定是女儿!”文强知道她是因为今晚上看宝姿看的,觉得她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还脱不了少女心性,于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睡吧。”就关了灯。    第二部 (四十四)   这一年的冬天,对丁家来说,是一个哀伤的冬天,因为老太太去世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以前又中过枪,身体一直比较弱,但是如果没有前两个月发生的一件事,老太太可能还可以颐养天年很久。      那是金秋十月的一天清早,老太太抱着孙子,带着小梅和小伟的奶妈,从自己住的地方往儿子媳妇家走去。老太太住到凌小珊的小楼后不久,凌小珊就拨了小梅过去照顾她,因为小梅能干,还因为老太太喜欢小梅。她自己虽然也喜欢小梅,但是当然是先紧着婆婆。小伟半岁以后,老太太就在晚上时常带着孙子到自己那边去住,她觉得丁家闹,而且晚上丁力夫妇很多时候不得不把时间花在客人身上,她觉得孙子没人管。其实小伟有奶妈,还是有保姆,而且凌小珊自然也很宝贝这个儿子,白天没事的时候都在带他。只是老人家固执,凌小珊也就由得她了。因此老太太经常是白天一大早走路将孙子送回来,在儿子出门以前,这样儿子可以和他玩一会儿,自己又趁此机会溜弯,到这边来看看。下午或晚饭后,再由凌小珊派车把儿子和奶妈送回老太太那里。这个早晨就是这样。      小伟现在已经八个多月了,长的又胖又壮,抱在手里其实是非常的沉,可是老太太就是坚持每天早上自己抱他,不肯给奶妈或小梅。七个多月的小孩很活跃,动个不停,小伟力气又大,抱着他走路,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本来已经很疲累,哪知道突然从后面冲来一只金黄毛的大洋狗,它汪汪叫着冲上来,直冲向小伟,小伟吓的哇哇大叫,老太太也是心里发毛吃惊,身子向内猛力一偏,小伟再奋力挣扎,两个人就摔倒在路边的花圃里。小伟摔脱了老太太的手,摔进了花圃,他哇哇大哭,倒是毫发未损,但是老太太的腰摔下去的时候就磕到了花圃的石头边沿,当时就没起来。那条狗也仿佛觉得自己闯了大祸,摇摇尾巴就走了,奶妈立刻去花圃里抱起小伟,小梅上来扶老太太。后面走上来一个洋妇,手里拿着被挣脱的栓狗绳,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就走开去追那条狗了。小梅见扶不起老太太来,心里着急害怕,让奶妈在这里守着,跑去丁家叫人。      这里已经离丁家不远。丁力夫妇正在吃早饭,听说以后,丁力立刻就跑了出来,凌小珊叫车赶紧开出来,然后自己也快步走了出来。丁力还没到跟前,就看见妈歪倒在路旁,心里大痛,大叫了一声, “妈!”冲将上来,一看,老太太面如金纸,痛得冷汗直流。等车开上来,丁力抱了老太太,放在后面坐位上。小伟还在声嘶力竭地哭着,凌小珊看了看儿子,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让奶妈和小梅赶紧带他回家去,自己和丁力坐了车开去了仁爱医院。      他们在医院里差不多忙活了一上午,医生给老太太先服了止疼药,再照了片子,确认说是腰骨已经错位了,所以老太太会觉得钻心的疼,必须立刻手术。本来也不是很大的手术,但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又弱,所以老太太又在手术室里待了很长的时间。等老太太从里面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医生对丁力夫妇说,老太太的情况不是太好,刚才又失血不少,现在要留院观察一阵子。丁力刷的眼泪就下来了,凌小珊也是五内俱痛,靠在了丁力的身上。    第二部 (四十五)   老太太在医院住了一个月,算是脱离了危险,但是身体就变得很孱弱,医生说还是回家静养好,于是老太太被抬回了丁家,丁家晚上就沉寂了好一段时间。冬天开始了,虽然家里面条件好,但是老人家本来到冬天身体就弱,就越来越不好,西医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天天喝着名医的中药,也没有起色。      直到十二月中的某一个中午,老太太觉得自己大限已到,睁开眼睛,看了看媳妇,凌小珊赶紧打电话叫丁力回来,再抱着小伟,三个人守在床的一边,另一边跪着阿彪和常贵。丁力的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老太太虚弱地抬起手,给儿子拭去,用微弱的声音说,“阿力,妈很高兴,享了你的福了。。。”丁力一把握住老太太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说,“妈,没事,我不哭,您没事。。。”老太太示意他不要讲话,接着说,“你要小心,我总是不放心你。。。”丁力点点头,泪眼模糊地说,“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老太太转脸看着媳妇和孙子,说,“小珊,阿力就托付给你了,还有小伟,还有丁家。。。你是一个好孩子,我很放心。。。我帮你祈过福,你会一生平安。。。”凌小珊也是止不住的流泪,一一地点头,再把小伟凑上前,老太太又抬起手来,眷恋地摸了摸孙子的头和脸。。。她再转向另一边,常贵哭成了泪人,阿彪也是抽泣不止,老太太说,“你们好好地跟着阿力,别让他做坏事。。。”两人一起哽咽着说,“阿妈,您放心。。。”老太太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阿强。。。”,丁力立刻接上去说,“强哥,程程和孩子们在香港很好,他们也很挂念您。”老太太轻轻地点了点头,再没了动静。边上的四人大惊,但是老太太又缓缓睁开眼睛,像是在找什么人,丁力不解,凌小珊一沉吟,叫了一边的小梅过来,小梅早已经哭得眼都肿了,只是不敢哭出声,她上来跪在老太太的面前,老太太已说不出话来,只欣慰地看了她两眼,再转眼看了看儿子,孙子和媳妇,慢慢闭上了眼睛。。。良久,丁力抬高身子,瞪大了眼睛,轻轻叫了一声,“妈!”没有任何动静,老太太已经去了。。。丁力又痛叫了一声,“妈!” 就扑上去抱住老太太,放声大哭。其他的所有人也开始痛哭,小伟觉得好玩,在妈妈的怀里,骨碌碌地转着圆溜溜的眼睛,却不作声。。。      老太太很快就下葬了,葬在了丁家墓地,在一个很高档漂亮宁静的墓群里。      老太太下葬以后,丁力每天半夜里都会醒来流泪,每到这时候,凌小珊就起来把他抱在怀里,任他淌一阵眼泪,他也紧紧地抱着凌小珊。白天,他还是和以前没有什么分别,忙忙碌碌地做生意,高高兴兴地逗弄儿子,丁家的夜晚也开始恢复如常。他写了一封信去香港。至于那条黄毛大狗,在圣诞节以前,就死于某种传染病,冬天经常会有这样的狗传染病,且这个畜生年龄也大了,所以也没有人疑心,但是那个洋妇依然哭天抢地,仿佛剜心剜肺。      直到第二年的春节前夕,丁力才停止了在夜里流泪,一家三口算是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旧历年。    第二部 (四十六)   今天,程程见文强回来以后好长时间都没有从书房里出来,她于是让保姆和奶妈看顾孩子们,自己走进了书房。      她看见文强埋头在书桌上,于是悄悄地走过去,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说,“文强。”文强这才抬起头来,程程见他面色憔悴,还有泪痕,心里一惊,道,“出了什么事?”文强于是把桌上的一张纸拿给她。程程很快地看完了信,放在桌上,又把手搭在文强的肩上,轻轻地说,“丁力和凌小姐一定很难过。”很快她的眼睛也被泪水模糊了,这还勾起了她对爸爸的追忆,对上海的回忆。。。文强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书房里充满了难言的压抑和苦涩。。。良久,程程先擦了擦脸,努力地挤出了一个微笑,俯下来,对丈夫说,“去擦擦脸,再去看看孩子们,他们今天还没见到爸爸。”文强于是也将泪水拭去,吸了口气,握了一下程程的手,再走出了书房。      程程把那封信小心地折好,她看见那上面有泪痕,文强的泪痕。她知道,他们到香港的这两年,文强快乐也不快乐。他现在做事挺快乐,虽然还是辛苦。他不快乐是因为他时时牵挂着上海的朋友们,牵挂着国家,牵挂着上海,虽然他不喜欢上海。程程一样很牵挂上海,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的爸爸妈妈都还躺在那里。。。现在她的家在香港,但是她的心也常常飞回上海,飞回爸爸妈妈的身边,她也常常想,不知道丁力和凌小姐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当然这两年她也异常地忙碌,他们确实疏于联络了,丁力在信上也没写其他的什么。。。但她想文强一定知道,所以她也一直没问过,如果文强想告诉她,他会告诉她的。所以她把信放回信封里,也走出了书房。      等她推开孩子们的房间,那里面的欢声笑语和文强的兴高采烈,也立刻感染了她,她加入了其中。      晚上,在黑暗里,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躺在他身边,文强此时正背对着她。她轻声地说,“文强,你睡了吗?”文强“嗯”了一声,说,“还没。”她于是再说,“你很想念丁力吧?”文强没有说话。她接着说,“你说,让他们来香港好不好?这里的日子比较平静。。。而且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文强于是说,“阿力不会想来这里。”程程叹了口气,说,“嗯,还是上海好。”文强侧过身来对着她,笑着说,“去年你不是说你喜欢香港?”程程搂住他的脖子,说,“我是喜欢这里,而且越来越喜欢,因为你和孩子们都在这里。。。但有时候我还是会想念上海。。。”文强说,“嗯,我知道。”两个人就停止了说话。。。窗外一轮明月,树影婆娑,透过白纱的窗帘映射到屋内的地毯上,夜深深沉沉,寂静无声。      在另一间房里,一岁半的小辉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月色照在他的脸上,映着他长长的睫毛,他还是爸爸的一个微缩版。他睡得很熟,也很静。保姆睡在房间的另一边。      再过去一间房,小华和小恒分睡在两侧,中间有墙和门隔开来,他们的奶妈各自和他们睡在一侧。在月光里可以看得分明,这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既像爸爸又像妈妈,还像他们的外公。他们时不时地发出轻轻的咂嘴的声音,在夜里听得很清晰。    第二部 (四十七)   丁力是不会想来香港,但是文强觉得他快要不得不来香港了。      国内的形势又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文强有一种预感,今年将会是很不平静的一年。所以他在给丁力的回信中,说了说自己的想法,他并没有说丁力应该怎么办,他只是在信的末尾写了一句话,程程希望在香港看到你和凌小姐还有你们的儿子。      丁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快四月了。他的眼睛有一点儿湿润,嘴里喃喃地说,“强哥,程程。”然后他也把这封信拿给了凌小珊。凌小珊看罢不语,她走出房间,去把儿子抱了进来,递给丁力,丁力于是开始逗弄儿子。小伟一岁多了,但还不会说话,只是爸爸说的话,他大概都明白,不停地咯咯直笑。凌小珊坐在一旁,看着父子俩。过了一会儿,她说,“斯瓦先生已经离开上海了。”就在上个月,葡萄牙已经撤走了上海领事馆,于是斯瓦夫妇也走了。临走以前,他们又聚会了一次,在斯瓦夫妇的家里,就他们四个人。斯瓦先生举起酒杯说,丁先生,小珊,很高兴认识你们并和你们做朋友,我们会想念你们的!这天晚上,他们谈了很多,临走的时候,斯瓦先生给了丁力他自己在葡萄牙的地址和电话,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地址和电话,这个人现在在澳门,那里如今也是葡萄牙的地方,他说,在需要的时候,你们可以去找他。      丁力当然不想去澳门,澳门还不如香港。但是回来以后,这两个地址和电话就由凌小珊郑重地保管起来了。如今丁力见她又说起来,就说,“你也觉得我们应该离开上海?”凌小珊说,“我相信许先生的话,他不会害你。”过了几天,丁力回家以后,就和凌小珊说,“你去和丽姑说,我们准备搬去香港,让她也开始收拾东西。”第二天,凌小珊就去了石库门丽姑家。凌小珊结婚后,丁力提出来要给丽姑换个好点儿的住处,丽姑当然是不会接受的,丁力并不欠她什么,就是凌小珊,这么多年来,给她拿东西拿药拿钱,她都觉得已经太过了。而且她并不是没有钱住好地方,她只是喜欢石库门,她小时候的家就在这一带。因此此事也就罢议了。丁力和凌小珊逢年过节都会去看望她,她有时候也到丁家来,吃吃饭,看看他们。      如今听说凌小珊他们要离开上海到香港去,还要带自己一起去,丽姑摇了摇头,说,“小珊,你和丁力的心意我领了,你们离开我也舍不得,但是我不会离开的。”凌小珊刚要说话,丽姑按住了她的手,说,“小珊,我不是没有经历过战乱的人,我明白。但是我已经这种岁数了,就是要死,我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凌小珊见她说得如此决绝,只能哽咽地说,“丽姑,我知道我劝不动您,这是我们暂时在香港的联络方式,就是许先生的地址和电话,您如果需要,随时联系我们。他总会知道我们在哪里的。”丽姑接过谢过收好,最后说,“小珊,你和丁力保重,带好小伟。。。还有,请代我问候许先生一家。”送凌小珊出来的时候,丽姑又说了一句话,“小珊,如今你真要自己上路了,我不能再帮你了,我以前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你要记牢,不管在什么时候,你都要有坚定的信念和宽容的心。”凌小珊点了点头,和师傅洒泪而别。丁力听说丽姑不肯走,也是闷闷不乐,但是他搂住泪流满面的妻子说,“情况不一定真会那么坏,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再回上海的。”      丁力在告诉凌小珊以前,已经和香港的文强通了电话,虽然偶有书信往来,这是他们分别以后第一次通电话。两个人听到彼此的声音,心里都有难以名状的滋味。他们说了很久,说了很多,但都是生意上的事。最后,文强说,“阿力,我在这里等你。”丁力说,“强哥,请代我问候程程,小珊也很想再看见程程。”    第二部 (四十八)   丁力和凌小珊是五月初坐火车离开上海的,但是建中的搬迁事宜陆陆续续到了六月中才完全结束。后面的事情就是由阿彪和常贵在上海主理的,丁力必须要早一点去香港,因为搬过去以后那边的事情也非常多,虽然文强在那边可以照应一下。建中要搬迁,丁力的人有不少不愿意走,丁力也不勉强这部分人,他只是给愿意走的安排好钱财和船票,不愿意走的也有丰厚的遣散费,而且说他们可以随时改变主意,这些钱足够他们的搬迁费用,如果他们后来真的改变了主意,还去香港跟着他,他也绝不计前嫌。      和丁力夫妇和小伟随行的还有小梅,以及丁家的另两个佣人,当然丁力的人一些也一起,有些也有家眷,这些人里还有小梅的弟弟。小梅走以前,回了自己家,说是小姐先生要带她去香港,询问父母的意见。他们觉得女儿跟了一户好人家,虽然要背井离乡,但是待在上海,又到哪里去再找这样的人家,女儿反正迟早是泼出去的水,只是小梅还有个弟弟,现在就打一些散工,他们想看丁家是不是能给点儿照应。小梅很为难,她对父母说,小姐和先生对她是很好,她在丁家是下人,虽然日子过的很好,但她已经受宠若惊,只是她没有办法让小姐再收留或管顾她的弟弟,而且这也是越分了。父母就死磨硬劝,说是你总得为我们陈家做点儿事,她道,这么多年,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拿回来的东西和钱还少了?我自小出去,也没吃多少家里的饭,现在倒要我为陈家做事了?当然这只是气话,小梅虽然和弟弟相处不多,感情不深,总是骨肉连心,而且他在家里也确实没有出路,最后就答应了回去试试,但是让父母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小梅回来以后找了一个空,私下里吞吞吐吐地和凌小珊说了,最后她说,小姐,这都是我父母的越分的要求,我不同意,但是做为女儿,我不得已来说的,小姐不必答应,我也不会觉得小姐不好。凌小珊于是问了问她弟弟平时都打些什么零工,就说自己去想想。过了几天,凌小珊对她说,先生同意,让她弟弟和他们一起到香港去,至于做什么,到了香港再看,因为家里现在确实不需要很多人手。小梅感动地掉泪了,说小姐和先生对自己真好。于是小梅的父母就欢天喜地地送走了儿子和女儿,还在街坊四邻到处夸耀,陈家有福,遇到了好人。      小伟在火车上,偏不要爸爸妈妈或小梅抱,一直站在座位上看着窗外,高兴得手舞足蹈。凌小珊老怕他摔倒,而且他又不会说话,就一直很紧张地围着他。丁力就在对面笑道,“没事没事,男孩子不怕,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到处玩儿了,摔跤怕啥,摔不坏的!”然后又对小伟说,“儿子,爸爸说得对吧?我们小伟不怕摔交的,对吧。。。”小伟转脸对丁力一笑,再点点头。丁力就高兴地对凌小珊说,“看,我说的吧,我儿子就是我儿子!你们女人就是瞎紧张。。。”凌小珊一笑,不过手还是围着小伟,边上坐的小梅也笑了。夜里,凌小珊拍小伟入睡,小伟白天玩累了,很快也就睡着了。凌小珊只觉得胳膊好沉重,丁力于是立刻把儿子抱了过去,给他把小毯子裹得严严实实,再把他放的很舒服地抱在怀里。他边上的座位票也被他们买了,他本来可以把儿子放在座位上睡。凌小珊在边上看着,心里面觉得很踏实又很甜蜜,微微一笑,小梅就悄悄地说,“小姐,先生可真疼小少爷!”哪知丁力听见了这句话,立刻看着小梅,小声说,“别出声!”然后又笑着小声说, “那当然,他是我儿子!”凌小珊笑说,“他挺沉的,你还是把他放在座位上,路还远着呢。”丁力只是不肯,说儿子跟着他们也挺受罪的,还是自己抱着睡的好。然后就晚晚抱着小伟入睡。      到广州,下了火车,凌小珊看他瘦了一圈儿,儿子由小梅领着,倒是活蹦乱跳,心里面有点不忍。丁力明白,就对她笑道,“别婆婆妈妈的了,我没事。”然后他又柔声对凌小珊说,“我的腰快坐断了,你也很累吧?”凌小珊笑着摇了摇头。他又说,“不过你还是很漂亮!和以前一样漂亮!”凌小珊就笑着拍了他一下,他也嘿嘿一笑。    第二部 (四十九)   他们在广州见到了陈翰林,在他们的旅馆。只有陈翰林来了,汪月祺因为身体不适,未来见客。但是陈翰林对丁力说,月祺很想念他,托他问候他。丁力笑着说,“汪小姐好?你儿子好?”凌小珊就在一旁道,“还汪小姐?陈太太!”丁力于是赶紧说,“我习惯了,改不过来。。。陈太太!”陈翰林就笑了,说,“别拘礼了,都是老朋友,就叫汪小姐好了,我听着也习惯。”丁力又转脸对凌小珊得意地一笑。陈翰林又和凌小珊打招呼说,“丁太太。”凌小珊也就笑着说,“陈先生也还是用以前的称呼吧。”陈翰林以前就见过她一次,就是把她从精武门的人手里解救回来的那一次,那时候他叫她凌小姐,于是陈翰林就点了点头。他又和丁力单独说了一会儿,就告辞了,丁力夫妇是明天下午的船,他觉得他们还要收拾收拾,虽然丁力说没什么好收拾的,那他就说,你们坐这么久的火车,休息休息也好。      第二天一早,丁力夫妇就起来了,他们确实没什么要收拾的,都有其他的人操办,儿子也有小梅照管,但是他们两要去“行花街”。广州的花市,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当然是过节的时候最热闹最有看头,比如“除夕花市”。所以丁力他们现在来的这个季节,并没有什么典型的花街可看。但是依然有早花市可逛,主要是兜售而非展览。凌小珊祖籍广东,却从来没有踏上这片土地,这时候是说不出的兴奋。街上的人都在唧唧咕咕地说粤语,丁力一个字也听不懂,凌小珊能听个大概,因为她也好多年都不听不说了,还需要一点儿时间适应,于是她就给丁力翻译,丁力觉得粤语很怪,不过他看着那些姹紫嫣红的花,也自欢喜。虽然下着微微的小雨,夫妇俩却不撑伞,一路迤逦行来,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早晨。末了,照丁力的说法,凌小珊买了一盆叶子,虽然她说是君子兰,会开花儿的,但是丁力一个花苞也没看见。在花市,他就说还是买个花,花儿漂亮,好看!凌小珊问他,你会养吗?丁力说,不会,但是总有人会养。凌小珊说,我买的这盆我要自己养的,你也买一盆自己养,可以买花。丁力就不干了,说,我哪有时间伺候这个。于是凌小珊就笑着捧了她的叶子回来。      回来以后,小伟看见叶子也很兴奋,丁力就笑话儿子,说,“儿子,还是花儿好看啊,男孩子怎么能不喜欢花儿?”小伟不理不睬,一直折腾那几片叶子,凌小珊赶紧把他的手挪开,把花盆放高,说,“小伟,这个不好玩,玩多了,它就死了。”小伟于是抬起头来,充满了疑惑,凌小珊明白,他不懂什么叫‘死了’,把他抱起来,简单形象地解释了一下,小伟于是似懂非懂,又挣扎着下来,一边儿玩去了。      在船上,小伟还是老看着那盆叶子,不时地伸出手去,但是都被妈妈岔开了注意力。他们还在船上遇到了一个人,是在船上的餐厅遇见的。她坐在他们的邻桌,小伟一直看着她,凌小珊于是也顺儿子目光,看了看。她见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条红色的短袖优质洋装连衣裙,外面罩着黑色金点点的薄短袖针织小卦,头发烫过,两侧各绑了一个辫子,放在双肩前面,脸颊红润,眼睛乌黑,不胖不瘦,但神情看上去比较冷漠,她一个人坐在桌前吃饭,另外两个人垂手站在后面,于是她心里有数。丁力见她注意邻桌,也看了看,然后转过脸来,继续吃饭。他们离开的时候,小伟要自己走,于是凌小珊把他从凳子上抱下来,哪知道小伟立刻跑到这个少女跟前,拉着她的红裙子,抬脸对她笑。凌小珊一阵紧张,刚要喝止儿子,叫他回来,却见这个少女竟然一改冷漠之态,眉开眼笑地拉住小伟的手,柔声说, “小朋友,阿姨的裙子很漂亮?”小伟点点头,就要腻到她身上去,丁力立刻走过去,拉住儿子,并对这个少女说,“小姐,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打扰了。” 哪知道小伟死活拽住她的裙子不放,丁力不好再拉,这个少女只是笑道,“你们的儿子很可爱!”于是凌小珊走过去,蹲下来,把小伟的手从裙子上掰下来,再把小伟抱起来,然后对这个少女说,“小姐,我儿子很调皮,他还不会说话,对不起。”这个少女只是摇头不语。夫妇俩于是带着小伟离开。      回去以后,凌小珊就教育儿子,不能对不认识的阿姨没礼貌,但是小伟年纪很小,估计也听不懂。丁力就笑道,“我儿子还是喜欢漂亮姑娘的!”凌小珊微一瞪他,说,“你刚才没看见?”丁力会意,就说,“没事,年轻小姐一个人出门带两个人也正常。”凌小珊道,“还是小心点儿好。”丁力于是握住她的手,说,“你不必担心。”接下来一路无事,到了香港,下船的时候,他们在人流中又看见了这个少女,她依然穿着那条红裙子,但是上面的小褂已经脱了。还是她一个人走在前面,后面那两个人跟着,一个人拎着两个小皮箱,另一个人手里却捧着一大盆火红的杜鹃花。凌小珊于是明白了,这个少女也是来广州买花的。她也看见了丁力夫妇和小伟,小伟在凌小珊怀里立刻向她伸出手去,她于是走过来,拉了拉小伟的手,然后微笑着和凌小珊说,“你儿子很可爱!”凌小珊道,“谢谢。”然后她又对小伟笑了笑,就离开了。凌小珊这时候看着她红色的背影和那盆火红的杜鹃花,只觉得心情说不出的好。确实,他们已经到香港了,再也不用长途跋涉了。      出来以后,他们就看见了已经等在那里的文强夫妇,这个少女的事也就很快被淡忘了。    第二部 (五十)   这四个人在码头见面,再提起老太太和上海来,自是一番悲喜。感慨结束以后,丁力细看程程穿着一件白底密密地起黄色宽斜纹滚细黄边的缎子旗袍,头发还是像以前一样盘在脑后,前面梳着刘海,双眸璀璨如星,耳朵上还是带着那对他以前常常见到的珍珠耳钉,就笑道,“程程,很久不见。”又转脸对文强说,“强哥,程程和以前也没什么变化。”程程笑靥如花,道,“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啦!”文强也笑着对丁力说,“你也没什么变化。”然后他转脸对凌小珊说,“凌小姐,一路上还好吧?”再接过了小伟,抱在自己怀里。凌小珊对文强微笑道,“许先生,你现在比在上海还精神,谢谢,我们一路上都好。”小伟看了看文强,文强对他一笑,他眼睛转了转,就调转目光,在文强的怀里到处张望,也不做声。丁力在一旁说,“你们两怎么还这么客气?小珊,你应该叫他强哥。。。”凌小珊道,“我还是习惯以前的叫法,”文强也道,“我也比较习惯,就不改了罢。”程程道,“凌小姐,欢迎你到香港来!你们的房子我已经挑了几处,过两天带你们去看看。”凌小珊道,“谢谢许太太,你的儿子们一定也很可爱吧?”程程笑着看着小伟,说,“小辉也比较安静,长的和文强一模一样,另外两个还小,反正就是吃吃睡睡。。。”小伟听了这句话,转过脸来看着程程,伸出手去,于是程程笑着把他接过去。凌小珊就说,“他很重,许太太,还是我来抱吧。”哪知道程程说,“我抱小孩子都习惯了!”然后程程就开始抱着小伟,逗他,小伟看着这个漂亮的阿姨,咯咯直笑。程程又抬起脸来,看着丁力说,“他很像你!”丁力嘿嘿一笑。      回到许家,大概是下午两三点钟的样子。外面的太阳很大,车一路行来,凌小珊依偎在丁力的身旁,另一只手护着儿子,看见许家外面的林荫道遮天蔽日,许家的花园郁郁葱葱,草木扶苏,二层小楼的门廊正前方有四根通顶的圆白柱子,心里越发舒爽。进了门,她见房子很宽敞,墙上是柔黄色起小素花的墙纸,红黄绿细条纹的沙发套椅,包着咖啡色的弧度木边,前面放着同色的茶几,上面摆着一个圆圆的矮花瓶,插满浅粉色的小玫瑰花,青青的叶子,淡淡的芳香,沁人心脾,和她见过的上海的冯公馆完全不同。她对程程说, “许太太,你的家真漂亮!香港也很美!”程程笑说,大家都坐吧,这时候阿采就端上茶和点心来,于是程程向凌小珊介绍了阿采。程程和阿采都惊讶凌小珊听得懂粤语,凌小珊于是微笑着说了原委。两个女士自在一边聊天,小梅于是带了小伟在边上吃点心。文强和丁力坐去了远处的另一套纯浅黄色的沙发,讲他们的事。      程程现在就近仔细地端详凌小珊,见她穿着一条天蓝色的小白花上好料布旗袍,滚着白边,头发还是烫过,只是不再披散在肩上,也盘在脑后,用一个水蓝色的发夹夹住,耳朵上带着白色的水钻耳钉,她微笑着说,“凌小姐,你真漂亮,我以前就这么觉得!”凌小珊脸有点儿红,说,“许太太可以叫我小珊,我也是小伟的妈妈了。。。”程程说,“那你也叫我程程把,丁力也是这么叫我的。”凌小珊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程程再说,“孩子们还在睡觉,等他们醒了,我带你去看。”凌小珊道,“嗯,小伟也应该睡觉了。”程程于是叫阿采上来抱了小伟,说,“你们一起上来。”      上了二楼,凌小珊见走道的墙纸是藕合色的,仔细看能看见暗花,地上和楼下一样,铺着正红色底点缀黄色小菱形图案的地毯。程程带着她经过两间房间的时候说,这件是小辉的,这间是小华和小恒的。最后带她停在一端的尽头,推开白色的双扇门,下午的阳光从多扇大窗照射进来,窗边分两侧挂着深蓝色银白色花纹的落地窗帘,两扇窗的中间是一张很大的双人床,上面也是深蓝色的一套,床两边有白色的小几,上面各放着深蓝色灯罩银色细杆的台灯,房间里有梳妆台,圆桌和椅子,还有一套深蓝色的沙发,地上铺着浅灰色的地毯。里面接着浴室,还有另一扇门通向另一个房间。      阿采道,“这是太太新近装修的。”原来,这个房间原定为客房,一直空着,因为没有用,程程也没想好要怎么弄,后来丁力他们决定要来了,程程才找设计师赶的工。程程只是微笑着说,“丁力和小珊在这里也住不久。小珊,还满意吗?”凌小珊也微笑着说,“太漂亮了!谢谢!”然后她们就领小伟进了房间里的另一扇门,那是给孩子用的房间,里面也很大,墙上漆着童话故事里的人物,是蓝黄色调,小伟一下子扑过去,贴住墙到处看,凌小珊就走过去,蹲在地上,和儿子说让他睡觉。小伟不肯,凌小珊就沉了脸,小伟又执拗了一会儿,就被妈妈放到了小床上,小梅过来给他脱了衣服,带着他睡觉,其他人就退出去了。    第二部 (五十一)   接下来的几天,凌小珊都在许家和程程在一起,她说要去看房子,程程却不让,说先休息两天再说。丁力每天和文强一起出去,一起回来,忙安定生意的事情。凌小珊发现程程很忙,主要是管三个孩子。她看见小辉,也很惊异,他果然和许先生长得一模一样,他已经快两岁了,会说话,但是话说的也不多,又和爸爸很像,但是凌小珊发现他脾气比爸爸柔和,比较常笑,像妈妈。他见到小伟,两个人特别的高兴,在小辉的房里一起到处跑,程程说,“小辉,你要让着弟弟”,小辉就总是让着小伟,还因为他觉得他不会说话,小伟什么都不懂,自然也不客气。小华和小恒现在十个月了,长的很好,也很爱动,长的也像妈妈。凌小珊还发现程程很寂寞,虽然儿子们占去了她很多的时间,她还统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但是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所以凌小珊就明白了,为什么她不想他们立刻搬走,以前她和凌小珊只见过三次面,完全不熟,但是现在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就很多,孩子是一个主要的话题,她还经常地谈论香港各方面生活的情况,谈起来的时候都兴高采烈,凌小珊都一一地记下了,她们还常常谈论上海,凌小珊发现她对上海的生活充满了很多的怀念和感慨。      后来她带凌小珊去看了几处房子,也在附近,凌小珊明白,她希望他们住的近一点儿,方便走动。后来凌小珊和丁力商量挑了一处,程程问她是不是满意里面的装修,凌小珊就说,还是要改改,于是程程推荐了她的设计师,然后丁力夫妇又在许家“叨扰”了一段时间。程程很是高兴,每日里和凌小珊同进同出,一起去教堂,还带着凌小珊熟悉香港的街道,一起购物,有时候还和佣人一起去菜市场,两位女士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私下里,丁力问凌小珊住在许家是不是还习惯,凌小珊就和他说了程程的寂寞,丁力却笑道,“差不多吧,冯先生在世的时候,她比现在还寂寞。强哥现在还是很忙。。。强哥就没有不忙的时候。。。你不也差不多,我也很忙。。。男人们都忙。”凌小珊点头笑了笑。丁力又道,“正好,你们做个伴,程程人很好的。”凌小珊说,“她是很好,许先生也很好,对我们也都好。。。不过,你真地想和他们住的很近?”丁力明白她是为了他以前说过的话,于是说,“香港就这么大,强哥和我是最好的兄弟。”凌小珊就不再顾虑了,她只是想,男人们也都是常常在变。      事实上,丁力这次说的也是真话。在感情上,他和文强确实一直是非常的亲密,无以伦比,就是在他们分开的时日里,这一点他和文强自己也都从来没怀疑过。至于说到生意,建中搬来香港以后,文强和丁力也还是各做各的。许氏在香港已经两年多了,建立了比较完备的体系,除了船务,出入口行,储蓄银行,目前还加进了和唐氏合作的珠宝。丁力也继续做船务,出入口行,还继续开他的赌场。两人在生意上只是合作关系,并没有其他的关联。不过他们俩倒是想联手开始在香港开拓地产,丁力在上海已经经营了一段时间地产,积累了一些经验,但是他才到香港,各方面需要时间适应;香港并没有多大,本土企业也不是那么多,南迁的企业也还没有那么多,所以文强现在在香港可谓是轻车熟路,生意上的人面关系也比较广,而且他还和怡和洋行,罗唐两家包括叶家关系良好,所以这是一个强强联手的组合,加上他们俩感情上的关系和渊源,自然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等建中完全搬过来以后,可说是目前香港的上海企业里最有实力的一家,毕竟继承的是冯氏的底子,不像文强的许氏,只拿走了他觉得自己在建中应得的部分。天下的事情本来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更何况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兄弟俩又有点儿以前在上海起家时候的那种心境了。丁力的建中搬到香港以后,换成了原来赌场的名字雲天,因为丁力觉得这个名字比较好听又气派,文强也觉得换一个新名字好。后来丁力在香港开的第一家大赌场也还是叫雲天。      丁力到了香港以后,发现香港确实远不如上海繁华,但也不像上海那么混乱。社会秩序好当然是好事,但是这一点对丁力却是很大的考验。因为英国人的统治,除了医疗条件优越,香港还从一开埠就是法制之区,所以做生意也必须严格规范。这就是为什么律师这个行业如此重要的原因。只是正式的商业文件都是英文的,丁力不懂英文,连粤语也听不懂,所以真的是很不容易。当然可以招募下面的得力人才,但是身为老板,总是要自己知道很多事才好,所以他一来就非常的忙碌,和文强一样,比在上海还忙,他还一定要凌小珊在私下里和他讲粤语。凌小珊看他每日忙碌地也是坐一刻的功夫都没有,却精神很好,干劲十足,还认真学习,又放下了另一头心事。她知道,丁力从上海搬到香港,对他来说,就算不计文强的因素,也是一个很不容易的决定,他当然是为了他的生意,但很大程度上他也是为了她和儿子。    第二部 (五十二)   此外,虽然丁家在上海,已经是商界上流社会的一份子,但是这是新地方,而且香港不是上海,香港很小,发展也落后,政商目前还分不了家,不是说有钱就够了的,这里是英国人的地方,一定要和英国人搞好关系才能站稳脚跟。香港的雲天确实比许氏资本实力雄厚,但是要想很快地打入中英上流社会,就不是容易的事了。最快捷的当然是通过唐家及唐家的公开活动。但是文强自己直接去向罗先生介绍,并不见得有效,因为罗先生不管具体的事,而且罗先生看的不是钱,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机会亲近的。唐骏礼也是大忙人。特别的,这一家人看重的都不仅是财富,还有门第,还有学识,丁力在后两点当然的吃亏。所以文强自然而然想到的是先通过唐鹏姐弟。      唐鹏比较简单,而且他在许氏做事,雲天和许氏有生意来往,丁力比较方便地就可以亲近他。但是唐鹏年纪轻,在唐家的地位不如他的姐姐宝姿,所以文强觉得一定要让宝姿也对丁力有好感才行。他和宝姿是朋友,所以他必须出面,才比较合宜。因此他拨了宝姿的直线电话。宝姿又有一点儿吃惊,这是文强第一次拨打她的直线。文强说,“Bonnie,我上海来了一个好朋友,我想介绍你给他认识。我想在后天中午,请你们俩午饭,时间就订十二点好不好?”宝姿当然是同意了,文强从来不打她的直线,都是通过秘书接进来的,那文强的这个朋友当然不同寻常。而且就算是个普通朋友,或是根本没有第三者,她也一定会应文强的饭约,当然,没有第三者,她又不一定会应文强的饭约,他们俩都要避嫌。不仅是因为他已婚她未婚,还因为Bonnie 唐是一个很专业的律师,对所有的客户都一视同仁。宝姿晚上回家以后有时候还会加班,但这个时候她做的东西就只是许氏的文档了,在许氏需要赶急的时候,因为下班以后是她的私人时间,她有权利选择。当然文强不会知道,她也不会告诉他。      文强和丁力约宝姿午饭的这天中午,两个人提早就到了。餐厅名为“怡亭”,是一家高档的正宗粤菜馆,距离宝姿的办公室不远,但是在一个高档的英国人住宅区附近,地处一条幽静的街道,周围的环境也是住宅区,而非商业区。文强专门挑的这家中餐馆,是因为他不想把这次的三人聚会搞的很公事化,丁力是兄弟,宝姿是朋友,虽然他们今天主要也是谈和生意有关的事。还因为这个餐馆本身也不大,但环境幽雅服务好,午饭时间也不嘈杂,他相信宝姿没来过,因为就他对宝姿的了解,她应该常去的都是西餐厅,二是因为丁力也看不懂英文的菜单。      宝姿也准时到了,她确实没来过,她听见这家菜馆用的背景音乐是中文电台的直播。丁力只觉得眼前一亮。其实宝姿还是老样子,不过今天穿的是白色的丝质收袖套装,在颈子里系了一条红色的丝质起黑纹的方巾,可以隐隐地看见下面的细金项链。这是文强第一次专门请宝姿吃饭。文强如果注意,可以看出来坠子还是他送的那颗金纽扣,但是他没有上心。丁力见她的发型很特别很漂亮又很好玩,就先微微一笑。宝姿看见了这个笑容,心里觉得这位先生也很直率。三人见过,宝姿就伸出手来,丁力于是和她握手,三人再坐了,开始看菜单。文强道,这里我以前来过,于是简略地推荐了几个他觉得不错的午餐,于是宝姿和丁力分别点了,其实他也就是第二次来。      坐等上菜的时候,文强大概介绍了一下雲天在上海的情况,然后又说了现在搬过来的情况,宝姿都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到一些地方,她会看看丁力,丁力就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宝姿就会对他微微一笑,于是他也就不紧张了,他觉得唐小姐也是一个好人。他当然不是没见过世面,他也早就不是原来的丁力了,只是他知道唐小姐是强哥的朋友,所以对她也自不同。    第二部 (五十三)   等文强讲完了,午饭也端上来了。宝姿就开始细嚼慢咽,也不说话。丁力看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有点儿不相信她真的是律师,还是强哥的律师。他于是笑道,“唐小姐,你看起来不像律师。”文强在另一边一笑。宝姿也抬起眼来,她对着丁力说,“丁先生,那你觉得律师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丁力也答不好。文强笑道,“唐小姐和你开玩笑。”丁力于是也嘿嘿一笑。文强再对宝姿道,“阿力比较直接,你别介意。”宝姿也微笑道,“丁先生是爽快人,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她见丁力蓄着小胡子,看上去比文强年纪要大,个人风格也和文强迥异,但文强一直叫他阿力,他一直叫文强强哥,两个人之间还有一种很亲密温暖的感觉,她觉得丁力确实不是文强的普通朋友。于是她问道,“你们认识很久了?”文强说,“嗯,他是我兄弟。”丁力接着说,“他是我大哥。”宝姿又微微一笑,她从来没和帮会的人打过交道,所以她也听不出什么来,但是她觉得他们俩都挺可爱的,今天的文强和她以前认识的文强又有点儿不一样,他好像多了一点儿孩子气,而他也早就是孩子的爸爸了。      这时候丁力转脸对文强说,“强哥,这地方真不错,菜也好。下次我们四个人一起来!”宝姿听他说四个人,明白他说的是文强的太太和他自己的太太,因此她觉得他们彼此也很熟悉,所以她又微笑道,“丁先生的太太也是上海人?”丁力说,“小珊是北平人。”宝姿就大奇,但也不便多问。在香港出生长大又在英国待了那么多年的她,当然不知道中国内地是什么样子,什么局面,报纸上写的东西都是隔靴搔痒,她是看的明白,但也不会有太多具体的了解和体会。不过她对丁力微笑道,“下次有机会认识你的太太。”丁力又高兴地一笑,说,“谢谢唐小姐,小珊也会很高兴的。”吃完了饭,三个人又要了甜点。宝姿对文强道,“丁先生的律师现在是哪一位?”文强于是说了,宝姿点点头,说,“嗯,他不错,很认真,丁先生就是要多一点儿耐心。”宝姿当然能看得出来丁力不会英文,所以她才这么一说,文强明白她是为了丁力好,于是对她微笑着说,“唐小姐,谢谢你。”丁力也立刻说,“谢谢唐小姐,有机会向唐小姐请教。”宝姿就对着他又微微一笑。      出来以后,丁力和宝姿互道了再见,文强送宝姿到她的车边,在路上轻声地说,“今天谢谢你!”宝姿笑道,“你请我吃饭,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这里很好,我很喜欢。”然后她又说,“丁先生要找几个得力的助手,如果需要,我可以推荐。”文强明白她说的得力助手是指英文好又能干的人,他自己已经给丁力找了两个,但是如今既然宝姿开口,当然是要受落的才好,而且这样可以加强丁力和宝姿的关系,所以他说,“嗯,他才来,需要学习一段时间,如果你有好的人选当然是求之不得。”宝姿于是说,“等我回去以后传一些人选的情况给你和丁先生看看。”宝姿上车以后,文强又说,“阿力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又是初来乍到,请你以后多关照他。”宝姿想了想,说,“下个礼拜,爸爸妈妈去尊林为慈善会剪彩,我也要去,你们也一起来吧,我让人给你和丁先生送请柬过来。”文强点点头,说,“谢谢!”宝姿又对他嫣然一笑,就驾车走了。      等文强折回来以后,丁力一拍文强,笑道,“强哥,你怎么老是认识这么漂亮的小姐?”文强拿掉了他的手,也笑道,“别开玩笑了!给凌小姐听见了可不好!”丁力又嘿嘿一笑,说,“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于是文强就和丁力说了下个礼拜唐骏礼夫妇的活动还有宝姿要给他找助手的事,丁力点了点头,说,“他们办事可真容易。”文强“嗯”了一声,然后说,“这里是香港,就像我和你说的,他们一家和英国人的关系都很好,在这里势力很大,人面很广,你慢慢就知道了。。。而且他们都是好人。”丁力还注意到了一件事,就是,唐小姐不叫强哥许先生,也不直呼强哥的名字,他有一点儿纳闷,这一类的小姐不是都很讲究礼数的么?不过他很快也就忘了。      那次剪彩,丁力结识了唐骏礼夫妇。唐骏礼道,“丁先生,你才从上海来,各方面都不习惯吧,你是文强和小女的朋友,如果我能帮的上忙,尽管开口,不要客气。”文强在一边对宝姿微微一笑,宝姿手放在下面摇了摇,意思是不客气。然后宝姿又对罗美卿说,“妈,丁太太是北平人,您不是一直想学北平菜?”罗美卿点点头。于是在接下来没多久的唐家宴会上,罗美卿就邀请了丁力夫妇。她对凌小珊说,“丁太太,你真漂亮,欢迎你来我们家里做客。我听说你会做北平菜,有时间教教我。”她还让凌小珊叫她唐伯母。自此以后,丁家算是正式进入了香港的上流圈子。    第二部 (五十四)   丁力夫妇来了香港不久,全中国就听见了芦沟桥的枪声,这是这一年的七月七日。      等香港的人看到报纸上的消息,已经是七月九日了。文强在早餐桌上就愤怒地把报纸拍到桌上,丁力在一旁拿起来看了看,也懵了,心想,还真打仗了,接着就在心里骂道,“王八蛋,小日本!撞到老子手里都不得好死!”程程和凌小珊互看一眼,凌小珊把报纸拿过来,看了一下,停了几秒不语,再递给了程程。程程看罢,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抬眼看看文强,看他面色铁青,她于是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说,“文强,你今天还去上班吗?”文强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说,“现在就走。”于是他站起来,径向大门外走去,丁力也站起来,看了看凌小珊和程程,也跟着出去了。两人的早饭在桌上就没动过,程程和凌小珊也吃不下,于是叫佣人来收了去。      两位女士走到沙发上,坐下。程程说,“日本人真猖狂!”凌小珊道,“他们的野心太大了。。。许先生原来想得都没错。。。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幸好我们已经搬过来了。。。丽姑。。。”程程立刻道,“哎呀,月祺和翰林怎么办?”凌小珊也感到事态严重,但是她定了定神,说,“现在只是北平,上海还没事。。。也许不会扩大。。。广州离香港这么近,他们应该赶紧搬过来。。。”说到北平,她心里也是大大的一惊,她的家人都在北平!她是痛恨她的家人,但毕竟是家人。和她最亲的是祖父,在她还在戏班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她生了小伟以后,觉得心里对他们的恨意少了点儿,就让丁力的人去打听了一下,但是他们已经不在原来的住处了,丁力的人找了一阵子,没找到,因此也没了下文,也许他们已经不在了。。。但是没有确切的消息,就总还是有牵挂,如今日本人已经进了北平,那他们。。。小珊只觉得心里一阵难过,闭了闭眼睛,程程知道她应该是在牵挂家里人。凌小珊嫁给丁力以后,程程已经从文强那里知道了凌小珊的家人的情况,以及她不和家里人再联络了。但是她明白小珊的痛苦,特别是她现在的痛苦。她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说,“小珊,他们不会有事的。”      凌小珊看着她,眼里噙着泪花,说,“程程。。。”程程又搂住她的肩膀,紧了紧,然后说,“今天我们早一点儿去教堂吧。”于是凌小珊擦了擦眼睛,两个人上楼去看了看孩子们,再交待了下人,换了衣服,程程还打了一个电话,就坐了车,向教堂而去。在路上,她们发现街上已经开始有人组织游行,虽然还不是很多,但是都义愤填膺,大部分是学生,报童也是满街乱跑,到处叫喊看惊天大消息!程程依然握着凌小珊的手,她还很担心文强,还有汪月祺夫妇,她刚才的电话就是打给文强说这件事的,她还想到了爸爸妈妈在上海的墓地,只觉得心乱如麻。。。凌小珊看着窗外晃动的人影,一时也不能思考。。。时间还早,两个人进了圣安堂,却发现人已经很多。。。今天,很多人都第一时间到这里来为自己远方的亲人和朋友祈祷,为中国祈祷,而且大部分人和她们一样,穿着黑色的衣服,她们俩还带着黑色的头纱。教堂里正在放哀婉的圣歌,到处点着白色的明晃晃的蜡烛。两人匍匐到凳子前面的小桌边,立刻都流下了眼泪。      宝姿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见外公,爸爸,妈妈在早饭桌上都很沉默,她于是笑道,“大家早晨!”也没有人应她,她觉得奇怪,见报纸摊在桌上,就顺手拿起来看,那头版头条的大字立刻灼痛了她的眼睛,她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就看向了外公。只见外公闭着眼睛坐着,旁边的爸爸妈妈脸色凝重,妈妈看了看她,她点了点头,于是她也陷入了沉默。这时候唐鹏哼着歌,从楼上轻快地下来,兴高采烈地说,“外公,爸妈,家姐,早晨!”宝姿立刻向他使眼色,再看了看桌上的报纸,于是他也拿起报纸来。。。看完他刚要说话,罗美卿立刻瞪了他一眼,宝姿也在下面拽了拽他的衣服,他就没再动嘴。罗耀嘉站起来说,“你们吃吧,我先走了。”唐骏礼也起身略欠了欠身,罗美卿立刻站起来跟过去,叫佣人来给老爷拿出门的东西,然后送爸爸到门口的时候,说,“爸,您去了那里还是吃点儿东西。”罗耀嘉对她微笑了一下,说,“美卿,你回去吃饭吧,我没事。”就走了出去。      这时候唐鹏才对父亲说了一句,“爸,日本人太狂妄!”唐骏礼看了他一眼,说,“别在家里讲这个,你外公年纪大了,你吃了饭去上班。”唐鹏于是眼睛一转,开始吃饭。宝姿一直没再说话,她很快吃完了饭,和爸妈道了再见,也出了门。    第二部 (五十五)   中午的时候,邝裕成还在不停地忙忙碌碌。他刚把一摞文档归好,一抬眼,看见了唐小姐,手上拿着一个大信封。唐小姐几乎不到到许氏来。于是他站起来,说,“唐小姐,中午好。。。我们的文件有问题?”宝姿摇了摇头,笑道,“我来这边吃饭,顺路把给你们做好的合同带过来。”邝裕成立刻道,“谢谢唐小姐。。。许生不在,他出去午饭了,Johnny也不在。。。”宝姿于是说,“那就你签收了吧。。。我还有点儿事和许先生谈,我想在这里等他。”邝裕成立刻接过那个信封,请她在沙发上坐了,再给她拿了咖啡过来。宝姿道了谢,说,“邝生,你还没吃午饭?”邝裕成说,“是的,唐小姐,不过我带了饭来,等忙差不多了再吃。。。”宝姿因笑道,“你真勤力,许先生没白请你!” 邝裕成脸红了,说,“谢谢唐小姐,唐小姐请坐,我还要把手头这一些忙完。。。”宝姿于是不再说话,开始小口地啜咖啡。      宝姿喝完了咖啡,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一点十分,她于是站起来说,“邝生,我要回律师楼了,再见。” 邝裕成立刻从桌子里走出来,跟在她后面说,“唐小姐,要我带话给许生吗?”宝姿在前面摇了摇头,到了门边,她想了想,转过脸来说,“你可以告诉许生,我来找过他,请他今天方便的时候给我摇个电话,谢谢。”就走出去了。她还没到车边,就看见文强一个人远远地走近来。她于是站住,文强也看见了她,就走上来打了一个招呼,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宝姿看了看他,见他眉头微戚,语气也很低沉,就说,“我是来找你的,顺路把许氏的文件拿过来,邝生已经收了。”文强点点头,说,“你找我有事?”宝姿点了点头。文强见她不往下说,知道一两句说不清,就说,“上我办公室吧。”      进了屋,文强关上门。宝姿坐在他的桌前,轻轻地说,“日本人狼子野心。”文强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宝姿说,“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可我还是想来请你帮忙。。。”文强看着她。她继续说,“我想请你今晚上去看看外公。。。”声音就低下去了。文强立刻说,“罗先生没什么事吧?”宝姿摇摇头,说,“他只是不吃饭也不怎么说话,我们都很担心他。。。我想你去和他说说话。。。”文强只是沉默不语。宝姿只觉得一阵难堪,她于是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这时候文强说,“如果方便的话,晚上吃过饭我想去向罗先生请教一点儿事,你问问你外公,就说是我打电话给你的。”宝姿感激地看着文强,但是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略略低了头,坐在椅子上又陷入了沉默。她就默默地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看那盆紫罗兰有点儿蔫了,想起来早上忘了给它浇水了,但她坐着没动,她还想起来文强的书桌上放着一张照片,虽然她只看见了背面,但她知道那是他的全家福。。。然后她就摇了电话去外公的办公室。      晚上下班以后,她约了叶盛彬去外面晚饭。盛彬和她谈论了很多,当然都是今天报纸上的事,她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然后她说想去码头走走,于是他们俩沿着海港线走了好一会儿,也没再说话。她一直在轻轻地吸气,望着海天的那一边,漆黑一片。。。最后,她转过身来,对盛彬说,“Ben,谢谢,和你在一起总是会心情变好。”盛彬说,“今天,全香港人心里都不好受。。。你应该还很担心你外公吧?”宝姿点点头,叹了口气。但是她看见盛彬对她微笑道,“不要担心,你看这大海,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现在依然美丽,我们都要有信心,对我们的国家有信心。。。你也要对你的外公有信心,他也是一样,他不会有事的。。。”宝姿看着盛彬的脸映着后面的点点灯火,在凉爽的海风中,在微微喘息的细浪声的包裹中,也忽然之间觉得有了信心。      同一时间,文强在唐家,罗先生的书房里,一老一少也谈论了很多。等文强回到家里的时候,厅里的灯已经暗了,孩子们都睡了,他进去他们的房间一一看了看,摸了摸他们的小脸。。。等他回到卧室,他看见程程坐在床上,他知道她在等他,就说,“我没事,你先睡吧。”就自己拿了衣服进了浴室。等他出来,发现程程确实已经睡下了,他于是也关灯,躺下,但是程程立刻在黑暗里抱住了他。      他知道程程今天害怕,战争来了,谁不害怕呢,虽然这里是香港,应该不会被波及,而且中国的土地那么大,现在不过是北平,但是日本人对中国窥伺已久,大家心里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慌。而且程程是女人,又是孩子的妈妈,她自然会感到极大的恐惧。所以他也紧紧地回抱了她,在她耳边说,“别害怕,有我在,阿力也在。”然后又说,“陈翰林他们很快也要搬来这里了,你见到汪小姐一定会高兴的。”    第二部 (五十六)   程程只觉得文强心不在焉,但又很狂热,甚至粗糙。在这种时刻,他本来就不说话的,但是程程觉得今天晚上还是不一样。她觉得他有一种无比的渴望无比的激情需要宣泄。以前都是她淹没在他的柔情里,但是今天,她觉得他迷失和沉沦在她的身体里了。他甚至都没有亲她,而且一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但是她觉得很快乐,她有一种深深的满足,从身到心。      从女孩变成女人的那一夜,她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满足,她和他终于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了。然后他们之间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那时候她好喜欢,直到她第一次怀孕。她生了小辉以后,他们的那一次及之后,程程觉得文强比较狂放一点儿了,但还是很温柔甜蜜,她也喜欢。但是等她生了小华和小恒差不多三个月以后,他们再在一起的时候,他又恢复了柔情脉脉。只是如今,程程觉得,一直以来,美则美矣,却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刚才以后,程程终于明白了她感到不够满意的是什么。文强这个人太自持,包括在床上,这虽然是他的性格,但是程程其实知道,他有非常热血澎湃的时候,只不过不在男女感情这方面,因此也很难在男欢女爱上。她以前看他和丁力在一起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他多放松多温暖。虽然他们结婚以后,她和他之间也很温暖很温馨,但是她依然觉得有那么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她现在已经不怀疑,他很爱她,也只爱她一个人,但她依然知道男女之情在他的生命只是一小部分。当然,现在他有一部分世界里是她和他的孩子,他们也在甜蜜地分享这个世界。只是他的一大部分世界她还是进不去,他也不想她进去,就和爸爸一样。以前是因为那个世界里充满了太多的丑陋,可是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很安全了,他依然不想和她分享。      程程就越来越明白了,男人就是男人,不仅是张妈说的那样,更重要的是,他们总是用自己的思维在界定女人的生活和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不像女人,如果让他们完全无所遁形,他们会感到很害怕。他们需要一个女人进不去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们自由自在,比如他和丁力在一起的时候。其实程程一直就是这么被培养的,她看其他的女人,也都差不多,比如近一点儿的张妈,凌小珊,远一点儿的何太太,唐伯母,不论身份和地位,都一样,所以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特别的,她现在很大的精力投入到孩子身上了,她也没那么多时间去关注文强的另一个世界,尤其她对生意完全不感兴趣。但是她希望至少在这种时刻,他和她能够完全地坦诚相对。当然不能说柔情似水的他不够坦诚,只是那还不是完整的他,他在她面前还有顾忌,即使这个顾忌是为了怕她受到伤害,还是他自己坚守的风度。      但是今晚,他却是彻底地放掉了顾忌,因为他自己也需要放纵,这样他才能忘记他心灵深处的痛苦,今天早晨的消息加上过去他和日本人之间的事,艳芸的死,无疑在他的心里不断地发酵,升腾;因为他也需要被承担,老是承担人是很累的;因为他也需要任性,这样他才能脱掉肩上的重任;因为他也需要被安慰,他本来也是大孩子,也有迷惘,也需要被好好的抚慰。尤其他是文强,他太不满足了,除了衣食无忧,他还要拷问生命的价值,除了追求一些更高更好的事业,他还要追求精神的高尚和快慰。。。他虽然讲的少,但是想的多。。。程程觉得他真的很累。可正因为这样,他才是文强,她的文强。所以今晚,程程觉得满足,她觉得他已经完完全全属于她了,他已经无意识地在她面前不再遁形了,完全自在了。文强不喜欢讲自己的事,他总是解决好一切的事情再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而告诉她的也是很少的一部分,他觉得她应该知道的那部分,这也和爸爸很像。他就曾经讲过,“你的小脑袋里装不了那么多事。”也许男人都一样,他们觉得女人都是弱者。。。但是今晚,他不用讲话,其实就已经告诉了她很多,他对她的爱,他的隐忧,他的煎熬,他的脆弱。。。他的全部。。。她也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女了,而且这些她在和他结婚以后就已经渐渐有所体会了。但除了他对她的爱,其它的她从来没有在这种时刻下感受到,今晚,在这种时刻下,她感到他更毫无保留,这种时刻尤胜言语,言语都是苍白的,难及肌肤之亲。。。他们以最好最亲密的方式安慰了彼此。      所以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当文强轻轻的对她说“对不起”的时候,她捧着他湿漉漉的脸,在黑暗里用很清亮的声音说,“不,文强,我好喜欢!真的很喜欢!”她看见文强一笑,那是戏谑的笑容,她于是明白了他在想些什么,他想的和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她就又想起张妈那句话来:男人就是男人,于是她也笑了,只要他快乐,她就快乐,真的,根本不要什么原因。      过了一会儿,他们扭亮了灯,起来洗浴,然后又坐在外面露台上,因为了无睡意。程程问,“罗先生今晚说了什么?”文强仰望着天上繁星点点,说,“他说既然开始了,可能不会那么快结束。”程程于是又焦虑地说,“那怎么办啊?”文强握着她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用坚定的声音说,“胜利总是我们的!”      在小楼的另一头,丁力夫妇也没有入睡。他们关了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凌小珊说,“你担心吗?”丁力看着窗外的一轮新月,说,“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什么日子没过过?”凌小珊心里一阵激荡,伸出手去,拉住了丈夫的手,丁力转过脸来,对她温柔地一笑。    第二部 (五十七)   战争一开始,上海以及全国各地的生意人以及各色人等开始纷纷地南迁往香港,这个小地方变得异常的热闹,三教九流也开始多了起来,但是在英国人辖下,秩序依然井然,只是草根阶层比上流社会壮大的规模更大,英国人不是不欣喜的,这些都是廉价的劳动力,更不要说中国内地的财富又有多少流入了香港。但是上海滩老大聂人王没来,日本人不让他来,他所拥有的财富如果流入英国人的口袋,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事,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是日本人现在成了众矢之的,所以聂人王的日子也很难过,于是日本人就安排他和他的生意东渡日本,他自然不愿意,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拿着利益却不想付出代价是不行的。      所以,雲天和许氏依然在上海人的企业里数一数二,丁力的赌场也都开张了。这种时候,很多国人都需要以某种方式来麻醉自己,让自己远离恐惧,而且香港虽说是英国人的,现在英国人是和日本人不合又有力量和日本人抗衡,可保不定哪一天,也会落入日本人手里,又或者英国人和他们联合起来,到时候又会是怎生光景?一样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正是只会坏不会好。但是香港地方很小,也不是很多娱乐,因此赌场的生意就变得空前的好。丁力屡次谈到让文强也加入,文强只是摇摇头,说,“阿力,那是你的生意。”文强和丁力合作的地产生意也开始了,因为人口的大量涌入,地少人多,开始刺激香港地产的发展,是一个绝妙的时机。阿彪和常贵也从上海来到香港,因此他们兄弟是如虎添翼,能干倒是其次,关键他们是自己人。丁力其他的人不少携家带口陆陆续续地来了。许宅和丁宅的保护戒备也更周密了。      陈翰林夫妇于七月下旬就举家搬来了香港,包括双方的老人。这个时候,丁力夫妇已经搬去了自己的房子,所以他们暂时住在许家,汪月祺是程程最知心的同学朋友,又因为丁家住的也不远,所以凌小珊也常常过来,于是三个女士组成了上海女人的亲密小圈子,还有三位老人,五个孩子,程程再也不感到寂寞了,许家空前的热闹,到处是欢声笑语。而且陈氏夫妇搬来的第二天,汪月祺就告诉他们她已经又怀孕了,前一阵子不舒服后来发现就是因为这个。文强夫妇和丁力夫妇当然为他们感到高兴,特别的,他们所有人都对这条消息感到振奋!孩子总是带来无限的希望,尤其是在现在的颓靡情况下。      陈翰林进入了港督府辖下的某治安机构工作,依然做文职,职位还不错。他以往的工作经验当然为他得分,但是他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顺利这么快地拿到这个职位,是因为文强去罗先生面前推荐的原因。陈翰林身家清白,以前也在政府部门做事,业绩又好,所以文强觉得罗先生会答应,而且这对他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在那天晚上他去请教罗先生的时候,他也办了这件事。他有时候想,其实这也是宝姿的功劳,不过他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这件事,包括宝姿和程程,他不想让陈翰林觉得自己在暗里扶助了他,陈翰林是比较狷介的人,他还请罗先生替他保守这个秘密。罗先生当时就说,“文强,你真是一个很能为别人考虑的人,做你朋友的人都很幸运。”文强摇了摇头,罗先生不知道,他的朋友们都曾经为他付出了多少,包括生命,他并不觉得他们很幸运。陈翰林夫妇后来和唐家也基本没有什么交集,因为那主要是生意场的聚会,而且对照罗唐两家的地位,陈翰林不过还是个低级的公务员,所以宝姿也并不认识他们。当然,罗先生的秘书一个电话过去,只交代了两句话,不成的也成了。    第二部 (五十八)   但是文强依然不快乐,他快乐不起来,因为他不能像很多人那样醉生梦死,得过且过,他依然压抑,就像他依然忙碌一样。在夜里,他常常重复做一个梦,梦里重演的都是艳芸之死的那个晚上,艳芸苍白的脸,嘴角的血迹以及慢慢阖上的眼睛,让他时时地惊醒,他醒来的时候满头都是汗。。。其实艳芸死了以后,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也没有再在心里专门想过那个晚上的事,可能他的下意识不愿再想,不敢再想,这么多年。。。只是‘不思量,自难忘’,如今,随着日本人的枪声一起直接入梦里纠缠着他。。。程程知道他晚上睡不好,但她并不知道他在做这个梦,因为文强什么都没说过,在这种时刻,她也不出声,而是起身轻轻帮他擦去头上的汗。。。她还发现文强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前多了。。。      七月底,北平和天津就都沦陷了。八月,日本人的铁蹄就正式踏进了上海。香港还是秩序井然,甚至比以前还好,内地战事继续扩大,英国人自然要严管,香港的人还是安居乐业,街上时不时有小规模的游行,都是强烈地谴责日本侵华,不过是游行的人的一种精神上的安慰。但是毫无疑问,恐慌扩大了,不安定的因素在此起彼伏地暗涌。丁力来的时候,已经和他讲了祥叔和丽姑的事。来香港以前,丁力自己去苏州找了祥叔,让他和他们一起走,这也是文强的意思,但是祥叔和丽姑一样决绝,丁力也劝不动,文强自然更是无可奈何。今天,他经常站在冯先生和冯太太的祭室里,为祥叔和丽姑,还有鲁正秋王伯默默地祷告。他们搬到香港以后,只有一间房子保留了上海冯公馆的风格,就是这间祭室,不仅里面的装修和原来一样,家具摆设也和原来一模一样,都是程程原封不动地从上海搬过来的。只是如今在墙上还挂上了一幅同样大小的冯先生的画像,程程的那个木制的十字架项链也还是放在供桌上。文强觉得自己现在能为他们做的也只剩这个了,他又流泪了。      宝姿知道他很压抑,因为她的外公也差不多,她的父母也很不安。她和外公常常会晚上坐在花园里聊天,就他们祖孙两个人,聊天南海北,只是如今他们好多时候是默默地坐着,看天上的云彩和星星,回屋以前外公通常会微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小姿,我很好,不要担心。。。你一定要快乐幸福。”她自己当然心情也不好,因为她一样是中国人,又受着这样的家庭熏陶和教育,但毕竟她是在很优渥安稳的环境里长大的,她出生的时候,英国人已经进来很久了,罗唐两家也已经进入了鼎盛时期,所以她对国仇家恨的体会远没有那么深刻。他们两现在在律师楼谈公事的时候,也不再聊别的了,因为文强没有心情,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般谈完就结束,但是他每次来的时候,宝姿都是自己先去把咖啡泡好,放好,文强并不知道,他以为这都是秘书泡的,又或者他想都没想过。但是宝姿现在常常在午饭的时候去“怡亭”,她一般会叫上倩余,因为倩余的银行离这里也不远,她只是说自己开发了一个好的午饭的地方,于是两个女孩就经常在这里聊天,打趣,和品尝淡雅美味的菜式。她和盛彬也聊天,比以前经常,依然只是在外面见面,盛彬除了看诊和比较私人的聚会以及圣诞舞会,从来不去唐家。      罗美卿不仅是因为爸爸和丈夫以及香港不安,她还为了女儿着急,战争已经开始了,谁也不知道将来要发生什么事,宝姿却还没有一个好的归宿。自从宝姿回来,她就时时刻刻想着这个问题,如今更是心里忧虑得很,但在表面上,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看顾一家人。她知道女儿也不是不肯听她的话,确实,在国人圈子里,能和宝姿匹配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她知道爸爸和骏礼对这个问题也很担忧,只是爸爸又不能接受宝姿嫁洋人。    第二部 (五十九)   十月的一个下午,文强正在屋里打电话,竟然看见丁力走了进来,他觉得诧异,他和丁力打了一个手势,丁力径自在远处的沙发上坐了。他小声讲完了电话,就对丁力笑道,“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哪知丁力并不高兴,自在他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了。文强觉得不寻常,如果是谈生意,他不会不约就来。于是他问,“阿彪和常贵有事?”丁力摇摇头,文强想了想,再问,“你家里。。。”丁力就打断了他,再小声和他说了一件事。文强也立刻脸色凝重起来,他有点儿诧异,更多的是愤怒,于是他让外面不要再接任何电话进来,兄弟俩关在房里谈了一下午。此后一段时间,邝裕成就经常看见他们两一起密谈,或是一起去午饭,他觉得应该是有重要的事务在筹划,因为许氏和雲天的地产才起步。唐鹏也看见了,有时候就对两兄弟笑道,“强哥对‘阿力’还是不一样!”于是这两个人也对他笑笑,并不说话,他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然他也不在意。他一次无意在宝姿面前提起这件事,宝姿觉得很有意思,笑道,“难道你吃醋?”唐鹏大笑,再正色道,“家姐,这种玩笑开不得的!被妈知道,我的日子就难过了!”宝姿就一拍他的脑袋,再神秘兮兮地说,“家姐什么时候把你的事告诉给妈了!”唐鹏明白她还在继续调侃,笑道,“家姐,你饶了我吧!” 宝姿也笑着捏捏他的脸出去了。      十一月中旬,香港也开始变凉了。几天来一直下雨,秋风瑟瑟,路上行人也少。周二的早晨约莫十点钟,雨停了,依然刮风,天阴没有太阳,路上还是很潮湿。宝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打了一个电话给倩余,说,“Susan,不下雨了,我今天中午也不忙,想去‘怡亭’午饭,你要不要一起来?”倩余笑道,“好,大小姐。。。我今天也不忙,乐意奉陪。”于是中午,宝姿就开车过去载了倩余,两个女孩嘻嘻哈哈地进了‘怡亭’。可能是因为连日来天气不好的原因,今天‘怡亭’里面客人也不多,里面还在小声地放着收音机,现在放的是天涯歌女,曲风婉媚动人,唱歌的女声也深情款款,只听那词唱道:      家山呀北望   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爱呀爱呀郎呀   患难之交恩爱深      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      。。。。。。      倩余一撇嘴,宝姿知道她不喜欢这首歌,觉得太柔靡。战争开始以后电台就常常播这首歌,宝姿倒觉得还挺有味道。两个女孩挑好了一张桌子,宝姿说自己去一下洗手间。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在走道里,后面走上来一个侍者,他和她快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看了他一眼,她就大大地惊讶了,这个人竟然是文强!文强这时候也看见了她,也颇惊异,但是很快他就把手放在嘴上,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就带她到了餐厅后面僻静的地方,说,“我和阿力在这里有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认识。”宝姿大奇,但她见文强脸色郑重,声音低沉,于是点了点头。文强又说,“你一个人?”宝姿就说 Susan也来了,就是他曾经在码头见过的“曾小姐”,文强于是说,“你们还是好好地吃饭。”然后就自己走开了。      宝姿出来以后还是很不解,但是她坐回桌边,和倩余笑了笑,两个人于是看菜单。宝姿边看边想,文强刚才说丁力也在这里,她就突然回想起弟弟和她说过的这两个人最近老是在一起的事来,于是她从菜单后面抬眼到处张望了一下,就看见了丁力,他和文强一样都是这里侍者的打扮,穿着挺括的西装,结着领结,系着白色的围裙,丁力这时候正站着给一个坐在窗边的两个客人写菜单,宝姿在侧面看他好像把小胡子给剃了。倩余点好了菜,看宝姿在出神,说, “喂,唐小姐,看什么呢?点好没,我要炸子鸡饭。”宝姿立刻低了眼,飞快地看了菜单一眼,说,“我要炒河粉。”      等侍者过来写了单子,收走了菜单。宝姿再望向刚才那个窗边的两个客人,这时候丁力已经走开了。宝姿可以看见这两个人像是老板和下属的关系,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梳地也很整齐,长的眉目清楚,但看上去脸上有一层淡淡的阴郁之色,下属比较年轻,也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但是一看就知道质地不如老板身上的好,气质也比较粗野一点儿,两个人都沉默地坐在那里。宝姿自然不认识这两个人,她也想不透文强他们在干什么,但是她的直觉告诉他,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就突然想起文强说过的“千山万水”以及他和丁力是“兄弟”的话来,于是有一点儿莫名的害怕,就向柜台看去,她看见文强站在里面低着头擦玻璃杯子,边上还有两个侍者在窃窃私语,这两个人她见过,就是这里的侍者,她常来这里,自然有印象。      这时候,丁力端了一个大木盘子从里面走出来,上面放了三盘菜和饭,估计是那两个客人的。宝姿知道丁力看见了她,但他也装作不认识她,直接把菜端去了那桌,上了菜就又退下了。其实宝姿和倩余一进来,丁力就看见了她。但是那时候文强不在前台,等文强返回来的时候,他眼睛看向宝姿她们,向文强示意,文强只是略点了点头,并没有看过去,丁力就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他们俩也没有再互相交谈。    第二部 (六十)   窗边那两个人吃饭也很安静,但是宝姿发现他们吃得很快,等宝姿她们的饭端上来的时候,他们差不多吃了一半。宝姿和倩余吃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就吃完了,那个中年男人一招手,于是丁力又走上来,给他们结帐。然后他们就离开桌子,推开门出去了。宝姿就下意识地看向柜台,她立刻就发现文强已经不在那里了,她又飞快地到处看了看,也没看见丁力,这时候她听见收音机播报的新闻声“日本军。。。”,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站起身对倩余说,“我去去就来。”就急步走出了大门。倩余也是大奇,她本来就觉得宝姿今天有一点儿奇怪,她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有点儿心不在焉,现在见她跑了出去,于是也很快地跟了出去。宝姿跑出去,向‘怡亭’后门的那条小街跑去,倩余可以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于是也跟了上去。‘怡亭’后门的那条小街寂静无声,并没有人影。宝姿有点儿失望,她正站着发愣,倩余就到了她身边,急急地说,“出了什么事?你在找人?”      宝姿摇了摇头,折返来,倩余在旁边一起走。可是没走了两步,她又停住了,对倩余说,“我们去那边看看。”她就急步向这条街的另一个出口走去。倩余不明所以,但她也觉得这事不寻常,边走边说,“Bonnie,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怪吓人的。”但是宝姿不答,她也只好跟着她。这个小街的尽头横贯的是另一条路,这附近是高档幽静的住宅区,这条路是林荫道,有一点儿坡度,够宽足以过车,是单行道,但车也不是很多,今天路面湿滑,行人也少。两个女孩走出来,宝姿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见文强和丁力。她沉吟了一下,向左边走去,因为向右边,前面平行的一条街就是‘怡和’的大门所在的街。      走了一阵,又左拐进了和刚才那个小街平行的另一条小街。这条小街曲曲拐拐,两边的住宅每家占地都不小,掩映在青郁的树丛和浅黄色的砖墙以内,现在也没有什么人经过,倩余更感到害怕,但她见宝姿还在急急地向里走,也不好说话。走了没多久,又拐过一个小弯,她们就看见两个人倒在路旁,宝姿心里一跳,眼睛闭了闭,等她看清了这两个人就是窗边的两个客人的时候,心里松了口气,但是又立刻感到大惊,倩余在她身后也尖叫了一声。这时候,斜里一个住宅的门开了,里面快速地出来两个人,用黑布蒙上了她们的头脸,捂住她们的嘴,把她们拉了进去。倩余还在闷声大叫和挣扎,但是宝姿知道,拉她进去的人是文强,她还对他的手和他身上的气息都很熟悉,她没有出声,另一个人自然是丁力。走了几步,宝姿觉得文强放开了捂着她的嘴,但是还是拉着她的手在急步地前行。      进了屋,阖上门,四人方始站定,倩余还在不停地说骂。她们的头罩被拿掉,果然文强站在她面前,戚着眉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这时候倩余也看见了文强,见宝姿和他认识,想了想,记起来他就是很久以前在码头见过的宝姿的客户,于是也不再出声。他面上的表情还算柔和,但是宝姿听出来他低沉的声音有明显的不快。她心里也自着恼,但是这种感觉很快也就消失了,她只是看了看他,觉得他周身完好,那个白色的围裙已经不见了,下面的西服依然挺括,他的头发也一丝不乱,她于是收回目光,就向门边走去。文强在后面说,“等等。”然后就走到她前面拦住了她。宝姿于是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文强摇了摇头,宝姿见他不让开,知道他有话要讲,于是折返来,坐到沙发上,这时候她看清了这是一个很漂亮的英式小楼。      他们都坐下以后,一直沉默的丁力才对倩余说了一句,“小姐,刚才得罪了。”倩余还是颇感气恼,但是看气氛不对,也就不再说话。四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文强缓缓地开口,说,“你们不要把今天看到的事说出去,这对你们自己也很危险。”倩余心里一阵发凉,就转过脸来看着宝姿,宝姿立刻对她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她对文强说,“他们是不是。。。”就住了口,不往下说了,文强点了点头,于是这时候倩余也有点儿明白了,她说,“你们这样做太危险了。” 文强轻轻一笑,说,“我们没有危险,曾小姐放心。你们也没有危险,只要你们不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倩余感觉到他声音里面关切的意味,就点了点头。丁力也在一旁笃定地说,“唐小姐,你可以放心。”宝姿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两兄弟。过了一会儿,她还是看着前方,轻轻说了一句,“你放心。”      四个人又坐了一会儿,丁力看了看表,对文强点了点头。于是文强对宝姿说,“我们走吧。”等两位男士换回了自己的西服衬衣,四个人出来以后,天色依然阴沉,外面寂静无声,宝姿发现本来倒着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刚才她也没看见周围有什么异常,现在看起来也是干干净净,仿佛没有人来过,但是宝姿只感到一丝透骨的凉意从脚底直窜上来,迅速布满了她的后背,她又闭了闭眼睛。然后他们就分道了,文强和她向左边走,丁力和倩余向右边走。宝姿看看表,一点四十五分过了。宝姿走在右侧,文强像是在沉思,她于是也不说话,两人默默前行,一路上有一两个英国人迎面走过,和他们微一点头算是打招呼,宝姿于是也和他们微一点头,文强好像就没看见。    第二部 (六十一)   快到路口的时候,宝姿正要站定,再向右拐上那条大一点儿的路,她就在猛然之间看见有一辆黑色大车从大路的坡上直冲下来,文强还没有抬眼,但是已经快走出了小路,说时迟那时快,宝姿不假思索,朝斜里一跨,挡在了文强的前面,宝姿今天穿的是黑衣黑裙,文强只觉得眼前一黑,于是一惊,就下意识地往后急退数步,大车就撞上了宝姿的左腰,再往前滑行了不到一米的距离,“兹——”的一声停住了,宝姿倒在地上,车门一开,一个金发的少年向来路狂奔而去,跑上了斜坡。。。      那个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是一个中国人,是为日本人办事的中国人,也就是‘汉奸’,另一个是他的保镖。他和他年轻漂亮的太太是九月初来的香港,以商旅渡假为名,其实是在暗里开展一系列活动。目前香港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不止他一个,但是他运气不太好,因为丁力认识他,他就是那个丁力曾经在总统府外见过的和大岛在一起的国民政府官员,虽然已经历时一年有余,但是丁力依然对他印象深刻,而这个印象显然不是好印象。如今战事已起且在不断地扩大,上海就快全盘沦陷,全中国人包括丁力毫无疑问对日本人及其走狗都是深恶痛绝。于是丁力偶然在街上见到他后,就上了心,他让阿彪派人去跟了这个人好几日,发现他确实在搞一些可疑的勾当,还在表面上冠冕堂皇地遮遮掩掩,于是那天下午他清楚以后,就自己去了文强的办公室,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文强自然要管。于是兄弟俩同仇敌忾,又开始策划办大事。      现在和以前不同,虽然丁力的大部分手下跟来了香港,但是他们包括丁力到了香港就没再做过这些事,文强自己也脱离这种事很久了,香港地方又小,他们又都是家业俱兴,所以他们都非常的谨慎。渐渐地他们就摸清了这个中年男人姓蔡,和太太一起住在英国人的高档住宅区,进进出出至少带一个贴身的保镖,还都坐在车里。晚上也很少出门。但是他很喜欢附近的一家饭馆,就是‘怡亭’,因为近,又不好开车,所以他一般从家里走路去吃午饭,这时候他带的人会比较少,一般也就是两个,她太太不喜欢吃中国菜,爱西餐,所以她不去。文强和丁力自从和宝姿上次吃饭以后,就都没再去过‘怡亭’,也就是两个礼拜前开始每天中午去‘怡亭’打工,当然是用的假名假证件,也不是一路去的。恰好这两个礼拜,宝姿并没有去那里,头一个礼拜她太忙,下一个礼拜又不停地下雨,她也没什么心情,所以他们自然不知道宝姿中午会去那里,更不知道她经常去那里。今天天时很好,是定好了要动手的。但当文强看见宝姿的时候,他觉得这是巧合,她凑巧来吃饭。他们不会在那里动手,宝姿也不会泄露他们的身份,所以他并不顾忌宝姿。      这两个人在餐厅里被丁力在菜里下了药,他们走不了多远就要发作的。他就住在那条弯弯曲曲的街的很远处的另一头,但这个人疑心病重,非要这样绕路,文强和丁力自然对他的习惯是了如指掌,他们只是尾随这两个人去确定药力真的会发作的。果然,到了时间,药力发作了,但是这两个人并没有立刻就死,所以兄弟俩又在后面静静地用手将这两个人劈倒了,然后就避进了原先买好的这条街上的一座小楼,阿彪会即刻派人来料理下面的事。但是他们进去后不久,阿彪还没到,宝姿她们竟然找到了门边,倩余还大声地尖叫,所以他们不得不冲出来制止两人,并把她们拉进去。倩余的声音文强还有一点儿印象,所以他模糊地知道是她们,本来也不用蒙面,但这东西是他们一早准备好的,也为了安全起见,冲出来的时候就直接用上了。      兄弟俩之所以自己亲历亲为,是因为这件事关系重大,如果一击不中,首尾很长,香港是英国人当家作主,又是秩序良好的地方,特别的,这一带是英国人的高档住宅区,如果手下一些打手模样气质的人长期出现,容易引起人的怀疑。还有一个更深刻的原因是,文强自己想亲自动手,好解他心头之恨,以及长久以来的压抑,丁力也想亲自动手,他现在对日本人及其汉奸是恨得牙痒痒的,而且这个人他老早就想收拾了,他到了香港以后,这地方好似风平浪静,也没再过刀上舔血的日子,他要一齐舒缓心里的憋闷。而且这件事并不危险,他们在上海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这件事简单的多,又周详地计划过,完全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其实文强并不怀疑宝姿,他知道她知道真相以后,绝对不会说出去。但是后来他和她走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宝姿现在知道了,他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也和她以前的印象不一样,他觉得自己有点儿难以面对这个朋友,而且宝姿不只是他的朋友,她还是唐小姐,唐律师,他也有点儿奇怪宝姿会跟着来,还能找到地方,而且现在他们也已经没有任何危险了,所以他一直在那里思索。。。可是当他听到那“兹——”的一声,再看见宝姿在车头前面倒下去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一根绷紧的弦就“啪!”得断了,他心里有一簇火花在瞬间爆裂,再立刻无声地熄灭了,他的惊天梦魇又回来了!他的朋友又再为他付出生命了!    第二部 (六十二)   他没时间思考,即刻跨步上前跪在地上,抱着她,痛叫了一声“宝姿!”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本名。地上没有血,他触手濡湿的只是她身上浸染的地上的污水,宝姿穿着黑色的薄呢外套,黑色的薄呢长裙,黑色的高帮金纽扣皮靴,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睫毛,只有脸苍白如纸,无声无息。。。路上还是没有人。。。他心里只觉得一阵痉挛,眼泪就夺眶而出。这时候,丁力和倩余也从后面奔上来。。。他们也没走多远,就听见了寂静里那声可怕的“兹——”的一声!虽然这声音远远传来,减弱了,但丁力是多么敏感的人,尤其还在这种时刻。。。这时候,宝姿缓缓地睁开眼睛,在嘴角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用微弱的声音说,“你的太太和孩子还需要你。。。不要让外公知道”,然后她的一只手慢慢地抬起来,摸了摸他的脸,小声说,“文强”,然后她的手就掉下去了,眼睛也紧紧地闭上了。倩余这时候已经扑上来,她大哭道,“Bonnie!”丁力也单膝跪在一边,满脑子都是汗,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好。      文强只感到痛彻心扉,但他立刻抱她起身,倩余本来也抱着宝姿,被他这一起身,带得跌坐在地上。文强把宝姿放到这个大车的后座,丁力立刻走到窗边,文强只说了一句,“你送她回去,再去上班。”丁力点了点头,隔了一秒钟,再说,“强哥,你放心。”文强就发动了车,风驰电掣地向叶盛彬的诊所开去,路上依然湿湿滑滑,但是文强一直牢牢地握住方向盘,很快就到了诊所,他下了车,冲进去抓住前台的护士,沉声说,“叶医生在哪里?”这个护士就是苏恬,她对文强有一些印象,虽然他也没来过诊所几次,但她看叶医生和他好像关系不错,于是说,叶医生在右边第二间房里看病人,文强已经冲过去了,急促地拍门。      叶盛彬把门开了一条缝,见是文强,而且他脸色大坏,立刻说,“许太太有事?”文强急促小声地说,“唐小姐在外面!”叶盛彬心里咯噔一下,飞快转脸对里面说,“我去去就来,请等一下。”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冲出了诊所。在路上文强只简短地说了两句话,叶盛彬就明白了。他们到了车边,合力把宝姿抱了出来,叶盛彬并没有看见血,他心里更惊,他知道她在内出血,文强在一边说,“我不进去了。”就立刻上了车开走了。叶盛彬飞快地抱着宝姿进了自己的小手术室,路过前台时已经吩咐苏恬去拿药,这时候两人很快地给宝姿灌了一些药下去,然后叶盛彬就叫苏恬打电话去玛丽医院,叫救护车,再吩咐她向其他病人致歉,让他们都先回去。苏恬见叶医生的脸也和唐小姐一样苍白没有血色,心里也很害怕,又很担心。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叶盛彬自己抱着宝姿上了车,苏恬也上去了,救护车就呼啸着往玛丽而去。      在车里,宝姿一直都没有醒,点滴飞快地流进她手臂里,叶盛彬紧紧地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不停地和她说话,都是他们平时聊天的时候说过的一些开心的话,说完以后,再开始讲宝姿的外公,父母,弟弟。。。苏恬坐在一边,只觉得鼻子发酸,就掉下泪来,只是现在,她不知道这泪是为她自己流的,还是为唐小姐流的了。到了医院,担架和很多医生已经守在门口。。。苏恬没有进去,她离开了医院,走路回自己家,这只是她第二次见唐小姐,她却觉得唐小姐那些耀眼的光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如果一个人快死了,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她觉得唐小姐最幸运的就是还有叶医生,而她已经心平气和了。叶盛彬一直跟着推车,继续在一边讲话,。。。直到宝姿被推进了急救室,他在门边靠了一会儿,眼泪流了下来,但他飞快地擦去眼泪,再到自己的休息室给唐家打了电话,说宝姿出了车祸,被路过的人送到他的诊所,现在在玛丽医院。罗美卿在电话那头几乎晕厥,她立刻给爸爸和丈夫的办公室打了电话,然后就跑出了大门。叶盛彬挂上电话又往许氏给唐鹏打了电话,唐鹏也在第一时间摔掉了电话,冲了出去,邝裕成只感到非常的吃惊。。。      文强不能和宝姿在一起,他也不能送宝姿去医院,这关乎的是宝姿的名节,就是宝姿不说那句“不要让外公知道”,他也很清楚这里面林林总总的厉害关系,所以他没有再进诊所也没有跟去医院。本来他都不应该自己送宝姿到叶盛彬的诊所,但是这一点他一定要做,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做好这件事他也不放心其他人做,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也绝不会让其他人做,这是他可以为宝姿做的唯一的事。这车要开回原来的地方,这件事没有人看见,但是依然要把车送回去,他自然不能自己开回去,所以他开到附近,找了一个商店,打了电话给丁力,让他去处理,丁力在电话那头问了一句,“唐小姐。。。”文强说,“叶医生在照顾她”,然后就挂断了。丁力在他开车以前和他说的那最后一句话,他知道他也明白,所以他并不担心倩余或是其他的事,丁力会妥善处理的。他挂上电话后,就立刻回了许氏,他到许氏的时候是下午三点正,邝裕成和他说了Johnny的事,他说他可能有什么急事吧,等他回来再问,我下午有重要的事,不接听任何电话,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把门锁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玛丽醫院 玛丽醫院位於香港島西部的薄扶林,於1937年4月13日啟用,瑪麗醫院為當時遠東地區規模最大的醫院,H型的7層主建築物共分為6個翼,啟用同年起亦成為香港大學的醫科生臨床實習及教授的地方。1925年,港督金文泰上任,致力改善香港的公營醫療服務。1929年9月,位於九龍塘南部的公立醫院九龍醫院開始啟用,金文泰亦於同年宣佈於香港島興建一所規模更大的醫院。新醫院選址薄扶林道與沙宣道對上的山麓,背靠西高山,面對西博寮海峽,環境清幽景色怡人。醫院於1933年正式開始興建,因資金不足,延至1937年4月13日正式落成啟用,由繼任港督郝德傑主持開幕儀式,並以當時英王佐治五世的皇后瑪麗的名稱,命名為瑪麗醫院。 第二部 (六十三)   文强跌坐在单人沙发上,头靠在后背上,只感到非常的疲倦,心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下午不仅仅是他的惊天梦魇又重现了!他还知道了宝姿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他自己!宝姿喜欢的人是他!      他是觉得宝姿跟着他很奇怪,但他在那条小路上思索的时候,他并没有往这个方向想。应该说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他是欣赏宝姿,喜欢宝姿,但那都是朋友间的欣赏和喜欢;他是给宝姿送过东西,但那要么是感谢她,要么就是礼节性外加朋友应该送的东西,也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他还和宝姿聊过天,但那是朋友之间的聊天,也不多;他甚至没有为她做过任何的事,因为她没有这样的需要,确实,他能为她做什么呢?她有一切,比他的所有还要多还要全,所以她永远处于给的位置。他从来没有想过爱宝姿。宝姿平时和他关系是好,他知道,但是他也没有看出来宝姿爱他。他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他也不可能往那个方向想,他已经成婚很久了,和程程夫妻恩爱,还有孩子,他当然没有想过宝姿会看上自己,爱上自己,就是宝姿没有这样的家世,又没有这样的个人条件,他也不会这样认为,他已经有家有室,不具备这样的资格。本来,爱情在他的生命里也不是占第一位的,等他和程程尘埃落定以后,爱情就更不是困扰他的问题了,他已经差不多自动关闭了他在这个问题上的敏锐度。他以前也没有想过宝姿和叶盛彬的事,虽然他们都是他的朋友,他对她并不是那么的关心,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关心,也轮不到他来关心。      只是如今,一切都清清楚楚了。她为什么会契而不舍地跟着自己,为什么把自己挡在后面,还有,她在最后一刻,摸了他的脸,叫了他的名字,这也是宝姿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如今他再回想起来,除了最初的一两次,宝姿称呼他为许先生以后,他就再也没听她这么称呼过他,也没有直接叫过他的名字,他现在明白了,她从一开始,两年前才从英国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他了。她不想称呼他许先生,但也不能直呼他的名字,所以她就一直含含糊糊地带过了。他再回想起他和她见面的种种,他们第一次在码头会面,他第一次上她办公室,许氏圣诞茶会,游艇生日会,东华的手术室外面,唐家的圣诞舞会,他们在宝姿办公室的沙发上聊天,他,阿力,宝姿的三人聚会,宝姿为丁力做的一切,知道战争开始的那天她上来找他,还有。。。战争开始以后他每次上她办公室,他的咖啡都已经泡好放在他坐的那一边了,她还继续去‘怡亭’。。。他简直是瞎子!他是看见了她美丽的容貌,美丽的心灵,但他依然是一个十足的瞎子!他只觉得心里阵阵地绞痛,他为宝姿感到深深的难过。她为什么要喜欢他?——这个永远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人,而且他不爱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爱他。      一旦明白了,他就能立刻体会到宝姿对他的感情不仅是久,而且非常的深。惟其平淡,愈见情深。他被这种感觉大大地惊痛了,他觉得自己完全不能原谅自己的视而不见。。。眼前再浮现了宝姿苍白的脸,还有她摸他的手,及她叫的他的名字,然后这只手掉下去,无声无息。。。他感到很慌乱,于是他走到桌边,拉开了最下面的抽屉,摸到最里面,摸出一盒烟来,他到香港以后,就没抽过烟。他的手颤抖地抽出一支来,又找了半天打火机,最后点着了,才坐回沙发上。他不能思考,在袅袅上升的烟雾里,他觉得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他的手指被烟头灼痛了,他突然又惊觉了好多事:刚才宝姿颈子里带着的还是程程和自己送给她的那个项链坠子!他第一次看见她带这个坠子,就是程程去的那次圣诞舞会,还有她曾经说过的好多话来:      “你请我,怎么还预备我不会来”      “我还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和唐鹏一样。。。和罗先生一样”      “很可爱,他很像你”      “你太太很坚强。。。你和她一定很幸福”      “患难情深,你们一定很相爱”      “那要看是什么人送的。。。这个礼物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和你太太”      “你的太太很漂亮”      “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我想你去和他说说话”      “你放心”      这些话像是宝姿平时会说的话,但是如今在他心里听起来,仿佛字字也都是她的心。      “你放心”是她在小楼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文强现在明白了,她并是说她不会把他们的事说出去,这一点她在走向门边的时候就说过了,宝姿是宝姿,她不会在同一时间里重复说相同的话,所以这句话其实是在说,她还是把他当作朋友。。。他还没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都替他想到了。。。      然后他再想起刚才她最后说的话来:      “你的太太和孩子还需要你。。。不要让外公知道”      就突然明白了,到了那种时刻,她想的还是他,前一句话当然不用说,这后一句话其实并不是说让他不要让别人知道,就是说不要让罗先生知道,也并不是说不要让他外公知道她为他挡车的事,而是在说不能让他知道文强今天自己做的事,这虽然是正义的事,但是罗先生会怎么看他?罗先生不会喜欢文强用的这种方式。罗先生从来没把文强和做这种事的人联系起来,宝姿自己也从来没有。。。如果罗先生知道了,那对文强对许氏对许家都有深远的不良影响,宝姿出生在罗唐两家和香港上流社会的顶层,自己又留英学法律,再回来做律师,这一点她比他体会更深更切,想的更多——因为她并没有提到她的父母,而且她觉得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一点,她不说,文强也会知道的,还因为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到了那种时刻,她说的话都是她最想对她说的话了。。。而前一句话,其实是想说让他一定要保重自己,因为他今天做的事还是很危险,还有,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不要挂怀。。。她一直在一边默默地爱他,默默地为他,他不知道是因为她不想让他知道。。。但今天,在那种情况下,她不得不让他知道了。。。他完全淹没在极度的震惊和痛苦里。。。他的泪又淌了下来。。。      他抽了两根烟,去拿第三根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他走到窗边,发现暮霭已经悄悄地包裹了外面,他的办公室里也很暗了,他打开窗,雨后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维多利亚港的上空一片苍茫,只有海鸟还在啾啾地鸣叫,他再闭了闭眼睛,并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第二部 (六十四)   邝裕成只觉得今天大家都不对,Johnny从来都不会不交代就迟到早退,许生也不会午饭到三点才回来,然后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连电话都不接听。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他觉得最近天气不好,可能对大家都有影响。但是过了几天,当他在报纸上看到关于唐小姐车祸的事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好多事,他想那时候Johnny已经告诉许生了,一定是这样,他也为唐小姐感到深深的难过和忧心。      阿彪已经组织人处理了那两个人的尸体。等蔡太太觉得丈夫怎么还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她在别人家里打牌,才回到家里。其余的几个保镖觉得不对,已经去找了几圈,没有任何线索,‘怡亭’的人也都不知道,只说他们两个人是来午饭了,但饭后确实是出了大门的,‘怡亭’的老板于是说和本店无关,还叫出来两个人高马大的英国保镖,这帮人自然惹不起,也觉得没有头绪,只能走了。这位蔡先生仿佛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在香港出现过。蔡太太不久就回了内地,又嫁了别人,继续过她的太太生活,但是她没有再嫁像蔡先生这样的人,她害怕。      丁力自己驾车送倩余回去办公室,快到的时候,他转过脸来看着倩余说,“曾小姐,我不说你也知道,今天所有的事都关系重大,唐小姐的事更加重要。”倩余面无表情,也不看他,冷冷地说,“Bonnie是我最好的朋友。”就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进楼里。丁力有几秒钟的恍惚,然后他就开车回了雲天。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他当然明白了唐小姐对强哥的深情,他想到唐小姐人多漂亮多好,对丁家又有大恩,还是罗唐两家的掌上明珠,但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搞不好。。。强哥怎么办,他们怎么办。。。他觉得自己连带有深深的愧疚,于是他就很愤怒的把手拍在了方向盘上!他恨他自己,他还恨那个莫名其妙还逃跑了的司机!然后他也流泪了。。。      那个司机是一个十几岁的英国少年。他的家就住在那附近。他正在学车,一直想自己单独驾车,但是父母自然不让。这个下午他是翘课回的家,他父亲还在上班,他知道母亲下午和别人一起出门,家里这个车还在,所以他偷偷地开了车出来,家里的佣人追也追不上。他其实开的也不快,但是路滑,他又是新手,很紧张,路也不熟悉,且一路上无人,光线也不好,所以他没注意那个小路上有人出来,甚至没注意那里有个岔路口,等他惊觉的时候就刹车了,但是还是晚了一点点,加上车从斜坡上下来惯性比较大,就撞上了宝姿。也许,文强就是被撞上,也不会有大碍,但是宝姿就不一样了。宝姿是个傻丫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去找文强干什么,看个究竟?劝阻他?谴责他?有用吗?也许在平时她会想这些,但那时,她统统没有想过,她什么也没想,她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也管不住自己的脚。她又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自己心爱的人被车撞上?而且谁也不知道这个车其实就快停下来了。      这个少年见闯了大祸,立刻就吓跑了,他还不敢跑回家,在外面某几个商店里躲了一阵子,想想还是不安,才回家告诉了管家。那个管家也吓得魂飞魄散,问明了撞倒的是中国人,定了定心,给老爷打了电话,这个少年的父亲,当机立断,让这个管家先去看看,如果可能,把车弄回来,车牌很容易查到是谁的车的。于是管家一个人去的,发现车还停在那里,周围也没有血迹,这个时候丁力的人已经把车开回了原地,车上的污渍痕迹也处理过了,钥匙也还插在孔里,所以他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于是他就把车开了回来。这个车连续很久都没有被再开出门。过了几天,这家人看见报纸上的消息,知道虽然是中国人,但结结实实地闯了大祸了,于是父母不让这个少年去学校,给他请了病假,关在家里,再天天向主祈祷,希望这件事能够不了了之。      车还回去以后,丁力在暗里已经派人盯着,后来自然发现司机是个英国少年,还住在那附近的高档区,觉得颇为棘手,他于是第二天就打电话到许氏问文强该怎么办,文强只是说,先看看再说,因为这件事牵连太大,不仅是牵连他们俩,他们俩家,还牵连唐小姐,罗唐两家,罗先生自会处理,他们就先静观其变,需要的时候再想办法。文强是再没在‘怡亭’出现过,老板很怒,但也无可奈何,这种事是时有发生的,而且满世界想打工的人大把。丁力在午饭时分又去‘怡亭’打了两天工,但是很快也被炒了,因为他打烂了老板心爱的东西‘翡翠酒壶’,这个一直被放在高高的前台柜子上面做摆设,据说是以前宫里的东西,其实就是个赝品,这老板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他一看碎了,依然心痛,但他知道丁力根本陪不起,且无谓和这种人纠缠,就痛骂一顿让他直接滚蛋了。    第二部 (六十五)   等宝姿醒过来的时候,是两天后的深夜,在玛丽的加护病房里,只有叶盛彬在旁边。他立刻说,“Bonnie,没事了,有我在这里。”他顿了顿,又说,“文强又来看过你,他一个人来的。”宝姿用微弱的声音说,“Ben,除了唐家的人,我什么人也不想见。”然后她就又昏睡过去了。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还是一个深夜,还是只有叶盛彬在旁边,但是他也睡着了。      宝姿没有动,轻轻吁了一口气,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没有任何知觉,她有点儿明白了,她的眼泪流了下来。。。那天的那一幕又在她眼前重演了。。。她感到很心痛,但是又有快慰,为自己心痛,也为自己快慰。她心痛的是自己为了自己的爱情付出了这么多,很可能是一生的代价,她快慰的也是自己为了自己的爱情付出了这么多,也是一生的代价,在文强的心里,也是一生一世,哪怕他们永远都不会有肌肤之亲,也永远都没有他的爱情,但她不后悔!她还感到无比的骄傲,她又一次保护了他,她还和他分享了那个她以为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亦不能分享的世界,他的另一个世界,她也进入了他的千山万水了。她无怨无悔。但是她不想再见他,至少现在不想。      在她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她举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叫了他的名字,也许他们以为那时候只是她下意识的动作了,但是她知道那一刻她还是清醒的,那一刻,她是情不自禁地摸了那张脸的,那张她在梦里辗转感受了千百回的脸,那脸触手生温,在她的手和他的脸贴住的那一刻,她觉得她的生命完整了,此生无憾!她也是情不自禁地叫了他的名字的,她从来没有叫过的,但是在她的心里叫了千百回的两个字!但是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背弃了自己的诺言,她决定了的,这一生,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可是现在至少‘他’知道了,她相信倩余也知道了,她想盛彬应该也知道了,还有丁力。她觉得很羞愧,她很生自己的气。她觉得这或多或少破坏了‘他’的生活,虽然‘他’不爱她,也或多或少破坏了盛彬的生活,虽然她不爱他,但他爱她。她是唐宝姿,是罗美卿的女儿,罗耀嘉和任惠心的外孙女,她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他已是有妇之夫,孩子的爸爸!虽然她相信唐家的人都不知道,她相信‘他’不会让他们知道,盛彬也不会让他们知道,他们都会毫无疑问地好好地保护她,他还要保护他自己,丁力和他太太。所以她并不担心这一点,她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盛彬也没有提,但她就是知道。      她的爱情只是她的爱情,她觉得了卑微,这种爱情卑微,她在爱里也很卑微,她也甘于这种卑微,但这依然是她的爱情,她最珍贵的东西。她不想让任何人来破坏它,包括‘他’。如果‘他’这时候走进来,和她说一声“谢谢”,那她觉得自己的爱情被践踏和侮辱了。他不需要感谢她,她是为了他,但是她也是为了她的心,她的心里全都是他。那天,她来不及思考就选择了为他付出生命的代价,并不想让他回报她什么,但是也拒绝‘践踏和侮辱’。又或者,他走进来,和她说一句“对不起”,那更是对她人格的‘践踏和侮辱’,他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爱他和为他牺牲,这只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因此她不想见他,也不想再见和他亲近的任何人,比如他太太,比如丁力,他们也间接受了她的恩惠了。她也不想见倩余,不想见任何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因为她和他们没有什么好说的,她也不想听他们和她说。      但是盛彬不一样。盛彬就是知道了什么,他依然还是盛彬,他不会来践踏和侮辱她,不会以任何形式,旁敲侧击也不会,即使他爱她。宝姿知道文强绝不会告诉他‘怡亭’的事,但他会知道她为他挡车。而她也知道,他对自己的爱很深,不比自己爱她的那个‘他’少,虽然他自从前年圣诞前的那次吃饭表白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过,可那是十几年沉沉地积淀。但她不知道,其实盛彬早在去年东华的手术室外面就已经洞悉了她的秘密了。她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盛彬就提到了‘他’,所以她知道盛彬已经明白了。她还知道盛彬说那句话,不是在讽刺她刺激她,而是在爱护她关心她,他觉得她会喜欢知道。但是其实她真的不想知道,也许她和他的缘分已经尽了,就在那个瞬间,她已经把前世欠他的都还给他了,如果她前世真的欠了他的话,所以她对盛彬说了那句话。。。    第二部 (六十六)   这时候,盛彬醒了,他见宝姿的气色好了很多,他自己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容。宝姿也微微一笑,盛彬就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过了一会儿,宝姿轻轻地说,“我的腿。。。”盛彬就滴下泪来。这是宝姿第一次见盛彬流泪,她心里明白,再轻轻地说,“没关系。。。” 哪知道盛彬却坚定的说,“Bonnie,你别这么想,香港是不行,但是美国可以。”宝姿就流着眼泪笑了,她知道盛彬从来不会说谎,他说可以就一定是可以的。盛彬又轻轻地说,“宝姿。”这也是她第一次听他叫她“宝姿”。      第二天早上,唐家的众人当然就又齐聚在了这间加护病房里。宝姿就安慰了大家,说自己没事,现在感觉还不错。罗先生说他正在找那个肇事的少年,会要求他的父母对这件事作出公开道歉和赔偿。但是宝姿摇摇头说,“外公,我不想追究了,你们也不要追究了,他年纪还小,这件事如果揭露出来,会影响一个孩子的一辈子。。。而且也于事无补。”她是真的不想再提这件事,也不想再把‘他’或任何人再牵扯一遍,如果这件事像外公说的那样处理,必然要上法庭听证,那必然会牵扯‘他’和‘他’亲近的人,就是‘他’和丁力没有不可告人之事,她也不会这么做,更不要说这件事深究下去,可能关乎到‘他’的身家性命。唐家的人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但是宝姿非常的决绝,到了最后,三个长辈也只能依了她。因为宝姿说,自己的腿不能拖,她绝不在这里作证,她要立刻上美国去看病。      因此唐家后来讨论的就是这件事了。罗唐两家在美国人生地不熟,所以他们一定要找一个对美国知根知底且信得过又对宝姿很好的人才行,这个人当然就是叶盛彬,叶盛彬不仅是自己对美国知根知底,他的叔叔一家在美国及美国人里面有广泛的基础,他又和叔叔感情深厚,他自己还是留美的医生,唐家的家庭医生,他对宝姿平时的身体状况也非常了解,所以他当然是不二人选。而且唐家的长辈知道,他会愿意照顾宝姿,虽然他们不知道他爱她,但是宝姿这样一个女孩,谁不爱呢?他们沉吟的是另一点:在那个时代,非常传统,就是在香港,就是在平民百姓正经人家,不论是中国人还是英国人,在男女问题上大家都是很讲究的,虽然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却也是严格遵守规范礼节,更不要说罗唐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公众人物。因此如果叶盛彬陪同宝姿万里迢迢去大洋彼岸的美国,必须得有个说法,不能就这么随便两个青年男女就上路同行了。唐家的长辈们不是信不过叶医生,但是这关乎到宝姿的名节,宝姿还要嫁人的,就算她的腿医不好了,她依然可以嫁人,还可能是个不错的人不错的家庭。所以唐家的长辈们自然要考虑,这也是对宝姿的爱护。      母亲罗美卿首先就会反对,虽然她很想宝姿出嫁,她也很喜欢叶盛彬,但是如果说让叶盛彬做她的女婿,她就不是那么的情愿了。宝姿在她心里是世上最耀眼的珍宝,而宝姿确实也是,所以她觉得叶盛彬会辱没了宝姿,就算宝姿自己也喜欢叶盛彬,她依然觉得这是大大地屈就,她不会愿意,即使是叶进豪的儿子,她也不怎么入眼,这和她个人对叶家的好感无关。唐骏礼当然也差不多,罗先生其实也一样,所以他们都无法决断。宝姿自己也不愿意,盛彬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提过要‘陪’她去美国,她自己更不做如是想,她已经麻烦他很多了,虽然他爱她,她也把他当作好朋友,至于和他谈婚论嫁,就更是虚无缥缈的事。但是弟弟唐鹏很着急,所以这天,他找上了叶盛彬的诊所。等叶盛彬处理了手上的事,他们关起门来,唐鹏就说了自己的来意,还直接问他,你到底喜不喜欢家姐?叶盛彬只是说,他明白唐鹏的想法,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是很喜欢宝姿,喜欢了很多很多年,但现在如果他这么做就是趁人之危。。。唐鹏异常地愤怒,说,“你们现在还在讲究这些!家里的长辈们这么想也就算了,连你也这么想!难道你们要眼睁睁地看着家姐的腿真的断掉?”唐鹏最后又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因为家姐不喜欢你,所以你也不肯!”    第二部 (六十七)   腿断了的说话,对叶盛彬是致命的打击,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宝姿一辈子要坐轮椅!他是医生,比任何人都明白,但是这句话被人大声说出来,震撼力还是不一样的,立刻就击倒了他!而唐鹏最后的那句话,就像针一样扎在了他的心上,但不是唐鹏想像的那样,他是为他自己感到难过,但是他更多地是为宝姿感到深深的难过,他只是愤恨自己没有这样的本事让她来喜欢自己,他是可以为她做一切的事,如果她喜欢自己,他就能够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但是如果她不喜欢自己,那她可能就会痛苦一辈子。这也是他不能这么做的真正原因。他知道宝姿不会因为他的家世或背景就觉得自己屈就了,她不是这样的人,他自己也不因为这个就自惭形秽,他从来不在乎罗唐两家包括叔叔家的任何东西或是任何关系,他有自己的骄傲和信念。他想要的只是宝姿,可惜宝姿不要他。      他当然也有想过如果只是自己单方面地付出一辈子,自己可能也会有痛苦,但是他是男人,又是医生,他也是相当的理智,爱情对他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在生命中占的比例也不会很大,如果说一定要结婚,他想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而不是和喜欢自己的人结婚,后者太多了,不珍贵。而且他对女人不是不知道,他每天接触那么多的女病人,年轻的年老的都有,如果对住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他宁可不要,在这一点上他承认自己在心理上有洁癖。只是他知道,爱情对一个女人相当的重要,因为他也看了很多,从他的各种病人那里还有他的婶婶那里。      文强自然对这些情况都是洞若观火。那天他明白了宝姿以后,过了最初的震惊痛苦缓冲期,他也异常地愤恨自己。他愤恨的是自己怎么会这么的大意。他现在自问平时做的都是正常正确的事,他就是这么和别人交往的,而且宝姿是他的朋友,所以他并不后悔,只是如果他早知道宝姿对自己的情意,那天他不会见她在那里,还继续他们的计划。。。如果说艳芸的死是因为他自己那时亦差不多山穷水尽,无法选择,可这次不一样。他后来悄悄地去看过宝姿两次,一次是她还在昏迷,就是叶盛彬告诉宝姿的那次,他听叶盛彬告诉了他最后的结果,再看着她苍白的脸,紧闭的眼,再一次痛彻心扉;第二次是她苏醒后的第二天下午,却被叶盛彬挡在了门外,叶盛彬转告了他宝姿的话,只见唐家的人,然后叶盛彬说,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文强,你不要介意。所以他就再也没有去过,他又明白了宝姿。他是不会说“对不起”,但是他能给她的确实只有怜惜和感激,她不需要,所以他也就不去了。他当然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程程,丁力自然知道,他当然也不会告诉凌小珊,就是他们彼此之间也再也没提过那天的事,这关系的是唐小姐的一辈子。      唐鹏最近一直都是气闷闷又忧心忡忡的。他知道唐鹏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他肯定是生长辈和叶盛彬的气,为了他家姐。但是他不知道其实唐鹏也生他的气。因为唐鹏早已知道他才是家姐喜欢的人,所以他连带生他的气,气他为什么已是有妇之夫,再觉得家姐不争气,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多的选择,却喜欢别人的丈夫,虽然他很敬重和喜欢文强,他还明白感情的事没办法,出事以后,文强就是作为家姐的朋友也没法去看宝姿因为家姐不见外人,但这和他生不生气是两回事。      文强明白叶盛彬,也明白宝姿和他是怎么回事,就算他以前没想过,这件事以后他也不得不想了,而且他自己就处在宝姿的位置,宝姿喜欢他,但他喜欢的是别人,以前也是这样,艳芸喜欢他,他喜欢的是别人。他还了解这两个人的品性,因为他们和他是一样的人,以及唐家长辈们的想法,所以他不用问也不用人告诉,就知道的清清楚楚。但是他什么也不能做。所以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每天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会去附近的一个小教堂,在那里坐一会儿为宝姿祈祷,他都是一个人走路去吃饭,所以没有人知道。      他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愧疚,他知道宝姿不希望他这样。他这么做,是因为宝姿是他的好朋友,他虔诚地希望她平安幸福,虽然他给不了她幸福。。。宝姿虽然还没有为了他丢掉性命,但如果要一辈子坐轮椅,可能比死了还惨,尤其是她有着像仙女一样的品貌,像豆蔻一样的青春,又如此的才华横溢,她还在继续保护他和阿力不因为这件事而曝光。她不只是对自己情深似海,恩义两全,而且她深深地明白自己,还明白自己对程程的爱,比艳芸尤胜,是他真正的红颜知己,她对自己唯一的要求就是珍惜生命。。。他不会再遇到这样的知己良朋了,他也不会再遇到能够如此为他的人了。此外,宝姿对他的这份知遇之恩让他深深地震撼和感激,就好象当年程程对自己,那时候他一无所有,如今他当然不是一无所有,但是如果对照宝姿的家世和条件,情况也差不多,而且他还是有妇之夫。如果说他已经算是报答了艳芸又为她报了仇,但是,他这一生一世都无法报答宝姿。同时,他还能理解和感受到她深深的痛苦,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活着就不可避免地继续‘煎熬’,像他自己一样。。。她拥有一个女人在这个世上能被给予的最好的人人羡慕或爱慕的一切,唯独没有他的爱情——她自己真正想拥有的东西。。。他不爱她,他也不能爱她,他早就把誓言给了别人,早就生死契阔,与人成说了,这个人就是他的程程,他儿子的妈妈。。。退一万步说,即便他现在能转而爱她,她也是绝对不会接受的,因为她绝对不允许自己这么做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第二部 (六十八)【完】   叶盛彬还是迈出了那一步,因为他觉得他是男人,别人想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他要为宝姿的康宁尽心尽力,也要为自己的幸福争龋他先找了自己的叔叔,叶进豪说,“盛彬,叔叔支持你,我还希望你得到幸福。”      宝姿听完他说的话,只是轻叹了口气,说,“Ben,你不必这样,我也不希望你这样。。。但是如果你坚持,我也同意。”但是他说,“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只想把你的腿赶快治好,你不必顾虑我。”然后他又去找了罗美卿。罗美卿非常地感动,说,“盛彬,你对小姿真是太好了,对我们也真是太好了。我想爸爸和骏礼也不会有意见的。”      所以宝姿苏醒后的三个礼拜,宝姿和盛彬就坐上了去美国的轮船。报纸上刊登的消息是爵士罗耀嘉之外孙,英国美伦集团驻港总代理唐骏礼之女唐宝姿小姐和美国花旗银行华总经理叶进豪先生之侄叶盛彬先生已于×年×月×日订婚,并于昨日远渡美国治病,唐宝姿小姐的双腿在早前的车祸中受损,医生确定她暂时不能结婚,唐叶两家均有派多人跟随前往沿途照料云云。明眼的人一看,就会明白,这不过是唐家在利用叶家给女儿治病,并不是真心嫁女。订婚不能结婚,将来完全可以找一个很简单又冠冕的理由取消。      但是唐宝姿小姐和叶盛彬先生的订婚大典可是风光得紧。虽然收到请柬的时间仓促,但香港的各层政要,名家富贾,全部到齐,英国人占了一半。地点设在半岛酒店,香港最高档的酒店,也是当时全亚洲最先进及豪华的酒店,素有“远东贵妇”的美名。      文强夫妇丁力夫妇自然也去出席了,程程和凌小珊还特别衷心地祝福了他们。丁力握了握叶盛彬的手,再对两人诚挚地说,“叶医生,唐小姐,祝你们幸福。”文强什么也没说,连微笑都没有,他只是在一旁静静而专注地看着宝姿和盛彬。大典也没有进行很长时间,因为唐小姐身体弱,需要休息。叶盛彬刻意地制造机会,在期间让文强和宝姿单独待了一会儿,只是他们在一起也没有待多久,后来他再见到宝姿的时候,竟然看见她表情平静,他充满了疑惑,但是她没说他也没问。      倩余也去了,这是她那天以后第一次再见宝姿,虽然她已经知道了,但当她亲眼看见宝姿盛装坐在轮椅上,叶盛彬推着她的时候,心里还是很难过,落下泪来,不过她只对两人说了一句,“Bonnie,明天的太阳是新的1      一年后,宝姿和盛彬在美国注册结婚,她的双腿早已行动如常,唐家的长辈也无法再说什么了,而且鞭长莫及,宝姿自己又愿意。叶进豪在香港的家里,看着墙上叶进琛的遗像,说,“大哥,盛彬已经成家立业了,他不仅继承了你的遗志,叶家的祖业,还娶了香港第一门第的女儿,光宗耀祖,你真地可以含笑九泉了。”      宝姿再于翌年生女叶庭芝,英文名Elizabeth。女儿出生以后,她对丈夫说,这个女儿已经指婚给了许家的长子许景辉,如果丈夫没有意见的话,因为这是文强太太的意思,她也同意了,并拿出了一张红纸,那是程程亲手写的,是由文强在订婚宴上给她的。盛彬于是明白了,那天他们两结束谈话以后,宝姿为什么表情柔和。她既然都同意了,他当然没有异议。但是他笑问,“你难道是因为这个才和我结婚的?”宝姿严肃地说,“Ben,如果我不准备和你结婚,当年我就不会答应和你订婚。”盛彬看着妻子,又温柔地一笑,他知道宝姿就是宝姿,她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      然后许家和唐家就收到了美国的来信,说是叶盛彬夫妇已经同意了许家的提议,将在叶庭芝和许景辉成年之后,履行婚约。程程非常地高兴,她拿着那张由叶医生寄回来的红纸,抱着还不满五岁的小辉到爸爸妈妈的遗像跟前,说,“爸爸,妈妈,不久的将来,你们的长孙将和香港的第一家庭联姻,而且长孙媳的父母都是非常正直善良高尚的人,他们也是我和文强的好朋友。。。你们感到欣慰吧?”文强站在一边,眼睛也湿润了。。。他感动的是这对夫妇对自己的深情厚义,而且这一点他无时或忘,他还感动于程程并不知道什么,但她依然明了和看重这对夫妇真正的优点和他们对许家的情谊。      罗先生看到外孙女的信,也很高兴。虽然许氏不是香港首富,但其前身是上海的名门,在香港也是大有前途的企业,而且文强是他中意的忘年小友,是一个非常正直非常有才华又非常爱国的年轻人;夫人是名门淑女,贤妻良母;自己的外孙唐鹏也是在许氏成长的,许家还是罗唐两家的恩人。因此他也很赞成这桩联姻。但他不知道,文强不仅是他的忘年小友,他还做过很多轰轰烈烈的事,他还曾是他宝贝外孙女真正的意中人,而且他的宝贝外孙女为了他差一点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二部完】    第三部 (一)   唐家今年的圣诞舞会,与往年有一些不同,和唐小姐唐公子没有回来以前也不同,人少了,且少了一些欢声笑语,因为战争,还因为唐小姐也走了。罗耀嘉觉得冷冷清清,心里就有一种悲戚,他只在下面吃了晚宴,就回了自己房间。他坐在桌前,从抽屉里拿出已经泛黄的一家三口小照来,他看妻子的容颜还是那么年轻,女儿还在襁褓,眼泪就流下来了。他想起了小姿,她现在应该还在船上,孤零零地奔赴那不可知的未来,他想到轮船在暗夜里行驶的情景,就更觉得凄楚,这很像眼下的中国。。。他还想到了儿子罗启瑞,三十年了,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通过一封信,他再看看照片里妻子的脸,就更觉得心痛难忍。。。      唐鹏在下面只觉得提不起劲来,他只和两个熟识的世家小姐跳了舞,就坐到厅里的吧台边让侍者给他调酒喝,喝了两杯,他想起了去年的圣诞,家姐和文强夫妇见面。。。如今家姐和叶盛彬走到了一起,他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今年,文强夫妇也没有来。。。他默默地离开了舞会,他知道这样不好,也许父母会不高兴,但是他真地不想再待在里面,他需要一些新鲜空气。他去了宝姿的游艇,现在天气凉,又是圣诞期间,海港上分外冷清,他一个人上了艇,开了灯,直驶出去。海上清冽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他回望岸边的灯火,觉得有一点儿萧索,他叹了口气,关了灯,游艇在黑暗的海面上行驶,他看着前方,海天相接,星光闪烁,他觉得他就是直冲着那星光而去的,他感到一阵快意。。。游艇在辽阔的海面上徜徉了好几圈,他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就驾艇返回。到了岸边,有了一丝睡意,他就又关了灯,在下层船舱里睡了一会儿才下艇来。      上岸以后,他走在的长长的甬道上,深呼吸,享受着海风拂面细浪拍岸的宁静,一路慢慢行来。快到甬道尽头时,隔壁平行的另一条甬道上一阵奇怪的声响,惊动了他,他回头看将过去,发现一个少女被两个人绑住了,正在挣扎,其中一个人正掩住她的嘴,他看甬道的尽头也停着一艘小艇,知道那是那个少女的,她一上岸就被绑了。他沉吟了一下,觉得自己如果去管,可能要惹祸上身,但是如果自己不去管,夜深人静,那少女凶多吉少。他于是飞快地走到另一条甬道上,站在路中间。他现在穿的是通身黑色的运动服,是他上艇后换的,在黑夜里,甬道上的灯光也都昏暗了,所以那两人原来没看见隔壁甬道上有人,唐鹏轻轻地走过来,站住,他们也没看见,快到近前的时候,才猛一惊觉。这两个人一看唐鹏身上的衣服颇名贵,又高大地站在黑暗里,心里有点儿发慌,手里一放松,那个少女就挣脱了他们,直跑到唐鹏的身后。唐鹏并没有说话,继续看着这两个失措的人,这两个人再对望一眼,就分两边跳入了水里。唐鹏转过身来,哪知身后已经没人,他再抬眼一看,那个少女已经不疾不徐走在了不远的前方。      他觉得有点儿气恼,但也忍不住好奇,于是快步追了上去,在后面说,“小姐,请等一等。”那少女并不回头,继续前行,唐鹏更恼,就继续跟在后面,他现在看清她穿着红色的外衣,烫发,梳着两条辫子。两人走了一阵,这个少女转过头来,唐鹏只觉得眼前一亮,天空里好像隐隐有闪电划过。只见那少女貌若春花,眼如明星,冷如清月。只听那少女冷冷地道,“你想做什么?”唐鹏一愣,怒从心起,也冷冷地说,“我不想做什么,不过你似乎应该和我说声谢谢。”那少女又道,“你三更半夜在这里出没,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唐鹏更怒,道,“我如果不是好人,你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吗?”那少女就笑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谢谢你刚才救了我。”这个笑容宛如黑夜里一道绚烂的彩虹,唐鹏见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竟然和家姐有点儿相似,心里一阵恍惚。这个少女见他不说话,又笑道,“难道你还要我以身相许?”唐鹏听了这句话,又有几分气恼,道,"你。。。"这时候,从后面走近来两个精干的佣人模样的人,对这个少女躬身说,“小姐,我们来晚了。”只听那少女冷冷地道,“恩,明天再罚你们,走吧。”三个人就一起走了。唐鹏更觉错愕,但不便再跟,于是转方向向自己的车停的方向走去,在路上他发现自己竟然没问那少女的姓名,觉得有一点儿遗憾,但他笑笑,就发动了车。      同一时间,在驶往美国的油轮上,寂静无声,旅客们都还在睡梦之中,宝姿穿着白色的厚厚的上衣,黑色的厚厚的呢裙,坐在轮椅上,看着前方,她的左手放在膝上,挽着一个木制的十字架珠链,叶盛彬从后面走上来,拿了一件大衣,给她披上,宝姿抬转头向他微笑了一下,说,“谢谢。。。Ben,这日出真美1    第三部 (二)   在许家,程程带着双生子睡觉,双生子一岁多了,最近很粘妈妈,妈妈晚上只要一离开就不停地哭闹,所以夫妇俩今晚没有去参加唐家的圣诞舞会。小辉今天晚上不肯睡觉,于是文强就带着他在自己的书房里。书房里所有的台灯都开着,光线很好,但又分外柔和,文强坐在单人沙发上看书,小辉就在他脚边的地毯上,安静地自己玩玩具,那是文强给他买的圣诞礼物。文强感到儿子时不时轻轻地碰到自己的裤管,有悉悉索索的轻柔的响动,心里只觉得平安喜乐。但是他并没有看进书去。他眼前浮现的是早前,在宝姿盛彬的订婚宴上的那一幕。      盛彬走来,说宝姿在靠近花园的小偏厅里,让他趁这个机会单独去见见她,他也想单独见见她,于是他和不远处正和其他太太说话的程程点了一个头,就和叶盛彬走了。快到门边,盛彬停住,轻轻地说,“文强,我只是想治好Bonnie的腿”,文强也停下来,柔和地看着盛彬,再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盛彬,那天谢谢你。。。你不必向我解释,宝姿和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们俩都得到幸福。”然后他就推门进去了。盛彬在原地点了点头,也走开了。      当文强走进那间小小的偏厅,阖上门,看见宝姿正坐在远处的窗前,望着外面的花园,花园里的彩灯忽明忽暗。小偏厅里只开着一盏台灯,散发出晕黄的光。他轻轻地走到轮椅的后面,把双手放到轮椅的把手上。他一进来,宝姿就知道是他,她对他太熟悉了。文强轻轻地开口,"宝姿",宝姿也轻轻地“嗯”了一声。文强再说,"我推你去沙发那边好不好?"宝姿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文强就把轮椅推到了沙发跟前,他自己再坐在沙发上,轮椅的侧面。宝姿还是看着前方。文强伸出右手来,盖在宝姿放在膝盖上的左手上。熟悉的感觉又震动了宝姿,她微微动了一下,她只觉的今天的这双手温暖而有力,不像在东华手术室外面那样的冰冷无助,也不像车祸那天他抱着她时的惊惶失措。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一颗一颗滴在这只手上。      文强的左手伸进自己西服里面的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然后他的右手轻轻翻转了她的左手,再把这个东西放在了她的手里面。宝姿低头看见那是一个木制的细珠链子小小十字架的项链,她抬起头来询问地看着文强。文强对她温柔地一笑,再用自己的左手阖上了她的左手,把这个十字架紧紧地阖在里面。然后轻轻地说,“这是我在教堂,神父给我的,现在我想把它给你。”宝姿有点儿惊喜地看着他,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三件礼物,可能也是最后的一件,因为后天,她和盛彬就要离开香港了。文强也看着她点了点头,再说,“我希望你平安健康幸福。”然后就收回了自己的手。宝姿于是也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想,他的话说完了,他要走了,她要很久才能再见到他了,或者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了。      但是文强并没有起身,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什么,宝姿只是静静地坐着,她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然后她又听见他恳切但小心翼翼的声音说,“程程有个不情之请。。。”宝姿感到错愕和诧异,她看着他。文强于是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红色对折好了的纸来,递给她。她打开一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把红纸小心地放到近前的茶几上,说,“我不是不同意,但是我和Ben。。。”文强点了点头,说,“我知道。。。这是程程的意思,她觉得你和叶医生都是她最看重和喜欢的朋友,她托我表达一下她对你们的祝福,她还真诚地希望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宝姿又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你太太。请你转告她,如果事情真地像她所期望的那样发展的话,她可以认为我已经答应了。”文强轻轻地感激地说,“谢谢。”然后他就站起身来,但他没有立刻就走,他看着宝姿,宝姿也转过身来,抬头凝视着他,两人就这样待了一小会儿,然后宝姿伸出一只手去,对他微笑道,“文强,再见,你多保重1文强的眼睛潮湿了,他也回握了她的手,轻轻地说,“宝姿,再见1然后他就转身走出了小偏厅,宝姿坐在轮椅上,眼睛看着前面,她紧紧地握着那个十字架,泪又流下来了。。。      这时候,小辉拉了拉文强的裤管,说,“爸爸,我困了。”文强于是把书放到一边,笑着抱起儿子,看着他说,“今天晚上,小辉和爸爸一起睡,好不好?”小辉就开心地笑着把头靠在了爸爸的肩膀上。    第三部 (三)   丁力夫妇也缺席了唐家圣诞舞会,因为小伟着凉发烧了。自从到了香港,小伟有点儿水土不服,时不时闹病,但医生说没有大碍,小孩子慢慢就会适应的。      一月初,凌小珊带着小伟还有小梅坐着车去给儿子买衣服。小伟病了两个礼拜,前两天才大好了,就想让妈妈带他出门去玩。现在他依然站在坐位上,看着窗外,突然,他回转头来,看着妈妈,凌小珊知道儿子想告诉她什么事,于是跟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人行道上正走着一个穿红衣的姑娘,凌小珊记起来,这个就是半年前他们在到香港来的轮船上遇到的那个红衣少女,不过那时候她穿的是红色的裙子,现在穿的却是红色的小大衣,依然梳着两条卷曲的辫子,她还想起了那盆火红的杜鹃花。。。小伟就开始不停地踢车门,凌小珊知道儿子想和这个姑娘打招呼,只是他还是不会说话。她想了想,就让司机停了车。然后她抱着儿子下了车,走上了人行道,那个少女近前,小伟就对她伸出手去。      那少女有一点儿错愕,但是很快就眉开眼笑了,她走上来,拉住小伟的手,对凌小珊道,“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凌小珊也微笑道,“我儿子一直对你念念不忘。”那少女就接过小伟,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小伟咯咯直笑。凌小珊道,“小姐上哪里去,我们可以送你一程。”这少女道,“谢谢,我想走着去。”这时候凌小珊注意到她后面不近不远处依然跟着两个人,于是点点头,再抱过儿子,说,“那小姐,我们后会有期,再见。”就要上回车里,这少女笑道,“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后会有期?”凌小珊心里一动,停下脚步,这个少女就说,“我姓阮,名红瑛,红色的红,玉英的瑛。”凌小珊点点头,转过头来,说,“我先生姓丁,叫丁力。”阮红瑛于是微笑道,“丁生是雲天的老板吧,很高兴认识你,丁太。”然后她再拉了拉小伟的手,就继续前行,那两个人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晚上睡觉以前,凌小珊告诉了丁力白天的事,说她本来只是想让儿子高兴一下,毕竟他病才好,然后问,香港是不是有一家姓阮的大户人家,她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印象。丁力沉吟了一会儿,说自己也没听说过。然后再说,你别担心了,她对小伟似乎很喜欢,就算。。。也不会有什么歹意。凌小珊点点头,夫妇俩于是又讲了一些别的,就睡下了。第二天,丁力就着阿彪去打听阮姓人家的事。过了几天,阿彪复命说,香港是没有姓阮的大户,但是澳门有,就是人称“神香阮”的阮家,是澳门的首富,主人叫阮海龙,妻子已经过世,有一个儿子叫阮培杰,已经娶妻生子,现在在阮家主事,还有一个女儿,但是好像很多年都不在身边,也没打听到阮小姐的名字和其他轶事。      丁力点了点头,问道,“也是道儿上的?”阿彪点了点头,说差不多是现在的澳门第一家。丁力就说,让阿彪平时注意注意阮家的事,阿彪就问,力哥,有麻烦?丁力摇了摇头,就简略地告诉了阿彪凌小珊两次遇到那个红衣少女的事,他怀疑这个少女就是阮家的二小姐,所以他们要多留一点儿心。阿彪就说,大嫂可以放心,小伟不会有事的。丁力回去以后就告诉了凌小珊,凌小珊沉吟了一下,说,“我看那个少女人好像不错。”丁力笑道,“她也许不知道家里的事,程程以前也不怎么知道。”但凌小珊摇了摇头,说,“她肯定知道,她出门总是带着那两个人,还有,她还知道你是雲天的老板。”丁力于是也点了点头,这件事就暂时放下了。      过了两个星期的一个下午,文强,唐鹏,还有丁力一起去汇丰银行谈公务。他们从大厅出来的时候,在门口一个穿着红色长袖洋装及黑色长裤的少女迎面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穿西服的人,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看着也是来谈公务的。丁力当然认识这就是阮红瑛,但他装作没看见,可是边上的唐鹏却停了下来,对她招呼道,“你好1这下不仅丁力诧异,文强也觉得诧异,于是他们也都站了下来了。阮红瑛一愣,也停下了脚步,看着唐鹏,想了想,想起来他是那天晚上‘救’了自己的人,那天晚上光线不好,唐鹏穿着黑衣,又过了这么久,所以她对他的印象有一点儿模糊,然后她就伸出手去,说,“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唐鹏回握了她的手。她再转向一边对丁力说,“丁生,我们也又见面了。”      丁力只好点点头,笑道,“阮小姐。”文强更觉得诧异,怎么连阿力也认识她,而他自己对这个少女完全没有印象。于是丁力就把阮红瑛介绍给了强哥,说他们是在来香港的船上认识的,他以为唐鹏和她熟识,他也有点儿诧异唐鹏会认识她,所以就对着文强一个人说,再把文强介绍给她。但其实唐鹏也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文强于是和她打了一个招呼,说,“阮小姐。”阮红瑛微笑道,“许生许氏的大名在香港也是如雷贯耳。”唐鹏就在一旁对阮红瑛微笑了一下,说,“阮小姐”,阮红瑛和他点了点头,再对着三人说,“后会有期”,就径自走了,那两个穿西装的人跟了过去。    第三部 (四)   后来在私下里,丁力告诉了文强凌小珊和她两次相遇的详情,并谈起了阮家的事以及他觉得阮红瑛就是阮家的二小姐。文强沉吟了一下,说,“神香生意据说现在是澳门最大的生意,还包括爆竹和火柴,澳门人都是要拜妈祖和观音的。”丁力笑道,“那地方比这里还小还破1文强也笑了,但是他说,“照阿彪说的来看,阮家应该也有制造军火的实力。”他又说,“但这个阮小姐看上去像是留洋回来的,她单身出入香港的银行,英文一定不错,她后面带的那两个人应该只是她的保镖,她对雲天和许氏又这么了解,可能阮家对香港的生意也有兴趣。”丁力点了点头。但是文强笑着说,“你和他们无怨无仇,只是偶然遇上,小伟不会有事的。”丁力就说自己已经着人时时关注阮家在香港的动静,文强点了点头,说,“小心一点儿总没错。”      阮家确实可以制造军火,也确实对香港的生意有兴趣。因为战事一起,人心惶惶,军火生意在暗里也被催肥了,澳门的市场很小,香港广阔得多,阮家自然想分一杯羹。但是这部分都是阮培杰在打理。阮红瑛确实是阮家二小姐,也确实是英国某大学商科毕业的,她在十六岁就被送到了英国,在那里度过了中学和大学的时光,她是在去年四月份回的澳门,遇上丁力夫妇的那次,她确实是去广州买花,然后在香港中转以后就回了澳门,所以丁力夫妇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是在去年十一月才来的香港长住,因为阮家还想拓展在香港的其他正经业务。她当然知道家里是做什么的,她不喜欢家里做的这些事也不想知道,这也是她自小被送去外国的原因,还因为家里做的这些事导致了她和父亲阮海龙之间不可弥补的裂痕,但她还是阮家的人,住在阮家,她和哥嫂的关系很好,只是对父亲比较冷淡。她的哥嫂有两个儿子,大的六岁,小的三岁,所以她一看见小伟就很喜欢。      遇见唐鹏的那个晚上,其实是她回澳门和家人一起过圣诞节,只是她和父亲在二十六号晚上又不欢而散,所以她立刻自己开小艇回了香港,她的那两个得力保镖没跟上,只好另开了一艘船,晚了一步。至于她为什么会被人劫持,那自然又和家里有关。那条甬道是阮家新近租的,所以被人盯上了,一伙人觉得圣诞过后,她就会回来,于是二十六号晚上才开始埋伏在暗处守候,好巧不巧,阮红瑛就回来了,后来看阮小姐只身一人,又四下无人,觉得不用大费周章,就领头的两人露面去把她绑了,但这两人后来看见了唐鹏,见他在私家码头出现,以及他那身打扮,知道他是贵公子哥儿无疑,不想把事情闹大,惹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他们只是想劫持阮小姐两天,让阮培杰着急一下,好收敛收敛,还有的是机会,于是就跳水跑了。      阮红瑛心知肚明,她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这种小打小闹,她去英国以前就有过,不过以前是在澳门,这次是在香港,所以她调侃了唐鹏。只是唐鹏什么也不知道,他还以为那两个只是普通流氓,他还有点儿奇怪他们怎么能进入到外面有守卫的私家码头里来,他也奇怪那么晚了,那少女会一个人在那里出现,她对他的冷淡也令他着恼又印象深刻。那少女能够在私家码头里出现,说明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香港大部分富户豪门的小姐,唐鹏都有印象,但是唐鹏不记得见过她,他后来觉得她可能是被某家邀请的朋友,就也把这件事搁下了。      阮家现在还不知道香港的哪盘正经生意比较适合阮家的实力做投资,也不知道风险如何,因为对香港的市场还不了解,所以阮红瑛现在是到处收集资料,希望建立人脉和打通关系,因此她对香港的各类企业背景都在学习,她知道雲天和许氏也就不出奇了,她当然也知道罗唐两家,只是,在银行见面的那天,唐鹏也没机会说自己是谁,所以她还是不知道,那天晚上‘救’了她的人,就是香港美伦唐骏礼的公子,罗爵士的外孙,她只知道他是富家少爷,因为他那天在私家码头今天又在汇丰出现。照说一个女孩到了阮红瑛这般年纪,也该谈婚论嫁了,但是她和父亲关系不好,听不进去父亲的话,外加她没有意中人,哥哥阮培杰也不想随便就委屈了细妹。      还有,她过世的母亲对她的影响很深远。阮家本来是越南华侨,生活贫苦,到了阮海龙这一代,他自己想回富饶的祖籍闯一闯,于是成家以后,他携妻子从越南回来。他先到的是香港,也就是养家糊口,后来因为偶然的机会,跟了澳门的七叔,开始踏上江湖之路,后来就举家定居澳门,做神香生意,慢慢吞并了各个神香作坊,渐渐风生水起了。妻子尤晓蓉是他的贫贱之交,自然嫁给他以后就没少吃苦,但是尤晓蓉自己也是出身草根,虽然她是当年镇上的第一美女,她自小就必须打理父母全家人的衣食起居,因此她一贯地任劳任怨,精明能干,而且意志坚强,童年的阮红瑛自然印象深刻。父亲没有时间,哥哥又比她大十岁,且很早也和父亲一起做事了,因此阮红瑛和母亲很亲,那时候他们并不是很有钱,所以阮红瑛就跟着母亲一起做一点儿家里的事,他们也雇了两个人,但是尤晓蓉还是一直带着女儿,她觉得一个女人要不怕艰难困苦,才能在将来成就自己的家,成就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并得到丈夫的尊重,这要从闺女时代就开始磨练。      阮红瑛完全没有沾染家里的黑道生意,自然也没有什么身手,但她自小就坚强自主,反映到性格上,就多少有些冷漠。因为她自己不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因此她也不喜欢和富家公子小姐交往,澳门大小只有香港的百分之几,本来也没几个有钱人,而且母亲过世后没多久,阮海龙就遵照妻子的遗愿送她去英国读书,她就更需要自己打理一切了。所以在码头的时候,她对唐鹏态度冷淡外加不屑,也就很正常了。    第三部 (五)   农历年到了,大年三十,丁力夫妇带着小伟,还有阿彪夫妇,常贵夫妇,齐聚在许家,陈家人没有到,因为汪月祺快临产了,他们早已搬去了离陈翰林上班近的一带,和许丁两家隔得有点儿距离。常贵找的是小时候就认识的闸北的一个邻家姑娘,家里没有其他的亲人了。阿彪一直有一个相好的殷实小户人间的姑娘,这个姑娘只有十九岁。他们都是在离开上海以前把事儿办了的,可阿彪的岳父母父母依旧留在了上海,如今也是杳无音信,因此阿彪的妻子有点儿愁眉不展,和她情况类似的有凌小珊,还有小梅,但是毕竟这是个好日子,大家都被节日的喜庆气氛和孩子们的欢笑感染了。小南已经在去年由程程做主,找了另一个上海人家里的小伙子,家里的其他本地佣人也都回家了,只有张妈和阿采一家。程程特地在饭厅里加了另一张桌子给他们。张妈和阿采本来推辞不受,但是程程坚持,文强也说,过节就大家一起吧,别讲究那么多了。      现在小辉的玩伴儿很多,自己有两个弟弟,也一岁多了,小伟两岁多了,全是男孩子,在一起十分热闹,但是除了小辉,他们全都不会说话。小辉有一天就问文强,“爸爸,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会说话?我好累埃”文强就笑着说,“小辉,对弟弟们要有耐心,他们将来会和你一样的。”小辉又奇怪地说,“可是都那么久了,小伟还不会说话。”文强就说,“小伟比较害羞。。。”小伟不会说话,这也是困扰凌小珊的问题,他已经快两岁,很机灵,就是不会说话,有的时候表达自己很困难,他自己也很急。凌小珊不放心,就找专科医生做了详细检查,医生说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不少男孩子开口说话就是晚,丁太放宽心。丁力倒是不急,说妈说过自己也是比较晚了才会说话的,一开始说就会说很多话。但是作为母亲,凌小珊总是担心的,程程也常常安慰她。有的时候,凌小珊就一个人和小伟说,“儿子,你叫妈妈。。。”小伟一般就转移了注意力,让她很失落。      晚上回去的有点儿晚,孩子们都睡着了,凌小珊就把小伟从小床上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上,下楼以后,丁力要把儿子接过去,凌小珊摇了摇头,丁力会意,她怕把儿子弄醒,于是他们和文强夫妇道了别,就这样上了车,小梅坐在前座,夫妇俩坐在后座。开回家的路上,丁力看了凌小珊一眼,微微一笑,凌小珊有点儿奇怪,她也看了看自己,才注意到自己今天穿在里面的旗袍是暗红色缀满小亮片的那件,就是他们订婚的晚上她穿的那件,其实她到香港以后,又做了不少旗袍,但是风格和上海的那些不太一样,图案更加随意,混合了一点抽象的意味,因为香港流行这种。但是今天过旧历年,她就下意识地拿了这件,式样是上海式样,颜色也比较应景儿。因此她也就妩媚地看了丁力一眼。      到了家,凌小珊就把小伟交给了小梅。小梅下去以后,她和丁力脱了外面的大衣,丁力就拖着她的手上了二楼他们的房间。进去阖上门,开了灯,丁力就把她抵在门上,夫妇俩开始热吻。。。凌小珊感到丈夫的手灼热地在她的旗袍上移动,热力从她的旗袍直传到内里的肌肤,她于是喘息着说,“我先把这个脱了”,丁力还在继续亲她,含混简短地说,“穿着”。两个人从门边慢慢移到床边,坐下,然后丁力把她放倒在枕头上,两人继续亲吻,丁力同时脱去了自己的西服衬衣,再开始把她旗袍的扣子一颗一颗地解开。。。凌小珊完全沉浸在他的热浪里。。。      过后,凌小珊转身看了看散在地上的那件旗袍,然后她问,“你也很想上海?”丁力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再轻声地说,“已经是日本人的了。。。”凌小珊又想到了丽姑和自己的家人,心里一阵黯然,她起来穿上衣服,丁力已经睡着了。于是她扭暗了灯,走进了浴室。她出来以后,听见丁力微微的鼾声,她慢慢地坐在床边的梳妆台前,用梳子轻轻地梳自己的头发,梳完以后,她叹了口气,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明眸皓齿,双颊红润。她走到露台上,靠在栏杆上,对着黑夜中的后园,默默地祈祷了一阵,然后她折回屋里,倒了一杯红酒,自己坐在小圆桌边,一口一口地啜。。。喝完以后,她又坐回床边,看着丁力熟睡的脸,像一个疲倦又愉快的孩子,她伸手摸了摸,再微笑了一下,关了灯。    第三部 (六)   旧历年过后,紧接着是情人节,所有来了香港的人都开始随大流过这个节,特别是年轻人。      阮红瑛进了美伦在铜锣湾的分店,这里最近异常热闹,所以她今天就过来看看,香港的人都喜欢些什么,大中午的,她就没让那两个人跟着。她看那些美丽耀眼的珍宝陈列在玻璃柜子里,也感染了那种喜悦和振奋,虽然她还没有男友。这个时候,她听到一个声音说,“阮小姐,需要买礼物?”她下意识地说,“不。”然后她就抬头看见了说话的人,还是那个在码头‘救’了她的人。她于是轻轻一笑,说,“你也来买礼物?”唐鹏笑了一下,说,“我也不买。”这时候,柜台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对唐鹏道,“少爷,你怎么会来?”唐鹏于是和他点了点头,说,“我路过进来看看,好像情况不错。”这个人就很高兴地道:“是的,是的,少爷随意。”就退下了。      阮红瑛惊奇地看着唐鹏,唐鹏只是微笑了一下,说,“怎么了?”阮红瑛道,“你是唐公子?”唐鹏说,“你可以叫我Johnny。”阮红瑛道,“你喜欢用英文名?”唐鹏不置可否,说,“你的英文名叫什么?”阮红瑛道,“现在我都不用。”唐鹏于是迟疑了两下,说,“那你叫我唐鹏就可以了。”阮红瑛道,“那你是珠宝的行家了?”唐鹏有一点儿不好意思,说,“学过一些。”于是阮红瑛道,“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想请教一些关于珠宝的问题。”唐鹏道,“捡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好了,如果你有空。。。现在是我的午饭时间。”阮红瑛于是点了点头。      两人出来,唐鹏为她拉开了车门,阮红瑛道,“谢谢”,就上去了。唐鹏自己再坐进驾驶位,发动了车。因为天气还比较冷,所以车的敞篷没有拉开,车里显的逼窄,阮红瑛就看了看唐鹏的侧影,她到现在才发现他是一个很帅的男人,她想起那天晚上码头的事来。。。唐鹏说,“阮小姐是哪里人?”“澳门。”“怪不得,我没见过你。”阮红瑛一听这话,笑道,“难道香港所有的女孩你都见过?”唐鹏更觉得不好意思,说,“是我失言了,阮小姐,对不起。”阮红瑛点了点头,她现在觉得唐公子是个很守礼的人。唐鹏又说,”你来香港很久了?”阮红瑛就说自己是去年十一月才来的,唐鹏于是问她现在做些什么,因为那天看她去银行,于是阮红瑛就说自己现在正在学习,各种有兴趣的都学,包括珠宝的学问。      两人坐进了一家名叫晴荔的西餐厅。阮红瑛看这里很高档,人也不多,心里觉得富贵公子排场还真不小,她于是不再说话,默默地看完了菜单,点了午餐。唐鹏见她好像有点儿不高兴,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好问,于是说,“有问题尽管问。”阮红瑛于是就问了几个问题,唐鹏一一详尽地解答了。午饭端上来了,两人又默默地吃饭。唐鹏觉得氛围不太好,最终还是问道,“阮小姐不喜欢这里?”阮红瑛道,“这里很好。”唐鹏觉得她又恢复了那个晚上的冷淡和疏远,心里也有一点儿不快,觉得她有点儿喜怒无常,就不再说话。午饭结束后,阮红瑛坚持要自己付账,唐鹏更加不快,但是她说,“今天是我请教你,本该连你的也应该我付。”唐鹏只好不再坚持,但他自己的他自己付。出来以后,唐鹏问要送她去哪里,阮红瑛说,“你不用载我了,我自己走就可以了。”唐鹏于是拿出自己的名片给她,说如果有问题可以打电话给我,或者到这里来找我。阮红瑛接过来一看,说,“你不在美伦上班?”唐鹏于是简单解释了一下。阮红瑛点点头,觉得唐家的长辈还挺有见识,不容易,她就想起自己的母亲来,轻轻叹了口气,和唐鹏挥了挥手,就自己走了。      唐鹏见她一副黯然的样子,觉得有点儿不放心,就开车慢慢地跟在她后面,街上就有人侧目。过了一会儿,阮红瑛发现他跟着自己,心里着恼,就停下来,道,“现在是白天,你不用跟着我了吧?”唐鹏也恼了,这个小姐怎么不识好歹,但是他想到她可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说,“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我还从来没有让一起出来的女友一个人回家。”阮红瑛就笑道,“你一定经常载女孩子出来玩儿吧?”唐鹏道,“我没那么多时间。”阮红瑛被这句话震动了一下,然后她继续前行,走了一会儿,停下来,上了车,说,“那你送我回家吧。”      唐鹏把车开上一条幽静的路,看黑铁镂花的门前两边,站着两个佣人,里面是一幢绿色的英式小楼。他下车开门,阮红瑛走了出来,对他微笑道,“谢谢。”唐鹏摇了摇头,说,“阮小姐,再见。”就自己开走了。阮红瑛不知道,她是坐这辆红色小车的第三个女人,第一个是唐鹏的母亲罗美卿,第二个是唐鹏的家姐唐宝姿。那间晴荔也是唐鹏第一次去,他回香港以后,还从来没有单独请任何小姐去外面吃过饭,晴荔是他父亲唐俊礼最近在饭桌上说起的附近一家新开的环境优雅的西餐厅。    第三部 (七)   程程看文强从战争开始,一直情绪低落,从去年十一月开始,更是话少了很多。于是旧历年以后就问他,是不是夫妇俩去赤柱的别墅住两天,恰好情人节是周日,那里清静。文强于是说好。所以周六的晚上文强回来以后,夫妇俩就去了赤柱。程程先把文强带回来的一大束灿烂的玫瑰插在瓶子里,两人再一起上了二楼。推开露台的门,带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程程深呼吸了一下,兴高采烈地对一旁的文强说,“这里真舒服1文强笑道,“和以前还不是一样?”于是两人就坐在了藤椅上。程程说,“你发现没有,小华和小恒虽然是双生子,性格却大不一样。”在襁褓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小华比较急,小恒比较静,如今已经会走路了,就更明显了,小华比较霸道,小恒比较柔顺。文强笑道,“据说双生子是这样的,性格对立比较明显。”      程程“嗯”了一声,又轻声地说,“不知道唐小姐和叶医生怎么样了。。。唐小姐的腿能不能治好。。。”文强说,“他们才到了美国没多久,应该还在治疗中。”程程又说,“小辉最近只要你了。”小辉现在确实是文强一回来,就和爸爸形影不离,因为他比较安静,文强在书房里的时候就常常带着他,晚上也是文强去他自己的小房间哄他睡觉,他还常常很不舍地和文强说,“爸爸,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文强于是笑道,“他白天不是都和你在一起。。。小妈妈嫉妒了?”程程就笑了,“你会不会也嫉妒小华和小恒?”因为程程现在有些时候和双生子一起睡。文强于是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今晚就我们两个人。。。”程程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就站起来,说,“我先去洗澡了1再笑着快步走进了房里。      文强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黑漆漆的夜,黑漆漆的海。。。今天晚上是个阴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还是冬季,海风很大,文强听那海浪在远处痛苦辗转地呻吟,心里一片苍凉。。。去年十一月下旬上海就沦陷了,十二月中,南京被占领,紧接着持续数月的南京大屠杀。。。这个月徐州会战。。。他怎么能有心情过年过节?白天他忙许氏的事,一刻儿也不停,就是不想让自己有思考别的事的空间,晚上他还忙公务,和孩子一起玩儿,也是不想让自己有思考别的事的空间。但是夜里他睡到床上以后,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血淋淋的屠刀,以及尸横遍野,他的耳边就能听见此起彼伏的枪声,以及孩子悲惨的啼哭。。。宝姿的事情以后,艳芸的影子在他的梦里暂时淡去,换成了宝姿坐在轮椅上,独自坐在海边,一片凄清。。。      所以他不想程程或小辉经常和他一起睡,他不希望他在梦里的这许多纠缠困扰他的家人,他们都是他深爱的人,他希望他们平静快乐。。。过旧历年以前,他还去唐家看过罗先生。罗先生自从去年圣诞以后,就卸掉了一部分职务,说身体欠佳。其实文强知道,他是心情不好,因为战争,因为宝姿,而后者事实上就是因为他。。。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能改变了,但是文强就抽时间经常去看望罗先生,一老一少,大部分时间谈的都是对时局的分析和忧虑,罗先生很少谈到宝姿,虽然他知道文强和宝姿是共事和朋友关系,但是他依然觉得这是自己的私事,唐家的私事,不好让外人也跟着悲伤,而且宝姿和盛彬坐轮船要在海上历时两个月,也没什么可谈的。罗先生不谈,文强自然也不会谈,但是每每罗先生望着窗外轻轻叹气的时候,文强都觉得心里一阵痛苦,他对这位老人的悲伤难辞其咎。。。      程程洗好了澡,走出来对他道,“你给我吹头发好不好?”于是文强站起来,和她一起进了浴室。吹风机声响很大,热风拂散着程程的头发,也炙烤了文强的手,他脑子里的遐思全部被中断了,他只是一心一意地在给程程吹头发。。。头发吹好了以后,程程出去了,他自己洗了一个澡,觉得神清气爽,轻快了不少。出来以后,夫妇俩一起度过了一个美丽没有干扰的夜晚。    第三部 (八)   纽约的情人节也是异常的热闹,而且比香港有气氛的多,因为有皑皑的白雪,映衬着粉红色的各种可爱的心型装饰,配着各种甜蜜的西洋音乐,让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叶李菁坐在宝姿的屋子里,她看身边的宝姿穿着白色的毛衣,黑色条纹的呢裙,脖子里系着一条粉色的小纱巾,正在低头看书,心里也自喜气。她还看见宝姿又带着那条十字架的项链,珠子细小,十字架也不大,看上去就是普通店里可以买到或是教堂里可以领到的那种,她有点儿不解。于是她说,“Bonnie,你好像很喜欢这条项链。”宝姿抬起头来,对她微笑道,“我现在需要被保佑。”叶李菁点了点头,再看了看宝姿的轮椅,眉头微戚了一下,说,“你和三哥在医院治疗的怎么样?”宝姿笑道,“我们才来,哪有那么快!我都不急,小丫头急什么?”叶李菁今年二十岁,宝姿回香港的那一年暑假,她到的美国,开始念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今年初堂兄叶盛彬和唐家小姐来了以后,她就常常在周末或是有空的时候回来看他们并和他们一起住,因为堂兄要求她这么做。      三哥和Bonnie是未婚夫妻,住在一起,本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她发现三哥好像很避忌,还时常喜欢有她这个外人在,因此她渐渐明白了一些事。Bonnie 对三哥态度很好,也亲密,三哥对Bonnie自然是千依百顺,三哥本来就是一个和蔼的人又是医生,但她还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么温柔体贴过,但是他们两之间的感觉不像未婚夫妻,Bonnie的要求也很少,他们俩在一起常常就是愉快地说说话,说各种话。三哥常常给Bonnie加衣服添毯子,Bonnie也都很受落,但是他们俩还是太客气,和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当年订婚以后两个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她知道三哥包括叶家是高攀了唐小姐,但是唐小姐现在得坐轮椅啊,治不治的好都不一定!她不是不为三哥感到难过的,她也不理解他在想什么,也没时间去多想,她有自己的生活,学校课务繁重,且她还交有白人男友,是她修某门课时认识的同学,不过她不敢告诉堂兄更不敢带来见面,她知道父母是不会同意的,不仅父母,叶家的所有人都‘食古不化’,包括她最小的哥哥,现在在下面隔几个州的宾夕法尼亚大学研究生院念书。而且她和这个男友也不认真,更没想过将来的事,就是两个人一起温书,吃饭,看电影,逛街,他比她还爱逛街!      叶李菁在遐思,宝姿也在思索。她还记得才到美国来的那一天,盛彬和她来到这个已经由叶家代买好的别墅,他没有把自己的东西拿进来。一切收拾停当以后,盛彬说,"Bonnie,这几天你好好休息,我会去医院进一步安排一下。"然后就走向大门,准备离开。。。她只觉得心里一动,说道,“Ben,我们已经订婚。”盛彬站住了,回过头来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还是住在外面,比较方便。”于是她就准备推轮椅过去,但是盛彬立刻就走了回来,把她推到沙发边,再自己坐在沙发上。她看了看他,微笑着说,“我希望你住在这里,这样更方便。”盛彬道,“可是。。。”她于是按在他的手上说,“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会害怕。”因此盛彬住了下来,他们各自住在楼上的两侧,两间房里。但那以后,她就发现叶李菁常常会到这里来吃饭或留宿,盛彬和她说阿菁一个女孩子在外,现在有亲人在这里,就多让她回来住住,她明白,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他怕她不自在。想到这里,她就微笑着摇了摇头。      门上有琢剥声,有人敲门,这是盛彬。叶李菁去开了门,盛彬抱着一大束含苞待放的红玫瑰进来了,他微笑着和堂妹点了点头,就走过去看宝姿。宝姿对他和那束玫瑰微微一笑,盛彬说,“Happy Valentine's Day!”宝姿就接过那束玫瑰来,笑道,“很漂亮,谢谢。”盛彬于是再拿过那束玫瑰来,递给堂妹,“请帮忙叫人插在花瓶里。”叶李菁于是出去了。盛彬在宝姿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来。宝姿见他今天打着深蓝色黑条纹的领带,就轻笑着说,“今天是情人节,你应该打一条亮丽一点儿的领带。”盛彬摇了摇头,说,“你也穿着黑白呢!”宝姿就笑了,说,“你知道我一直就是这样,但是你看,我今天系了粉红色。”盛彬于是也笑了。    第三部 (九)   阮红瑛把圣诞节码头的事情告诉给了哥哥阮培杰。阮培杰觉得愤怒,阮红瑛却说,这些事没完没了,永远也没有个头,大哥,你不必太介怀了,反正我也没事。阮培杰不答,转而问妹妹那天救了她的那个年轻人是谁,阮红瑛就和他说了唐鹏。阮培杰当然也知道唐鹏是谁,他说,阿瑛,你要当心香港的这些少爷。阮红瑛就笑了,说,大哥,我和他又没关系,都不怎么认识。阮培杰就点了点头。      唐鹏对阮红瑛是有一种特别的情愫,也许是因为码头的那次深夜相救,也许是因为阮红瑛是一个娇俏的大美女,也许是因为她笑起来的时候像家姐宝姿。唐鹏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偶尔也会和英国女同学出街,就是约会吃饭什么的,不过那只是生活的一种调剂,他从来没有正式的女友,他的时间大部分花在了功课上。他回香港以后,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工作上,其他时间花在了人际交往上。他是男孩子,年纪这么轻,又有罗唐两家的家世背景,家里的长辈们自然不担心。这两年罗美卿没少被东家西家旁敲侧击,但是她不为所动,儿子还小,别让他分了心,爸爸也不会喜欢他分了心的。而且罗美卿更担心的是女儿宝姿。女儿走了以后,还是操心,但是毕竟远了且联系不方便,但儿子就在眼前,而且战事不断扩大,罗美卿也慢慢开始物色媳妇了。      她知道儿子比较西化,脾气也比较好,和女儿一样,但是他也和女儿一样,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她为他选的媳妇他多半也会有抵触,所以她并没有大张旗鼓地进行,也没有告诉给爸爸和丈夫,当然更不会告诉儿子。只是每次唐家有活动的时候,不论大型还是小型,有几家她总是邀请的。这些家的女儿,她觉得是可以考虑的。这些家的女儿在唐鹏去英国以前,年纪都小,所以唐鹏对他们没什么太多印象,就回来以后时常见面,但共同语言也不多,因为她们大都是在本港念的大学,并不是因为不够富有,而是父母舍不得女孩子飘洋过海,孤苦伶仃。她们都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相貌也颇秀丽,但是年轻人不会把这些作为喜欢的条件。唐鹏虽然有这样的家世和环境,他依然觉得合眼缘就是合眼缘,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和其他无关,这固然是和他的洋派思想有关,但是对照他的家姐宝姿就可以看出,这也是两姐弟的本性。罗美卿自己就是一个温柔和气的妈妈,但是唐鹏又和姐姐不一样,他的世界比姐姐广阔得多,他又是男孩子,虽然他也还是很单纯,他生长的环境就比较单纯,又在国外住了好多年。      所以阮红瑛对他的冷淡和轻慢,让他很着恼和失落。罗唐两家的家世,使他在香港的上流社会里所向披靡,无论是异性还是同性,大家至少都会很给面子。虽然唐鹏没有因此而骄纵,也没有因此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但是他确实被阮红瑛的这种冷漠和反复伤害了。所以后来送她回家的时候,他一路都没再说什么话,送完也不啰嗦就走了。阮红瑛自然没有多想,虽然她觉得唐鹏长的是帅,他又‘救’过她,但她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更谈不上有攀龙附凤的心,因为唐鹏在她心里就是一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她的性格不够柔和,她又长得很漂亮,所以一向就没什么朋友,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母亲早逝,她和父亲关系又不好,可以说心里话的就是大哥,但是大哥也不能算是朋友。阮培杰包括阮海龙也对唐家没有兴趣,就是没有黑道背景,唐家也不会真正看得起他们,他们也不在乎唐家,他们和唐家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是唐鹏最近情绪确实比较低迷,不仅邝裕成看见了,连文强都看出来了。于是这天文强进了唐鹏的办公室。    第三部 (十)   唐鹏请文强坐了。文强于是随意问了问他是不是有工作的烦恼,人际交往的烦恼,是不是家里一切还好,罗先生可好,等等,最后也不得要领,文强知道战争对他的影响是肤浅的,所以他当然不会问这个。看着唐鹏,他不可避免地会想起宝姿,于是他心里一动,有点儿明白了,唐鹏可能是因为感情上有烦恼,他再想想以前丁力的感情烦恼,就觉得八九不离十了。恰好差不多午饭时间了,于是文强就说自己今天想去美伦的店里看看,叫他一起去参谋,顺便一起午饭。唐鹏本来不想去外面午饭,叫外卖就可以了,但是文强既然要买首饰,他不好不去,因此也就答应了。      两人在美伦看了一会儿,唐鹏帮文强挑了一件,店员包好,文强放进了外衣口袋,于是两人上了车,文强说你对这附近熟,你找地方吧,所以他们又去了晴荔。晴荔还是和唐鹏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人比较少,但是他们遇见了唐骏礼和他的客人。彼此见礼已毕,文强就和唐鹏自在窗边的一张台子边坐了。文强见唐鹏一直不怎么说话,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就道,“这里不错,新开的?”唐鹏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父亲那一桌,说,“爸爸推荐的,我也是第二次来。”午餐上来以后,两个人于是默默地吃饭。过了一会儿,文强嘴角扯起一个弧度,看着唐鹏笑道,“你最近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唐鹏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也笑了一下,说,“没有,没人要我。”文强笑意就更深了。      唐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说,“强哥,你不知道做唐家人的烦恼。”文强就说,“那你说说看。”唐鹏沉吟了一下,说,“没有人把你当作你自己,你只是唐家的人。”文强又笑了,但他点了点头,再说,“我把你当作唐鹏。。。你是你自己,但你也是唐家的人。”唐鹏也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是我们的好朋友,”然后又有点儿无奈地说,“如果我不是生在唐家。。。”文强没让他说下去,而是立刻接上去说,“如果你不是生在唐家,你不会有今天的世界和机会,那更是一种浪费,你会更不喜欢自己。”唐鹏放下了刀叉,停下来,看着文强。文强只是一笑,就开始继续吃饭。过了一会儿,唐鹏微笑着说,“怪不得外公和家姐都喜欢你,”文强有点儿错愕,因为他提到了宝姿,但是唐鹏立刻接下去说,“外公和家姐总是说你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文强就笑笑不语。唐鹏也开始继续吃饭。两人快吃完的时候,唐鹏又说了一句,“你一定还是一个好父亲。”      这天晚上,唐鹏回家以后,想了很久。最后他给家姐写了一封信,写完以后,他微笑了一下,虽然家姐要好几个月才能收到这封信,但是她一定会喜欢看这封信。阮红瑛再也没来找过他。但是第二天,他就在中午去了阮红瑛的家门外,给了门口其中一个看守好几本书,并和这个人说,“我姓唐,是你们家小姐的朋友,这是给你们家小姐的。”      文强买的首饰是一条浅粉色的珍珠项链,再过一阵就是他和程程结婚四周年纪念。他以前从来没有买过这种礼物,他们也几乎没有正式过过周年纪念,第一年是因为他们才到香港程程怀着小辉,第二年程程怀着双生子,第三年收到丁妈妈的噩耗且张罗丁力来港事宜,今年战事如火如荼,举国上下一片惨淡,但是文强却想给程程买周年纪念礼物,他觉得这不仅是给程程的安慰,也是给他自己的强心剂,他还是她的文强,她还是他的程程,他们的家还是他们的家。上海还是上海,香港还是香港,北平还是北平,中国还是中国,我们的家还是我们的家。      等程程收到这条项链的时候,她高兴又满含热泪地说,“文强,真漂亮,谢谢,我太高兴了!”因为虽然文强都不说什么,她知道他心里面的痛苦,因为这场看起来要旷日持久且持续恶化的战争,他没有一天晚上能够安枕,他也没有一天白天觉得快乐,但是他依然给她,孩子们还有他们的家带来平和和快乐。文强眼睛也湿润了,他抱着程程,轻声地说,“我好像都没有送给过你什么礼物。”程程反脸看着他笑着说,“谁说的?赤柱的别墅呢?花呢?生日贺卡呢?”文强摇摇头。程程于是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再搂住他的脖子,肯定而清晰地说,“文强,我们的孩子就是你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我很满足。”文强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紧紧抱住了她。    第三部 (十一)   门口的守卫把那几本书拿给了阮红瑛的两个贴身保镖,这两个人里里外外倒腾了几下,又仔仔细细看了又看,觉得没什么问题,最后拿给了小姐。阮红瑛有点儿惊奇,她看那几本书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英文的居多,看了几页,发现这像是牛津的教材,讲的是珠宝的设计理念和价值评判。她阖上书,不禁觉得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唐鹏并不完全像她原来想象的那样,如果自己不以他的家世去评判他,他可能真是一个不错的人。于是过了几天,她上了许氏。      邝裕成从来没见过阮红瑛,而且也没有什么女人上许氏来,阮红瑛又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少女,穿着红衣,拎着黑包,他的直觉是她找错了地址。阮红瑛被外面的人领进来以后,和他打了一个招呼,然后略带冷淡地问,“请问唐生在不在?”邝裕成一听,更奇,怎么会有女人来找Johnny,还没有约且不说自己是谁。他还没回答,文强恰好出来了。文强也觉得惊奇,但他道,“阮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阮红瑛摇了摇头,说,“许生,我是来找唐生的。”文强于是点点头,就领她去到唐鹏的门边,敲了敲门。唐鹏出来,一看,也很意外,文强说,“阮小姐来找你。”就自己走了。唐鹏于是让阮红瑛进了屋,让秘书拿了咖啡进来。坐定以后,唐鹏微笑道,“阮小姐最近好吗?书收到了?”阮红瑛也微笑了一下,说,“唐生,谢谢你的盛情。”唐鹏道,“请叫我唐鹏,我不习惯别人叫我唐生。”阮红瑛就微笑着说,“那你有没有空,我是专程来向你请教的,也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唐鹏笑说,“请便。”于是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书来,问了唐鹏好多不理解的地方。约莫过了半个钟头,阮红瑛说自己问完了,这几本书自己还没看完,想继续留着看。唐鹏说,“没问题。”阮红瑛就站了起来,唐鹏于是送她去到许氏门外,看见一辆车在那里守候,还有那两个一直跟着她的佣人。      唐鹏回来以后,邝裕成看着他直笑,唐鹏也笑着瞪了他一眼,就进了自己的屋。他觉得心里一阵轻快,就又埋头开始刷刷地画图。在另一间屋里的文强却不能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工作,阮红瑛今天上来找唐鹏,让他有一种感觉,她可能就是让唐鹏困扰的人。但是他又觉得唐鹏好像还不知道阮红瑛的背景。他想了想,就拨了丁力的电话,但只是问了问他有没有发现阮红瑛有男友或和什么男人走的比较近,丁力说,“没有,除了和她大哥,及和人打招呼谈生意,几乎没见过她和别的男人说话。。。强哥,你问这个干嘛?”文强于是说自己有个生意上的朋友,见过阮红瑛,对她有好感,知道他和阮红瑛认识,就顺便问问。丁力在那头嘿嘿一笑,道,“强哥,阮小姐是漂亮,可惜。。。”文强也轻笑了一下,就挂了,他觉得阿力还和当年一样,他们两兄弟也还和当年一样。。。然后他又想起了当年在上海。。。只是他及时打住了遐思,继续专注于工作。      晚上,丁力回家以后,在饭桌上把下午强哥打电话的事告诉了凌小珊。凌小珊拿筷子背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脑袋,笑着说,“你又瞎想些什么?”丁力于是嘿嘿一笑,说,“强哥怎么也会关心这种问题?”凌小珊就笑道,“难道你不相信许先生的话?”丁力摇了摇头,说,“强哥只喜欢程程。。。但是能让他问这个问题的朋友绝不是强哥一般的朋友。”说到“一般的朋友”这里,丁力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但是他立刻笑着对凌小珊说,“别听我胡扯了,吃饭吃饭,吃完饭去看儿子。”丁力很多时候回来比较晚,小伟已经吃过饭了,由小梅带着他在自己房间里玩儿。      晚上,凌小珊已经熟睡,丁力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在吃饭的时候就猛然省起,“强哥不一般的朋友”,现在就只能是唐家姐弟了,他是先想到唐小姐,后想到的唐鹏。然后再想起来阮红瑛又和唐鹏认识,就觉得喜欢阮红瑛的人肯定是唐鹏无疑,否则强哥不会关注这个问题。他当然明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三部 (十二)   过了几天,丁力在和某个客人午饭的时候,竟然见到了曾倩余,他于是过去打了一个招呼,说,“曾小姐,好久不见。”倩余正在等人,一看是她,没什么好气,说,“丁先生。”丁力并不在乎,他只是问道,“唐小姐在美国好不好?怎么样了?”哪知倩余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知道,她没再联系我了。。。”丁力也觉得黯然,就默默地退下了。他明白了,宝姿不想和任何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联络,那她也一定没再和强哥联络了,他心里有一阵酸楚,唐小姐为了强哥失去的东西太多了。。。但是他又觉得,这样也好,以前的事情记着做什么呢?然后他就下定了决心,唐鹏的事,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哪怕是为了唐小姐。。。去年如果不是自己去告诉强哥那个姓蔡的王八蛋,也不会发生‘怡亭’的事。      快到六月了,宝姿在医院的治疗,似乎还是没有什么明显的起色,这已经是纽约最好的医院。在盛彬面前,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她一个人的时候,总忍不住默默地流泪,这个时候,她会把那个小十字架紧紧地捏在手里,她还能感觉到‘他’的手一齐把十字架和她的手阖起来的那种温暖有力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辜负了 ‘他’的期盼,她觉得自己的腿不争气。她知道‘他’有深深的痛苦,她并不希望这样,现在,如果自己的腿能够治好,那他的痛苦就会减轻。。。自从那件事以后,她觉得自己对‘他’的爱已经减弱了,也许真的是因为这爱在她心里已经到了负载的极限,过了那个极点,就开始消退了,又或者正在升华成另一种感情,但她依然很了解他,明白他,依然是他的知己,她知道他什么也不会表现出来,但是她也成了他的痛苦的一部分了,她也成了他的心结了。。。她不希望这样,在爱着他的时候,她都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他快乐,更不要说现在。所以在医院治疗的时候,她依然很努力,很努力,她觉得自己就是被这种信念一路支撑着的。她再每天想念她亲爱的外公,父母,弟弟,还有看着身边的盛彬在憔悴,她就更觉得自己一定要坚强。现在她常常会在吃饭的时候,给盛彬夹菜,再微笑地说,“Ben,我们多一点儿耐心,我相信一定会变好的!”盛彬也总是点点头,微笑地看着她。      晚上在自己的房间,盛彬有时也会流泪,他觉得自己没能力让宝姿不要受这种煎熬和痛苦,不仅是身体上的煎熬和痛苦,还有心里的痛苦和等待甚至打击和绝望,她又是如此的千金之躯。他确实是大大地憔悴了,但是他依然精神奕奕,他不能被压垮,他还要承担宝姿,还有宝姿的家人,在他的心里,宝姿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也是他这一生最爱的人和最好的朋友。他就更频繁更积极地投入到和各方专家的方案讨论中去。。。      罗先生自不必说,老人家不好过度地忧虑,而且他不想让家里的其他人再为他担心,所以他尽量把宝姿的事情看得淡些,只是他知道,没有宝姿的消息,说明情况不好,但是也说明情况没有变坏。罗美卿天天在家里祈祷,仰望着唐家静室里的圣母像,常常禁不住地流泪。唐骏礼这半年来话也少了很多,他每天晚上睡觉前,也会自己去静室默祷一阵,在妻子面前自然说一些宽慰的言语,再在妻子流泪的时候,为她轻轻地拭去。唐鹏自从家姐出事开始,就改变了不少,在文强看来,就是成长了很多,这总是好事。但是那天阮红瑛上来以后,他就开始为唐鹏感到深深地担忧,虽然他们只是朋友,连好朋友都不是,但是阮唐两家的家世注定了他们不论是什么关系,都会有痛苦煎熬,宝姿已经是痛苦煎熬了,如今连弟弟唐鹏也将是,唐家姐弟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而且他觉得这一定会对罗先生和唐骏礼夫妇再造成不小的伤害。这两个人还继续有时走在一起,所以文强一直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唐鹏,至少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第三部 (十三)   阮家其实于一月底就在香港投资开了一家贸易行,主做帆船的生意,阮家在澳门的时候,就有做这档生意,如今在香港自然是由阮红瑛主理,阮培杰只是挂名总经理,他几乎不去,因为他在香港的时间并不多。阮红瑛自己还继续学习各种其他知识,包括珠宝,阮家当然没有这种实力涉足珠宝业,但是阮红瑛喜欢学习各种还不明白的知识,而且自从唐鹏借了那几本书以后,阮红瑛看完就大大地感兴趣了,本来么,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美女的天性,虽然她自己从来都不戴。阮培杰的军火生意,也做大了,现在香港约有四分之一的地下军火是由阮家供应的。阮红瑛自然不知道这些,但是丁力和文强知道,而且丁力自己要买补给,他必须对这个市场了解。文强还知道,做大了,危险就会随之来临。即使阮红瑛不涉足这些,她依然难逃危险,这一点丁力自然也知道。      唐鹏是越来越喜欢和阮红瑛在一起,虽然他们两都很忙,但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很有默契,阮红瑛不讲究世家小姐的那种繁文缛节,唐鹏又脾气比较温和,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谈学习效率很高,唐鹏还发现阮红瑛除了学习和偶尔谈谈英国,不谈其他,不谈她的家庭,不谈她的朋友,也不谈她自己的事,于是他也不谈。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都是阮红瑛应约上许氏来,她不让唐鹏去她的办公室,说不是太方便。唐鹏想,自己去公众场合找一个年轻女孩,确实会给她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也就不去。他们也没再出去吃过饭,因为阮红瑛不喜欢唐鹏给她付账,他们还是不折不扣的学友。所以唐家的长辈们什么都不知道。阮培杰还是澳门香港的两头跑,他自然知道细妹间中会去许氏找唐鹏,不过他觉得只要妹妹不踩进去,和唐家少爷搞好关系对做生意来说,也是好事。      阮红瑛又在街上碰见过凌小珊和小伟几次,现在和母子俩很熟,凌小珊对她也很有好感,但是丁力总是和凌小珊说,不要和她走的太近,牵涉到阮家的事比较复杂,至于怎么个复杂法,丁力自然不会说,凌小珊也不会问。 凌小珊现在最好的朋友是程程,小伟最好的朋友是小辉,因为凌小珊和程程去教堂的时候,有时候会带着小伟和小辉,因为他们俩都不是很闹,而且那里还有一些其他太太们的小孩,大家可以一起玩儿。小孩子也是拉帮结派的,小辉和小伟自然是一路,而且小伟不会说话,小辉就处处帮着他表达自己再护着他不让别的孩子欺负他,小伟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他也懂小辉对他的好,他成了小伟除了爸爸妈妈以外最亲近的人。      凌小珊和程程经常在教堂祈祷的另一件事就是唐小姐的康复和幸福。程程对宝姿的情愫自不用说,宝姿在双生子出世的时候曾经虔诚地为他们一家祈祷,还和叶医生一起一直陪伴文强,而且叶医生也是许家的好朋友,还有她心里面一直期盼地为长子和许家所做的约定;凌小珊不知道许家的事,但是宝姿也是丁家的大恩人,还有罗美卿对她的情谊和唐家对丁家的提携。凌小珊因为孩子少,现在还在香港中国妇女会里任主干事之一,妇女会的主席就是罗美卿,程程也是妇女会的成员,但是她一般就是去参加活动,比如募捐义演等等。战事一起,好多国内的名角儿也避到了香港,所以丁家又开始了点戏的生活,商界南迁的‘遗老遗少’们都对丁家的堂会趋之若鹜,香港的上流社会也逐渐觉得这是高雅的玩意儿。      阮红瑛没有特别想过她和唐鹏的交往,次次都不是她主动的,她也丝毫没有攀龙附凤的心,因此就算她潜意识里对唐鹏有好感,她也自动屏蔽往这条路上去想。他就是她的同龄人和益友,她从他那里学到很多知识。她自己管理的香港阮氏的生意也很忙。但是她确实不想让唐鹏知道她的家世,她现在知道唐鹏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她也觉得阮家的黑道背景对唐鹏会是一种伤害,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而且她也不喜欢这些事,更不喜欢提。特别的,她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她现在和文强也有一些交往,因为她上许氏去,有时候也顺便会向文强请教一些船务方面的问题。她和丁力反而交往的少,因为雲天有自己的地方,而且丁力最大的一块儿是赌场生意,她做为一个年轻女子,一是不感兴趣,二是也不方便着手。只是凌小珊料错了一点,她并不知道丁家和阮家其实很相似,甚至包括文强,更不知道他们对她和阮家的事是清清楚楚。她如此美貌能干,很多香港生意场上认识她的人都想追求她,但看她冷若冰霜,一般不好贸然表示,打电话给她旁敲侧击,她自己就是接了也忽略这些部分,她外出还总有那两个人跟着,所以几次下来人就淡了。    第三部 (十四)   这天,阮红瑛又上了许氏,她和唐鹏约的九点。两个人有一阵子没见过了,因为大家都忙,唐鹏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本不想约今天,但是唐鹏最近实在都找不到别的时间。邝裕成现在知道她不是客户,而是Johnny和许生的朋友,所以对她也自不同,见她上来,两人彼此微笑了一下,阮红瑛就径直去敲唐鹏的门。两人在唐鹏的屋里谈了一会儿,唐鹏兴高采烈地说这些在这里说是说不清的,还是立刻去美伦的门市店里切身体会一下,趁热打铁。。。“如果你愿意且有时间的话。。。”听了这话,阮红瑛默不做声,她想拒绝,但是她再看到唐鹏的好兴致和期盼,最终点了点头,轻声说,“好吧,不过你到时候要车我一下。”      两人出来以后,下了楼,唐鹏看见她的车和那两个佣人一如既往等在下面,他还打眼看见车的后座有一盆火红的杜鹃花。阮红瑛上前和这两个人说了一些什么,两个人就上车开走了。等阮红瑛和唐鹏坐进了唐鹏的车,唐鹏微笑道:“你很喜欢红色的东西。”确实,阮红瑛喜欢穿红色的衣服,虽然唐鹏也见过她穿别的颜色,刚才还买了一盆红色的花,今天她穿得也是一件大红色荷叶边的连衣裙,看上去很名贵。哪知道阮红瑛并没有笑,也没有看他,唐鹏又看见了他们第一次出去时候的那种黯然,于是他不再说话,发动了车。他们去美伦在铜锣湾的分店看了一会儿,阮红瑛又恢复了常态,和唐鹏一起仔细讨论。里面办公室上次那个主任又出来招呼唐鹏,但是还没走近,唐鹏就对他一摆手,他吓得退了回去。从美伦出来,大概是十点,唐鹏在车上问,“阮小姐,想我车你去哪里?”阮红瑛不答,唐鹏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他还是发动了车,慢慢行驶,过了一会儿,阮红瑛轻声说,“我今天不上班,如果你有空的话,请你送我去海边。。。”唐鹏点了点头。      他把车开到了一带适合观景的海边,周围还有一些其他的观景的人。阮红瑛默默地下了车,走到栏杆边,面对大海。。。唐鹏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他不想去打扰她。。。他看她久久伫立在那里,又想到了自己的家姐,家姐在海的那边,家姐的怅惘。。。最终,他还是轻轻地走到她身边,正要说话,一侧脸看见她竟然泪流满面。唐鹏心里一惊,又一阵抽痛,但他还是轻轻地开口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他知道她不会回答,于是就转过脸来,也看向了大海,阳光灿烂,海风清爽,海鸟在自由地翱翔。。。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时,他听见阮红瑛轻轻地说,“今天是家母的忌日。”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看着她。阮红瑛没有看他,但她离开了栏杆,走去了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坐着。唐鹏也走过去,在一边站着。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说,“早知道。。。我就不在今天约你了。。。不过,我还是庆幸今天约了你。。。”阮红瑛这时候看向了他,微笑了一下,说,“谢谢。。。你回去忙吧,我一个人在这里没事,已经习惯了。”唐鹏摇了摇头,说, “我上午都没有约,我就在这里陪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阮红瑛于是轻轻地说,"你会很闷。"唐鹏就笑了,看着她说,"这里至少比office空气好,也美丽得多。"于是阮红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再说话。      两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阮红瑛转脸对唐鹏说,"你也坐吧。"唐鹏于是笑了一下,就在她身边坐了,和她大概隔了两尺的距离。然后阮红瑛说,"家母喜欢红色,我小时候她也喜欢看我着红色的衫。家母最喜欢的花就是红色的杜鹃。"原来去年阮红瑛和丁力夫妇遇上的时候,她才从英国回来不久,专程去广州的花市买了那盆火红的杜鹃,如今,那盆花被留在了澳门的家里,所以今天一大早,她又去买了一盆,因为她挑了很久,时间来不及了,就没让人先送回去,刚才在许氏的楼下,她就是让那两个人把花赶紧送回家里,好让它呼吸新鲜空气及被人照管。唐鹏点了点头,说,“你和你母亲一定感情很深。。。我也一样,只是家母还健在。”    第三部 (十五)   阮红瑛没再说别的什么,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唐鹏说:“快中午了,我们一起午饭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去我找的地方,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两人上了车,阮红英说了一个地方,就在这海边附近。唐鹏开过去,找好了泊车的地方,离那个地方还有一点儿走路的距离。两人下来,一路走过去,唐鹏看中午时分,这一带好像人还不少,挺热闹,路边还有不少人在兜售贝壳,那些五颜六色的贝壳看起来很是吸引。阮红瑛见他很好奇,知道他这种大少爷不会来过这里,于是笑道,“唐公子也见见世面。”唐鹏也笑道,“阮小姐真是毫不留情啊!”阮红瑛一阵轻笑,但是笑声还没完,她就停住了脚步,转头对唐鹏说,“你在这里随便看看,等我一下。”然后她就急步向前走去。      唐鹏举头一看,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个男人正向这边走来,他们这时候也停住了脚步,阮红瑛就走到了其中一个男人跟前。这个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身形高挑,穿着上好的西服衬衣,眉目英挺,气质冷峻,颇有大将之风。唐鹏心里有一阵异样。阮红瑛到了跟前,那男人一改冷峻,微微一笑,好像是叫她的名字,阮红瑛也眉开眼笑,叫了他一声什么,然后两人就顾自转到一侧去讲话,阮红瑛的红裙和这个男人雪白衬衣里结着的红色方巾在初夏的阳光里熠熠生辉。这个男人边上的那个男人是个中年男子,也是西装革履,穿着打扮得不俗,但是就避在一旁。两人讲话的时间倒不长,但是这个男人中间好像向唐鹏站的这边看了两眼。阮红瑛走了回来,笑着对唐鹏说,“我们去那边看看。”然后她就领头去了一侧一个比较大的贝壳卖档,于是唐鹏也跟了上去。那两人就走了过去,唐鹏觉得那个男人走过的时候依然非常冷峻,也没再看他。      两人走到了阮红瑛说的那家饭馆。这是一家不大的家庭饭馆,名叫“贝铭”。外面不怎么起眼,但是进去以后,里面的装饰颇精致,各种小小的贝壳串在绿色的丝线上,里面的墙和窗帘都是雅绿色,桌子和凳子都是白色的琉璃。客人还不少。但是门口的招待一见阮红瑛,就恭敬地说,“阮小姐,这边请。”拿了菜单,领着两人进了里面的包间,唐鹏就知道了这地方阮红瑛经常来。。。刚才那个男人可能也经常一起来。。。想到这里,他心里只觉得更加不快。两人坐定以后,那个招待问也不问,就上了一壶麦茶,再给两人斟上了,显然阮红瑛每次来都要的这种。。。唐鹏又想起了阮红瑛刚才对那个男人的嫣然一笑。。。他默默地坐着喝茶。      “唐鹏!”阮红瑛叫了他一声,他一惊,抬起眼来,说,“怎么?”“你看菜单啊,难道你只是来喝茶的?”原来阮红瑛一直顾自在看菜单,有和他说话,说吃什么好,看他一直没有反应,抬脸见他在发愣,就叫了他一声。唐鹏于是放下茶杯,开始看菜单,他什么也没看进去,就说,“你像是常来,你觉得好的就推荐一个。”阮红瑛看了看他,就说了一个,两个人把菜单放到了一边。唐鹏这时候才打量起这个小包间来,方桌子可以坐四个人,现在就坐了他们两个人,墙和窗子还是和外面一样,不过这里串的贝壳像是更漂亮,桌子上铺的是白色的桌布,布角还绣着小簇的浅色贝壳。房间里一侧还有一个白色的小台子,那上面放着一个大小合宜的精致的纯白色的陶瓷观音,踩在精致的纯白色的陶瓷莲台之上。阮红瑛对他微笑道,“唐公子还能屈就这里吗?”哪知唐鹏冷淡地说,“阮小姐能来的地方我也能来。”      阮红瑛更觉得诧异,刚才唐鹏连菜单都不看,她以为他多少有点儿不屑看,刚才她说的这句话当然是句玩笑话,但也有几分意思在里面,没想到唐鹏的反应这么激烈。她心里也一阵不快,于是也冷淡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第三部 (十六)   饭菜端上来了,两人就默默地吃饭。唐鹏只觉得什么味道也没有,阮红瑛心里也有气,就都吃得很快。账单拿上来,唐鹏立刻拿了过去,阮红瑛看了看他,他没什么反应,直接把钱放进了账单盘子里,阮红瑛刚要讲话,那个招待又进来了,他来拿账单,还对阮红瑛说,“阮小姐,今天的菜还满意吗?”阮红瑛就不好发作了,于是说,“不错,你和钱婶说一声,我就不去和她打招呼了。”钱婶就是这里的老板娘,她和丈夫也是战后从澳门过来经营的这家小馆儿,他们并不是阮家的人,但是和尤晓蓉熟识,阮红瑛又喜欢这里,所以她还有哥哥阮培杰确实经常来这里,阮家在澳门家喻户晓,更不要说他们和已经过身的阮太太的渊源,所以阮家兄妹自然是这里的贵客。刚才那个男人当然就是阮培杰,只是唐鹏从来都没见过他,唐鹏自己和阮红瑛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多,又多半在许氏,阮培杰到香港来的时间也不多,自然没什么机会见到他,阮红瑛又不谈自己家的事。而且阮家兄妹长相不同,哥哥像父亲,妹妹像母亲。      唐鹏领先出了小馆,向前走去,阮红瑛更怒,跟在后面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我得罪了唐公子?”唐鹏并不答话,继续前行,过了一会儿,他说,“请叫我唐鹏。”阮红瑛听这句话语气比较温和了,于是走上几步,到唐鹏的侧面与他并行,说,“你真地在生我的气?你不喜欢那地方?”唐鹏停下了脚步,侧过头来,这时候两人快到车边了,周围也没什么人。唐鹏只是看着阮红瑛,然后他柔声说,“那里很漂亮,我很喜欢。”阮红瑛于是微笑道,“那你在生什么气?”唐鹏被这个如海浪一般美丽的笑容眩惑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红瑛,我喜欢你。”听到自己的声音,他也有一秒钟的不置信,但是他很快就肯定了自己的这种感觉。阮红瑛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温柔坚毅又年轻英俊的脸,她身子微晃了一下,就站住了不动,也没有再看唐鹏。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阮红瑛抬起头来,说,“回去吧,你下午还有事,请先送我回家。。。你刚才见到的人是我大哥。”唐鹏有好一阵错愕,然后他点了点头,默默地开了车门,阮红瑛就上去了,然后他就把车向阮红瑛家开去。      路上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到了家,唐鹏给阮红瑛开了车门,阮红瑛从车里下来,看住他,没有说话,唐鹏于是也看着她,微笑着说,“你好好休息,我再联络你,再见!”就把车开走了。阮红瑛一直看着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才转身进了铁门。她进了小楼,发现哥哥坐在厅里的沙发上,正专注地看着茶几上那盆她今天早上才买的火红的杜鹃花,于是她笑道,“大哥,你今天怎么会有空过来?”原来阮培杰一清早才从澳门过来,然后去了‘贝铭’那一带办事。阮培杰也笑道,“我过来陪你,爸爸。。。”阮红瑛一摆手,于是阮培杰不再说下去,他继续笑着说,“你大嫂让我带了一些东西过来,你一会儿看看,小威和小武都问姑姑什么时候回去看他们?”阮红瑛更加高兴,走过去在哥哥身边坐下,靠在他的肩膀上,说,“大哥,你真好!”阮培杰也笑着伸出手来,搂住妹妹的肩。过了一会儿,阮培杰说,“那个唐少爷看上去倒也斯文,没什么架子。”阮红瑛笑道,“谁能在你面前摆架子?”阮培杰一笑,再说,“你还是不要和他走的太近。”阮红瑛点点头,然后她就站起来,说,“这花真美。。。大哥,你去忙吧,我很好,我先上楼了。”      等她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阖上门,背靠在门上,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她耳边回响起母亲的话来,“阿瑛,你将来要找一个真正对你好的男人,而不要看别的。”    第三部 (十七)   尤晓蓉和阮海龙同住一个村里,自然认识。阮海龙在村里的名声并不好,村里的老人都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安分守己,成天觉得自己了不起,眼高手低,所以村里的人家都不看好阮海龙,更不会想把女儿嫁给他。后来他父母也死了,就更没有人待见他了。于是他就想离开,他就去找了尤晓蓉。他一直在追求尤晓蓉,当然是偷偷的,尤晓蓉也很喜欢他,只是表面上淡淡的。尤晓蓉虽然家贫,可她生得实在是漂亮,方圆远近,遐迩闻名,她又很能干,追求她的人很多,镇上的有钱人家也有来提亲的,当然都是找她去做填房或妾室,可她就是不答应,父母逼她,她就说,“我不看钱,我不给别人做妾,我也不嫁老头子。。。你们再强迫我,我就去死,你们也没有着数。”阮海龙和她同岁,对她很好,她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他都尽力给她办了,当然有一些他实在是办不到。阮海龙被长辈们诟病的轻狂,她自然也知道,但是她不这么认为,她觉得男人要是没有狂劲儿,那就是一辈子种田的命,能有什么出息。但是姑娘总有姑娘的矜持,她并没有对阮海龙很热络。      阮海龙突然准备带她一起离开,她很惊奇,她问他,“我们去哪里?靠什么生活?”阮海龙只是轻轻一笑,说,“这些都是我担心的事,你只要想好是不是和我一起走,你和我一起走,你就是我的妻子。”她于是回去想了三天,然后两人就在一个深夜私奔了。两人很快离开了原来的村镇,登上了偷渡香港的渔船。那是一段黑暗污秽随时会没命的日子,在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窝了两个月后,他们才踏上香港的土地。因为尤晓蓉生的漂亮,在偷渡的船上也没少惹麻烦,但是阮海龙自然是豁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护她周全,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打不相识,阮海龙结识了不少后来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些人后来都对尤晓蓉恭恭敬敬,十数年如一日。到了香港,阮海龙开始到处忙生计,什么能做的都做了,他不怕辛苦,还有尤晓蓉帮补,但是日子依然很拮据。他曾经在妻子面前难过地说,“阿蓉,都是我不好,你这么辛苦,跟着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尤晓蓉却笑着对丈夫说,“龙哥,你有这个心,我就满足了,我相信,我们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尤晓蓉怀孕以后,不能再帮补家用了,日子更是捉襟见肘。就在这个时候,阮海龙偶然救了一个人,这个人正被人追杀,这个人后来告诉他自己是澳门七叔的手下,他并不知道七叔是干什么的。这个人回去以后,想要报答他,又觉得他日子清苦,于是派人从澳门来寻他,自然向他说明了。阮海龙想了一个晚上,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尤晓蓉。尤晓蓉听完只说了一句话,“你等儿子生下来之后再去。”后来果然生的是儿子,这就是阮培杰。儿子出生的那天,阮海龙看着呱呱坠地的儿子,明白了妻子那时候为什么要说那句话。有了儿子,阮海龙就会更珍惜自己的生命,不会轻言牺牲。然后尤晓蓉一个人带着儿子在香港,继续靠帮人做事过活。因为生得漂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都是成天把脸抹得黑黑的,出门在家都一样。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阮海龙的消息,但是她也不害怕,她知道他不会死,她只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孩子和自己的生活上去。到了阮培杰五岁的时候,阮海龙才第一次回来,儿子自然不认识爸爸,而且那天,儿子也不认识自己的妈妈了,因为从阮培杰有记忆开始,妈妈就是脸黑黑的,根本不是什么大美女,这一年尤晓蓉才二十三岁。      他们一家去了澳门,过上了殷实的日子,但是依然是状况多多。阮培杰包括尤晓蓉被绑架过数次,每次都是绝路逢生。在最绝望的时候,如果尤晓蓉和儿子在一起,她就会和儿子说,“阿杰,你不要害怕,爸爸一定不会让我们有事的。”平时尤晓蓉还教导儿子说,“如果哪一天妈妈没有和你在一起,你也不要害怕,你一直在妈妈心里,爸爸和妈妈都不会让阿杰有事的。”可能因为担惊受怕,又或潜意识里不想再生孩子来加重痛苦,女儿阮红瑛是在五年以后才出世的,那时候他们的日子已经平静了很多了,阮海龙已经差不多是七叔党里的提得上号的人物了。但是尤晓蓉依然过着很朴素的日子,她不喜欢铺张浪费。儿子已经去了外面念书,她还不喜欢男孩子老跟在妈妈的身边,就让他一个人住学校的寄宿,后来儿子又跟了丈夫做事,好多时候不在家里,家里就两母女,使不着那么多人。阮红瑛的童年很快乐,衣食富足,她完全不知道家里的事,她只知道爸爸和哥哥在外面做事忙,不常回来。阮红英八岁的那年,七叔党已经变成了澳门江湖的龙头老大,她却在路上被人绑架了,后来当然被救了,也没受到什么损害,她也还是懵懵懂懂。      十四岁的那年,她和母亲又一起被绑架了,没有其他伤害,但是命悬一线。父亲和哥哥最后救了他们,但是意外再生,母亲尤晓蓉为了他们三个人倒在了血泊中。。。      阮红瑛这时候不可能还是一无所知了。大哥后来告诉她这一次是因为七叔的一把手叛变,七叔全家被杀,父亲阮海龙是二把手,因此母女俩被绑架,所以父亲迫不得已杀了这个人,坐上了七叔的位置。但是阮红瑛当然不能原谅父亲,因为母亲就是因他而死的,因为他做的这一路生意,她也不能原谅自己,母亲也是因自己而死的。“阿瑛,你将来要找一个真正对你好的男人,而不要看别的。”这是母亲的临终遗言,她时刻牢记,但是母亲还有另一句话她没有记住不想记住,那句话是, “你要照顾爸爸,他很辛苦。”尤晓蓉被丈夫抱在怀里,和女儿说完话,伸手摸了摸丈夫的脸,说,“龙哥,这辈子,我很幸福,我不能再照顾你了,你一定要自己保重。。。我想让阿瑛到英国去念书。。。”阮海龙早已泪如雨下,紧紧地握住妻子的手,她还轻轻地把他的泪拭去,再说,“我喜欢看你笑。。。”然后她又握住边上痛哭流涕的儿子的手,说,“阿杰,你要爱护爸爸和妹妹,还有将来你的家人。。。妈妈希望阿杰能过一点儿安稳的日子。。。你也要珍惜自己。。。”就闭目而逝了。那个时候阮培杰还没有娶妻生子。      后来阮红瑛又被绑架过两次,都是小打小闹,就像去年圣诞节在码头的那种,因为阮海龙阮培杰的势力越来越大,还因为江湖秩序也比较规范了,绑架别人的妻女本来就被道儿上不容,容易引起公愤,所以只是一种吓唬的手段。她本来就没什么话和父亲说,母亲死后,她好长一段时间没和父亲说任何话,后来勉强说话,都是说的事务性的话。两年后,她就去了英国念书。    第三部 (十八)   唐鹏回去以后,下午见了一个客人,接下来再没心思工作,快到下班的时候,他进了文强的屋。他一坐下来,文强就觉得异样,他知道不是生意上的事。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家姐有消息?”唐鹏摇了摇头,不说话,文强于是又问,“和阮小姐有关?”唐鹏惊异地抬起头来,文强一笑,说,“我只见过你和她在一起。”唐鹏于是点了点头,然后他就说了上午的事,最后他还轻轻一笑,说,“强哥,如果不是她大哥出现,我想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文强心里一沉,他又再小心地问,“阮小姐没说别的?”唐鹏摇了摇头,于是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最后文强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一边笑道,“小鹏,这种事女孩子需要考虑,给阮小姐一点儿时间,你也回家吧,暂时别多想了。”唐鹏于是也笑了一下,自己出去了。      文强晚上在书房想了很久,决定过两天找阮红瑛出来谈谈,他自己想说什么他知道,但是他觉得很难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谈这些,尤其是阮红瑛这样一个女孩子,何况她又没有任何过错,只是他觉得有的事不得不做。第二天下午,他接到了一个电话,邝裕成说,是个女人,但不是许太,她也不肯讲自己的名字,文强很奇怪,接过来一听,竟是阮红瑛。于是第三天中午,他就如约前往某个饭馆和阮红瑛见面。阮红瑛一见到他,就说,“许生,谢谢你抽空来。”文强笑道,“阮小姐别这么客气,大家也算熟。”然后他们点了菜。阮红瑛就开始讲自己为什么要约他。      其实很多话她不讲,文强也知道,但是等她讲完,文强被震动了。阮红瑛确实说了唐鹏说的那句话,她还和盘托出了阮家的一些不可告人的背景,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并不喜欢唐鹏。阮红瑛说,“许生,我本不该向你讲这些,但是唐鹏是我的朋友,我想能帮他的人只有你,而且我相信你不会把我今天说的话告诉给第三个人。”阮红瑛最后还小声地说,“我不想失去唐鹏这个朋友,但是到了现在,不得不失去了。。。可我还是希望许生不要告诉他阮家的事,我不希望他受到更大的伤害。”文强见她神情有几分凄楚,心里一动,这种神情他在艳芸脸上见过,也在宝姿脸上见过。他忍不住轻轻地说,“阮小姐,事情可能不想你想像的那么坏,即使小鹏知道你不喜欢他,他也还是会和你做朋友的。”      阮红瑛摇了摇头,说,“他是会,但我不会。。。本来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文强平时见她一贯冷冷的,刚才也说的条理分明,但这句话的语音有一种掩饰不住的伤感,他就明白了,阮红瑛还只是一个年轻姑娘,她对唐鹏的依恋也不浅,虽然还不见得是什么特殊的感情。他现在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他为他们两感到深深的难过,他想到了自己当年和程程,他还想到了远在大洋彼岸的宝姿。      午饭以后,他绕路去了雲天。丁力一看他来了,喜出望外,说,“强哥,你真是大驾光临,让我这里蓬荜生辉啊,嘿嘿。”文强一笑,坐下来以后,说,“阿力,我们很久没一起喝酒了吧?陪我喝两杯?”丁力于是拿了杯子,倒了酒,放在了文强面前,两人碰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丁力又给两人满上了,再问道,“你从哪里来?”文强就说,和客人在外面吃饭,顺路过来看看。丁力于是又问道,“听说程程想生女儿?小珊说程程经常讲这个。”文强一笑,说,“她看汪小姐的女儿羡慕的。。。我们不谈这个了,凌小姐最近好像很忙。”丁力道,“她什么,跟着唐太太,成天忙一些不着边儿的事,我看都没什么用,嘿嘿,不过她喜欢就由得她好了。”文强也笑了,说,“你还是怕凌小姐?”丁力一愣,再笑道,“强哥,别开玩笑了,我丁力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我还能怕女人?怕老婆?。。。你今天上来不是就想来说这个的吧?”      文强于是又和他笑着碰了一杯,然后问道,“阮培杰最近情况怎么样?”丁力一听,就知道又是和唐鹏有关,强哥已经不过问这种事很久了,连丁力的情况他也不过问,除非丁力主动说,他于是迟疑了两下,说,“其他还和以前一样,不过。。。阮培杰最近搭上了一个女人。”文强颇为诧异,“他不是有老婆孩子?你以前不是说他在外面也没有女人?”丁力说,“具体的也不太清楚,好像这个女人喜欢他,也就是最近的事,但是这个女人是齐兆同的女儿。"文强眉头一皱,齐兆同是香港各堂口的龙头老大,他于是看了看丁力,丁力也在看他,他们俩在想同一件事,那就是阮家的野心可能是整个香港。    第三部 (十九)   汪月祺的女儿名叫陈港生,是情人节过后不久出生的。这是许丁陈三家里面出生的第一个女孩,不仅陈氏夫妇宝贝她,还羡煞了程程,凌小珊也很喜欢她。这个女儿长得比较像爸爸陈翰林,眼睛大大的,但是皮肤像妈妈,又白又细。程程经常去陈家,看她的好友,更多的,是看好友的女儿。汪月祺心里雪亮,于是这日,她打趣地说,“程程,我看你实在是做梦都想要女儿吧?广东人怎么说来着。。。嗯,恨女恨出面,呵呵。。。”程程正在给港生穿她今天买来的粉红色蓬蓬裙,一边笑着说,“月祺,你就别再打击我了。。。我现在就是缺女儿,我被男孩子烦的头都大了。。。看看,我们的小公主多漂亮!”然后她就举起了港生,在汪月祺面前晃了晃。汪月祺就说,“程程,你三个孩子还不够?带孩子很麻烦的!我是不想生孩子了。。。我还想等妹妹一岁了就出去工作。。。你以前好像也不是这样。。。”程程抱着港生,坐在椅子里,笑道,“老人家能同意?”汪月祺说,“他们管不了我,我已经生了一儿一女,任务完成了,他们还能说什么?”程程点了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说,“月祺,如果你都没有父母在身边,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汪月祺见勾起了程程的心事,立刻起身,去接过女儿,说,“程程,让妈妈来抱她,我们去下面吃点儿点心。”两人下得楼来,汪月祺把女儿交给了汪妈妈,下人端上来几色点心,两人于是坐在面向小花园的落地门前。汪月祺说,“程程,要不你也找点儿别的事来做,你看凌小姐,她就很忙。。。文强忙,丁力忙,翰林也忙,男人们有自己的事,我们也要找点儿自己的事来做。”程程微笑道,“我很忙,如果你有三个儿子,你就知道了。”汪月祺笑道,“我知道,但是我们不能让孩子占据了我们所有的时间。”程程又笑道,“我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而且如果我比较有空的话,等文强有时间的时候,我就可以随时陪他。”汪月祺就笑了,“程程,你真是不折不扣的贤妻良母,我是赶不上的。。。以前在学校里我也没怎么看出来。。。”程程说,“翰林和文强不一样。”汪月祺诧异地道,“难道文强不想你出去找点儿自己的事做?”程程笑着说,“他没这么说过,我们也没谈过,不过就是他想,我也不想,我希望孩子们小的时候,和他们多待在一起。。。他们不可能有第二个童年。。。你知道,我爸爸就是这样,我小的时候,他就没时间陪我,妈妈又不在了。。。”      汪月祺明白了,她于是说,“程程,你真不容易。”程程微笑道,“我现在很快乐。。。文强很忙,他不可能有很多时间来陪孩子们,但我可以做到这一点。”汪月祺觉得感动,但是她说,“那你不怕男人变心?你成天待在家里,他的事你都不知道。。。”程程只是看着她这个最好的朋友,说,“文强不会。他和我结婚,就是一生一世,我和他结婚,也是一生一世,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他不想我知道他的很多事,我也不想知道。”汪月祺注视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程程,她并是想她想象的那种单纯,她实在是一个很纯净的人。汪月祺以前觉得程程和文强夫妇好多她不能理解的,她只是把那些归结为因为程程是冯小姐,本来就和自己不一样,但是到了今天,她有点儿明白了,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一起。他们当然和丁力凌小珊不一样,他们和自己翰林也不一样,但是大家都是恩爱夫妻。也许因为自己也成长了,也已经为□为人母,懂得也多了。她于是伸出手去,握住程程的手,诚挚地说,“只要你觉得快乐,我就支持你!”程程笑道,“翰林也不会变心的。”汪月祺脸就红了,说,“他敢!”      晚上,陈翰林回来以后,汪月祺和他说了说白天的事,陈翰林就笑道,“你那些想法,比程程还差点儿吧?”汪月祺佯怒道,“难道你也想我待在家里?”陈翰林就温柔地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汪月祺一拍他的肩膀说,“翰林,你现在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新近去的警队真的不危险?”陈翰林把她的手拿下来,握住说,“月祺,你放心吧,香港不是上海,也不是广州,香港是英国人在管理,警队也是英国人的,是不折不扣的政府机构。”汪月祺点点头,于是俩夫妇就一起高高兴兴地去了儿子和女儿的房间。      陈翰林已经于上个月调任了香港警队,做华人督察,官衔虽然不高,却是一种荣誉,而且也是现管。这自然也是他上进的结果,恰好也有这个缺,警队的某英国人上层就告诉了罗先生的秘书,想做这个人情给罗先生,罗先生只是让秘书回话说,“如果您确定陈先生能够胜任这个职务,我相信陈先生不会让您失望的。”    第三部 (二十)   宝姿新近换了一个看护,原来那个看护很好,但是她因为私人原因必须离开,搬去外州,她照合同给宝姿两个礼拜的通知,但是宝姿知道她要搬家,事情很多,于是就立刻找了另一个人,但还是算足了两个礼拜的钱给这个原来的看护,这个人自然感动万分,最后她走的时候,衷心地说,“Miss Tang,you are the best girl I have ever taken after, wish you all my best!”宝姿的看护都是白人,因为宝姿从家里去医院,从医院回家里,这个看护必须要跟着,所以白人比较方便有效。但是新来的这个姑娘却有点儿莽撞,她比较年轻,还没有结婚,从护校毕业没多久,但也已经打过另两家的工。盛彬就觉得年纪小了点儿,怕她办事不牢靠,但是一是时间仓促,二是宝姿觉得这个姑娘长得喜气,她对盛彬说,“每天看着她的脸,都会觉得开心!”于是Tracy就进了唐家别墅。      这天晚上,Tracy端着厨房熬好的药膳汤,进了宝姿的房间,宝姿正坐在台灯下看书。Tracy站在一旁,说,“Miss, soup is ready.”宝姿正看在兴头上,没有抬头,就举起了手,照说Tracy应该把汤递到她的手上,但是这个姑娘只是把盘子放矮了,让唐小姐自己去拿,宝姿这时候抬起头来,正准备去拿,这个姑娘手一抖,整碗汤就泼在了宝姿的腿上,碗再摔倒了地毯上。这汤已经不烫了,但是依然很热,夏天在家里,有空调,但宝姿穿的裤子依然比较薄,只觉得一大片火辣辣的灼热倾倒下来,不禁叫出了声,“好烫!”Tracy大惊,连忙说,“Oh, my GOD! Miss, are you OK? are you OK?”宝姿忍痛说,“please get Dr. Ye here.”      Tracy恍然大悟,冲向门口,这时候叶盛彬已经进来了,刚才Tracy那声大叫,他在楼下都听见了。他急急地走到宝姿身边,看见宝姿的腿上湿了一大片,不仅是汤,还有药膳都倾倒在上面,他心里一痛,立刻说,“Bonnie,还好吗?”然后急急地冲到床头的柜子里,把药箱拿了出来,Tracy这时候已经跑了过来,为宝姿到处清理,还不停地说,"I'm sorry, really sorry..."叶盛彬打开药箱,拿出几个瓶子管子,和Tracy说让她用这些,还讲了详细的用法,然后说,"I'll come back in half an hour, please be careful this time...."然后他再看了看宝姿,帮她擦去了额上的汗,再鼓励地笑了一下,说,“没事,不是很烫,看上去不是很严重,上了药应该就会好的。”就带上门出去了。      等叶盛彬再进来的时候,Tracy已经离开了,到处也都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宝姿坐在床前,换好了干净的衣裤,正对他温柔地笑着,他看见宝姿的眼睛里有一种亮亮的火花。他走到近前,坐在边上的椅子上,对她说,“觉得舒服多了?”宝姿点了点头,叶盛彬再说,“这么一折腾,累了吧?早点休息,别再看书了。。。明天再看看情况,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他再仔细看了看宝姿周身,起身说,“我叫Tracy进来帮你。”就准备离开,但是宝姿拉住了他的手,他觉得诧异,转过头来,柔声说,“Bonnie,没事的,我就在隔壁,如果有情况,随时让Tracy来叫我。”哪知道宝姿紧紧地握着了他的手,再抬起眼睛来,看住他,轻声地说,“Ben,我觉得烫了。”有两秒钟,叶盛彬没有反应过来她想说什么,然后他就欣喜地俯下身来,两手握住宝姿的肩膀,用热烈的声音说,“真的?真的?Bonnie? 这是真的?”宝姿也笑了,说,“嗯,很烫!”然后她的眼泪就滑落下来了。。。叶盛彬有点儿手足无措,喜悦地手足无措,最后他站了起来,走到轮椅的侧面,站着把宝姿揽入了怀里,紧紧地。。。      汤倒在宝姿身上以后,她痛叫了一声,但Tracy没有反应过来,她被自己的错误吓到了,后来叶盛彬急匆匆地进来,也没有关注这个问题,因为宝姿的腿没有知觉,所以医生和护士虽然紧张,但都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宝姿在第一时间叫了那一声后,她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她被热烫的感觉淹没了。到后来,Tracy给她上药的时候,她只觉得腿上凉沁沁的一片,过了一会儿,她才猛然醒悟过来,然后她就被狂喜淹没了。。。她没有立刻告诉Tracy,因为盛彬才是应该知道这件事的第二个人!    第三部 (二十一)   第二天,宝姿从医院回来以后,她独自坐在房里,把十字架珠链,那张红纸,还有一封信,并列在床上,一一地摸了摸,然后就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气,再把双手合什,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她的皮肤还是被烫脱了一些皮,但是她的主治医生说,顶多再过两个月,她就会行走如常,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Miss Tang,you will be brand new, exactly as before....even better!"这最后一句,当然是医生的玩笑,这个医生也一直跟了她半年,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他是为她,盛彬和他自己感到难以名状的由衷的高兴!      宝姿再拿起那封信来,这就是弟弟好几个月以前写给她的。唐鹏在信里,讲了自己的苦恼,引述了文强的原话:“如果你不是生在唐家,你不会有今天的世界和机会,那更是一种浪费,你会更不喜欢自己。”然后唐鹏写到,家姐,我们都要好好地珍惜自己,也珍惜我们生在唐家。强哥也很关心你。最后写着,等你和叶医生归来再扬帆出海!信很简短,不像妈妈罗美卿写给她的,好几页纸。但是自从宝姿收到以后,她时时在不眠之夜,拿出来看,以前那种时候,她看的都是“再别康桥”,上美国来了以后,她什么也没看过,只是默默地坐着祈祷。但是从那一天开始,她看的就是这封信。这张信纸现在有一种僵硬,那是因为浸了她无数的泪。她把信放到一边,再拿起那张红纸,那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      许文强与冯程程之长公子许景辉文定叶盛彬与唐宝姿之女公子____共携白首之盟。      许文强   冯程程      民国×年×月×日   于香港      宝姿微笑着阖上了这张红纸。在她收下这张红纸的那个深夜,她也反复地看过这些字迹,她在那时候就明白了的,这不只是他太太的意思,这也是他的意思,他希望她和盛彬幸福,而前提就是她要安康,这是夫妇俩对他们最衷心的祝福,也是他为她做的另一件事。因为以她对他的了解,虽然他和外公关系很好,但他绝不会愿意高攀唐家,就是为了儿子和许家的前途也不会,他只是为了她和盛彬,为了他们的幸福。      她再看了看那个小十字架的珠链,就把这三样东西装回一个宝蓝色的圆盒子里,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然后她把自己推到书桌前,铺开信纸,开始给家里写信,这是她上美国以后,给家里写的第一封信。只是她不知道,在香港的弟弟如今已经陷入了痛苦之中,而且还远不是最大的痛苦。      自从阮红瑛买花的那天以后,唐鹏有一个月没有再见过她。开始的时候,他打电话给她,她只是说自己没有空,唐鹏想重提那天说过的话,但是还没等他开口,她就说自己有别的事必须要挂了。唐鹏心里就明白了,她并不像文强所说的,只是需要时间考虑,她不喜欢自己。然后没有几天,文强就再找了他,告诉了他阮小姐确实是这个意思,托文强委婉地转告一下。唐鹏这下就再不是体谅和失落了,他只觉得愤怒,她为什么不能亲自告诉他,这是对自己的不信任。她觉得他会死缠烂打?还是她觉得他会以唐公子的身份来胁迫利诱她?其实如果在冷静的时候,他知道她不会这么想,但这是他在第一时刻的想法,她竟然去告诉第三者,她用得着兜这么大一圈?她以为他是什么人?而且文强和她不熟。。。文强见他面色冷峻,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于是走开,去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放了一杯到他面前,唐鹏没有动,也没有看那杯酒。文强于是自己喝了一口,点了点头,再小声地说,“阮小姐只是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唐鹏依然没有看文强,但是他拿起那杯酒来,一饮而尽。    第三部 (二十二)   早晨,阮红瑛忙了一阵子,开会,接电话,她觉得有点儿累,但是又有敲门声,她只能说,"进来。"再吸了一口气,看向来人。这个人竟是唐鹏。她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脸红了。唐鹏并没有讲话,他只是看着她。阮红瑛又恢复了冷淡的神情,说,"唐公子,你怎么没有约就上来,似乎缺乏礼貌。"唐鹏心里一阵恼怒,但是他只是平静地说,"我说过,请叫我唐鹏。"阮红瑛还是冷冷地说,“有区别吗?唐鹏难道不是唐公子?”唐鹏愤怒地看着她,没说话。阮红瑛坐回椅子上,再说,“我很忙,这里不欢迎你,请!”她正要拿起电话叫外面的秘书,唐鹏已经快步走到了桌子后面,一把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再快步拉出了她的办公室和贸易行,把她直推进了小红跑车里。她的那两个保镖在外间跟出来的时候,车已经开出去了。这两个人对望一眼,就上了路旁的另一辆车,有人立刻跑到车窗前,坐在车里的其中一个人说,“没事,暂时不要惊动少爷。”车就嗖地开出去了。      阮红瑛一路上被唐鹏紧紧地拉住,她只感到拉住她的手急切而温暖,但她想挣脱又挣脱不掉,她也不想和一个年轻男人在路上拉拉扯扯,于是跌跌撞撞地一路行来,直到被推进了他的车里。唐鹏在边上开车,她没说话,她也不生气,只是默默地坐着,她能感到他很生气,她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外面艳阳高照,唐鹏直把车开到了海边,然后小车“吱”得停了下来。阮红瑛看了看唐鹏,就自己下了车,走到栏杆边,唐鹏也下了车,走到她近处的一侧。良久,两人没有说话。阮红瑛见唐鹏好像看着远方在思考,她就扭头看了看后面,果然不远处她的车停在那里,她知道那两个人坐在里面,她就把手放在后面一摆,那辆车就开去了更远一点儿的地方,但依然在视线以内。      然后阮红瑛轻轻地说,“你有话想对我说?”唐鹏就愤怒地说,“阮小姐,你信不过我?我说我喜欢你,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这么做!”阮红瑛不语。唐鹏继续说,“我知道你不稀罕唐家,我也没希望你稀罕。如果你还想和我做朋友,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那你应该自己告诉我,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阮红瑛轻轻地说,“我并不想再和你做朋友。。。我想你有点儿误会。”唐鹏一错愕,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大声说,“我做了什么?你这么恨我?我是喜欢你,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也不用这么恨我!”阮红瑛心里掠过一阵痛苦,她的眼睛闭了闭,唐鹏看见了这个闭眼。      阮红瑛再开口说话,声音依然冷漠,但是有一种几乎察觉不到的哀伤,“我不恨你,我只是不能再和你做朋友。。。你走吧,再也不要来找我,我也不会再见你。”可是唐鹏没有走,他只是用温柔的声音说,“红瑛,别骗你自己了,你还是希望和唐鹏做朋友的,对不对?”他不仅看见了她的闭眼,他还感觉到了她语气里的哀伤,因为他是唐鹏,他是罗美卿的儿子,唐宝姿的弟弟,他的家庭让他无比的炫目,也让他接受了无比良好的教育,纯正完满的教育,他能够敏感地体谅别人的痛苦,尤其是他关心的人,所以他在当年就能体察他家姐的痛苦,虽然那时候他自己都还没有经历爱情。而且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他自己没有不可告人之事,虽然他有作为唐家人的苦恼,但他其实没有觉得这个世上有他办不到的事,他没有一点点自卑。在最后这一点上,他的家姐宝姿也和他一样。他有这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但他并不盛气凌人,他只是胸怀磊落,他明白自己能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就‘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所以他自然不会勉强别人来爱他,但是其他的,他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阮红瑛从来没有和这样的人相处过,她的冷漠和蓄意尖刻就像扎进了一堵柔软的墙里,失了力道和准头,她只觉得有点儿手足无措,又满怀深深的感动。她虽然说不上喜欢他,但是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她又闭了闭眼睛,然后轻轻地说,“如果你不是生在唐家,如果我不是。。。我们依然还可以做朋友。”唐鹏于是明白了,阮红瑛并不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唐突了她,所以不想再见他了,她有别的原因。于是他柔声说,“告诉我。”阮红瑛一愣,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第三部 (二十三)   可是她不能说,就是因为他。      但是她也不想再让他误会下去,她想了想,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如果你还想和我做朋友,那我们还是朋友。”然后她就转身向车边走去。唐鹏想了想,跟在她后面,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说,“你有喜欢的人吗?”阮红瑛又一惊,她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本来应该不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她被蛊惑了,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着唐鹏说,“现在没有。”唐鹏就对她温柔地一笑,然后上前给她拉开了车门。回去的路上,两人没再说话。阮红瑛坐在位子上,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恐慌,于是她又看了看唐鹏。唐鹏于是转过脸来,说,“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我不会。。。我们是朋友,你有话可以直接找我说,不用去找强哥。”阮红瑛略放了放心,点了点头。唐鹏送她回到阮氏楼下,她最后看了看唐鹏,轻轻的说,“别再多想了,再见!”就转头走进了楼里。唐鹏只觉得心里一阵愉悦。他并不想怎么样,他是喜欢她,但是他只要能看见她就很愉快了,他没想过将来的事,也不用去想,因为她并不喜欢他。      罗美卿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喜欢丁太太,她不仅教自己做北平菜,上海菜,她还带自己入门听京戏,做事她很能帮得手,还因为她是一个好人。在妇女会里,丁太太总是认真地学习,话不多,但是交给她的事总是做的很漂亮,其实妇女会里面的事并不难,但是琐碎,现在主要是以抗战为主题主办各种活动。只是女人扎堆的地方,特别是富贵家女人扎堆的地方,就是无事也要生事,很难协调。但是罗美卿发现丁太太被大家所喜欢,可能是因为她长的有一种大方柔婉,不搬弄是非,做事情又麻利,而且丁家在商界的地位不容小觑。罗美卿在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有点儿诧异,丁力竟然可以找一个这么漂亮能干的太太,而且,有时候丁力来妇女会接太太,她看他们夫妻关系甚笃,并没有貌合神离。和凌小珊相处下来,罗美卿自然知道她看的不是丁力的钱,所以她就明白了一些事,虽然她从来没有听凌小珊提过,他们一定是患难夫妻,上海的复杂她在自己同年纪的朋友圈里自然有所耳闻,她可以假想。而且丁太太对自己很尊敬,当然所有太太在表面上对自己都很尊敬,但是丁太太的尊敬还是有里子的,她觉得她就是一个尊敬长辈的传统女子,而且她从来穿的都是旗袍,从来没有穿过洋装。      所以某天,一个空闲,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笑道,“丁太太,你的婆婆一定很喜欢你!”凌小珊点了点头,但是神情有点儿黯然,“老人家已经过身了。”罗美卿有点儿尴尬,凌小珊又轻轻地说,“子欲养而亲不在,阿力。。。唐伯母,您一定明白这种痛苦。”罗美卿感慨地点了点头,她又突然想到了父亲和弟弟的矛盾,如果弟弟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凌小珊又说,“唐伯母,其实我并不像您想像的那么好。。。而且,我也早就不和自己的父母联络了,在来香港以前好多年就是这样了。。。他们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可能也不在了。。。”罗美卿只觉得深深的震动,她自己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虽然母亲早逝,弟弟在外,小姿又。。。但是一家人算是齐齐整整地还在,她知道从内地因战争南迁而来的人们,很多亲人都七零八落了,但是丁家是如此的有钱人,而且是在战争以前就来了香港的。凌小珊看着罗美卿,微笑了一下,说, “唐伯母,对不起,我尽说自己的事。”罗美卿也笑道,“没事,大家就是随便聊聊,我相信,你和你的亲人还会团圆的。”凌小珊也微笑了一下,说,“谢谢唐伯母。”      自此以后,罗美卿就有时候约凌小珊去购物,她以前都是一个人去,女儿在身边的时候也要上班,她又不喜欢找那些太太们,因为事情会变得比较复杂,如今凌小珊是后辈,又是外来商户,且她们在一起做事,比较名正言顺。她有时候还会叫凌小珊把小伟带上,凌小珊说不好意思,怎么好带个孩子来扰攘,但是罗美卿就笑道,“有小孩子热闹,你知道我都是一个人。”小伟还是不会说话,但是这个奶奶对他那么迁就,比妈妈好,他自然也很喜欢腻着她,但是妈妈一早就说,他绝不能让唐家奶奶抱,否则以后就再也不带他和她们一起出去玩儿了,于是他就记住了,都是自己走,也不要妈妈抱他。不久以后,罗美卿在私下里就直接称呼凌小珊的名字了。    第三部 (二十四)   小华病了,他因为成天一刻不停地到处淘气,大热天,开着空调也不管用,衣服老是湿的,保姆跟都跟不及换,终于病倒了。这个晚上,到了他的睡觉时间,保姆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程程安顿完另一间屋的小恒,例行进来给他讲故事,但她看儿子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安静,觉得不对,就摸了摸他,发现他额头滚烫,心里一急,立刻抱起儿子,和保姆说,你去叫阿采打电话给王医生,说二少爷发烧,请他来看看。 然后她就抱着小华去了文强的书房,那两父子还是老样子,爸爸坐在书桌前,儿子在地上玩小火车。文强见她抱着小华进来,立刻走上前,接过儿子,问,“怎么啦?”程程焦虑地说,“他发烧,很烫!”文强这时候感觉儿子身上确实很热,就说,“你已经叫了王医生了?”程程点了点头。文强于是再看向儿子,发现他闭着眼睛,小脸儿有点儿红,气息很弱,蔫在自己怀里,他于是晃了晃小华,说,“小华,爸爸在这里,听见爸爸吗?”小华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文强心里一惊,沉声对程程说,“不等了,直接送去医院。”就抱着儿子出了门下楼去,程程飞快地对小辉说,爸爸妈妈现在带弟弟去医院,洪妈一会儿来带你睡觉,要乖。小辉点了点头,程程也立刻出去了。她下得楼来,文强已经出去了,阿采在一旁等她吩咐,她就说,大少爷还在书房,你再告诉一下王医生,然后也很快出去了。      夫妇俩坐在急驶的车里,文强还是抱着小华,程程见小华的脸烧得通红,心里一痛,眼泪就掉下来了。文强立刻在边上说,“别着急,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小华不会有事的。”在玛丽医院的急诊室,医生问了问情况,量了体温,又到处听了听,说,“发作的这么快,可能是肺炎,需要立刻住院。”程程只觉得脚步虚浮,一阵眩晕,文强立刻在边上扶住了她,对医生说,“好,请快一点儿。”小华就即刻照了胸透,抽了血,再被推进了病房,打上了点滴。肺炎在那个时候还是不怎么好治的病,尤其小华才是个两岁的孩子,虽然玛丽的医疗条件很好,但是文强夫妇当然很悬心。程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焦虑地看着儿子,文强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这时候,王医生进来了,阿采告诉他以后,他也从许家来了医院。他和文强夫妇点了点头,说,“许生许太不要担心。”然后就到床边看了看小华,又摸了摸,再出去了。程程低了头,双手合什,闭了眼睛,默默地祷告。文强走到她跟前,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程程心里掠过一阵酸楚,她轻轻地说,“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小华。。。 ”文强于是蹲下身来,在椅子的一侧说,“程程,小华不会有事的,你是一个很好的妈妈,主会看顾我们的。”程程的眼泪滑落了下来。文强只觉得心里一痛,就站起来,把程程搂在了怀里,也闭上了眼睛。      拍片的结果,差不多确诊是肺炎,但是验血的结果还没有那么快出来。于是又换了另一瓶很大的点滴。程程看着儿子的小胖胳膊上扎进针的地方有一小块瘀青,冷水一滴一滴流进去,想起刚才扎针的时候,小华都没有任何动静,他甚至都不感到疼痛,只觉得心疼极了凄楚极了。但是她没有再流泪,文强搬了另一个椅子,坐在她身边,夫妇俩没有说话,就一起看着昏睡的儿子。良久,文强说,“程程,现在不早了,你去那边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这个房间的另一边拉了一个帘子,里面有另一张小床,是让家属休息的。程程转过身来,把一只手盖在他手上,说,“你去休息吧,你已经忙了一天,我反正明天也没什么事,我在这里就好了。”文强只是摇了摇头。于是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继续注视着小华。这一夜,程程一直瞪大了眼睛看着儿子,过一阵子,就默默地祈祷,文强就在一边一直陪着她,点滴又换了两瓶,王医生也进来了两次。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王医生又进来了,他上前摸了摸小华,说,“烧退一点儿了,情况应该在好转,许生许太休息一下。”于是文强一定强迫程程睡到了帘子后面的小床上,再握住她的一只手,程程只感到心力交瘁,很快就睡着了。      文强就出来,再坐到程程原来坐着的那张椅子上,看着儿子,想到了他出世那天的惊心动魄,有一种不安,然后也开始祈祷,他轻轻地说,“小华,爸爸妈妈都在这里,你一定要很快好起来。。。爸爸不会让小华有事的。。。也不会让妈妈有事的。。。”      早上约莫九点钟,文强听见了一个很轻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匍在床前迷糊了一阵,那是小华,他用很细小的声音叫了一声“爸爸”,文强就立刻清醒了。他心里有一阵狂喜,看向儿子,小华睁着圆圆的眼睛,也正看向他。这双眼睛晶莹乌黑,清澈透亮,他只觉得这是他在这世上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这时候程程也走出来了,她的头发乱了,身上的旗袍也皱了,可是精神奕奕,她坐到床边,摸着儿子的头,觉得烧退了不少了。她欣喜地说,“小华,妈妈在这里,小华很快就会好的,就可以回家了。”小华小小地点了点头,就又闭上了眼睛。程程还是抚摸着儿子,但是她看向了文强,文强也看着她,微微一笑,说,“小妈妈这下高兴了。”程程就嫣然一笑,说,“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还没正经?”      小华住了差不多三个星期医院,彻底好了,才回的家。这段时间,他可是分享到了爸爸很多的时间,小辉很不高兴,他在家里经常对程程说,“妈妈,我也要住医院。。。”程程就笑道:“那小辉每天晚上都和爸爸待在书房里,弟弟们也不高兴的。”小辉于是好奇地问道,“所以小华就生病了?”程程就笑坏了,她告诉了文强,文强也笑道,“这些宝贝儿子都是你生的。”    第三部 (二十五)   阮家志在整个香港,不仅是文强丁力这么想,连齐兆同也这么想。齐兆同是潮州人,他三十年前从潮州老家来到香港,在潮州的时候,他就是地方头目了,他现在的组织叫潮安,道儿上人称“潮州帮”,但是在政务司署注册的名字是“潮安工商总会”,在明里是潮州人做生意的联合商会,事实上贩毒,走私,高利贷,□夜总会,非法赌档全部有份。潮州帮组织森严,奉齐兆同的家族为龙头,在香港各地区都设有话事坐馆。齐兆同老婆不少,却只得一个成年的女儿,这个女儿相当能干,如今已有二十六七岁年纪,名叫齐曼婷,在家里叫小婷。因为弟弟们还小,没法打理家里的事,因此她一直都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十七岁就在出来行走了,江湖人称 “曼姐”。齐曼婷生的并不是很漂亮,但是也颇不俗,加上她是齐兆同的独女,握有生杀大权,骨子里又有情有义,映衬的其人顾盼生姿,道儿上不少有家底的或是无名小卒都很想一亲芳泽,包括做正经生意但不明就里的人也不少在追求她,可是她好像从来不为所动。齐兆同当然也想给女儿找一个好归宿,但是他现在还很需要这个女儿在身边帮着自己,所以这嫁人的事就是一拖再拖。      战争开始以后,阮培杰开始出现在香港,到了最近一段时间,齐兆同就发现小婷和这个男人在暗里有时候走在了一起。他心里大大的不快,不仅是因为阮培杰有老婆孩子,还因为阮培杰是一个非常有魄力又能干的年轻人,他当然能够敏锐地感觉到阮家在打什么算盘。齐曼婷是齐兆同的二房所生,他的正妻没有生育,所以并不是嫡出,但是齐兆同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爱逾性命,齐家又是这样的江湖地位,他绝不能让她去给别人做小,他也绝不能让阮家在香港继续坐大。他曾经旁敲侧击,问女儿关于阮家和阮培杰的想法,但是问不出什么来,小婷只是像谈生意一样说了自己对阮家的看法,对阮培杰更是提的很少,但是可以看出来她对他有老婆孩子的事是一清二楚。齐兆同知道女儿不是糊涂人,所以他有点儿琢磨不透她到底在干什么,因为他们现在还无意特别针对阮家,就是针对阮家,女儿也不会拿自己去使美人计,所以他的结论是女儿可能是真的喜欢这个男人,这就更让他大大地坐立不安了。他相信,女儿不会只要私情而不顾家族的利益,而且现在阮家在香港还完全不能和齐家等量齐观,也没什么生意冲突,但阮培杰显然是在利用女儿,到了哪天,齐家和阮家真的刀枪相见,大动干戈。。。小婷其实是真糊涂,无异于玩火,唉,女生外向。。。      阮红瑛当然不知道这些事,家里的这一块儿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停滞的布景,她丝毫不知道内里乾坤,但是这个布景永远如影随形,她就是能逃开父亲,也逃不开这个布景。所以她的冷漠有很多成分是自我保护,加上她一个人在国外生活那么多年,更不会轻易地相信任何人。但是她到了香港以后,她发现自己变了,她开始相信唐鹏,相信文强,而且是莫名的相信。她原来相信的人只有大哥。只是她不知道大哥现在已经背叛了大嫂。      战事一起,丁力以前的大部分人都主动或被迫到了香港以后,过了一段儿时间的平静日子,但是各个赌场陆陆续续开张,需要维持秩序,渐渐地,在暗里又回到老路上去了。只是丁力明白,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而且他不想贩毒和经营□场所。香港的毒品生意可不是烟土,而是和夺命金三角勾连的更加致命的海洛英,这盘生意更复杂;□场所么,丁力自己不喜欢做,他还知道会让凌小珊非常的不快,虽然他们之间也几乎不谈任何生意的事,包括正经生意,而且他并不缺这钱。这后一点,其他不光彩的生意对他来说也一样,如今的他已犯不着冒险,他也要爱护兄弟们的身家性命。所以他的人现在也就是平时依然过点儿清静日子,在雲天做各种生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在需要的时候,才出手保护自己。      赌场的生意总会和齐家有所冲突,但是丁力和齐兆同一般也就是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解决,大家都不想伤了和气,也没必要伤了和气。丁家在道儿上的实力谁也摸不清,因为丁家的白道生意很兴隆,在黑道涉及面窄,也从来没有真正的出过手。但是齐兆同认为,丁家是远从上海那地方迁来的,绝对不比现今坐第二把交椅的朱家弱,不过他看丁力安分守己,知道他还踩着黑道只是为了自己的生意,除了赌场,他们没有其他任何交集和冲突。文强更是已经两袖清风,根本不是道儿上的人,去年的‘怡亭’事件只是一个极之的例外,许家现在过的依然是上流社会的安稳日子,文强现在每个周日早上都陪程程去教堂。只是他还有丁力这个好兄弟在,所以他现在对香港地下社会的了解也是清清楚楚。    第三部 (二十六)   罗美卿收到宝姿的信的时候,是九月的一个早晨,迫不及待地看完,她禁不住热泪盈眶,立刻用颤抖的手给爸爸,丈夫,儿子的办公室摇了电话。罗先生和唐骏礼自然也是喜不自胜,于是罗美卿提议晚上阖家去外面吃饭。打到许氏的时候,唐鹏出去见客了,邝裕成不敢怠慢,于是把电话转给了文强。于是文强在第一时间也知道了宝姿的事,他也喜慰地暗弹了一颗眼泪,在电话这头对罗美卿说,“唐伯母,这真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请替我转达对罗先生和唐伯父的真诚问候,他们今天肯定很高兴,小鹏回来以后,我会让他立刻打电话给您。”挂上电话以后,他立刻打电话回家,程程在电话那头喜出望外,说,“文强,这真是太好了,我就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叶医生一定高兴得不得了!”然后他又打电话上雲天,转告了丁力,丁力有两秒钟的沉默,然后他也兴高采烈地说,“强哥,这真是好消息,唐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你可以放心了。”这是两兄弟自去年的‘怡亭’事件后第一次再说起宝姿。文强放下电话,自己倒了一杯酒,走到窗边,他想起了宝姿出事的那天,他也站在这个窗边为她祈祷,那是一个阴暗的傍晚,但是今天外面是秋光明媚的早晨,远处,海鸟还在啾啾地鸣叫。。。他轻轻一笑,略举了举杯,就一饮而尽。宝姿写这个信的时候是两个多月前,也就是说如今她应该已经行走如风了。      这天下午,罗美卿又约凌小珊带儿子去逛街,她要特别去买晚上家宴的衣服。凌小珊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日子对唐伯母是多么的重要,她也欣然前往,小伟要见到唐家奶奶,那就更是跑得欢了,小梅拉都拉不住。她们去的是嘉年华,是香港最早的一家英资百货,也是香港如今最大的购物中心。两位太太正在一家店里看货架,一转眼,小伟就不见了,凌小珊到处张望了一下,竟然看见儿子去了这个店的门外,正拉住一个穿红衣的姑娘,小梅站在一旁,不用说,这个当然是阮小姐。于是她对罗美卿说,“唐伯母,那边有个认识的朋友,我去把小伟带回来,您在这里看。”然后她就走去了门外,罗美卿觉得好奇,也就跟了过去。阮红瑛抱着小伟,两人微笑着打了招呼,罗美卿就近前了。凌小珊只好为她们两彼此介绍了。阮红瑛有一点诧异,她把小伟递给凌小珊,再微笑着说,“唐太,您好。”罗美卿笑道,“阮小姐,你既是小珊和小伟的朋友,就叫我唐伯母好了。”阮红瑛的脸有点儿红了,她只是点了点头,很快地对两位太太说,“对不起,我还有点儿急事,我先走了,再见!”于是她就急匆匆地往前走去,很快转进了一家店里。两位太太及小梅自走回原来店里。      过了一会儿,阮红瑛进去的那家店里,又进去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唐鹏。他去泊车,就晚了几分钟。今天他约了阮红瑛来给家里的长辈买礼物,为了姐姐庆祝,阮红瑛本不想来,但是他实在恳切,而且今天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很不一般的日子,所以她最后答应了。但是路遇唐鹏的母亲,确实让她大大的吃惊,她还怕唐鹏从后面上来,被他们看见她和他是一路的,所以急匆匆地走了。唐鹏走到她身边,笑道,“这是小孩子用品店。”阮红瑛大窘,立刻转身向门边走去,于是唐鹏也笑着跟了出去。他们没有挑多久,最后买了一块英国老牌公司制作的米色长方形起红色交错圆环图案的桌布,在节庆日的家宴,罗美卿都要精美地装饰饭厅的桌子。唐鹏笑道,“这个红色家母一定会喜欢,她就经常要家姐着红色,可是家姐只穿黑白。”阮红瑛在一旁不说话。车开到阮氏的楼下,唐鹏给她开了车门,微笑道,“谢谢你帮我挑礼物,我再联络你。”阮红瑛点了点头,说,“再见!”就飘然进了楼里。唐鹏上了车,笑着摇了摇头,风驰电掣地向许氏开去。其实刚才他走进百货大楼的时候,看见了母亲和阮红瑛见面,他也觉得惊奇,竟然会遇上母亲。他于是避在远处的一旁,他知道阮红瑛一定不愿意他这时候走上前,本来她就不愿意和他走在一起被别人看见,还是被他的母亲看见,他不想让阮红瑛觉得不自在。他等她们都散了以后,才去了阮红瑛进的那家店。      这个晚上,唐家的人自然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他们在外面的西餐厅吃了饭,回家以后,罗美卿立刻把唐鹏买的那块桌布铺上了,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喝家里煲的番薯糖水,唐鹏喝了一口,笑道,“妈,今天的糖水真甜,你让厨房放了多少糖?”罗美卿高兴地白了儿子一眼,罗先生说,“小鹏,你妈今天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糖倒进锅里!”罗美卿道,“爸爸!”一家人在桌上都笑了。离开桌子的时候,罗美卿对儿子说,“这个桌布我很喜欢,我儿子现在也越来越能干了!”唐鹏笑道,“妈,这是我一个朋友帮忙挑的,应该说是她能干!”罗美卿立刻警觉,说,“女朋友?哪家的小姐?”唐鹏就笑着摆了摆手,说,“妈,您饶了我吧,没影儿的事。。。我上楼了,Good night!”    第三部 (二十七)   事实上在唐鹏的心里,他和阮红瑛并不是没影儿的事。      自从几个月前她拒绝他以后,他们继续照他的意思做着朋友,不过他们开始在外面见面,因为阮红瑛曾经在文强面前说过不再和唐鹏做朋友的话,上许氏她会觉得很尴尬。他们也不去晴荔和贝铭,前一个地方会碰见唐鹏的父亲,后一个地方会碰见阮红瑛的大哥,他们现在常去的是香港大学图书馆的小阅览室,一般是找星期六或星期日的下午。这里环境幽静,是读书学习的专业地方,又是公众场合,且没有什么和他们俩生活圈子有交集的人出没,所以阮红瑛出来的次数反而比以前多了。他们俩还是像以前一样,只谈学习,唐鹏也没有在追求她,两个人就是在礼仪上绅士小姐地相处。      那是八月的某个周六的下午,阮红瑛晚来了一会儿,她进来的时候,看见有一位小姐正坐在唐鹏的对面,两个人言谈甚欢,那位小姐面前也放着几本书,于是她就想走去边上的排架里面,但是唐鹏坐的面向大门,她一进来他就看见了,他和那位小姐说了两句,就向阮红瑛走去,阮红瑛依然向边上的排架里面走去,唐鹏跟上来,在后面说,“你来啦!那位小姐只是一个认识的朋友,她在这里念书,她说她今天是第一次到这间阅览室来。”阮红瑛点了点头,说,“你们聊吧,我回去了。”唐鹏笑道,“我和她没什么好聊的,我和她说了,我在等朋友谈事情,你还是过去吧,这样她就会走了。”阮红瑛只得过去了。于是彼此见过。阮红瑛一看,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世家小姐,梳着时下少女时髦的卷烫发式,穿着合体的黄白格子的上下两件洋装套裙,拎着一个浅黄色蕾丝边小手袋,面前的书边上还有一顶绑着浅黄色带子的大草帽。唐鹏介绍她们给彼此说,“这位是白萃琳小姐,白小姐在香港大学念家政系。。。这位是阮红瑛小姐,阮小姐是从澳门过来的,我今天就是约了她谈事情。”两位小姐握了手,白萃琳就告辞了,她温柔地对唐鹏说,“Johnny,我不耽误你们了,请代问你外公和伯父伯母好,下次再见。”然后她又对阮红瑛嫣然一笑,说,“阮小姐,你多在香港玩玩,后会有期。”于是唐鹏在一旁对阮红瑛道,“我去送一下白小姐。”就和白萃琳一起前行,阮红瑛听见他轻声说,“Catherine,伯母上次托我设计的。。。”      阮红瑛知道,白小姐是香港白家的人。香港白家,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先祖白镜诚是广东香山人,白家在香山也是诗礼簪缨之族,因为白镜诚的父亲受雇于香港当时第一家由英国人开办的教会学堂路德逊学堂,白镜诚因此得进路德逊学堂读书,英文及其流利。白镜诚毕业以后本在香港某拍卖行做事,后来进入港督府担任翻译,再后来又入香港法院任高级华人翻译,从此平步青云。白镜诚在世的时候,白家就开办当时香港最大的两家当铺,并在上海开办了棉花行。白镜诚的儿子白建羽进入怡和洋行做买办,负责管理钱款,收购物资,开展航运,扩大市场等等业务。几代下来,白家自己的当铺业务是蒸蒸日上,在内地除了投资棉花,还做煤矿,只是如今因为打仗而中断了,加上总有子弟在香港法院和怡和任职,白家在香港华人里的地位,虽然还赶不上罗唐,却也是屈指可数的几家。白家当然和罗唐两家熟识,唐鹏和这位白小姐应该自小就认识,她还可能是唐家会看中的媳妇。想到这里,她抬眼看了看送白小姐到门边再走回来的唐鹏。。。白小姐长得宛如一个精致的瓷娃娃,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声音娇细,好似出谷黄莺,态度大方娴雅,又在香港大学念书,唐家长辈们一定喜欢。。。他叫她“Catherine”。。。阮红瑛心里掠过一阵异样的感觉,她想到了上次唐鹏在海边对自己的表白。。。这时候唐鹏已经拿了一杯水走到近前,见阮红瑛在出神,问,“怎么了?”阮红瑛面上一红,说,“没事”,就立刻把自己的书从包里拿出来,两人开始讨论问题。      这个下午以后,唐鹏就发现阮红瑛就不怎么应自己的约了。他心里明白了几分,他只是觉得好笑,他和白萃琳确实自小就认识,白萃琳比自己小四,五岁,今年二十,他去英国念书的时候,她才十三岁,他一向把她当作一个小妹妹,这次回来以后,他们也经常在各种公开的包括比较私人的宴会和活动上见面,但是他和她确实没什么太多共同话题,虽然她的英文也很好,因为她读书院的时候家里选的就是英文书院。也许妈妈罗美卿是有一些想法,但那只是妈妈的想法,妈妈也从来没有和他提过什么。但是因为唐鹏心里喜欢的是阮红瑛,所以他就更敏感地觉得可能自己在她心目中的感觉已经发生了变化,他觉得抑制不住的兴奋,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第三部 (二十八)   又一个中午,唐鹏和一个客人在外面某西餐厅午饭,竟然看见阮红瑛和一个男士走了进来,而这个男士不是她大哥,也不像生意人,看上去是一个年轻斯文的读书人。阮红瑛也看见了他,和他点了点头,两个人就被侍者领到了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唐鹏边和自己的客人说话,边关注那张桌子的动静。他发现本来阮红瑛进来的时候还是冷冷的,这个人对她倒是殷勤,但是坐下来以后,她好像和这个人言谈甚欢,他心里又有不快,但是后来她发现阮红瑛也时不时看向自己这一桌,他心里又明白了几分。一次他和阮红瑛目光相碰,他就微微一笑,阮红瑛装作没看见,还立刻转移了目光。他离开的时候,去阮红瑛那桌打了一个招呼,阮红瑛介绍说那个人是她在英国的同学,父母在英国,这次独自回港,他和他握了手说,“容先生,我姓唐,唐鹏。”其实他和他们说话的时候,眼睛悄悄看的都是阮红瑛,阮红瑛自然知道,面上又是一红。这位容先生并不知道唐鹏是谁,虽然唐家在香港很有名,但唐鹏的名字和他家姐一样,不怎么见报,而且比唐宝姿这个名字简单普通,见过真人的人更少,而且这个年轻人才从英国初来乍到。      今天下午买桌布的全程,阮红瑛对唐鹏还是很冷淡,但是唐鹏就是觉得很高兴。      唐鹏和阮红瑛经常去图书馆还一起去买桌布,文强都知道,因为他很关心这两个人,还因为有丁力。丁力的人一直密切注意道儿上各家包括阮家的动静,也一直秘密地跟踪阮红瑛,丁力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文强,文强开始觉得讶异,阮红瑛和道儿上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怎么丁力也这么上心,于是丁力就直接说,“强哥,你那个喜欢阮小姐的朋友是唐鹏吧?”文强不答。丁力又说,“强哥,你别瞒我了,唐小姐对我有恩,她弟弟的事我不能不管,而且唐鹏也是我的朋友。”文强于是就和他说了阮小姐约自己的事和自己的各种隐忧,但是自己又答应过阮小姐,不能告诉唐鹏,而且阮小姐其实是个好姑娘。丁力于是想了想,说,“还是我来办吧,不用说,唐鹏就会知道。”文强看着他,丁力就嘿嘿一笑,说,“强哥,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唐鹏和阮小姐。”于是两人就计议了一会儿。      阮培杰在香港的时候,其实不和阮红瑛住在一起,他有自己的另一座小楼,阮红瑛曾经问过大哥,阮培杰只是说不想让自己的生意骚扰到妹妹休息,阮红瑛心里明白,兄妹俩就不再谈论这个话题。阮培杰说的当然是真话,但是有些话他没有说。他现在几乎每周都来香港,他在香港的事情确实不少,但也不必每周都来,他来得这么频繁自然是因为齐小姐,他现在很多时候来,连阮红瑛都不知道,但是齐曼婷都会去他的小楼和他见面。齐兆同自然知道,女儿好像也不怕父亲知道,只是他还在观察,他也不想让女儿难堪,而且齐曼婷都是白天去一小会儿,从来没有留宿,女儿是齐家的千金,黄花闺女,他谅阮培杰也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做什么。      十月初的一天下午,阮红瑛和唐鹏从图书馆出来,唐鹏的车打不着火了,图书馆又关门了,于是两人准备走去外面店里打电话,叫人来接。出了港大的门,通向大街还有一段不短的林荫道,于是他们俩就漫步前行,周日的下午,路上几乎没人。唐鹏走在阮红瑛的右侧,稍稍靠后,他能够看见她整齐中分的发际,鼻端闻到她头上发油的香味,混合着两旁间种的桂花的淡香。阮红瑛今天没有穿红衣,她穿的是一条明绿色和白色不规则条纹相间的半长袖V领连衣裙,细带子的高跟白色凉鞋,辫子还是中分放在两边。她一直没有说话,依然很冷淡。走了一阵,唐鹏轻轻一笑,说,“红瑛,你今天的这条裙子很漂亮!”阮红瑛也不转脸,只道,“是吗?比白小姐的漂亮?”原来,他们后来又在图书馆见过白萃琳一次,但是白萃琳只见到了唐鹏,阮红瑛那时去了洗手间。白萃琳看唐鹏对面的桌子上有书,就问唐鹏是不是约了朋友,唐鹏就笑着说,不认识的人的,然后说自己正忙着查好这个资料就要赶回去,没法陪白小姐说话了,于是白萃琳就拿着借好的书出去了,那天她穿的上衣是纯绿色洋装泡泡袖短袖,下面是白绿格子及膝裙子。    第三部 (二十九)   唐鹏一愣,随即笑道,“原来那天你看见了白小姐。”阮红瑛道,“嗯,以后我还是不到这里来了,遇见认识的人不好。”唐鹏就笑道,“去别的地方也会遇上。”阮红瑛道,“所以,我们还是别见面了,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哪知道唐鹏停了下来,转过脸来,看住阮红瑛,说,“除非你不想再和我做朋友。”阮红瑛看了看他,再继续前行,轻轻地说,“本来就是你想和我做朋友。”唐鹏在原地想了两秒钟,就跟上去柔声说,“红瑛,你别欺骗自己了。。。”阮红瑛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鹏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这么介意白小姐,因为她是白家的人,你上次故意在我面前和容先生很热络。。。”阮红瑛打断他,恼怒地说,“我为什么介意白家?容生本来就是我的同学,我对他一直都是那样。。。”但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唐鹏搂住,他的唇压下来亲住了她的。      阮红瑛只感到天旋地转,细碎的金光从高高的大树间隙里直射下来,急剧地晃花了她的双眼,她只能闭上了眼睛,她觉得唐鹏炙热的唇印在自己的唇上,他的手牢牢地箍住她的肩,带有一种渴望和难以名状的兴奋,但是这个吻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唐鹏分开了他们俩。阮红瑛心里又羞又恼,她立刻扬起手来,当她听到"啪"的一声轻响,她自己也愣住了,看着自己还举着的手。然后她听到唐鹏的声音轻轻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是情不自禁,你没错。”阮红瑛这时候回过神来,她的脸通红,转身就走,唐鹏在后面默默地跟着,阮红瑛走了一阵,只感到心里有一阵害怕,就放慢了脚步,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们真的不要再见面了。。。”唐鹏轻轻地说,“你真的不想再见我了?”阮红瑛又闭了闭眼,冷冷地说,“真的不想。”唐鹏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前行,离路的尽头不远的时候,他开口说,“红瑛,我知道你喜欢我。。。我还知道你不想让自己喜欢我,但是你总要让我明白是为什么,我知道我生在唐家,但是谁也不能让我做我不愿意的事。”阮红瑛不答,但是过了一会儿,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唐鹏只觉得心里大痛,柔声说,“你真的这么不喜欢唐家?”阮红瑛抬起脸来,正要说话,一辆黑色的大车从横贯的大街上刷的停住,下一秒钟,阮红瑛就被拖进了车里,大车绝尘而去。      宛如晴天霹雳!唐鹏愣在了原地好几秒,就立刻跑去了边上有电话标志的一家商店,他打电话给许家找到文强,说自己不好打电话报警也不知道阮红瑛家里的电话,不知道该怎么办。文强也是一惊,但他说,他来处理,让唐鹏先回家,而且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家里的人,否则阮小姐可能会有更大的危险和麻烦。唐鹏想了想,没再说什么,就挂了,然后他拨回家,叫人立刻来接他。约莫二十分钟后,他坐上了家里的车,却让他们向阮红瑛家开去。门口的两个守卫自然不让他进,他说自己有紧急的事要见他们少爷,守卫说少爷不住在这里,让他走。正扰攘间,阮培杰的车就到了,他已经收到风妹妹被绑架了,这时候他异常恼怒地看着唐鹏,边上的人就要上前,他一挥手,人于是站住了不动。      他走上前,冷冷地说,“唐生,我妹妹刚才是和你在一起吧?”唐鹏听他说这话,觉得他可能已经知道了,他有一点儿奇怪,但也顾不了那许多,急切地说,“阮先生,我们赶紧进去听电话,绑匪可能很快会打电话来!”阮培杰冷笑道,“唐生,你这么关心舍妹,不敢当。舍妹和人无怨无仇,恐怕这次也是沾的唐生的光吧?我们自己会处理,不劳费心。”唐鹏只觉得大怒,但是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这显然是蓄意绑架,绑匪不会冲着阮红瑛,就算阮家是有钱人,但是和唐家相比就不是一个数量级了,更没有罗唐两家的声望,又不是香港本地人,那自然是冲着唐家和他自己,只是他很奇怪,绑匪连看都没看他,但他也不及细想。他控制住自己的怒气,说,“阮先生,我不会让阮小姐有事的,如果你收到任何消息,请一定打电话给我,告辞!”就扔给阮培杰一张纸片,头也不回地走到远处,上车让司机开走了。这张纸片也立刻被阮培杰给撕了。      这自然是文强和丁力计议的,但是绑阮红瑛的人却不是丁力的人。绑阮红瑛的人,是齐家的人,这个人叫袁世雄。他是齐兆同的正妻的妹妹的儿子,齐兆同的正妻一家现在也为齐家做事,因为齐兆同的正妻没有孩子,自小她就把袁世雄抱过来自己养育,好有所寄托。所以袁世雄和齐曼婷打小就一起长大,并由齐兆同供他念书,后来就留在身边做事。袁世雄喜欢齐曼婷,但齐曼婷一直对他像兄长一样,反正齐曼婷也没喜欢别人,所以袁世雄就在一边不紧不慢地守着,他还守候的是齐家的家业。齐曼婷在齐兆同心里是什么地位,他很明白,虽然齐兆同有儿子,就算等儿子能接班了,他还是不会亏待了齐曼婷。对袁世雄来说,他是在齐兆同身边长大的,和齐兆同感情很不一般,现在在齐家地位不低,权力也不小,但他始终是外姓人,等齐兆同的儿子上来了,他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所以齐曼婷还将是他的护身符。只是多年心如止水的齐曼婷最近竟然和阮培杰走的很近,他当然愤恨阮培杰和阮家。他一直筹划绑架阮红瑛是为了向阮培杰摊牌,让他远离齐曼婷,他当然不会伤害阮红瑛,如果阮红瑛出了什么差池,即便有齐家撑腰,阮家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打成马蜂窝,所以他只是拿她来胁迫阮培杰。      阮红瑛去图书馆一般是坐自己的车,但是她回家是坐唐鹏的车。她不让保镖在附近守着等候,因为她觉得大学和图书馆那地方这两个人一直出没大是不妥,而且他们也是白天去大庭广众的地方,没人那么大胆子。只是齐家不是别的家,袁世雄也不是一般的道儿上人。但是阮红瑛这次能被绑架成功,却是有人送消息给的袁世雄,告诉了他那天阮红瑛的行踪以及不会有保镖跟着,这个消息的最后源头自然是丁力。文强上个礼拜和唐鹏说,自己要还书去图书馆,快过期了,但自己抽不到出空来,想请唐鹏最近去的时候和他说一声,于是唐鹏这个周三约好了阮红瑛,就告诉了文强,当然他没有告诉文强阮红瑛也去,不过这个太容易知道了,而且他现在如果去图书馆都是和阮红瑛一起去的。袁世雄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而且他还被告知另一个人是唐公子,他就觉得这件事更是天赐良机,罗唐两家也要搅进来,到时候他再略施巧计,让阮家在香港有大大的麻烦,只能被扫回老家,他当然不会抓唐鹏,他又不蠢。    第三部 (三十)   阮培杰因为这周五生意上出了一点儿小麻烦,于是他周末留在了香港。他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妹妹被绑架的消息,他也以为妹妹是被唐鹏拖累的。后来他看到唐鹏的衬衣领带,浑身上下,丝毫不乱,可见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他就觉得这件事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看来是冲着阮家来的,还要扯进唐家来让阮家吃不了兜着走,事态非常复杂。所以他说那番话只是要把唐鹏气走,不让他在这里搅和,再继续牵扯进罗唐两家来,当然他对唐家的人也没什么好感。他来妹妹的住处守电话以前,就已经告诉了齐曼婷,因为齐家在香港的势力,不管是谁做的,都能很快知道且有最好的保障。阮培杰的事就是齐曼婷的事,所以她立刻就散布了消息出去,说谁敢伤害阮小姐一根毫毛,就是和齐家过不去。齐兆同闻讯是大怒,女儿竟然公开地维护阮家,阮家最近是暂时没有继续扩张,但毕竟是外来户,这让他在人前非常难做,但是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      阮培杰不久就在妹妹家里接到了袁世雄的电话,袁世雄说齐曼婷和自己是青梅竹马的爱侣,只要阮培杰离开齐曼婷,阮家离开香港,阮小姐就会平安无事。阮培杰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只要你完完整整地放了我妹妹,你就会平安无事。”就挂了。然后他就打了电话叫齐曼婷过来。齐曼婷来了以后,觉得很过意不去,她走到他身后,轻轻地说,“杰哥,这都是因我而起,我对不起你,但是你相信我,阮小姐不会有事的。”阮培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阿婷,这不是你的错。。。要错也是我的错。。。我没法向爸爸还有地下的妈妈交代。。。”齐曼婷走上前,在后面抱住他,阮培杰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很快地推开了她,定了定神,他说,“袁世雄不只是绑架阿瑛这么简单,他还想借刀杀人。”齐曼婷在他走开以后,也难过地闭了闭眼睛。听了这句话,她点了点头,然后说,“你放心吧,我们和雲天的丁力有来往,丁家和唐家又有不错的来往,我来以前已经找了丁力,让他复我的电话,我们就可以看看唐家现在有什么反应,我给的是这里的电话,他可能一会儿就会打过来。”      果然,又过了大概半小时,丁力打了电话过来。他说,“齐小姐,有要紧的事?”齐曼婷于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讲,只是略去了是谁做的,说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她说因为在场的另一个人是唐公子,阮家知道自己和丁生比较熟,就辗转托她请丁生帮忙打听一下唐家有没有什么动静。丁力道,“好,齐小姐请放心,我会尽快通知你,代问同爷好。”      唐鹏离开阮红瑛家后,没有回家,他本来应该回去守电话,但是刚才被阮培杰一抢白,坐进车里行了一阵,他反而清醒了。他想到自己毫发无损,当时绑匪好像当他不存在,现在看起来全是冲着红瑛去的。除了文强,没有人知道自己和红瑛的关系,所以绑匪也不可能知道,因此他们应该不会是以绑架红瑛来要挟自己要挟唐家,那就是说他们的目标就是红瑛。他只感到心痛如绞,不知道红瑛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里。但是他突然就有了一种笃定,他不能回家去告诉长辈们。和罗唐家有关的事,没有一件是小事,不复杂的事也会变的很复杂,家姐的事就是前车之鉴。现在绑匪的目标不是自己,红瑛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俩的事,所以他不能去唐家宣扬这件事,还有,如果长辈们知道了红瑛被绑架过,又会怎么想。想到这里,他就更相信就是有消息阮培杰也不会打电话给他,因为他不是他一个人,他后面是整个罗唐两家,而且他对阮家来说,只是一个外人,红瑛又是一个年轻姑娘。然后他就回想起刚才文强在电话里和他说的话来。于是他就让司机换了方向,先在街上随便兜兜。      但是他必须要做点儿什么,虽然他相信阮培杰会全力以赴,可阮红瑛是自己的心上人,而且不久前的那个吻不仅在阮红瑛的心里激发了巨大的化学变化,也在他心里激起了千层浪,现在冷静下来,他觉得那个吻就是他许给阮红瑛一生一世的诺言,他当时是没有想那么多,就是他自己说的情不自禁,可这是香港,又是传统的时代,阮红瑛是好人家的未婚姑娘,被他吻过,她不能再嫁别人了。他本来也不会让她嫁别人,其实他说那句话“我知道我生在唐家,但是谁也不能让我做我不愿意的事”的时候,他已经都下意识地表明了自己的决心了,这句话就是如假包换的承诺。他还想到了红瑛一直不能放开喜欢他,一直在他面前吞吞吐吐,红瑛的那两个像尾巴一样的保镖,阮家门口的守卫和自己家门口的警卫感觉完全不同,阮培杰今天带的那一大票人,阮培杰说话的那种口气,还有他和阮红瑛第一次在私家码头的相遇。。。他虽然没接触过这一类人,但他如此聪慧,只要细究,就很快明白了。。。他还纷乱无措地想到,如果今天红瑛真地发生了什么事。。。他觉得心在滴血,一滴一滴,他禁不住阖上了眼帘。。。      最后,他叫司机把车开去了许家。他只知道许家住在凤仪道的某个号码,但是他从来没去过。    第三部 (三十一)   文强见到他,好像并不是很惊奇。他被直接请进了书房,文强都没有去楼上叫程程下来见客,唐鹏感激地看了看文强,文强就说,“坐吧。”然后就给两人倒了一杯酒。然后文强开门见山地说,“你给我打了电话以后,我什么也没做。”唐鹏点了点头。然后文强接着说,“阮小姐不会有事的,丁力打了电话来告诉我阮小姐的事现在已经在她哥哥的控制之下了。”唐鹏听了这句话,在椅子里震动了一下,他说,“红瑛没事了?”文强喝了一口酒,说,“她还在绑匪手里,不过她大哥已经控制了局面。你放心,她不会有任何差池。”唐鹏心里一阵极大的疑惑,说,“你们怎么知道这些的?”文强只是笑了笑,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阮小姐的安全。。。你只要相信我说的话。。。而且你知道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说,尤其是你的外公和父母。”唐鹏又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强哥,谢谢,也谢谢丁力。。。我来还想告诉你另一件事,我要娶红瑛为妻,她会成为唐家的媳妇,我不管我们要面对什么样的困难。”      文强为这句话大大地吃惊了,也大大地震动了。隔了一会儿,他刚要说话,程程进来了,她还抱着小恒。她不知道书房里有客人,看见唐鹏,有几秒钟的尴尬,唐鹏对她微笑了一下,很快地站了起来,说,“许太太,打扰你们了,我和强哥谈完了,我想我该回家了。”程程于是笑道,“唐先生,你和文强继续谈吧,我就是抱小恒来看看,他说要爸爸抱他。”然后她转脸对儿子说,“小恒,叫叔叔。”小恒于是有点儿害羞地看着唐鹏,小声叫了一声,“叔叔。”于是唐鹏笑着把他接过去,看了看,然后对文强和程程说,“强哥,许太太,他长的很漂亮,像你们两个人!”程程笑道,“谢谢!”文强也笑道,“那当然啦!”然后他对程程说,“我们谈完了,我去送一下小鹏,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于是两个男人出了大门,文强想要说什么话,唐鹏道,“强哥,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文强再点了点头。唐鹏上车以前,又对文强笑了一下,说,“如果有红瑛的消息,请告诉我。。。还有我刚才对你说的话请你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因为连红瑛自己都还不知道。”文强点了点头,唐鹏上了车,说,“明天见。”车就开走了。文强看着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充塞了一种不知名的滋味,他和丁力本来只是想让唐鹏知道阮家的事,让他知道其中的厉害,却直接促成了两人。。。他们前面的路可不容易走。。。      阮红瑛被抓了以后,她开始也是大惊,这次的绑匪看起来比较认真,虽然她在车上没有听到他们说任何一句话。她继而心痛,她想这下唐鹏一定会知道了,她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她和他是不可能的,她还想到了刚才那个吻,他的温度还停留在她的唇上,她的肩上,她又流下了眼泪。。。然后她定了定神,又想到大哥一定会来救自己的,然后再想到了母亲的惨死。。。母亲临终说的那句话,“你将来要找一个真正对你好的男人,而不要看别的。”她心里就轻轻叹了一口气,妈妈,如过这个人真正地对你好,而他又有别的一切呢?      她的思绪被打断了,她被推下了车,兜兜转转推进了一间屋,面罩再被一个女人拿下来了。这个女人像是一个佣人,对她说,“小姐,你有需要就敲敲门,饭会按时送进来。”然后就带上门出去了。阮红瑛四处看了看,发现这是一间雅致的别墅。这个房间里有床,有桌椅,陈设精美,还有浴室,但是没有窗户,不用说,门也是被外面锁上了,还有人把守。她吁了口气,站起来去了浴室,在镜子面前,洗了脸和手,用面巾纸擦干了,她就被镜子里的自己吸引了,她的头发有点儿乱,她于是拿梳子梳了梳,再绑好,她的眼睛有点儿肿,是刚才哭的,她的嘴唇还是红红的,娇艳欲滴。她下意识地拿手抚在上面,心里一阵疼痛,她就扭头走出了浴室。      她在这里呆了整整两天,没有特别的坐卧不安,只是觉得烦闷,让她心痛的事她也不怎么去想,她都是努力地吃饭,在晚上她也很快就睡着了。到了第三天上午,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女人,不是佣人。她穿着合体的黑色洋装套装,大翻领,在领子上别着一簇酒红色的羽毛,短发烫过贴在脑袋上,皮肤白细,眉毛微扬,鼻子秀挺,上唇微翘,脸比较小,眼睛也不大,涂着淡淡的绿色的眼影,耳朵上带着银色的水钻耳坠。但是阮红瑛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女人很有味道。这个女人微笑着走近来,看了看阮红瑛,柔声说,“阮小姐,你受惊了,这都是我不好,我现在送你回去,我们走吧。”      阮红瑛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也别无选择,两人一起出来了,沿路有不少守卫,看见这个女人都恭敬地点头,道,“小姐”,这个女人没有什么反应。车边有人开了车门,两人上去了。开了一会儿,她看车是在往哥哥住的地方驶去,松了一口气,靠在了后背上。这个女人在一旁轻轻地说,“你一定长得像阮太。”阮红瑛心里一动,说,“你认识家母?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女人摇了摇头,说,“阮小姐,我们素未谋面。”阮红瑛见她英姿飒爽又妩媚多情,但现在面上却有几分凄然,心里奇怪,但不好再问。到了小楼大门外,大哥已经在门外等了,阮培杰上前抱住了妹妹,阮红瑛在大哥怀里只感到安宁喜悦。过了一会儿,大哥放开了她,说,“你先进去。”她点了点头,走向里面,走了一会儿,她回过头来,看见哥哥走到那个车边,和那个女人说了几句什么,她还依稀看见那个女人微微一笑,然后大哥就转身回来了,车开走了。    第三部 (三十二)   文强在周一向丁力转述了唐鹏的感谢,丁力在电话里说,“强哥,这下唐鹏知道了吧?”文强“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丁力觉得不对劲,又说,“没出什么别的事儿吧?”文强就笑道,“没有,你就管到这儿吧。”丁力于是嘿嘿一笑,就挂了,他已经通知了齐小姐说唐家没有任何动静,看起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可能唐公子自己也害怕趟浑水和被长辈责罚。齐曼婷在电话那头说,“丁生,谢谢,你的帮忙我记下了,我会知会同爷。”这天下午,阮培杰就在自己的住处再见了齐曼婷。阮红瑛放出来那天,文强就告诉了唐鹏,他没说什么别的,唐鹏也只是感谢了他。然后第二天清早,唐鹏就开车去了阮红瑛家的门外。门口的守卫回话说,小姐很累,现在不想见客。唐鹏于是从怀里拿出一个封好的信封,说,请转交你们小姐,就离开去上班了。阮红瑛看了那个信封很久,才把它打开。里面是一张折好的浅蓝色的便签,只有几个字:      I mean it.      唐鹏(签名)      日期(上周日的日期)      阮红瑛心里一阵激荡,她注视了这三个字和那个签名日期很久,才好好地把它装起来,放在了梳妆台的抽屉里,去到楼下厅里,打开了钢琴盖。这个礼拜,她没再出过门。阮培杰每天晚上来陪她说说话,她于是问了问那个女人的事。她觉得大哥有点儿不对,虽然他告诉她说那个女人姓齐,是自己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她敏锐地觉得这个女人和大哥的关系不一般,虽然她有耳闻时不时不少女人想对大哥投怀送抱,只是大哥好像对外面的女人没什么兴趣。但是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让大哥周末回去的时候代她问候大嫂和外甥们。阮培杰周末走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你不要再和唐家的人来往。”这次轮到她沉默了。      下个周一,阮红瑛又开始恢复去阮氏上班,她早上到的时候,唐鹏已经在楼下等她了,她于是点了点头,和保镖交代了两句,还不准他们跟来,就坐唐鹏的车出去了。两人一路无话,唐鹏又把车开到了他们第一次去的那个海边。阮红瑛像上次一样,下了车,走到栏杆边,唐鹏也走了上来,和她肩并肩。他说,“我都知道了,你不用再烦恼了,让我来烦恼。”阮红瑛说,“我不明白。”唐鹏于是转过来,把她扳着面对自己,说,“你明白。”阮红瑛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想伤害你。”唐鹏说,“你喜欢我吗?”阮红瑛闭了闭眼睛,点了点头,但是很快地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唐鹏说,“以前也许是,但是将来一定不是了,因为你将成为我的妻子。”就放开了她。      阮红瑛大惊,她有点儿语无伦次地说, “唐鹏,你说什么,你太傻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也不应该这么想。。。你的父母家人。。。 他们会伤心的。。。你还是可以和我见面,我们还是朋友。。。”唐鹏又转过脸来,温柔地说,“红瑛,难道我们一辈子这样?一辈子只是见见面,做做朋友?”阮红瑛一错愕,说,“我没想过那么长远的事。”唐鹏说,“你现在开始想。”然后就转脸再看向大海。阮红瑛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不答应。”唐鹏又转过脸来,温柔地说,“不行。”阮红瑛就失笑了,说,“为什么不行?”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以前,他又把她圈进了怀里,他的唇又印在了她的唇上,而且这一次,他丝毫没有要放松她的迹象,这吻很快由浅至深,辗转缠绵。阮红瑛脑子里一片空白,又挣脱不了他,到了后来,她觉得自己也在主动地响应他了。。。他的手他的唇都温暖而有力,她的泪滚落下来。。。      他终于放开了她,并为她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然后把她轻轻地抱在怀里,她又立刻泪如泉涌了,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衬衣领带,但是她就是止不住的流泪。良久,她在他怀里轻声地说,“我配不上你。”唐鹏放开了她,去车里面拿了面巾纸盒出来,轻轻地给她擦了擦脸,再擦了擦自己的衣服,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去了边上那块大石,他按阮红瑛坐下,再坐在她身边,把她搂住,开口说,“刚才很多人都看见了。。。你不嫁给我也不行了。”刚才确实有好些个过路的行人朝这边张望了两下。阮红瑛心里一阵激荡,紧紧靠住了他,过了一会儿,唐鹏又说,“以后不准再说别的,除非说你答应了和我愿意。”      阮红瑛只觉得排山倒海地感动淹没了她,她说,“你会后悔的。”唐鹏说,“让自己后悔的事,我从来不做,不和你在一起,我才会后悔。我不能把你让给别人。”阮红瑛再说,“我大哥不会同意的,你的家人更不会同意的。”唐鹏就笑了,说,“那我们就私奔!”阮红瑛知道他在说笑,但是这勾起了她对母亲的回忆,母亲过世以后,她听‘贝铭’的钱婶说过当年母亲和父亲就是私奔的,钱叔钱婶就是父母在偷渡的船上认识,很多年以后才又在澳门重聚的。她就叹了一口气。于是唐鹏问她,她就把母亲的临终遗言告诉给了他,然后说,“如果你不是唐家的人,我也不是阮家的人。。。”她还没说完,唐鹏就阻止了她,再笑着说,“那我们这辈子可能都不会遇上!”阮红瑛心里仿似划过了一道亮光,她有点儿明白了,为什么唐鹏不介意她的家庭背景,又如此地喜欢她,她只觉得他的肩上温暖极了,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答应了。”      第二天傍晚,下班以后,唐鹏又去了阮氏,他坐在车里等人都差不多走光了,才上楼进了她的屋,两个保镖还在外间守着,这两个人见他进来,一愕,但很快转而恢复了平静。他进了里间阖上了门,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但有点儿黯淡的大红色心型小盒子,然后单膝跪在地上,打开了这个盒子,那是一个耀眼的小白金钻戒,唐鹏微笑着说,“红瑛,你嫁给我吧?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阮红瑛有几秒钟的惶惑,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个盒子,唐鹏就伸出手来,拿了那个戒指,套在了她纤柔的手指上。这个戒指当然不是唐鹏今天才买的,这个戒指是唐家给媳妇的订婚戒指,罗美卿自儿子从英国回来以后就从手上褪下来给了他。这是唐家在香港落地生根的第一代打造的最亮的一颗钻石,然后第二代打造的精巧的白金底座,并把钻石和底座镶嵌在一起,红色的盒子是第三代,也就是唐鹏的祖父唐怀兴那一代唐家最热卖的一款首饰盒。唐鹏今天只是亲自把这个戒指拿去美伦,再一个人在小隔间里亲自把那个白金的底座调成了阮红瑛手指的大小。当然,晚上回家以后,阮红瑛又把这个戒指取了下来,放回了盒子里,她和他都不会这么快就把这件事公诸于世。    第三部 (三十三)   今年唐家的圣诞舞会又恢复了热闹。现在人们对战争已经不像去年那么恐惧,经过了最开始惶惶不可终日的缓冲期,不管内地是怎样的战报频传,哀鸿遍野,香港依然是老样子,大家好像就放下了一头心思。特别的,从去年十月开始,战争的推进开始变缓,日本人发现战线太长,摊子太大,有点儿吃不下,自己的如意算盘没那么如意,于是双方逐渐进入了相持阶段。文强夫妇和丁力夫妇也都去了,只是文强夫妇待的时间比较短,因为不放心家里的孩子。罗先生特别让文强上楼到他的房间,两人谈了一会儿。最后他拿出一幅宝姿从英国回来以后和自己的合影,微笑着说,“文强,我是小姿的外公,你又是小姿的朋友,我们一起在节日问候一下她吧!”然后他对着照片说了一句,“小姿圣诞快乐!”文强于是也恭敬地站在一旁看着照片里的宝姿,说,“Bonnie,圣诞快乐!”罗先生就把照片放了回去。      文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罗先生,不知道您对叶医生是怎么看的?”罗先生惊诧了一下,但是他明白文强想说什么。他于是站起来,走到窗前站了一小会儿。然后他走回来,说,“文强,你有没有听过‘齐大非偶’这句话?”文强点了点头,罗先生继续说,“叶医生是个好孩子,他和小姿关系也好,但是他们家世差别很大,先不论感情,如果他们在一起,回到香港,很难面对将来的生活,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只能说是命运,就算有再好的感情,日常生活上的困境也会消磨感情。”文强又点了点头,他明白了罗先生真正的想法,这是一个有智慧的老人对世情的深刻洞察。他还想到了另一对,也是罗先生的至亲,而罗先生现在还不知道,除了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宝姿也不知道。      回家的路上,程程看文强好像比较沉默,就挽住他的臂弯说,“怎么了?你和罗先生又谈打仗的事了?”文强摇了摇头,这时候他看着程程,想起了他们当年也有难以解决的困境,而解开这个困境的办法是有人付出生命的代价,他心里突然掠过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担心的倒不是宝姿和盛彬,他们还远在天边,又是比较成熟的人了,他担心的是唐鹏和阮红瑛,他们就近在眼前,而且他们还很年轻。于是他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程程的手,说,“没有,罗先生说了说唐小姐。”程程于是点头道,“嗯,唐小姐和叶医生两个人在美国过圣诞节冷清吧。”文强一笑,说,“他们可能更喜欢二人世界呢!”程程就笑了,说,“那你呢?”文强于是拍了拍她的手说,“都是我不好,平时没时间陪你。”程程就温柔地说,“你老这么说,我的耳朵都长茧子啦!”文强于是说,“那我就不说了。”程程又道,“做不到,说说我还是爱听的!”然后文强就笑了,过了一会儿,程程再说,“其实孩子们也很希望你多陪陪他们。”文强说,“好,看天气暖和了,我们全家去外面的公园玩玩。”程程一笑,再亲了亲他的侧脸。      宝姿和盛彬确实是在过二人世界。他们已经于十二月上旬注册结婚了,只是香港家里还没有收到宝姿的信。所以这个月是他们的蜜月,他们现在在宾夕法尼亚州,叶家最小的儿子叶盛询住的别墅里。叶盛询和同学去了佛罗里达渡圣诞长假,叶李菁也和同学去了加州,于是他们自己从纽约过来了。宝姿的腿是在九月初完全好了的,但是他们还留在美国,继续观察一段时间,叶盛彬说到了年底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就回香港,宝姿一直没说什么。两个人一个人在纽约宝姿治疗的医院上班,另一个人每天到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里去看书,在家里他们还是老样子。十一月感恩节的前一天,盛彬放假了,于是他待在家里,学校也关门了,所以宝姿也待在家里。在早餐桌上,宝姿说,“Ben,吃完早饭,你到我房里来一下,我有话想对你说。”盛彬于是答应了。      等盛彬敲门进了宝姿的房间,惊奇的发现宝姿穿着一件他从来没见过的高领无袖白缎礼服长裙,映衬着乌黑亮泽的妹妹头,站在窗前,他有几秒钟的惊艳,然后他走到她身后,说,“Bonnie,家里虽然暖和,还是要穿外套的,当心着凉。”宝姿转过头来,看住他,说,“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当然要盛装。”叶盛彬有点儿诧异,他想了想,说,“感恩节?明天才是正日子。。。阿菁也要明天才来。”哪知道宝姿嫣然一笑,说,“今天是我和你的特别日子。”盛彬更觉得诧异,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宝姿就拉起了他的手,说,“你为什么把订婚戒指除了?”盛彬有一点儿不好意思,但他说,“现在你不用去医院了,我也不用戴了。”原来他们在医院的时候,是以未婚夫妇在人前亮相的,这样很多事处理起来比较方便,于是两人都带着订婚戒指。后来宝姿大好了,盛彬就没再戴了,但宝姿一直都戴着。这时候宝姿嗔怪地一笑,说,“原来你还想以自由身去人前招摇过市!”盛彬只觉得大窘,他立刻说,“Bonnie,不是的,我。。。”    第三部 (三十四)   宝姿轻笑着打断他,说,“Ben,我知道,只是我希望你把它戴上,然后永远不再拿下来。”然后就看住盛彬,不再说话。过了几秒钟,盛彬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不置信地看着宝姿,宝姿于是走上前去,站在他面前,差不多贴着他,说,“去把它拿来,我给你戴上。”叶盛彬只觉得怀里一荡,心里被狂喜淹没了,可他站着没动,宝姿于是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才很快地走出门去,又很快的拿了戒指盒子进来,宝姿打开盒子,微笑着给他套上了戒指,然后把盒子顺手放到了一边的床头柜上,然后闭上了眼睛。叶盛彬只觉的手心出汗,微微的颤抖,他终于伸出手去,扶住了宝姿的肩膀,开始轻轻地吻她,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吻过宝姿,就是在他们的订婚宴上,他们互相吻了吻脸颊。现在这个吻很长,又很轻,过了一会儿,宝姿抬起手来,圈住了他的脖子,他感到她的唇变得炙热,于是他也立刻开始了深吻。。。良久,他分开了两人,宝姿的脸很红,微微地出汗,他于是看了看她,宝姿就闭上了眼睛,再抱住了他,他也紧紧地回抱了她,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说,“我们去沙发上坐一下。”然后他就拉着宝姿走了过去。      刚才他吻她的时候,他感觉到她没有任何经验,这一定是她的初吻。这也差不多是他的初吻,他还在这里念书的时候,一次同学party,他冷不防被一个白人姑娘嘴对嘴亲了一下,但是那不能算数。宝姿的初吻,还有宝姿已经答应。。。他只觉得完全没法思考。。。然后他听到宝姿娇羞地说,“Ben,圣诞节前你就换一个戒指好不好?”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换一个戒指,就是把订婚戒指换成结婚戒指!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紧紧地把宝姿抱在了怀里,于是他听到两颗心怦怦直跳的声音。。。      第二天叶李菁来了以后,她觉得这个房子和以前有点儿不一样。有一种看不见的兴奋和喜悦在悄悄地流转,她看当三哥和宝姿说话的时候,她的脸常常发红,于是她找了一个两个人的时候,问了三哥宝姿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三哥只是说,“过节,大家都比较高兴。”但是三哥的眉梢眼角都是灿烂的笑意,她觉得很奇怪。第三天,她就回学校了,她也没多想。又过了一个礼拜,她就收到了三哥的卡片,请她在十二月的某一天去做证婚人,她高兴得跳了起来,也明白了感恩节那天的所有事。在法院的注册厅里,当三哥和宝姿被法官宣布成为合法夫妻的时候,她看见宝姿流下了热泪,三哥在宣誓的时候,眼角就已经滑落了一颗眼泪,她也觉得鼻子很酸,突然很想大哭一场,于是她上前说了一句,“Congratulations!”就直接冲出了小小的注册厅,冲进了皑皑白雪之中。。。      年末医院的病人也异常的多,所以盛彬依然在医院里忙碌,宝姿还是一如既往地去图书馆,直到平安夜,他们才离开纽约到的宾州。      在圣诞节二十六号的这个晚上,宝姿和盛彬正坐在宾州别墅的壁炉面前,看着明明暗暗的火苗,听着松木不时轻轻爆裂的声音。一侧青翠的圣诞树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小件,彩灯一闪一闪,这是两个人到了这里以后一起装饰的。宝姿说,“不知道大家在香港怎么样了?今夜是唐家的圣诞舞会。”盛彬在一旁说,“Bonnie,我们还是考虑回去吧,香港有你的家人和朋友。”宝姿一笑,道,“Ben,你知道,我下定决心的事,是很难更改了。我们在这里不好吗?我不再是唐小姐了,我是叶太太,你的妻子。”盛彬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哽咽地说,“你都是为了我。。。”宝姿又温柔地一笑,说,“为了我们俩,回了香港,我可能就不能再出去做事了。你知道新年过后,我就开学了,很快我就可以再去上班了。”宝姿已经于圣诞节前在哥大法学院注册了下学期的几门课,还要旁听其他的课,虽然她在英国拿了律师牌,但是美国毕竟是另一个国家,法律也很多不一样的,她想先修课再考律师牌,她脱离医院以后,每天去哥大图书馆学习的就是美国的商业法律。所以感恩节以后,她就明白地告诉了盛彬她的计划,然后说他们短期以内不能回香港了。但是盛彬听完,就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说,“Bonnie,我知道你只是为了我!”宝姿只是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说,“我马上也要姓叶了。”      是在北国银装素裹的世界,轻盈白雪簌簌而落的夜里,唐宝姿成了叶盛彬的新娘。当盛彬俯下来的那一刻,宝姿觉得自己温柔地融化在浩渺深远的晴空里了。河畔的金柳,波光的艳影,那是娉婷少女的昨夜之灯。    第三部 (三十五)   这个晚上,还有另一对甜蜜的情侣,在海上傲游。唐鹏在舞会上待到差不多九点半,他还和白萃琳以及其他小姐跳了舞,然后他就和母亲说,自己想出海去看看。罗美卿知道自女儿走后,儿子很想念家姐,尤其在今晚,这一年来,他经常会出海,于是说,你当心一点儿,早点儿回来。于是唐鹏就去码头会合了阮红瑛,再开了宝姿的游艇出去。阮红瑛是二十号回的澳门,二十六号下午回到香港,晚上到了时间,她要那两个保镖在码头外面等着,自己进去了。      唐鹏有一个礼拜没见过她,他看她今天晚上穿的就是去年这个晚上的那件红色的小大衣,他微微一笑,因为自己马上也要换上去年的那套黑色的运动套装。阮红瑛见唐鹏盛装而来,打着宝蓝色的领结,于是笑着说,“你又想你家姐了?”唐鹏也笑道,“什么你家姐,家姐。”阮红瑛面上一红,唐鹏就牵着她的手走上了长长的甬道。海风拂面,月色很好,繁星反而黯淡了。唐鹏深呼吸了好几下,说,“你家里都好吗?”阮红瑛说,“好。”然后就讲了讲外甥的趣事,唐鹏于是笑道,“你好像很喜欢小孩子。”阮红瑛面上又是一红,挣脱了唐鹏的手,两人已经走到了游艇边,于是唐鹏一笑,先上去了,再拉了她上去,然后他去了下面换衣服。上来的时候,还拿了一瓶香槟和两个玻璃杯交给阮红瑛。然后他就开动了游艇,离开了码头。阮红瑛把酒瓶和杯子放好,又回到甲板上,驾驶舱里开着小灯,甲板上的灯关了,阮红瑛在前面栏杆上面向大海站了好一会儿,她还举起了双手做了好几下深呼吸,后来低头看着船头破浪而行,只感到轻松愉悦极了。然后她反过身来,靠在栏杆上,隔着玻璃看唐鹏,唐鹏对她笑了一下,她心里一阵感慨,然后她就好好地欣赏起唐鹏专注的神情来。这真是一张英俊和煦又坚毅的脸,有英俊和煦又坚毅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柔和的唇,然后她就想起他的那些吻来,心里一阵激荡,就又转身面向了大海。      唐鹏开了一阵,就把游艇在水里停住了。他倒好了酒,拿了出来,递给阮红瑛一杯,两人碰了一下,唐鹏一饮而尽,然后他又拿过阮红瑛的杯子来,把她没喝完的喝掉,把杯子送了回去,再出来搂住了她,轻轻地说,“你冷吗?”阮红瑛说,“靠着你很温暖。”唐鹏于是一笑,道,“我这件衣服确实很舒服。”阮红瑛就抱住了他的腰。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分开两人,让阮红瑛面对自己,说,“Merry Christmas!”阮红瑛也微笑道,“Merry Christmas!”然后他抬起她的脸来,吻住了她。阮红瑛只感到他的唇炙热地压着她的,好像在诉说两人分开这段时间的相思,她积极地回应着他的热吻,只觉得心神俱醉。其实他们平时也是一个礼拜甚至更长时间才见一次面,但是这次是阮红瑛回了澳门,又是圣诞佳节,他还怀有对家姐的思念。自从她收了那个戒指以后,她就常常听唐鹏说起他的家姐,唐鹏还说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像家姐,她就笑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看上我的。”唐鹏就微笑着说,“家姐和你完全不一样,而且她只穿黑白。”      两人吻了很久,然后唐鹏分开两人,拖她去了下面的船舱。唐鹏让她靠在长椅上,腿放平,上面还盖上了一条小薄毯,说,“舒服吧。”然后又回到上面,拿了那瓶香槟和酒杯来,坐在对面的长椅上,又满上了两杯,然后两人举起杯,一碰,唐鹏说,“祝家姐圣诞快乐!”又一饮而尽。他再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阮红瑛于是也举起来,两人又一碰,唐鹏再说,“祝家姐和叶医生快乐!”阮红瑛前年从香港的报纸上知道叶盛彬是宝姿的未婚夫,虽然唐鹏一直没怎么谈过他。她于是微微一笑,看向了自己手上的那枚唐鹏的戒指。今夜,她戴上了它。她是在进了码头以后,才戴上的,小红盒子还在她的大衣口袋里。唐鹏也注视着那枚戒指。过了一会儿,她伸出双手,在桌子上握住唐鹏的手,说,“你家姐他们一定能听到你的祝福!”唐鹏笑了笑,说,“等家姐看见你,一定会喜欢的。”阮红瑛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她笑着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把瓦砾当珍珠!”唐鹏反握住她的双手,正色说道,“红瑛,你再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我也不许你再担心。”阮红瑛就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说,“对不起,我不再说了。。。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于是唐鹏点了点头,说,“你在这里躺一会儿”,调暗了灯,就上去开船了。      靠岸以后,他放下舵石,栓稳了游艇,再回到下面船舱的时候,他发现阮红瑛已经睡着了。他看了一会儿她美艳的睡脸,然后关了灯,自己坐在黑暗里。他想起了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游艇靠岸以后,自己也在这张躺椅上睡了一觉,出去以后,就邂逅了被劫持的她。。。人生真奇妙,又无奈。。。      最后,他叫醒了阮红瑛,再坐在一旁,把她拥在怀里,继续在黑暗里待了一小会儿。两人又在码头分手了,阮红瑛把戒指褪下来,放回了小红盒子里,再放进了大衣口袋。她一出码头,那两个人就迎了上去。    第三部 (三十六)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经营,文强和丁力联合的地产生意基本上了轨道。香港最老牌的地产商是怡和洋行,本来一直处于垄断地位,因为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市场,虽然香港从三十年代初开始,小渔村的痕迹已基本脱落殆尽,但是人口并不多,楼市自然不旺。战争打响以后,形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内地的三教九流一拥而入,各个地方的人还自组了同乡会,英国人对和这些人打交道很是头疼,所以他们就希望找华人来做代理,给这些人建房子住,以此规范和限制这些人的居住范围等等。文强在那个时候就向埃文先生主动请缨,说自己的许氏可以帮怡和出面和这些人打交道。经过怡和的上层讨论,埃文先生就转达了他们的意见,他们信得过文强和许氏,只是,怡和虽然是由政府钦点的领军,但一时之间无法筹措大量的资金,因此他们对许氏的实力有所顾虑。于是文强就告诉埃文先生,雲天也想加入,您知道雲天在上海的时候,就在做地产生意,而且雲天的丁先生和我早在上海的时候就是私交非常好的朋友。埃文先生自然知道,他只是想让文强自己说出来,也想让丁力主动加入。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丁力在私下里就和文强说,“强哥,这些英国人还真狡猾!”文强笑道,“大家彼此彼此。”      有了怡和这面金牌以及背后港督府的支持,文强和丁力的代理生意自然遂顺。许氏和雲天联合开的地产行叫做“華庭”,找了一个能干的经理,但是文强自己过问所有的事,丁力也一起开会。只不过平地起楼,包括给政府起过渡用的暂住屋,又是在香港这个好多地方还没怎么开发的土地上,具体实施起来是困难重重,英国人自然不想把钱立刻投到这个暂时的无底洞里,特别战争的阴影始终在那里,不一定哪天他们拍拍屁股就走了,那投进去的钱就都打水漂了。资金只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关键的方面是专业的人才。下面干活儿的人是大把,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正规学历的建筑师就不多,其实这个时候,这样的人才在内地也不是很多,那么迁到香港来的比例就更少。文强曾经和罗先生提起过这件事。罗先生高兴地说,“安居乐业,这是为同胞做的第一等重要的事,罗唐两家也要出力。”罗唐两家当然不便公开参与到这件事里来,这是文强和丁力和怡和谈好的代理权,也不便在这盘生意上公开支持许氏和雲天,一是因为要平衡人际关系,二是唐家虽然有实力,但是涉足这个方面,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英国人不会喜欢唐家再伸手进来,因为英国人知道,这盘生意,长久是有利可图的,发展如何虽然还不清楚,但是唐家继续坐大,或是任何一家分到太多的好处他们都不愿意。      所以唐骏礼在私下里托自己的胞妹唐立欣在英国找人帮華庭以各种途径长期做广告,招募建筑方面的人才,洋人和华人都要,条件优厚。文强于是向唐骏礼提出来,等華庭有收益的时候,将按5%给美伦分红,至于名目可以再找,也不一定太直接。唐骏礼想了想,说,華庭的利润英国人要抽80%,你再给美伦5%,那你们只剩15%。文强就说,华庭希望一直得到美伦的帮助,当然他和丁力都明白美伦不会真正的出面,所以華庭的生意风险,美伦也不必承担。于是这件事也谈妥了。宝姿在走以前,后来她为许氏加班做的好多文档就是華庭的。      阮红瑛的那位同学容先生,就是应聘到的華庭。容先生中文名容义華,英文名George,他的父亲本是广东某地的牧师,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早年去了英国,结识了他的白人母亲,现在依然在英国做牧师。所以他是混血,只是他长的比较像父亲,但因为混血,额头高阔,眼睛深邃。他和阮红瑛在英国的大学相识,学的是建筑。父亲希望他回中国来做几年事,看看自己的故乡,于是看到招聘的启事,他就拿给了儿子,并敦促已经在英国做事的他回来。容义華和阮红瑛虽然在学校因为是华人而相识,但是因为不同专业,加上阮红瑛为人比较冷淡,因此交往也不多。但是阮红瑛如此容貌,又爱穿红衣,容义華自然印象深刻。于是他到香港以后,在一次阮红瑛到他暂住的酒店和客人见面的时候,他路过立刻就认出了她。他一个人在香港,又没有什么朋友,对阮红瑛自然非常的热络殷勤。和唐鹏在那次吃饭的时间遇到的时候,容义華才到香港没三个月,阮红瑛并没有说容义華在華庭做事,她本来就不喜欢讲别人的事,后来她和唐鹏之间也没再谈过,因为他们自己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多,她不会谈不相干的人。唐鹏更不会谈,他本来在乎的人就不多,而且阮红瑛已经是自己的未婚妻了,他从来不去華庭,因为那是文强俩兄弟的生意,他身为唐家的人,也要避嫌,所以再没见过此人。    第三部 (三十七)   这盘生意还有一个关键的一方,就是叶家。英国人的银行自然和政府一个调调,说的好听,但是谈到资金的具体事宜,其实是能拖就拖,或是找各种理由和借口,像打太极拳,你还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而由叶家掌舵的美国花旗,风格就不一样,而且美国人的想法自然和英国人不同,英国人不想理的,美国人正好揽下来,这个不是光钱这么简单,英国人是政府,是统领,他们是不必出钱,依然可以永不出局。但是美国人在这个方面只能靠出钱来施加自己的影响力,这种基本建设又是雏形产业,必须要进去的早,投资投资当然是有风险的,但是拿不上牌以后才要后悔,特别是有实力的投资方,当然不能只看眼前,又不是做小买卖。文强和叶家有业务往来,还可以说私交甚笃,因为他们都经常一起出席唐家的各种公开活动,认识很早,还因为叶盛彬的关系。叶进豪第一次和文强见面时就说过,盛彬的朋友就是我们叶家的朋友。叶进豪本人虽然和文强接触并不多,但他也是一个有着强烈的中国心的人。      所以文强去找叶盛谊谈的时候,他说,“文强,我们一向合作愉快,只是这件事不是小事,花旗也要先开个会才能决定,我想至少爸爸和叶家单方面一定会投赞成票。”后来,花旗果然决定加入,只是投资计划上做的比较周详谨慎,但在商言商,生意就是生意,不管它有多少其他的意义在。英国人一看,美国人决定下海,又有点儿心痒,怕战争最后也没波及香港,这一块倒被他们抢了去,所以汇丰又想投标。英国人要加入,就事论事当然更好,但是花旗就要受到排挤,華庭就很难做。文强又去请教罗先生的意见。罗先生也觉得这个问题棘手,但是他就约了叶进豪,他们三个人在跑马地会所先私下里谈谈。叶进豪是罗先生的晚辈,那时候还不是亲家,但私交不错,自然如约前来,他心里也有数这个谈话的目的是什么,不过花旗的事不是叶家说了就算的,叶家也不好公开地在花旗为華庭说话。文强于是又去找了摩根先生。文强离开上海以后,还经常给维勒先生寄问候卡和圣诞贺卡,战事一起,维勒先生携夫人回了美国,他还有他们的联络方式,不过通信实在是太慢。文强到了香港以后,因为和花旗有往来,于是也请维勒先生推荐了美国政府在香港办事的机要人员,这就是摩根先生。摩根先生的夫人是维勒先生的表妹,两家关系近,所以一牵线也就和文强熟悉起来,虽然见面不多,但文强在各种节假日的礼数上都做的很周全。      摩根先生现在是美国政府在香港的投资顾问,算不上是官,但还颇有影响力。他听完文强的分析,花了一个礼拜,给美国驻香港领事馆做了一个报告,觉得不宜在这件事上和英国人正面较劲。这报告自然对花旗的最高层有影响,所以花旗最后又修改了投资计划,目的是分散投资风险,让英国人进来,但他们一样要在商言商,承担风险,汇丰也只能同意,政府自然不好直接干预商业决定。      所以華庭在宝姿走后的那个四月也就是文强和程程的结婚周年的那个月就开张了。香港各主要富贵人家社会名流包括不少洋人都出席了剪彩。剪彩用的宣传标语是 “安居乐业,造就香港”。剪彩结束后的那个晚上,程程和文强坐在许家花园里的摇椅上,说,“文强,我以后多陪你一起出席活动吧?”文强说,“你不是怕应酬?其实我也不太喜欢。”程程说,“一个人不能总是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文强笑道,“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深奥了?”程程就笑了,“人人都有女伴出席,小珊也每次都和丁力一起去,你一个人多不方便?”文强笑意更深,说,“你怕我被别人拐跑了?”程程也笑道,“别人都说我年轻漂亮,可没人这么说你!”于是后来,程程就不只是和文强参加唐家的公开活动了,文强要出席的各种携眷活动,她都会去,除非因为孩子的事实在走不开。她因此也听了不少八卦,只是她都是一笑置之,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好多不能与人言的事,这个她从小的时候就明白了,所以八卦很多都是别人的揣测而已,当不得真的,夫妇俩也从不谈论这些。但是他们自此以后需要参加的应酬确实越来越多,程程也确实开始穿的更加洋派,她结婚以后基本都穿旗袍,现在就常常穿洋装,盘头的式样也有所改变。    第三部 (三十八)   做地产还有一个困难,那就是让人拆迁。虽然现在香港好多地方还是不毛之地,却也有好多地方是棚户区渔民区,不少还是外来户自己搭建的聚居地。这些人自然不想挪窝,因为楼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起好,但自己立刻就要流离失所,搬去暂时由政府提供的简易住所,不仅与各色人等混杂,还要受制于人。華庭对这些人先采取劝说安抚,如果三次不奏效,丁力的人就出来处理,当然他们的处理也就是以威慑为主,他们一站出来,大部分人立刻就同意了,并不用上纲上线。这也是怡和为什么信任文强也要把丁力拉进来的原因之一,其实交给文强就等于是拉了丁力进来。香港的地下世界包括文强丁力在上海就有见不得光的生意,英国人自然知道,当然细节不会都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但是治理一个地方,只有明的手段是不行的,特别还不是自己的地方,地下世界虽然在内里强悍,但是和政府的枪炮和军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更不要说各个堂口都有很多的矛盾,表面上大家维持一种秩序,其实一有风吹草动就各自为阵,所以英国人并不担心,只要善加利用,就是一种不用自己花钱养着的兵器,随时拿出来平衡各方利益。他们知道,文强如今已经不在道儿上行走了,他们也愿意倚重文强,只是这件事非要借用道儿上的力量不可,总不能说政府每天出动警力强要人搬,影响港督府的社会形象。      这些文强心里透亮,丁力自然也明白,虽然他还没有文强那种高度,但是这也是他作为一个强势的男人生存的本能,更不要说他还有在上海的那些非凡历练。文强还越来越清楚,民众需要一种引导,一种约束,否则以自由放任,就是更大的伤害。这是他读书学习的结果,当然也是他多年历练的结果。取势而不要取事。在约束民众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对民众造成一些伤害,但是这些和赋予民众的整体利益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民众不是这个人或那个人,也不是这个家庭或那个家庭,真正地为民众做事的人,是为大众做事做到最后,而不会因为某些大家都倡导的所谓美德就裹足不前。并不是说不要有恻隐之心,但是也不能被恻隐之心束缚住决心和毅力,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建屋的事情就是这样。他不仅不是当年那个美华戏院的业务经理,也不是当年那个在上海滩扳倒了法国人英国人的建中的总经理,更不是那个仅以赤诚去街头请愿的燕京大学的学生了。所以他并不唱高调,也不在乎时下一部分人对他的谩骂或讽刺。華庭现在在一些人的眼里特别是新移民的眼里看来,就是英国人的走狗,華庭之所以成为英国人的走狗,就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可是明白他的人也有,比如罗先生和唐家的人。事实上,罗先生就是他的领路人,虽然他们也不怎么直白地谈这些。丁力更不会在乎没用的东西,这不仅是生意,他一样也要为下层的人做有用的事。      宝姿在离开香港以前,自然也明白,他做什么,公事也好私事也好,她都明白。而且就是他和她在经常的法律条款及文件的讨论中,他也逐渐明白了他原来不懂的很多东西。法律本身就是一种规范和惩戒的手段,它是为政府服务的,但是它所带来的秩序也是弥足宝贵的,让大多数人受益。法律取的就是一种大势,在细节有冲突的时候,遵循的原则其实就那么几条。这是他在上海的时候没有体会的,虽然那时候他也和律师打交道,但是那时候他对这个方面的理解,也只是一个做生意的手段。但是宝姿自己对法律的虔诚和清晰,一直不断地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他,虽然她是女人,容易被所谓的高尚和庄严所俘获,而他不会。因此她对他的明白几乎和他的思想同等高度,只是有所分叉,他们没有具体地谈过这种认识和高度也不需要谈。宝姿是尊贵的唐小姐,可她也确实是文强毕生的知己,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以前是没有这种契机,以后也不会再有这种契机。如果说到私交,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男和女如果对彼此没有好感根本就不会走的近,但是这种好感是不是会发展成爱情,那就不一定了,发展爱情,也需要契机。显然宝姿已经来晚了。但她其实也是在一个很好的契机下进入了文强的生命,他和她相识的这段时间,是他自己独自在异乡而且是复杂的地方创业的时候,宝姿又是一个温柔大方,不折不扣的女人,她的善解人意和对他的一片痴心,以及她为他或者说能为他做的牺牲,是谁也不能超越的。      程程是文强的妻子,但是她在这方面天生的孱弱。她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小姐和贤妻良母,只是她是文强会爱的女人。因为文强自己太强势了,他不会爱太能干或通透的女人,他会爱的是小鸟依人单纯的女人。宝姿也会是贤妻良母,另一种贤妻良母,只是她和文强无缘,就算是她早来了一步,也是注定了的。宝姿自见了程程的面,心里于这一点也有些明白。‘一个人一片海,每个人的岸都不同的’,如今的宝姿已经大彻大悟了,因为她也经历了很多,如果没有文强,这些经历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有,那她也不会是今天的宝姿。她和他已经不用多讲了,也不用联系,他们都永远在彼此的心里。自从那天,在她的订婚宴上,他离开那个小偏厅以后,宝姿就再也没有说到过文强这个名字或是许先生这个称呼,文强有时候还会提唐小姐,但那都是在非常必要的时候,他也没再讲过“宝姿”这两个字。    第三部 (三十九)   凌小珊从白色的门里出来,走了几步,就靠在了墙上,走道里一个护士看见了,立刻走上前,说,“太太,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扶你到椅子上坐一下?”凌小珊摇了摇头,继续前行,一直走出了医院。坐车回到了家,她外衣都没脱,就进了儿子的房间,小梅见她脸色不好,说,“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凌小珊摇了摇头,轻声说,“让我和小伟待一会儿。”于是小梅带上门出去了。小伟见妈妈来了,兴奋地跑过来,凌小珊就蹲下身来,小伟立刻抱住了她的脖子。凌小珊把儿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她的泪流了下来。但是她很快用手抹去了泪,再看着小伟说,“你去玩吧,妈妈在这里看你。”于是小伟点点头,又顾自玩儿去了。凌小珊于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视线一直跟着儿子。良久,她只觉得心如刀割,她又想起了小伟满月的那个晚上,上海的夜色是多么的斑斓。。。还有丁力和老太太说的那句话 “妈,这都是哪跟哪儿,现在别说一个儿子,就是十个儿子我也好养活!”小伟又跑过来,把自己的新玩具拿给她看,小脸上满是兴奋,凌小珊知道他喜欢这个玩具,就微笑着点了点头,小伟就又跑走了。。。儿子到现在还不会说话。。。她心痛地站起来,悄悄地走出房去,到下面找了小梅,让她去看着少爷,就上楼进了自己的屋,反锁了门。      傍晚丁力回来,见饭摆上了,但不见凌小珊,佣人就说太太好像不舒服,在房里,但她下午的时候说先生回来照常开饭。于是丁力上了楼,他在楼道里看见小梅从小伟房里出来,就问道,“小姐怎么了?”小梅一见他,脸色就很难看,上前几步,轻声说,“先生,小姐今天下午出去了一下,回来看了一会儿小少爷,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里。。。我去问了司机,他说小姐下午去了妇女会,您赶紧去看看吧。”丁力于是点了点头,走到门边,推门就想进去,但是门上了锁,他这时候才觉得事情不寻常,于是他敲了敲门,说,“小珊,是我,我回来了。”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丁力走进去再关上门,他看见屋里光线很暗,凌小珊和衣躺在床上,被子也没盖,背对着门,她身边的床头柜上放着那盘君子兰,这盆草自买了一直没开花,但是叶子就长的很肥美,凌小珊本来一直把它放在窗边的圆桌上,天天给它淋水。于是他走到她面前的那一侧,却看见凌小珊满面泪痕,他心里觉得惊痛,立刻蹲下身去,说,“小珊,出了什么事?”凌小珊不答,又有眼泪滚了下来。丁力立刻坐到床边,把她抱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没什么热度,于是说,“小珊,怎么啦?别哭啊,告诉我。”凌小珊紧紧地抱住他,还是不停地流泪,但是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丁力于是拍了拍她的后背,说,“你下午去了妇女会?听到了什么坏消息?”      凌小珊还是不答,继续流泪,丁力只觉得手足无措,嘴里说,“小珊,你别吓我。。。你要有什么事,我。。。”然后他觉得凌小珊捂住了他的嘴,他顺势把她的手拿下来,然后看着她满面泪痕的脸和微微张着的红唇,心里说不出的怜惜,就俯下身,亲了亲她,哪知道凌小珊立刻用手圈住他,开始深深地回吻他,他只觉得奇怪,但是他也开始热烈地吻她。。。过了好一会儿,他分开了两人,他看凌小珊的眸子水汪汪的,但是已经停止了哭泣,他笑道,“好点儿了?告诉我,什么事?” 他再沉吟了一下,说,“和上海有关?是不是丽姑。。。”凌小珊就在他怀里坐了起来,顿了顿,说,“不是。。。我们一会儿再说,你肚子饿了吧,我们先下去吃饭。”丁力觉得心急,就说,“先说事儿吧,我不饿。”但是凌小珊离开了他的怀抱,下了地,说,“我饿了。”于是丁力点了点头,凌小珊去浴室整理了一下,就走出来嫣然一笑,说,“走吧。”丁力看她眼睛都肿了,说,“小珊,不管是什么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我在,啊。”      两人吃饭。丁力看凌小珊似乎是吃不下,但是尽给他夹菜,他于是明白了,她只是想让他吃好饭。他心里一动,但他没说话,只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吃完饭,他立刻拉着她上了楼。进去以后,凌小珊把门锁上,开了台灯,按丁力在床边坐了,自己也坐在一边,握住他的手。丁力只觉得焦躁,就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凌小珊转过脸来,丁力看见她又泪流满面,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凌小珊就握紧了他的手,轻轻地说,“阿力,你再找一个女人吧。”    第三部 (四十)   丁力闻言大惊,挣脱了凌小珊的手,站起来,说,“为什么?你怀疑我?自从我们结婚。。。”凌小珊也起身按住了他的嘴,说,“我知道,我从来不怀疑。。。”丁力就笑了,说,“难道你想我找别的女人?”哪知道凌小珊凄然一笑,说,“阿力,我不能再生孩子了。”丁力这下非常的意外和吃惊,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谁说的?。。。怎么回事?”凌小珊于是告诉他今天下午自己去的是医院,她于去年底就开始去玛丽医院做检查,因为小伟已经快三岁了,可是自己一直没有再怀孕,她觉得不正常,所以她瞒着他和家里的医生自己去了医院。今天下午她去妇女会以后就绕道去了医院,医生和她说,所有的报告都出来了,结论是她很难生育。她说自己以前是受过重伤,但没什么后遗症,且在结婚第二年就顺产了一个儿子,这怎么可能。医生说综合结果显示,是在她小时候身体受到了某种损害,现在治疗已经晚了,但是医学上目前还有很多不能解释的问题,所以她生了一个孩子也不奇怪,而且那时候她还年轻,再指给她看了一些检查的报告,说他们只是根据这些报告和现有的理论和经验做出的结论,也不能说是绝对的结论。然后凌小珊就明白了,这些病根儿都是自己小时候学戏苦练身段落下的,因为以前她只是偶有月事不准而且很快就生了小伟,所以她一直不知道,她只觉得五雷轰顶。医生最后说,“太太,就像我刚才讲的,医学上很多问题现在还很不清楚,你可能还会再怀孕。”凌小珊问,“要等多久?”医生就不说话了。      丁力听完以后,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坐在床边,握住了妻子的手,说,“小珊,我们已经有儿子了。”凌小珊看着他,摇了摇头,说,“只有一个孩子太少了。。。万一。。。”丁力立刻截断她,说,“我现在做的事情没有危险,小伟也不会有危险,你放心。”凌小珊说,“就算是这样,战争的事情也说不好,说不定哪天就烧到这里来。。。阿力,我不能对不起妈和丁家。”丁力心里感动,把她顺势拉进了怀里,说,“你从来没有对不起妈和丁家,没有你,丁家也不会有今天,听我的,妈就是还在,她也不会同意的。。。我是不会再娶第二个女人了,你就是丁家唯一的媳妇。”凌小珊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在丁力怀里待了一会儿,又轻轻地说, “阿力,你知道,我不是一个不能容人的女人,你有这个心,我就满足了。。。这件事你要听我的。。。我也不想小伟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丁力并不回答,只是抱着她,凌小珊一直在相劝,到了最后,丁力说,“我累了,我要睡觉了,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就放开了她,自己拿了衣服进了浴室。凌小珊心里异常感动,也停止了伤心。她走到露台上,看着外面的夜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下定了一个决心。      丁力出来以后,就去了儿子的房间。凌小珊自己洗了一个澡,在镜子看见自己的模样,心下恻然。她出来的时候,丁力已经躺在了床上。等她上了床,关了灯,丁力就立刻抱住了她,她刚要开口,她的唇就被他的封住了。。。这一夜夫妇俩各怀心事,但是这一刻,他们依然投入在如胶似漆的浓情蜜意里。。。结束以后,凌小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丁力在边上说,“你还要我找第二个女人吗?”凌小珊不语,她只是靠过去抱住了丈夫,闭上了眼睛,轻轻地说,“阿力,你对我真好。”      第二天,凌小珊带着小伟上了许家,小伟和小辉又一处去玩,凌小珊对程程说想和她说一件事。程程看她脸色郑重,就让保姆管好孩子们,两人进了楼下的小偏厅,程程把门锁上了。于是凌小珊带点儿黯然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程程觉得很吃惊。她说,“小珊,香港的医疗条件很好,不行还可以去外国治,你不必要这么做,你看唐小姐,现在不都好了?”凌小珊摇了摇头,说,“程程,虽然我们现在都不怎么谈,但是你也知道,战争不知道哪天就会到这里来。。。我不能对不起老太太和丁家,虽然小伟是男孩,但我们还是孩子太少了,丁家又有这么大的家业,老太太也是为了小伟才过世的,她过世的时候把丁家交到我手上。。。正是因为香港的医疗条件好,医生都这么说了,那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我小时候的事我自己心里自然清楚。。。我年纪也不轻了。。。就算不说治不治的好,如果我去外国治病,谁来照顾阿力和小伟?”      其实凌小珊和程程差不多年纪,还不到三十,只是在那个时代,很多女人十几岁就嫁人生子了。程程只觉得心里非常感动,她握住凌小珊的手,说,“小珊,你真是一个好女人。”凌小珊摇了摇头,说,“丁力是个好男人,我没有遗憾。”程程又说,“你真想好了?小珊,我知道,丁力是个好人,但和别人分享丈夫,我相信会很痛苦。”凌小珊有点儿黯然,说,“程程,我本来就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就滴下泪来。程程看她依然是如花美貌,长身玉立,心里觉得异常的难过,于是坐近抱住了她。凌小珊在她肩上哽咽地说,“程程,你和许先生就帮帮我吧,除了你们,阿力不会听别人的。”程程也掉下泪来,说,“小珊,那如果真像医生说的,你以后又有了孩子,你岂不是要后悔?”凌小珊道,“那只是医生安慰我的说话,都这么久了,我一直都没再有孩子。。。我觉得不会有了。。。还好,老天对我还没太坏,我有小伟,而且他是丁家的长子。。。就算我将来真再有孩子,我也不后悔。”    第三部 (四十一)   第二天下午,丁力在雲天自己的办公室里正忙着,秘书进来说,“丁生,有一位许太来找你,但她没有预约。”丁力只觉得吃惊,他认识的许太太就是程程,她从来没有来过雲天。他立刻说,“请她进来,再端两杯咖啡进来,不要再接电话进来,也不要让人进来。”过了一会儿,程程进来了,丁力见她内穿一件紫红色缀金丝的旗袍,白色的珍珠耳钉,白色的高跟鞋,外穿黑色的大衣,他立刻笑道,“程程,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真是稀客稀客。”程程笑着看了看这间宽敞的办公室,说,“丁力,这里真不错!”丁力的脸有点儿红了,说,“你快坐吧。”于是程程脱了大衣,走到沙发上,坐下了,丁力于是也走过去,坐在了边上的沙发上。这时候秘书端了咖啡进来,就是丁太都很少来雲天,所以他好奇地看了看程程,丁力立刻扫了他一眼,他马上就出去了。      程程端起咖啡来,喝了两口。丁力道,“程程,你路过这里?”程程笑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丁力更加诧异,说,“出了什么事?强哥。。。”程程截住他的话头笑说,“难道没事我就不能来看你?”丁力嘿嘿一笑,说,“程程,你别开玩笑了,要我做什么?说吧。”程程于是认真地说了说昨天凌小珊找她的事,丁力就沉默不语。程程又说,“文强也知道了,刚才就是他送我来的,然后他回办公室了。”丁力于是不悦地说,“你们都当我是什么人,难道你们都觉得应该这样?”程程说,“我和文强也为你们感到难过,但是文强说既然这是凌小姐的意思,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丁力叹了口气,拿起了咖啡。程程接着说,“丁力,你还记得我这件衣服吗?”丁力这时候又看了看她的紫红色旗袍,然后他就突然想起来,这件旗袍就是当年金大中死了以后,丽都新开张的那天,她穿的那件旗袍,那天,强哥正式加入了冯氏,他自己正式变成了丽都的老板。。。那天很热闹,冯先生也到了,还和他说了那么久的一番话。。。这件旗袍当年鲜艳明媚,现在就稍稍有点儿黯淡。。。好像那天她带的也是这副耳钉,只是那时候她还梳着两条辫子。。。他有几秒钟的恍惚,觉得鼻子里一酸,说,“程程,都那么久了,你还记得?”      程程微笑道,“以前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事,我一直都记得。。。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火车站相遇吗?还有第二天我去你家附近找你?。。。我们和月祺还有翰林在西餐厅。。。你在仓库救了我和文强。。。你给我削梨吃。。。”丁力点了点头,心里也很是感慨,说,“上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了。。。”程程又说,“丁力,别难过,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爸爸妈妈还躺在那里。”丁力点了点头,说,“程程,我们别说这些了。”程程于是又说,“丁力,小珊很不容易,她又没有其他亲人,我知道你对她很好,她也是一个很好很坚强的女人。”丁力低声说,“我知道。”程程再说,“现在你们不仅是夫妻,你们还要为丁家考虑,小珊这么做也是为了丁家。”丁力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但她会很委屈,我不想委屈了她,她不仅是我太太,我们感情很好,她对我很好,她还是我的恩人,当年如果没有她,我妈早就。。。”程程觉得鼻子一酸,就落下泪来,丁力也淌下泪来。。。两人没再说话,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程程又道,“我知道,小珊心里也非常难过,她做这个决定也很不容易。。。但是,丁力,你听我说,你知道小珊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不答应,她会一辈子心里过意不去的,那她也会痛苦,她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对丁家的责任,她也姓丁。。。她还不想有一天你会怪她。。。我并不是赞成纳妾,但是既然小珊这么决定了,作为她的好朋友,我决定支持她,我相信她这么做是为了所有人好。”丁力又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也不会怪她。”程程点了点头,说,“丁力,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文强说,如果你想找他,他今天下午都在办公室。”于是程程就站起来了,穿上了大衣。丁力也站起来说,“程程,谢谢,也替我谢谢强哥。”    第三部 (四十二)   但丁力一直都没有去找文强,文强打电话给他,两人也都只谈生意上的事。那天程程回去以后,告诉了文强丁力和她说的话,文强沉默了一会儿,说,“让他自己决定吧。”程程就在边上叹了一口气,说,“主为什么要给我们降临这么多的苦难?”然后她就去了父母的祭室,把那个木制的珠链十字架项链挽在手上,再双手合什,看着墙上的父母,开始祈祷。      文强对凌小珊的感情自然也不一般,不仅因为她是阿力的太太,还因为她是他的朋友。他们一起在上海经历的那许许多多,她几乎是没有选择直接被文强拉入他们的阵营的,虽然后来成就了她和阿力,但是当年她差一点儿也是付出了生命,而这些林林总总其实源头都在他。所以他现在对丁家的感情不仅仅是因为阿力。可是,到了今天,不管这个决定是不是她下的,结果都一样,那就是阿力不得不辜负她了,他知道在这一点上阿力和自己的感觉一样。当年如果没有凌小珊,程程,阿力和自己可能根本不能走到今天,也许他们在上海那个十号码头或是在法国商会的那个晚上就。。。那个晚上就是他和程程知道有了小辉的晚上。。。而凌小珊还是阿力的爱人,妻子,小伟的妈妈,他能深切地感受到阿力的痛苦,虽然他不找他说,确实,说什么呢?怎么说?这就像自己和宝姿的事,他也不找阿力说是一个道理。他还能深切感受到凌小珊的痛苦,人生无奈,女人就更无奈。。。所以他的心里也充满了难言的苦涩。但是夫妇俩没有再谈起这个话题。      丁力和凌小珊在家里,还是和往常一样,他们彼此也都没再提过这件事。丁力常常待在小伟的房间里,凌小珊走了,他还不走,他总是说,“我和儿子再玩会儿!”在夜里,丁力抱着凌小珊的时候,她也没有再流泪,但是他知道她依然很伤心,为自己伤心,也很难过,难过的是他不肯同意,她只是在他和别人都看不见的时候流泪。小梅不知内情,但她偷偷地告诉先生,小姐现在每天都在老太太的牌位面前待一段时间,还不让别人进去。凌小珊还一如既往地去教堂,妇女会还有带儿子上街。      丁家也有一间房间,里面放着的是老太太在闸北老家的一些旧物和老太太的牌位。这些东西里面包括几个腌咸菜的缸子,以前是因为老太太死活不让扔掉,后来丁力和凌小珊就舍不得扔掉了,一直搬到香港。凌小珊就着人把它们打扫干净,再整整齐齐地把它们摆放在这件屋子里,还置了上好的香案,把以前就有的老太太的牌位拿了出来供着,但是她倒不怎么进去,丁力有时候会进去,他记得上一次凌小珊进去是上个月老太太的忌日。最近,罗美卿又约过凌小珊一次,只有她们两人,没带小伟。她见凌小珊好像情绪低落,就说,“丁太太,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吧?”凌小珊就笑道,“唐伯母,没事,快过旧历年了,家里的戏场比较多,我可能是累着了。”罗美卿就没再往下问了。      正月初三,丁家又办了一次堂会,今天上演的是经典老戏《玉堂春》全本,请的抗站前北平最有名的坤旦沈一萩。丁家一楼,满堂的客人。台上脂浓粉艳,台下喝采不绝。夫妇俩坐在正面一张楠木桌的两边,桌上一人一只青花茶盅。唱到《起解》的时候,只听那尖细娇媚的声音唱道:      苏三离了洪洞县   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我心内惨   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   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就说苏三把命断   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      凌小珊就站了起来,对丁力道,“我去楼上看看小伟。”丁力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她,凌小珊嫣然一笑,就走开了,一路还和客人们颔首,出了一楼戏厅。      晚上丁力还在儿子的房间里,凌小珊自己回房。等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见丁力坐在床前,她知道他想要说话,于是就自己坐在一边的梳妆台前,慢慢地梳头发。过了一会儿,丁力缓缓地开口说,“小珊,我同意了。”凌小珊立刻扭过头来,看着他,丁力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又点了点头,凌小珊于是淌下泪来。丁力立刻站起身来,走到她的凳子边上,把她搂住,说,“小珊,你让我很心痛。。。我不同意,你伤心,我同意,你也伤心,更伤心。。。”凌小珊心里一阵激荡,说,“阿力,这只是暂时的,等。。。我慢慢就不会伤心了。”丁力只能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凌小珊站起来,又去侍弄她的那盘草,一边闲闲地说,“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丁力又坐回了床边,说,“我只喜欢你。”凌小珊在那边点了点头,再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帮你拿主意?”丁力闷声说,“随便你。。。以后别在家里演《玉堂春》了。”    第三部 (四十三)   第二天,凌小珊又去了许家,文强和丁力都已经去上班了。她见到程程,笑道,“给你们全家拜年。”程程上前拉住她的手,说,“你好吗?”就拉她进了小偏厅。凌小珊沉默了一会儿,就说了丁力已经同意了。程程见她黯然,心里也不好受,就握住了她的手。凌小珊很快就抬起头来,说,“阿力要我帮他找。。。我早已经想好了。。。就是小梅。”程程觉得诧异,看着她。凌小珊无奈地一笑,说,“如果现在找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进丁家的门,我可能受不了。。。而且她一直跟着我,和我们一起从上海过来的,当年老太太也很喜欢她。。。她是个能干的姑娘,模样也好,她都二十一岁了,只是以前我一直舍不得她嫁人,小伟也很喜欢她。。。我不想家里不太平。”程程点了点头,说,“找个知根知底的好,我看小梅那丫头也是个好人。。。你和她说了吗?她愿意吗?还有丁力。”凌小珊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先来和你商量一下,你帮我想想,是不是周全。。。不过我想小梅不会不愿意的,就是委屈了丁力,小梅毕竟是丫头。”程程想了一会儿,说,“小珊,我想你比我明白。”凌小珊就点了点头。凌小珊确实作了很仔细的考量,这不仅是为她自己,也是为了丁家,家和万事兴。      回去以后,凌小珊就叫了小梅上了自己的卧房,再和盘托出了这件事。小梅大吃一惊,说,“小姐,这怎么行?你别这么想,我相信小姐还会有孩子的。”凌小珊一笑,说,“小梅,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不过这件事你我说了都不算,医生说的才算。。。你听我说,你迟早也是要嫁人的,我本来一直舍不得你,所以留你在身边,也把你耽误了。。。”小梅道,“小姐,您别这么说,您和先生一直都对我这么好。”凌小珊于是握住她的手说,“既然你觉得先生对你好,那你是愿意了?” 小梅大窘,立刻说道,“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先生是个好人,又对小姐很好,还对陈家有恩。。。”凌小珊点了点头,又握了握她的手,说,“小梅,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们本来就情同姐妹,我也希望你有个好归宿。。。先生的习惯你也熟悉。。。你还是留在这里陪我吧。”小梅还是摇了摇头,说,"小姐,我可以留在这里陪您,但是我不能对不起您。"凌小珊就拉她在床边坐了,说,“傻丫头,我不能这么自私,让你一辈子留在这里,一辈子不嫁人。。。”小梅的脸红了。      凌小珊就笑道,“小丫头,你难道看不上先生?”小梅脸更红了,说,“小姐,您别取笑我了!”凌小珊就点头道,“那你这算是答应了?”小梅还是摇了摇头,说,“小姐,一我不能对不起您,二我配不上先生,我不能答应。”凌小珊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就牵着她的手去了楼下老太太的祭室,看着老太太的牌位,说, “小梅,如果你真想报答我和先生,还有已经过世的老太太,你就答应。”      晚上丁力回来以后,凌小珊说她选了小梅,小梅也答应了。丁力诧异而懊恼地看着她。凌小珊一笑,说,“怎么,嫌我挑的不好?小梅不够漂亮?还是个丫头?”丁力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说,“你急什么,我都不急!”凌小珊就圈住了他的脖子,两人吻了好一会儿。凌小珊推开丁力,说,“没有急啊,因为小梅是家里人,所以。。。”丁力不说话,凌小珊接着说,“你真的嫌她是丫头。。。不够漂亮?”丁力立刻说,“没有,小梅是个好人。但我只喜欢你。”凌小珊就笑道,“这个我们已经说好了的,你不准反悔。”丁力叹了口气,说,“小珊,你太傻了。”凌小珊心里一阵激荡,就靠进了丈夫怀里,轻声地说,“阿力,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也别再犹豫了。”良久,丁力抱紧了她,说,“小珊,委屈你了。”凌小珊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但是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第三部 (四十四)   元宵节,丁家办喜事,布置得喜气洋洋。一大早,凌小珊就叫人送了小伟去了许家。小梅穿着粉红的金壁褂裙,和丁力拜了天地,丁力给她带上了戒指。然后她给凌小珊敬茶,说,“小姐请”。凌小珊穿着正红色大花的旗袍,带着红宝石的耳坠,笑道,“小梅,你以后要改口了,叫姐姐。”小梅要推辞,凌小珊又说,“规矩还是要讲的。”然后三个人又去给老太太装了香。中午摆家宴,还是只有他们三个人以及小梅的弟弟。凌小珊在席间说, “小梅,委屈你了。”小梅摇了摇头,说,“小姐,这样很好,没有外人。”小梅的弟弟才十九岁,现在在雲天里做一点儿简单的事,已经比他才到香港的时候伶俐了不少。他举杯对小梅和丁力说,“姐姐,姐夫,我祝你们白头携老。”再敬了一杯给凌小珊,说,“太太,我也敬你一杯,谢谢你对姐姐的关照。”凌小珊微笑着受了。午宴以后,小梅独自上了楼,凌小珊也进房换了衣服,丁力一直跟着凌小珊,这时候他说,“小珊,你。。。”凌小珊笑着把手抚在他肩上,说,“我和小伟去程程那里住两天就回来,我们不是说好的?”丁力叹了口气,于是夫妇俩下楼来。在门口,丁力给她穿上大衣,拉好领子,凌小珊看他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沉默,就道,“你别让新娘子难堪。。。小梅是个好姑娘。”然后再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开门出去了。      到了许家,程程开门见她满面泪痕,心里也很难过,但立刻微笑着说,“小伟正睡午觉呢。”于是领了凌小珊去看小伟。凌小珊看见儿子仿似丈夫的睡脸,心里一痛,但她深吸了一口气,就振作了精神。然后程程和她出门去了教堂。今天过节,教堂里女人比较少。凌小珊就跪在桌边,合什了双手,闭上了眼睛。程程陪了她一会儿,说,“回去吧,孩子们应该醒了。”凌小珊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晚上文强回来以后,三个人默默地吃了晚饭。凌小珊临上楼以前,文强说,“凌小姐,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凌小珊回过头来,一笑,说,“谢谢,你们对我太好了。”文强看见了她眼里隐隐有闪烁的泪光,心下恻然,程程在桌边拍了拍他的手。      这个晚上,凌小珊和小伟还是住在许家那套蓝色的客房里。小伟睡了以后,她关了灯,站在窗前,看着黑洞洞的外面,想起了很久以前丽姑说的话,“不管在什么时候,你都要有坚定的信念和宽容的心”,还有老太太在世的时候说的,“小珊,你会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只觉得心如刀割。。。在丁家小梅的新房,小梅坐在床边,已经换上了一件水红色的旗袍。。。丁力坐在远处的沙发上,还是穿着西装。。。下午凌小珊走了以后,他就换了衣服,一直待在楼下的书房,打了几个公事的电话,然后就坐在沙发上抽烟,他也已经很久不在家里抽烟了,除了有客人的时候。直到晚饭时分,小梅来敲门,他才出来。两个人一起吃了晚饭,佣人们已经开始叫小梅为二太太,说这是太太吩咐的。吃饭的时候,两人也没说话,小梅给丁力斟酒,丁力一杯一杯地喝了,最后,他也给小梅夹了一筷子菜,小梅的脸红了,轻轻地说,“谢谢”。。。现在丁力满脑子想的都是凌小珊,不知道她在那里睡得着吗?他再摸了摸手上的结婚戒指,那是一个白金的圈儿,凌小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只是比较小,她把它带在订婚戒指的同一根手指上,他每次注意看的时候,都觉得那两个戒指并在一起,套在她的手上,很耀眼又很漂亮,他的泪淌了下来。。。然后他就一把擦去了眼泪,起身拿了小梅放在床边的衣服,进了里面的浴室。      小梅已经洗过澡了。这时她听见里面哗哗的水声,心里感到惊惧。她想起了凌小珊后来和她说过的一些话,“小梅,先生一定会对你好的,这你不用担心。”“小梅,先生说他也愿意,你是一个好姑娘。”“小梅,你要帮我一起照顾先生。”“小梅,你知道成亲是怎么回事吗?”。。。这时候丁力出来了,穿着白色绸缎白色缎带的睡袍。他走到窗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他一甩头,就走到了床前,小梅立刻闭上了眼睛。丁力只是坐在她边上,看了看她。小梅长的很清秀,早几年形容尚小,如今出落成大姑娘,脸一侧的酒窝就更明显了。。。凌小珊带她去外面烫了头发,盘在脑后,现在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丁力的耳边回响起凌小珊的话,“你别让新娘子难堪”,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然后他就扶住了她,把她放倒在床上。。。    第三部 (四十五)   凌小珊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小伟在她的耳边叫“妈妈”。。。小伟会说话了?!她就突然惊醒了。      她依然听到一个小小细细的声音在说,“妈妈”,“妈妈”。她依然觉得这是梦,就‘呼’地坐了起来,边上又有小小细细的声音说,“妈妈,你醒啦。”她立刻扭头,看见儿子躺在边上的被子里,黑黑的圆眼睛正看着自己,她有几秒钟的恍惚,小伟又说,“妈妈,你衣服都没脱。” 凌小珊就立刻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原来这不是梦。。。小伟真的会说话了!她有一点儿手足无措,她这才发现自己昨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和衣就躺下了,随便拉了被子过来盖上的。儿子肯定是早上醒了爬上来的。她立刻就俯下身去连被子一起紧紧地抱住小伟,眼泪奔流而出,只是这是狂喜的眼泪。      在早餐桌上,程程一定要小伟和两个人一起吃早饭,小伟于是坐在特制的高凳子上。他还在不停地说话,“妈妈,我要吃鸡蛋。”“阿姨,你的衣服漂亮。”“妈妈,吃完饭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再带上小辉,小华,小恒。”凌小珊在一边忙乱地给儿子张罗,一边不停地掉眼泪。程程看着这两母子,心里也是万分感慨和欢喜,她心想,主真好,让小伟在一个最好的时间开口说话,让小珊得到了十分的安慰。吃完饭,凌小珊就带了小伟去街上。程程和孩子们没去,她说,“小珊,你和小伟多说说话,我在家里还有事,但你们早点儿回来,我们等你们一起午饭。”      丁力醒来的时候差不多六点,就是他平时起床的时间,他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里,他要出门穿的衣服已经整整齐齐放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小梅在小伟出生以前,就一直打理夫妇俩的起居,所以她确如凌小珊说的那样,对丁力的习惯很熟悉。丁力于是起身,穿上了外面的睡袍,走进里面的浴室里。他起身的时候,看见了白色的床单上的一小滩血迹,他注视了两秒就起来了。洗完澡,他又走回自己和凌小珊的卧房,走到到圆桌前,拿起边上的小水壶,给那盘草淋了淋水,然后就折回来,换上西服衬衣,下了楼。饭厅里早饭已经摆好了,只有他一个人的一份,小梅站在旁边,穿的还是昨天晚上那件水红色的旗袍。他于是坐下来吃了两口,然后他看着小梅,说,“你一起吃。”小梅的脸很红,摇了摇头。丁力就叫了佣人出来,说,“把二太太的饭摆上。”小梅于是勉强坐下来,开始吃饭。丁力没再说话,吃完饭,他就朝门边走去,小梅跟在后面,到了门口,丁力停了下来,小梅于是在衣帽柜里,拿了他的大衣和帽子出来,给他穿上了。丁力就要开门,又转过脸来说,“晚上等我回来晚饭。”就迈步走了出去。      去雲天以前,他让司机开到了许家门外。他只是让司机放缓了速度,自己看了看里面绿树掩映的小楼,就让司机开走了。大约十点钟的时候,他接到了程程的电话,他拿着电话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听见程程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丁力,小伟开口说话了,今天早上开始的!”他心里也大大的吃惊,有点儿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真的?。。。那小珊一定很高兴。。。小伟。。。小珊。。。”他立刻就热泪盈眶。。。程程于是说了说母子俩的情况,说两人现在上街去了,让丁力不要担心。丁力说,“程程,请帮我照顾小珊,谢谢。”就挂了。      凌小珊带了儿子在外面公园里玩了一会儿,就带他去了圣安堂,小伟一路不停絮絮地说各种词和句子。小伟和别的孩子一起去玩儿,有佣人照看着,她就一个人匍匐在长桌前,抬起头来,看着上面的耶稣像。。。良久,小伟被佣人抱了回来,她们一行就回许家。车里,小伟坐在一边,说,"妈妈,爸爸在哪里,我要和他说话。。。爸爸天天让我叫妈妈,我要告诉爸爸,我叫了。。。"凌小珊惊奇地看着儿子,她明白了,前一阵子,她先回房以后,丁力和儿子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每天和儿子说让儿子叫她。。。她紧紧地搂住了儿子,眼泪夺眶而出。。。    第三部 (四十六)   过了几天,凌小珊带小伟回了家,小伟每天和爸爸通电话,但是凌小珊从没有拿起听筒。她到家的时候是下午,小梅站在外面等她和小伟,小伟见到小梅,就扑过去,大叫,“小梅!”小梅已经知道他会说话了,立刻抱起他来,刮他的鼻子,他就咯咯直笑。凌小珊在一旁笑道,“小伟,你要叫梅姨。”小伟眼珠子转了转,说,“你们不是都叫小梅?”小梅在一边脸红了,说,“小姐,还是让小少爷叫小梅吧。”凌小珊摆了摆手,说,“那不行,你也要叫我姐姐,叫小伟的名字。”进去以后,小伟被佣人带下去了。凌小珊坐在沙发里,让小梅坐在一边,握着她的手,说,“阿力对你好吗?”小梅就红着脸点了点头。凌小珊一笑,再说,“家里这几天怎么样?”小梅就把家里这几天买办东西的情况和一些太太们打电话来找凌小珊的信息告诉了她。凌小珊就笑道,“这下好了,我可以随时走开了。”      下午丁力很早就回来了,凌小珊知道这是小梅给他打的电话。他进了他们的卧房,凌小珊正在床边收拾带去许家的衣服。丁力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她。凌小珊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丁力说,“小珊。。。”凌小珊就笑着看向他,说,“别说了。。。”然后她就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笑问,“你想我不想?”丁力点点头,凌小珊就一拉他,他也坐到了床边,紧紧抱住了她。自凌小珊回来以后,丁力连续好几天晚上都睡在他们的房里。这天晚上,丁力和儿子玩完,又进来了,凌小珊就道,“今天你去小梅那里吧。”丁力摇了摇头,坐了下来。其实凌小珊不在的时候,虽然他天天和小梅同床共枕,但是只行房了两次,就是新婚之夜及后来的一次。凌小珊回来以后,又找了时间详细地问了小梅,小梅吞吞吐吐最后告诉了她,所以凌小珊心里有数。凌小珊又再相劝,丁力就道,“我已经都听你的了。。。难道你要我天天。。。”凌小珊就笑了,说,“谁要你那样了?你就过去陪陪她,她才跟了你,年纪又小,你对她好一点儿。”      在丁家的下一次堂会上,凌小珊就把小梅介绍给了客人们。于是不久,坊间就有一种传闻,说正妻沉鱼落雁,厅堂之质,妾室柔媚动人,温良恭谨,丁力真是享尽了齐人之福。于是罗美卿自然知道了,她不是不吃惊的,虽然现在有钱人家的男人们三妻四妾也很正常,她还想起了年前和凌小珊的见面。这一日,她带点儿心疼地看着凌小珊,说,“丁太太,家里一切都好吗?”凌小珊对她温柔地一笑,说,“唐伯母,您别听外面说的。。。我们的生活还是老样子。”罗美卿就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阮红瑛和唐鹏自然也知道了。阮红瑛就为凌小珊感到不平,她觉得丁力已经有了这么漂亮能干的一个太太,怎么还娶别的女人。情人节的下午,他们又出海,她带点儿愤愤地说,“是不是你们男人都没什么良心?”唐鹏一摊手,笑道,“不要算我。”阮红瑛于是面上一红,就拍了他一下,也笑了。同一时间,还有两个人也在谈论这条新鲜出炉的消息,那就是齐曼婷和阮培杰。齐曼婷道,“杰哥,我也愿意。”阮培杰叹了口气,说,“阿婷。。。别说了。。。我不会答应的。”齐曼婷说,“杰哥,你知道,我不会嫁别人的。。。”阮培杰见她拿烟出来点着,只觉得黯然,齐曼婷并不是经常抽烟,他轻轻地说,“阿婷,我不该来香港。。。”齐曼婷说,“你来不来都一样。”阮培杰说,“你父亲也不会答应。”齐曼婷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我一辈子不嫁别人,他就会答应。”阮培杰只觉得眼睛潮湿了,但他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陈氏夫妇在一次周末到许家做客的时候,汪月祺就说,“丁力是怎么回事?太让人看不过去了!”陈翰林见一旁的文强脸色郑重,沉默不语,就在下面轻轻拉了一下妻子,程程就笑道,“月祺,清官难断家务事,丁力和小珊还是和以前一样,挺好的,我们别谈这个了。”    第三部 (四十七)   情人节过后没几天,唐家就收到了宝姿的来信。宝姿不仅不回香港,还真地嫁给了叶盛彬,而且已经好几个月了,木已成舟。罗美卿看了没说话,唐骏礼看了,也没有说什么,但是谁都不太敢把信拿去给爸爸。最后,是唐鹏晚上拿去了外公的房间。罗先生看完,长长地叹了口气,唐鹏在一旁站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好离开。过了一会儿,罗先生说,“小鹏,你坐下来。”唐鹏于是坐在外公身边。      罗先生缓缓地开口,“小姿决定了的事,别人很难改变。。。”唐鹏就说,“外公,我觉得家姐不会糊里糊涂就做这个决定的。”罗先生惊异地看着外孙,他忽然觉得连小鹏也长大了,他微微一笑,说,“小姿就是小姿。”唐鹏于是说,“外公,你不怪家姐?”罗先生说,“小鹏,世界上哪有比健康和幸福更重要的东西?这两样,我相信你家姐现在都有了。”唐鹏有点儿不置信,外公从来没有和他谈过这种话题,他从来也不知道外公是这么想的。于是他说,“外公,你不觉得家姐委屈了?”罗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姿命好,因为生在罗唐两家,小姿命也不好,因为生在罗唐两家。。。你也一样。”唐鹏心里一动,差一点儿就要把自己和阮红瑛的事说了出来。      罗先生再拿起信里那张结婚照片来端详,继续说,“小鹏,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外人看起来什么都有,其实很寂寞,因为你很难有真正的朋友。。。一样有很多无奈,不过不是一般家庭的无奈罢了。。。小姿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她选择不回来,她是为了盛彬,也是为了她自己。”唐鹏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外公,您放心,我是不会离开您和爸妈的。”罗先生心里感动,说,“小鹏,你真地长大了。。。小姿有她的无奈,我知道,离开我们她也很难过。”唐鹏看着外公慈祥又略带哀伤的脸,突然想起了舅舅,他是怎样地伤了外公的心。。。他就下定了决心,他绝不离开家,而他也要娶自己心爱的人。      第二天,唐鹏拿家姐和姐夫的照片给文强看了,并和他说家姐暂时不回香港了。文强注视了那个照片一会儿,说,“你家姐和叶医生还是老样子,祝他们幸福。。。你外公。。。”唐鹏点了点头,然后他就告诉了文强外公的豁达和伤感,还告诉了文强自己去年就已经把订婚戒指给了阮红瑛,最后说了自己的决心,然后他诚挚地说,“强哥,我准备给家姐写信,告诉她我和红瑛的事。。。你一定要支持我。”文强心里又是大大地震动,其实他确实有想过,唐鹏和阮红瑛可能要离开香港才能圆满,但是这时候他看见唐鹏坚定的眼神,而且唐鹏长的和宝姿很像,只觉得胸中有热血翻涌,他轻声地说,“一定,有需要请随时告诉我。”唐鹏走后,他打电话给了丁力,和他说了唐小姐已经结婚的事,然后就说了唐鹏的事,丁力一听,大吃一惊,说,“强哥,这怎么回事儿?这两个人还继续一起?这可不是玩儿的!”文强于是就告诉他两人已经私下定了婚,唐鹏还绝不离开香港,而自己也答应了支持他。丁力在电话那头不语,过了一会儿他说,“强哥,我知道了。。。我明白,我也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大洋彼岸,宝姿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想起了结婚后,盛彬说,"Bonnie,你要念书,我们就暂时不要孩子了吧。。。对不起,我还要说一句,作为医生说的,我觉得第一个孩子还是要早点生好。。。"宝姿就嫣然一笑,“为什么不要?难道你不要我和你的孩子?。。。顺其自然吧。”所以她立刻打电话上了医院,盛彬在电话那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他立刻破例请假回了家。宝姿正坐在厅里的沙发上等他,见他从雪地里一路奔回来,头发上的雪融化了,有点儿潮湿,有点儿狼狈,就笑道,“瞧你,哪里还是风度翩翩的Dr. Ye.”盛彬只是握住她的手说,“Bonnie,我真是太高兴了!我们一定要生一个像你一样美丽聪慧的女儿!”很快,夫妇俩就发现宝姿的早期反应很严重,于是宝姿决定休学,盛彬以为她会因此而难过,她却说,“孩子最重要。。。念书以后还可以念。”盛彬也辞去了医院的工作,在家里陪伴宝姿,同时准备自己开诊所的事,这样时间比较好控制。宝姿笑道,“Dr. Ye也这么宝贝孩子,我还以为你们医生都是心如止水。”盛彬也笑了,说,“我宝贝的是你。”然后他又正色说,“Bonnie,你为我牺牲地太多了。。。你一定非常想念你的外公父母和弟弟。。。”宝姿依然微笑地看着他。然后她又写了一封信回香港,她还觉得这次,家里的所有人都会很高兴,她还特别给外公另外写了一封信,用小信封封了,套在里面。    第三部 (四十八)   阮培杰知道妹妹和唐鹏还在继续来往。去年的绑架事件以后,妹妹没有接他说的那句“你不要再和唐家的人来往”,他心里就有数。阮红瑛的那两个保镖,对她极之忠心,因为他们是在阮红瑛幼年时就开始保护她的,包括小姐去了英国的那段时间,阮海龙着这两个人的家眷也跟了去照顾阮红瑛。这两个人看上去一般般,其实可以算作是阮家的顶尖好手。阮红瑛长住香港了以后,阮海龙又让这两个人的家眷也迁到了香港。所以阮培杰也问不出什么来,其实是他也不想问出来,如果他想,什么都能知道。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做为大哥,他不能不管,在情在理,他都不能看妹妹踩进这个无望的深渊里,更不能不对父亲有所交代。妹妹为人冷淡又对富家少爷没兴趣,他当然知道,绑架事件中唐鹏对妹妹的着紧,他也看得清清楚楚,而且绑架事件之后唐鹏显然知道了阮家的真正背景,所以这两个人还继续来往,只能是因为彼此相爱。对痴心痴情的感悟他并不比别人少,因为他有齐曼婷。他并不是支持这两个人,只是他暂时还不忍心直接去拆散两人,妹妹总是让他想起母亲。当然他并不知道妹妹现在和唐鹏相处的细节,更不知道两人已经私下订婚,因为连那两个保镖也不知道。      阮培杰现在在香港的时间和以前差不多,他还是依然瞒着妹妹和齐曼婷见面,不过他们也确实只是大白天见见面而已,连拥抱亲吻都没有。齐曼婷有时候说,“杰哥,你就利用一下我,又不让我明白,有什么不可以呢?反正齐家的人现在都知道了,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包括爸爸。”但是他就是不肯,现在他和她见面已经是逾越了。阮家究竟实力怎么样和想要做到什么地步,他心里有数,但他从来不和齐曼婷讲这些,女人就是女人,哪怕她是江湖中的女人,而且她不是一般的女人,还是齐家的女人。他和父亲自然会谈论生意的问题,但是父子俩也不谈女人,这种话题太私人也无关紧要,而且他知道父亲一直也只有母亲一个女人。他在澳门,除了忙生意,就是享天伦之乐。他的妻子也就是阮红瑛的大嫂,名叫骆秀秀,本是澳门一个渔家的女儿,但是好人家的姑娘,也是机缘,他娶了她,她已经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就是小威和小武,这两个孩子也是父亲的安慰。母亲已经伤逝多年,妹妹也伤了父亲的心,他不能再伤了父亲的心。      齐曼婷十分地痛苦,但是她现在已经能够常常见到阮培杰,也有所慰藉。她知道她说她一辈子不嫁别人,在阮培杰看来,不过是说气话,每次她一个人想到这里,就会长长地叹一口气。她的欣喜和痛苦在平时都掩饰的很好,但是瞒不过齐兆同和袁世雄。齐兆同是大大的不解,他知道阮培杰人帅又成熟,但是女儿并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条件和阮培杰相当的又不是没有,而且别人至少是自由身。袁世雄是大大的嫉恨,他也看不出阮培杰有什么特殊的魅力可以让小婷如此的神魂颠倒,自己就不比阮培杰差,而且他和小婷从小到大都在相处,他一直都在等她。上次绑架事件,齐兆同是大大的惊怒,因为齐曼婷去找袁世雄放人,好说歹说,他不肯,一定要让阮培杰亲自来找他,但是齐曼婷转脸就把这件事抖露给了父亲,还告诉父亲说另一个在场的是唐家的少爷,说不定齐家立刻就有大大的麻烦。他知道齐曼婷喜欢阮培杰,但是齐曼婷和自己关系也很不错,他知道齐曼婷就是喜欢阮培杰,也不会出卖齐家,而且她和阮培杰一起不到半年,感情不会太深,他又不过只是想让阮培杰走路而已。      齐兆同就把袁世雄大大训斥了一场,一是觉得他坏了江湖规矩,让齐家丢脸,二是觉得他不知道轻重,太糊涂。而且齐曼婷的传话已经惊动了整个江湖,结果发现是自家人做的,他的脸要往哪里放。所以他就对袁世雄动用了家法,虽然还算轻描淡写,也没有削权,但是大大折损了袁世雄在齐家的面子,然后把阮红瑛放了,再找了一个平时就想端掉的小堂口背了黑锅,算是把这件事揭过了。他回去以后还对自己的正房发火,说都是你教出来的,平时看着不错,怎么到关键时刻就把不住了呢,迟早有一天要带累齐家。他的正房只觉得委屈,她当然知道这都是因齐曼婷而起,但她哪里敢在老爷子面前讲这个,于是她只能是去埋怨外甥。袁世雄见从小带大他的姨妈也来说他,心里的愤恨到了极点。他这个不姓齐的,做的不过是一点儿小事,都不会危害到齐家真正的利益,就搞了这么个收场,那如果有一天没有利用价值又没人撑腰了怎么办,因此,袁世雄愤恨齐兆同,也迁怒齐曼婷,更愤恨阮氏兄妹,包括唐鹏。    第三部 (四十九)   结婚纪念日的中午,程程接到了文强的电话。文强说让她吃过午饭以后就去许氏,她觉得诧异,等孩子们都睡觉了,她穿好衣服,出了门。上得许氏,大约是两点钟,邝裕成就立刻请她坐了,给她泡了咖啡,说,“许太,许生里面的客人还没走,他说如果你来了,请你等一下。”程程点了点头,邝裕成就自去忙碌。      过了约莫一刻钟,文强和客人出来了,这个客人是一个中年男人。文强见到程程,微微一笑,然后就把这个人介绍给了程程,说,“这是我太太。”那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惊奇的光芒,道,“许太,幸会。”这个人走了以后,文强就回屋收拾了一下,和邝裕成又说了两句,两人就出了许氏。程程道,“你不用上班?我们去哪儿?”文强就轻轻一笑,和司机说,“去恒大。”程程更感到诧异,在她的记忆里,到了香港以后,文强从来没有和她一起去逛过街。      进了香港恒大,有点儿冷清,现在是上班上学时间,所以购物的人不多,也大多数是女人。文强拉着程程径往里走,最后在摆放自行车的地方停了下来。恒大里面卖的自行车样子都很古朴,还装饰有五颜六色的彩带,程程每次经过的时候,都觉得很吸引人,但从来没认真看过,因为不买。所以她惊奇地说,“儿子们还不能骑。”文强一笑,说,“你有多久没骑过车了?”程程这才会意,文强想给自己买。她就失笑道,“我都这么 ‘老’了,还骑自行车?”文强一笑,说,“你哪里老了,你没看见刚才那个客人看你的眼神?”确实,程程才二十八九岁,除了头发式样,看上依然去像一个纯洁的小姑娘,程程甜甜的一笑,两人就进了店里。程程看了很久,左看右看,最后挑了一辆,炭灰质地黄色彩带的,文强付了钱,推了车出来,说,“我们现在就去骑吧。”程程一错愕,说,“我穿这衣服怎么骑啊?”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绿底白叶子的旗袍。文强说,“现在就去买一件。”然后就把车推到外面给了司机,再拉着她去了二楼。      程程又花了好多时间在镜子面前。因为有文强在一边看她一件一件地换试,她不想很快就挑好离开。最后挑了一件红格子的长袖洋装长裙,文强笑道,“这好像就是你拿的第一件。”程程也笑道,“嫌我浪费了你的时间?”文强笑吟吟不语,就起身去付账。柜台的小姐认识程程,因为她是这里的常客,却从来没有见过文强。她对文强甜甜一笑,说,“许生,你应该多陪陪许太。”夫妇俩走远了,那个付账的小姐就和整理衣服的小姐说,“许生又帅又多金!许太真好命!”这个小姐就笑道,“这些有钱人家里的事你怎么知道?男人太帅了外加钱多,未见得是什么好事!他在外面就是做了什么你也不知道!”于是两人唧唧咕咕地笑做一团。      然后两人就去了附近的林荫道骑车。程程很久不骑,都生疏了。两人折腾了半天,程程全部都倒在了文强身上,她就笑道,“还是你载我吧!”于是她坐在后面,抱着文强的腰,脸贴在他背上,只觉得舒服,就闭上了眼睛。。。一晃眼,他们已经结婚整整五年了。。。可是很多事情就像是发生在昨天。。。骑了一会儿,文强说,“你还记得当年你要去法国吗?”程程笑道,“嗯,那时候也是你骑车带我。。。就是那时候我在生气。”文强也有很多感慨,他说,“你今天买的这条裙子很像你在上海的那条,就是我最开始教你骑车的时候你穿的那条。。。”程程“嗯”了一声,说,“那条裙子还在家里衣柜里。。。”过了一会儿,程程再说,“谢谢。”文强也轻声地说,“你今天高兴吗?”程程说,“嗯,文强,我很高兴。”夫妇二人后来还谈到了丁力和凌小珊,他们也是这个月周年纪念,程程叹了口气,说,“小珊今年可能心情不会好。”隔了一会儿,文强说,“阿力从来没有和我谈过这件事。”程程笑道,“他还是比较信任我。”      晚上,两人还去了外面会所吃饭,文强已经于两天前就订了位,最后,程程还要文强举杯为新婚的叶医生夫妇祝福,然后他们早早地就回家了。一推开孩子们的房间,里面热火朝天,三个男孩子见爸爸妈妈回来,也不上前,还是顾自在那里打闹。程程叹了口气,说,“还是女孩好。”文强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第三部 (五十)   凌小珊和丁力的结婚周年是在四月下旬。也就他们两个人,在丁家的别墅度过的。这个别墅也在赤柱,是丁力新置的,里面全是中国传统的古朴家具和陈设,还买了好几盘叶子放在各处,置好了以后,他对凌小珊说,这地方只让他们俩和小伟进,名字他也找人起好了,叫“兰珊”,这块匾现在就悬在厅里。凌小珊一笑,道,“谢谢,今年我们就不带小伟去了吧。”周年纪的前一天,丁力叫了阿彪常贵来吩咐,说自己接下来两天都要去陪凌小珊,不来雲天,让他们担待一切事务,要小心。阿彪也不明白力哥为什么娶了小梅,他觉得应该是凌小珊不放心丁力,怕他在外面鬼混,所以先收了自己的贴身丫头在家里。他就笑着说,“力哥,你放心陪大嫂,哄哄大嫂。”常贵在边上一笑,说,“力哥哪敢不听大嫂的!”丁力只是看了两人一眼,就走了。阿彪和常贵虽然也是丁力多年共患难的兄弟,但这种家里的私隐,还涉及到凌小珊的私隐,丁力自然不会说,所以他们两什么也不知道。      到了别墅,丁力不无抱怨地说,“你看,我现在成了众矢之的,有口莫辩。”凌小珊嫣然一笑,说,“你现在也掉起包来了?你不是正享齐人之福吗?”丁力就愤懑地侧坐了不看她。凌小珊于是走过去,坐在他的一侧,诚恳地说,“阿力,我都明白。。。朋友们都是关心我们。。。你别生气了,啊?”丁力依然不语。凌小珊又说,“小梅对你好吧?”丁力点了点头。凌小珊就笑道,“你有没有一点儿喜欢她了?”丁力说,“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凌小珊就点了点头,说,“阿力,现在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忘了,妈当年也很喜欢小梅的。”丁力只觉得一阵伤心,说,“小珊,当年你为妈。。。”凌小珊就打断了他,说,“我们都是一家人,还说这些。”丁力于是说,“小珊,我对不起你,丁家对不起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丁家唯一的媳妇。”凌小珊就笑了,说,“你都多大了,还和小伟一样说孩子话。。。阿力,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小梅已经怀孕了,她前两天告诉我的,我已经找了赵医生来看过了。”丁力立刻惊跳了起来,“什么?这么快?。。。我和她没有多少。。。”凌小珊又笑了,说,“看你说的!难道你怀疑她?”丁力立刻说,“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太快。。。”凌小珊于是按他坐下来,握住他的手,说,“你这下知道了,对人好一点儿,嗯?”丁力看着她还是不置信地点了点头。      小梅,本名陈月梅,比丁力小十岁。她知道自己怀孕以后,心里很是忐忑不安。丁力现在对她是不错,但是她知道他喜欢的只是小姐。从凌小珊摔倒的那天开始,她和丁力也主仆相处了这么多年,除了家里的佣人们,她又不认识什么别的男人,所以她对他不仅是尊敬。她对丁力的了解和情愫还来自老太太,那时候老太太唠叨了很多丁力发迹以前的穷事儿破事儿,她一方面觉得有意思,一方面也感叹他的不容易。不过她一直把这种姑娘的心事深埋在心里,这是没结果的事她也确实配不上他。可突然有一天,他成了她的丈夫,她很多时候回想起来,只觉得是在做梦,她倒也不奢望他喜欢她,一辈子能留在他的身边,她已经很满足了。只是这个孩子来得如此之快,不仅丁力,连她自己也惶惑不安。这天凌小珊进了她的房,这也是小梅进门以后她第一次进去。床上还铺着成亲时白色的那套,小梅本来坐在床边收拾丁力的衬衣,凌小珊进来以后,她站起来说,“姐姐。”凌小珊就在床边拉她的手坐了,说,“小梅,以后这些事让下人做,你现在是丁家的二太太。”小梅说,“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太多事。”凌小珊一笑,说, “你要做妈妈了,很多事呢。。。小伟这两天没烦着你吧,你离他远一点儿,当心被他撞了。”小梅说,“小伟很乖。”凌小珊摆摆手,说,“小梅,你现在一定要保重,不仅是为你自己,为丁家,也是为了这个孩子。。。阿力这两天有点儿忙,回来的晚,但我会尽快告诉他。”      小梅哽咽地说,“小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这个孩子。。。小姐一定很难过吧。。。”凌小珊笑道,“小梅,你怎么还叫我小姐!。。。我很高兴你有了这个孩子,这是阿力的骨肉,他也会很高兴的。。。将来这个孩子还是我们丁家的二少爷或二小姐!”然后凌小珊就拖了她的手,去了楼下老太太的房间,对着牌位说, “妈,您一定高兴,让小梅和您说两句。”小梅想起老太太来,立刻泪如泉涌,说,“老太太,我一定会保重自己和孩子。。。”凌小珊上前帮她擦去了泪水,搂住她,说,“小梅,你别再难过了,为了孩子都要想高兴的事。。。你也要叫老太太作妈。。。”      夫妇俩从别墅回来后的这天晚上,丁力进了小梅的房间。小梅正坐在床前,准备安寝,他走上前坐在一边,把她的手握住,轻轻笑道,“小梅,那年我们在上海一起照顾小珊的时候,你没想到有今天吧?”小梅只觉得心里一阵激荡,这句话是丁力和她成亲以后对她说的最温暖的话,而且他还提到了凌小珊,本来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提凌小珊。她泪光闪闪地看着他说,“力哥,我很高兴我们能有今天。。。”凌小珊叫丁力阿力,但是她都是按照丁力说的叫他力哥。然后丁力就把她揽进了怀里,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要保重。”      自此以后,丁力每天回来,如果时间比较早,他就会先去小梅的房间里陪她说说话,然后再回凌小珊的房里。凌小珊间中也会自己带小梅去教堂,她说那地方宁静,小梅会觉得愉快,她还对带小伟的保姆说,绝对不准小少爷走近二太太。小伟就问妈妈,“为什么梅姨不喜欢我了?”凌小珊就笑着抱起他说,“梅姨最喜欢小伟了,只是梅姨就要生小弟弟了。”小伟于是说,“那梅姨是不是就不再喜欢小伟了?”凌小珊就笑着把这句话告诉给了小梅。小梅就给小伟做了他最爱吃的米饼,对他说,“梅姨永远最喜欢小伟。”    第三部 (五十一)   唐家知道宝姿怀孕的消息已经是五月底了,这封信在路上耽搁了比较长的时间。罗美卿和唐骏礼高兴地说不出话来,就算他们以前对叶盛彬还有什么不能完全接受的地方,今天也不会有了。罗先生自然也笑得合不拢嘴。唐鹏第二天就打电话给阮红瑛,约她出来相见,他们已经两个礼拜没见过面了。阮红瑛也很为他高兴,但说自己病了,等再过几天,母亲忌日过了再见吧。唐鹏担心地问,“什么病?你没事吧?”,阮红瑛就在电话那头一笑,说,“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你不要担心,过几天就见面了。”过了两天,唐鹏打电话上阮氏,被告知小姐这两天都没来返工,他有点儿着急,于是傍晚就开去了阮红瑛的家外面。却见除了门口的两个守卫以外,里面还多了一些守卫,但是门口的两个守卫还和以前一样,未见忧色,但一样没搭理他。唐鹏有点儿明白了,这多半是阮红瑛的父亲来了,所以他就离开了。      阮红瑛的父亲确实来了香港,随行的还有她的大嫂和两个外甥,所以阮红瑛才不去上班,留在家里陪他们。她知道唐鹏来找过她,门卫告诉了她,所以这天下午她趁家里没人,打了电话给唐鹏。唐鹏在那头笑道,“难道我见不得你父亲?我不是那么的样衰吧?”阮红瑛知道他在讲笑,说,“别闹了,他们要在这里过完母亲的忌日才走,然后我们就可以见面了。”唐鹏道,“好,到时候见,你多陪陪他们。。。你想我吗?”阮红瑛脸红了,她说,“别闹了,我要挂了。。。”唐鹏有点儿迟疑,最后道,“好,见面再说吧。”阮红瑛觉得他有点儿怪,但也没多想。      家里人来了,阮培杰自然也没法再见齐曼婷。周六的下午,齐曼婷带了两个人去嘉年华买东西,远远地就看见了阮培杰一家,她很快地避过一旁,他们经过并没有看见她。但她看清楚了骆秀秀和小威小武。骆秀秀一看就是脾气很好的那种小家碧玉,虽然并不漂亮,但是有一种舒泰的秀美,她就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威小武长得都比较像阮培杰。最让她感到刺心的是阮培杰和他们之间的那种甜蜜和轻松,而阮培杰对自己都是冷漠居多,虽然他本来就不怎么多说话。她知道他想掩饰他对她的感情,如果他对她没有情,他根本就不会和她见面,但她依然感到特别难过。这天夜里,她独自坐在齐家一间名为“绮梦”的酒吧里喝酒抽烟,下面的人报告给了袁世雄,说小姐今天晚上在这里有点儿不对劲。袁世雄来了以后,吩咐手下都走开,独自去到她在的包厢。      齐曼婷喝了不少酒,才抽完一根烟,看见袁世雄在对面坐下来,就笑道,“世雄,你来了!”袁世雄看了看桌上,道,“你为什么喝这么多酒抽这么多烟?!。。。为了姓阮的?他有什么好?他对你好吗?小婷,你醒醒吧,他有老婆孩子!”齐曼婷笑道,“世雄,你不明白。。。”袁世雄怒道,“我不明白?我等了你这么多年,等一个人的滋味我会不明白?小婷,你别傻了,我们回家!”就起身来拉她,但齐曼婷挣扎着不走,袁世雄也不好弄伤了她,最后他又在另一边坐下了,齐曼婷就伏在桌上流泪了。。。袁世雄只觉得怒火冲天,说,“为了姓阮的,值得吗?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还是齐曼婷吗?你还是香港的‘曼姐’齐家的小婷吗?”哪知道齐曼婷凄然一笑,轻声地道,“如果能放弃,早在十年前我就放弃了。。。”然后她就闭上眼睛睡着了。袁世雄只感到无比的震惊,齐曼婷认识阮培杰已经十年了?!也爱了阮培杰十年了?!      骆秀秀觉得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丈夫就频繁地去香港,有时候还待比较久的时间,在家里的时候他还是老样子,但是她觉得他不快乐,有心事。于是她去问公公阮海龙,杰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她。阮海龙觉得诧异,说阿杰没什么事,阮家在香港的生意也都很顺利,连阿瑛也在香港,让她不要胡思乱想。于是骆秀秀放了心,没再多想。但是到了今年,她依然觉得丈夫还是隐隐地心事重重,她觉得是同一件事,她心里有点儿明白。于是最近阮培杰的一个得力手下续弦,他们去喝喜酒回来,她说,“杰哥,如果你在香港有别的女人。。。我不会介意的,如果你真喜欢她,带回来让我看看。”哪知道阮培杰一笑,说,“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去香港都是为了生意,现在是比较忙一点儿。”骆秀秀摇了摇头,说,“杰哥,我知道很多女人想跟你。。。但是这次不一样,你也喜欢她对不对?”阮培杰说,“谁呀?没有的事。”就再也不肯谈这个话题了。所以骆秀秀又去找了公公,直说了她的揣测,阮海龙只是说,“秀秀,我想阿杰逢场作戏总是有的,你别放在心上。”骆秀秀却说,“爸爸,您了解我,只要杰哥喜欢,我都会同意的。”但是阮海龙也不肯再谈这个话题。这次骆秀秀到了香港,她看出来阮红瑛好像都不知道大哥常常来香港,她心里就更雪亮了。    第三部 (五十二)   母亲忌日过后的第二天,阮红瑛又和唐鹏见面了,父亲一行包括大哥已经回了澳门。但是这次他们是在“贝铭”见的面,因为唐家的游艇有问题,正在检修。他们是下午三点多见的面,贝铭里这个时间一般没有客人,阮红瑛和钱婶说要借她的一间包间一用,和客户谈重要生意,不要让人来打扰。钱婶会意,就在这段时间打发所有的招待和伙计去了外面休息,唐鹏来了以后,她自己引他进了贝铭最好的包间。她去年那次并没有见过唐鹏,这时见他穿着衬衣领带,提着公文包,确实是谈生意的,也没怀疑,她上了一壶麦茶就下去了,她出来以后听见阮红瑛立刻就在里面把门锁上了,于是她也立刻远远地避开了,她并不想牵连阮家的事务,虽然他们是她最尊贵的客人。      在里间,唐鹏立刻圈住了阮红瑛,笑道,“你想我吗?”阮红瑛把脸埋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于是唐鹏抬起她的脸来,两人吻了好一会儿。后来是阮红瑛分开了两人,说,“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唐鹏一笑,说,“没事,我就是想你。”然后他再打量了一下这间房间,和他上次去的那间类似,只是更大更好,依然有观音像,桌子是八人的大圆桌,边上还有一套白绿的沙发。于是两人在沙发里坐下来,唐鹏给两人倒了茶,问她这几天家里人来的情况,以及她母亲的忌日是怎么过的等等。阮红瑛一一地答了,但是她看出来唐鹏有点儿心不在焉,所以她也没有多讲。最后她说,“你有话对我说?不是你家姐有什么别的事吧?”唐鹏沉默了一会儿,说,“家姐很好,唐家也没事,但是我想我们必须要告诉我家里我们的事了。”      阮红瑛心里一惊,唐鹏看了看她,就说了母亲在新年以后不久就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他只能说自己没有,也暂时不想考虑这个问题。但是罗美卿开始热络地轮番请各家的小姐来唐家参加周日下午的茶会以及在各种公开的场合,撮合他和小姐们。母亲看中的小姐就是两位,一是阮红瑛见过的白萃琳,还有一位是戴安慧,这两个人是他小时候就熟识的,但是母亲从没有说过,依然请别家的小姐来,所以他一直也没有告诉阮红瑛。但是收到家姐的信的当天晚上,父亲叫他去了书房,说了母亲的意思,问他更喜欢谁,他只能说没考虑过,现在也不想考虑。但是父亲说,让他开始好好考虑,因为这是唐家下面的头等大事。唐鹏最后叹了口气,说,“家姐算是尘埃落定,而且姐夫本不是长辈们看上的女婿,所以他们现在都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了。”      阮红瑛知道,戴安慧是嘉年华的华人代理戴家的小姐。嘉年华1850年由英国人出资开办,本来只是个卖胭脂水粉的店,那时候戴家的先祖在里面做学徒。嘉年华如今已经成为香港的百货业巨头,依然是全英资,华资百货比如香港恒大不能与之匹敌,虽然恒大战前在上海也有分店。而戴家经过几代的奋斗,戴小姐的祖父坐上了嘉年华的华人总经理的位置,戴小姐的父亲戴书权是现任的总经理。阮红瑛虽然没见过戴小姐,但是显然戴小姐的家世足以和唐家匹配,而戴小姐本人一定也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她有一阵沉默。唐鹏就站起来坐到她身边,说,“你不用担心,我只会娶你。”阮红瑛说,“嗯,我知道。但你要怎么和你父母说?还有你外公。。。”唐鹏也叹了口气,说,“到了最后,也只能是直说了。你知道,就是我不说,他们也一定会去调查阮家的背景。”阮红瑛点了点头,说,“都是我拖累了你。”唐鹏摇了摇头,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应该告诉你这件事。。。我会处理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卷进来。”阮红瑛心里异常地感动,说,“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唐鹏笑道,“你还是想想怎么向你的家里人交代吧。。。如果我的父母知道了,他们一定也会知道的,所以你可能也要早一点儿告诉他们,让他们有心理准备。。。而且他们也反对我们在一起。”阮红瑛点了点头,只觉得心乱如麻。      两人依偎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唐鹏必须要离开,他站起来说,“这样也好。。。这都是迟早的事。。。红瑛,你知道,我不能离开家,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坚持到底。。。你一定要对我有信心,嗯?”阮红瑛点了点头,唐鹏又笑着说,“别太担心了,可能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还有强哥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他会支持帮助我们,他和我外公关系很好。。。如果家姐也在,就更好了。。。”阮红瑛道,“嗯,你别顾虑我了,我会处理我家的事,要不我们最近别见面了,反正可以打电话。”唐鹏笑了,说,“这么快就不要我了?。。。看看吧,我可真希望你赶紧成为唐太呢!”阮红瑛就笑着拍了一下他,说,“快走吧!”到了门边,阮红瑛就要开门,唐鹏又把她搂入自己怀里,吻了一会儿。两人出来以后,外面一个人都没有。阮红瑛送他上了车开走了,才自己回来,到后面和钱婶说,“谢谢!您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给大哥。”钱婶有点儿诧异,但是她说,“阮小姐,你放心吧。”      其实由今年初开始,阮氏的帆船公司基本上了轨道,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已经由原来跟着阮红瑛的执行经理主理了,因为一个年轻的姑娘出来办事,总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所以阮红瑛并不是很忙了,只是她还每天去阮氏上班,而阮氏和许氏也已经建立了比较正式的合作,所以阮红瑛和文强也会因为生意有时候见面。    第三部 (五十三)   这个时候宝姿已经过了怀孕早期,一切恢复了正常,只是她还待在家里学习,并没有再复学,她也已经收到弟弟的信了。她觉得忐忑不安,她把信给盛彬看了。盛彬沉吟了一下,说,“小鹏现在是唐家与名门世家联姻的唯一希望,长辈们本来就不会轻易妥协,特别阮家又是这种情况。。。”宝姿摇了摇头,说,“嗯,我叔叔也有儿子,但不是嫡房,还在英国念书。。。我舅舅。。。外公也不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孙子。”过了一会儿,盛彬又说,“你怎么看?”宝姿叹了口气,说,“我当然是希望小鹏幸福,但是他姓唐,又是男孩子,他对唐家有责任,对罗家也有责任。。。我也不希望他再让长辈们伤心了。。。我也不知道。。。”      又过了两天,盛彬从自己的诊所回来的时候,宝姿递给他一张纸,说,“这是我给文强写的信,谈小鹏的事,你看看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盛彬并没有接那张纸,这是他们离开香港以后宝姿第一次提起文强,他只是微笑着说,“你是小鹏的家姐,你考虑的就是周全的,如果你想让我一起商量,我们晚上说好了,现在我有点儿累,看不进去信。”宝姿点点头,把那张纸叠了起来。晚上,夫妇俩商量了一会儿,第二天盛彬就寄掉了那封封好的信,他始终一个字也没看过。宝姿昨天晚上封信的时候,就笑道,“你何必狷介?”盛彬也笑道,“你以前写的家信我也是不看的。”宝姿就点了点头,说,“Ben,以前一定很多姑娘喜欢你,还是我运气最好。”盛彬走上前扶住她的双肩,笑道,“不知道是谁运气好。”宝姿就微笑着靠进了他怀里。      齐曼婷并不记得自己那天晚上喝醉了以后,和袁世雄说过些什么话,她只记得袁世雄和她一起回了齐家大宅,那时候齐家上下都睡了。第二天,父亲就把她和袁世雄叫去问话,然后父亲再遣走了他,对她说,“小婷,爸爸真的很心痛。。。你是为了。。。这个男人就这么重要?”齐曼婷说,“爸爸,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您相信我,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出卖齐家。”父亲就抚住她的肩说,“小婷,爸爸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齐曼婷一笑,说,“爸爸,我知道。”齐曼婷和阮培杰的再一次见面,是两个礼拜后齐曼婷的生日,阮培杰又回了香港。她说,“杰哥,我在‘明夜星’订了台子,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明夜星’不是齐家的地方,这也是他们开始经常见面后她过的第一个生日,阮培杰答应了。这天晚上他们两人坐在包间里,齐曼婷又喝了不少酒,阮培杰劝她少喝点儿,她只是说,“杰哥,十年前你也是这么劝我的。。。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可能明年的今天。。。我今天高兴!”阮培杰心里也觉得黯然,于是他也开始无言地喝酒,只是他喝的不多。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在自己的家里,而在一间酒店的房间里,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然后他就发现齐曼婷睡在自己身旁,他立刻跳了起来。齐曼婷早就醒了,也早穿好了睡衣,这时候只是慢慢地坐起来,看着他。      阮培杰没有说话,惊怒过后,他穿回上衣,带点儿颓然地坐在床边,说,“你为什要这么做?”齐曼婷说,“因为我不能嫁别人,就是强迫自己我也做不到。”阮培杰立刻用一种森冷的语气说,“我不会娶你。”齐曼婷笑道,“我知道,我也不会要求你,我只是不嫁别人。”阮培杰闭了闭眼睛,说,“阿婷,你这是何苦?”齐曼婷只是看着他微笑道,“因为你喜欢的也一直是我。”阮培杰立刻被一种无力感淹没了,齐曼婷靠进他怀里,他伸手搂住了她,确实,十年了,他喜欢的人也一直是她,如果当年没有母亲的惨死,她早就是他的妻子了。齐曼婷轻轻地说,“我不要你为难,我也不要你娶我,这都是我自己愿意的,杰哥,我已经为你守了十年,我只是不想为你守一辈子,阿婷本来就是杰哥的女人。”阮培杰紧紧地抱着齐曼婷,流下了热泪。    第三部 (五十四)   十年前,阮培杰才二十二岁,刚念完西式学堂,自己一个人上了香港游玩,那时候他早就帮父亲做事了,外面看上去也很冷漠,只是少年人心性,香港又近又比澳门繁华得多,于是他瞒着父母到了香港看两天。那个时候,齐曼婷才十七岁,也读完了英文书院,就快开始为家里做事。他们就是在这个时候相遇的,两人一见钟情,但是阮培杰很快就回了澳门,但两人还见面,都是阮培杰去香港,次数并不多且每次时间都很短,因为实在不是很方便,又是传统的时代。两人分隔两地,相思更深,只是一直瞒着家里。两家都是做什么的,他们后来自然都知道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两人,甚至可能对两家都有利。就在两人要告知家里的时候,阮家就出事了,女人被绑架,男人被追杀。虽然后来阮氏父子都安然无恙,但是尤晓蓉为了一家人惨死,对阮氏父子的冲击巨大,而且她死的时候对儿子说的那句“妈妈希望阿杰能过一点儿安稳的日子”,就断送了他和她的感情。      事情解决后不久,她就来了澳门。因为一段时间都没有他的消息,她非常的挂心,她还想问问他是不是已经告诉了家里,而且她的生日就在那几天。他却绝然地提出了分手,如果他再成为齐家的女婿,那他更不能过安稳的日子了。那天,齐曼婷本来满怀憧憬地从香港过来,却晴天霹雳,他再也不要她了,海誓山盟全成了泡影!而那年她还不到十九岁,阮培杰是她的初恋。那天她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能不停地喝酒,他也不停地劝她,把他这么决定的原因和苦心都讲得清清楚楚,但是没有效果,最后他就决绝地走了。然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直到前年战事起来以后,他又来了香港,齐家已经是香港的龙头老大了,她却还是小姑独处。但是他们还是不见面,因为他不想见她,她也不想见他,这样半年多。一次,他路遇她有危险,按捺不住,加以援手,然后两人才开始见面。      骆秀秀是阮培杰在母妹被绑架后被人追杀,和父亲失散的那一个礼拜里遇到的,他受了伤,她带他回了家,照顾他直到几天后他不辞而别,自然也喜欢他,后来他和齐曼婷分手以后,就去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自己,于是齐曼婷走后的第二个月,他们就成亲了,这不仅是对母亲遗命的遵从,还是对父亲伤怀的慰藉,更是他为了斩断情丝的决定,那时候阮红瑛还没去英国。然后他们做了八年的夫妻,生了两个儿子,走到现在。他对骆秀秀是夫妻之情,她还是儿子的母亲,但是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他也没有再爱过任何女人,也没时间想感情的事,如果阮家不拓展在香港的业务,他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齐曼婷。两人开始见面以后,都是齐曼婷主动来见他,他还是一贯的冷漠,但其实他也不能自拔,所以两人就停不了见面。而且,他援手救她的那次,也是她有被人非礼的危险,想非礼她的人当然不是本地人,而是正在和齐兆同做生意的泰国人,那时他只觉得胸中有热血翻滚,不及细想,就亲自出手了。当时,他的副手,就是唐鹏曾经见过的,和他走在一起的那个中年男子只感到万分惊诧,少爷已经多少年没有自己出手了。见他突然出手保护自己,齐曼婷也大感诧异又心中透亮,她立刻就热泪盈眶。后来当然齐兆同也不会放过这个人,只是由齐曼婷做了处理,所以齐兆同并不知道阮培杰当时也在场。      虽然齐阮两家的形势和十年前又不同,但是他们开始见面以后,彼此从来没有怀疑过对方是抱着别的目的,这就是一种莫名但又非常肯定的信任。他们确实会谈香港地下社会的局势,但齐曼婷不谈齐家的事,阮培杰也不谈阮家的事。所以刚才阮培杰的惊怒只是惊怒昨夜是齐曼婷设计的,而不是怀疑她想加害自己或阮家。他对齐曼婷确实没有戒心,否则昨夜齐曼婷也不会成功。      这时候阮培杰抱着齐曼婷,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激荡,也许自己在到了香港知道她依然是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又重新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女人,或者他压根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认为她就是自己的女人,如今她真的如假包换成了自己的女人。。。十年,是多么漫长的时间,漫长的等待。。。她在不由自主地等他,一个女人一生最好的十年,而他一点儿都不知道,而且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来。。。到了今天,他才发现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一个黑洞,这个黑洞看不见摸不着,但它一直在那里,而就在昨夜,它被不知不觉又丝缝不漏地填上了。。。齐曼婷在他怀里,隔着他的衣服,用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胸膛,轻轻地说,“上次的伤口还疼吗?” 就是在阮培杰出手救她的时候,阮培杰自己也中了枪,不过是右侧,也没有太深,当时很快就好了。只是如今在这种时候,从她嘴里再说出来,两个人心里都有一种非常甜蜜的感觉。。。阮培杰没有说话,他只是拿起她抚摸他的手来,放到唇边,在指尖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    第三部 (五十五)   麻哥一直坐立不安,他是去年初迁来的香港,自从搬来了政府的暂住屋,虽然干净多了,但做什么事都很不方便,比如他要用白粉的时候老是战战兢兢,就怕被人发现而举报。这天,他在厕所里待了很长时间,因为不断的有人进进出出,每次都吓得他手一抖。晚上他躺在床上,怒火中烧,他这个湖南帮老大,现在简直窝囊到了极点。他是在去年底被丁力的人赶来的这里,当时双方还发生了强烈的冲突,到了最后,警队都出来干预了,他只能乖乖地搬了。暂住屋条件是比原来他们住的棚户好,但是到处亮堂堂的,牛鬼蛇神都没地方收藏,时不时警队的人还巡逻而过,郁闷到了极点。王八蛋!他在心里痛骂丁力,表面上做的是正经生意,其实也是捞偏门的,和老子以前在内地差不了多少,现在有英国人在后面撑腰,就拿着鸡毛当令箭,骑到了老子头上!他的白粉当然都是从齐家买的,他认识的人也是齐家的下面干活儿的。这些人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反正像他这样的人现在很多,不停地吹说自己以前怎样怎样,不过就是个来买货的,如果买不上货,站都站不稳。所以这些人也对他呼来喝去。      他手下有一批人,都是湖南的老乡,有一些是跟着他一起逃难来的,但是大部分是来这里认识的,以前住棚户,做各种小生意的人遍地都是,主要以就近收保护费过日子,现在都搬来了这里,这条财路基本上是断了。里面不少人包括他自己本来就吸白粉,就想做一些终端的白粉生意,但是却发现这档买卖的各个环节都被齐家垄断了,不要说他们这种外来户,就是香港本地的其他堂口也插不进去。他本来想投靠齐家,但是根本没见到可以话事的人,他就这些人,这些落后的武器装备,看上去并不能打动人,因此来和他谈的人也没兴趣,更不会上报。所以他的人现在被迫出去干力气活儿,不仅是为了养家糊口,还为了供自己买白粉。其实他们的瘾都不大,也不是天天要吸,但是白粉价钱实在是太贵了。他念过点书又有身手,周正高大,所以他现在在一家珠宝行当保镖,算是有个还比较体面的职业,就是钱不够花。      不过,最近,他觉得机会来了。那还是四月的一天,他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穿着破烂的十六七岁的少年在陋巷被人围堵,他不知道是因为憋闷还是看不过眼,就出手救了他。这个少年叫虾仔,他告诉他说自己是齐家的人,刚才围堵他的是朱家的人,但他没说自己被围堵的原因。他也告诉了虾仔自己是湖南帮的老大,只是现在住在暂住屋,还有职业,既然你在齐家做,可不可以带携我,我就是想多弄点儿钱花花。虾仔说他会感谢他,就走了,他也没抱什么希望。但不出几天,虾仔又来找他,说上面老大同意见他,就带了他去了就近的一处齐家的话事坐馆。两人在那里等了好长时间,没有人来,他觉得自己被耍了,大骂虾仔,就要离开。虾仔还是在一旁劝他稍安毋躁。后来来了一个人,约莫三十岁左右,有型有款,带着副手,后面还跟着一大票人,排场不小。虾仔叫这个人做‘袁老大’。他就突然省起,齐家的某高层姓袁。果然这个人对他微笑道,“麻哥,幸会,在下袁世雄。”他只觉得受宠若惊,立刻说,“袁哥,您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吩咐。”其实他自己已经三十五六了,比袁世雄大好多岁。旁边的副手就冷然道,“敢和袁少称兄道弟?”但袁世雄一摆手,对副手一笑,再转脸说,“麻哥,你太客气了,小弟不过是想和你交个朋友,那天你仗义救了虾仔,我看你是条汉子。。。刚才我有别的事耽误了,来晚了,你别见怪。”他立刻就心服口服。      后来两人谈了谈,袁世雄问了问他现在都做些什么,都有些什么打算等等。麻哥说自己可以立刻辞掉珠宝行的工作,把自己的人带过来为袁世雄做事。袁世雄微笑着说,“麻哥,你来给我打下手,可不敢当,但是我可以照顾兄弟们吃饭。。。你珠宝行的工作还是照做,在香港地,有个正经工作总是好的。”麻哥心里会意,他的价值原来就在于他珠宝行的这份工。于是他说,“一切听从袁哥安排。”袁世雄就微笑了一下,和副手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再对他说,“麻哥,你知道,想进来的人很多,小弟不便现在就。。。”麻哥立刻道,“袁哥,我明白,您有事只管吩咐下来。”袁世雄又点了点头,说,“我让兄弟们安排,分给你的人一些事做,他们还是做他们原来做的事,他们也还是你麻哥的人。”麻哥知道,袁世雄这是需要一段时间考验他们,他们要真能为齐家立功而不闯祸,才可能谈到加入。于是他千恩万谢,并说自己和兄弟们绝对不会让袁哥失望。然后袁世雄就走了,虾仔在一旁对他挤挤眼睛,也随他们走了。他从此就有了不少钱进袋,且又在兄弟们面前挺起了腰杆,因为他为湖南帮找到了这么好的一个出路,他也明确地告诉他们,齐家现在就是在看他们如何表现,虽然现在还只是去外面收保护费,但是将来大把前途。他自己在珠宝行也更加任劳任怨了,因为这是他高升的筹码。他还时时给虾仔送钱,虾仔总是很感谢地说,“麻哥,你可真够朋友!”    第三部 (五十六)   麻哥本名雷鸣,麻哥只是他在道儿上的称呼。他所在的珠宝行就是美伦的分店之一,不过不是铜锣湾的那家,也不是美伦其他的分店,而是在战后新开的,在鸿图街。鸿图街比较安静,当然秩序也很好,离铜锣湾闹市区并不远,警队的人也按时巡逻。这个分店是美伦因为战后人口大量涌入而应时开的,做的业务是传统首饰和时尚首饰各一半,因为内地的很多人依然中意传统的首饰,还因为这条街租金比较低,所以店面比较大。麻哥经过半年的努力,工作表现突出,如今已是保镖统领,他下面还管着三个人,也就是一共有四个保镖。从开业到现在一直太太平平,一是因为香港的秩序被维持的好,还因为这是唐家的地方,也就是罗家的地方,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家店唐鹏经常来,因为唐家新开这家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让唐鹏自己试手。在唐鹏入许氏以前,美伦就按照合作条约给许氏分享利润,但是不多。但是在这家店开了以后,合约上做了修改,这家分店的利润将给许氏10%,美伦目前的所有利润,唐家可以拿到40%,其他的入了英国人的口袋。文强明白,这是美伦希望自己在这家分店上尽心尽力帮助唐鹏,因为这毕竟是一家新店。所以唐鹏和他两个人,就一起主理这里的业务,不过大部分具体的事都是唐鹏在处理,许氏还有很多别的生意,他很少亲自到店里来。      所以麻哥经常看见太子爷,太子爷对他态度也很好。只是和袁世雄会面以后,他见到太子爷的时候,心里总会琢磨,难道袁世雄吃了雄心豹子胆?袁世雄没再找过他,所以他暂时放了心。他在未认识袁世雄的时候还见过另外的一男一女。女的第一次是和太子爷一起来的,看上去和太子爷很熟,太子爷有介绍给他,说这是阮小姐,他对这个阮小姐印象深刻,虽然太子爷也带过其他小姐来,但是阮小姐的红衣很耀眼,而且她长的比太子爷带来的其他小姐要漂亮得多。后来这个阮小姐又来过一次,也是穿着红衣,却是挽着另外一个男人,态度很亲密,这个男人三十出头,又高又冷,衣饰也名贵,带着结婚戒指,后面还跟着两个人。麻哥仔细注意的是那两个人,因为他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也是保镖且身手不凡,虽然打扮很寻常。阮小姐和这个男人坐在柜台前面挑了很久,说话的主要是阮小姐,最后挑的是一对翡翠耳坠。因为他隔得远,并没有听见他们都说些什么。阮小姐出门的时候看见了他,对他微微点了一个头。他觉得有点儿混乱,这个男人已经结婚,阮小姐难道是这个男人的情妇?她好像和太子爷关系也不错,太子爷和别的小姐关系好像也不错。。。他摇了摇头,这些有钱人,比我们更乱。      自从和袁世雄会面以后,他还见到了另一对男女。男的就是袁世雄,女的他不认识。袁世雄穿得异常体面,比他和他会面的那次还要好,那次应该就是他平时的穿着。这个女人也非常高贵美丽,手上没有婚戒,看上去态度娴雅,略带一点儿冷态,但是他却隐隐有种感觉,她是江湖里的女人,所以他就看了袁世雄一眼。他听说袁世雄并未娶妻,也没见他带过结婚戒指,所以这个女人应该是他的女朋友,两人并肩行来也颇养眼。袁世雄进门的时候对他微笑了一下,但是没和他说话,也没有介绍这个女人和他认识。这两个人看上去关系很不错,但他看出来袁世雄很谨慎,也更热络,这两个人最后挑的是一条银灰色的长珠链,看上去不像是给这个女人用的。两个人离开的时候,他恭敬地跟出在门外站着,当然没出一句声,他听见上车以前,袁世雄轻声称呼这个女人叫小婷。      后来他回到店里,快下班的时候,突然想起,齐兆同的掌上明珠名叫齐曼婷,原来他今天见到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曼姐’!他于是一笑,袁世雄一定在追求‘曼姐’,但是‘曼姐’未必看的上他。因为他曾经听说,齐小姐还名花无主,而朱家以及能排得上号的各家都有子侄在追求齐小姐,当然他希望袁世雄能够追上齐小姐,他是想跟着袁世雄混的,这对他也是大大的有利。他又想,像齐小姐这样的家世,美貌和能力,任何一个道儿上的男人都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自己也想。。。但他一想到这里,就在大热天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他觉得自己好像下一秒就要被人用乱枪打成马蜂窝,他没见过同爷,但就是这样想想同爷的女儿,也让他感到心惊肉跳。      他不知道,如果他的这个想法也被另一个人知道了,他一样会变成马蜂窝,而这个人就是和阮小姐一起来的那个冷峻的男人。因为他是和阮小姐一起来的,所以他先入为主,没把这个男人归入江湖中人,他当然也看不出他是阮小姐的大哥,而且阮培杰也确实比较低调,又不爱说话,锋芒内敛,所以他没看出来。他更不知道齐小姐如今已经是阮培杰的女人,不管他娶不娶她,她还是他的女人。      这些人走马灯似地在他眼前一一亮相,但是他当然串不起来所有的事,他只是打着自己的算盘。他还不知道的一点是,这家店还早就已经被另外一个人盯住了,那就是丁力,他为的是保护唐鹏包括阮红瑛的安全。    第三部 (五十七)   邝裕成拿了一封信进来,对文强说,“许生,这是一封美国来的信,好像是叶医生寄来的。”文强有一点儿诧异,接过了那封信,邝裕成就出去了。文强见那封信上果然有一张红白蓝星条旗的邮票,左上角是寄信人的姓名和地址,      Ben S. Ye   ×××××   ×××××   USA      他打开那封信来,宝姿的字立刻跳入了他的眼帘:      文强,      别来无恙。。。。。      他的眼睛立刻就湿润了,他定了定神,看完了那封信,这封信的落款是      Bonnie (签名)   宝姿(正体)      这封信里还套着两封封好的信。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然后他把这封信放回了信封,连同那两个套信,然后就开了保险柜,把它锁了进去。这天中午,他又去了附近的那个小教堂,他思考了很多事情,他眼前一直浮现的都是那封信上娇柔俊逸的一行一行。。。      傍晚六点钟,他回到家,程程在门边接过他的包,他刚要亲她的面颊,程程微笑道,“你回来啦!小珊在这里,今天小辉和小伟非要晚上一起睡,所以今晚我留她们在这里。”文强就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候小辉和小伟就跑到了门边,一个叫爸爸,一个叫伯伯,可文强刚想蹲下来,他们就又一起跑走了,凌小珊也已经从沙发那边走了过来,对他微笑道,“许先生,给你们添麻烦了。”文强微笑着说,“别客气,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你和程程聊。”就从程程手里拿过了他的包,自己去了书房,程程于是吩咐佣人去给先生上茶,然后说准备开饭。他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就给丁力家打了电话,是丁力接的,他说,“强哥,小珊和小伟没麻烦你们太多吧?”文强说,“没有,我有事和你说。”丁力于是说,“那你等一下,我去书房听。”然后他向坐在边上的小梅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就去了书房,把听筒拿下来,然后又自己走了出来,小梅看见他,就把厅里的电话挂上了。      吃饭的时候,还是他们三个人,因为孩子们都吃过了。文强就说,“凌小姐,我们也很久不见了,家里一切都好吧?”其实凌小珊常常和程程见面,但这是她自正月以后在许家再见到文强。她微笑着说,“都好,谢谢许先生,你精神还是那么好,程程和我说,你都是到点儿就回家。。。阿力就经常回来的比较晚。”文强笑道, “阿力事情比我多,他还给我帮忙,真对不起。”凌小珊知道他们一起做華庭,但那也是丁家的生意,所以听了这句话有点儿不解,但她立刻说,“给许先生帮忙是应该的。”然后又转脸对程程说,“许先生一直气色很好,这都是你的功劳。”程程笑道,“都是阿采和庆嫂的功劳。”庆嫂是许家现在专管煲汤的佣人。吃完饭,凌小珊对程程说,“我去楼上看着孩子们。”然后她又和文强点了点头,就上了楼。于是文强和程程一起坐在小偏厅的沙发上,关上了门,看着外面的花园,有点点的萤火虫在飞舞。      文强说,“我们今天难得。”确实,两夫妇晚上如果不去参加活动,那程程在吃完饭到孩子们睡觉以前,基本上都没有自己的时间,而这段时间文强一般也都待在书房里忙自己的事。去外面应酬,更不是单独两个人。程程把手放到文强的臂弯里说,“小珊在这里,我要轻松得多,她对孩子们比较严,而孩子们也都喜欢她。”其实凌小珊也不是常常来,她的事也不少,每次来,小伟就和小辉一路,但是许家的三个男孩子都喜欢跟着凌小珊,可能是妈妈老见,需要新鲜感,而汪月祺来的时候,就不一样,因为汪月祺比较没有耐心,她来得更少,她已经去了外面的报社上班,但她经常会打电话给程程。文强说,“今天累吗?”程程说,“都一样,我今天中午的觉睡的不错,还做了一个梦。”文强说,“是什么梦?”程程却有点儿黯然,说,“我梦见了爸爸。”文强没说话,他在等程程继续说下去,程程说,“我梦见爸爸对我说,他真想看看他的外孙。”文强点了点头,说,“等仗打完了,我们就带孩子们回上海去给爸爸妈妈扫墓。”然后他就搂住了程程。程程说,“他们的墓还会在吗?”文强说,“一定在的,你别胡思乱想了。”程程就笑了,说,“你说在就一定在的,我不会再想了。”文强心里一阵激荡,就看着程程的脸,程程摸了摸自己的脸,说,“脏了?”文强摇了摇头,然后他就抬起了她的脸,再俯头亲了下去。      程程完全沉浸在文强的气息里,良久,两人结束了亲吻。她站起来,理了理头发,说,“文强,你去忙吧,我要上楼了,小珊一个人管四个孩子,很累的。”文强说,“好,晚上见。”然后戏谑地一笑,程程也一笑,然后拍了他一下,就开门出去了。    第三部 (五十八)   星期天的早上,游艇又在金光闪烁的海面上停住了。唐鹏走到甲板上,想要搂过阮红瑛来,但是阮红瑛却向边上让了一下。唐鹏于是柔声说,“你今天怎么了?好像一直不开心。”阮红瑛从和他见面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他看见她面上有隐隐的怒气,刚才他开船的时候,她也没有进船舱里来。自上次贝铭以后,他们已经三个礼拜没见面了。他又说,“是你不想见面的。”阮红瑛还是不语,也不看他,他于是笑道,“你今天这条裙子真漂亮!”阮红瑛今天穿得是纯白的一条蕾丝边的高领短袖连衣裙,领子到胸上面这一段也是透明的蕾丝。可以隐隐看见里面柔嫩的肌肤,刚才她站在甲板上,太阳的金光捆着她的周身,海风吹起她的裙摆,唐鹏隔着玻璃,看着她,觉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读的故事里,在爱琴海吸走了战士手上的屠刀的美女爱神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现在他近前看着她的眼睛,睫毛,红唇,烫发,辫子,以及生气的神情,以及他们的亲密,心里只觉得一荡,就看着她,没再说话。      阮红瑛转过脸来,见唐鹏痴痴地看着自己,心里有一点儿不忍,她今天对他一直不理不睬。。。于是说,“看够了没?我想下去坐坐,站久了。”于是两人下到了下面的船舱,里面很荫凉,阮红瑛自在长椅上坐了。唐鹏也坐去她的身边,说,谁让你不高兴了?阮红瑛说,你!唐鹏说,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我怎么惹你不高兴了?阮红瑛说,前两天我在嘉年华看见你了。唐鹏想起来了,那天戴家请他去嘉年华布置中堂,因为这次用的是珠宝做主题,戴安慧也在场,但他没看见阮红瑛啊。他于是说,“你也去了?我怎么没看见你?”阮红瑛生气地说,“你怎么能看见我?戴小姐站在那里呢!”原来,那天阮红瑛去帮大嫂买东西,是阮培杰这次来香港告诉她的,她买了这个周末大哥好带回去,就看见了唐鹏和戴安慧。本来她并不知道戴安慧长什么样子,但唐鹏在那里,又和这样一位周身贵气足以和白萃琳媲美的小姐如此熟络,她就猜出了她是谁。她听见唐鹏叫她Helen,和她站得很近,而戴小姐拿着小扇子在给他扇风,两个人对着玻璃橱窗在热烈的讨论,边上还有好几个人在听从安排。阮红瑛从他们的背面走过,唐鹏又全神贯注,所以他没留意到她。而今天下午,唐家的茶会,这两个小姐还要出席。。。      唐鹏一笑,说,那是工作。戴安慧确实和白萃琳不同,虽然她们都和唐鹏很熟,唐鹏脾气也好,但白小姐比较文静,而戴小姐比较活泼,所以看上去这两个人更有情侣的感觉。阮红瑛更加生气,看着他,说,你都是这样工作的?阮红瑛的脸红红的,眼睛里都是愠怒,红唇微张。。。唐鹏立刻搂过她来就要吻她,但阮红瑛非常抗拒,使劲想推开他,只是推不开,他终于吻到了她,她开始也还是很抗拒,但是到后来就软化了,他们三个礼拜没见面了,她也很想念他。。。唐鹏亲了她很久,她觉的他在她肩膀上的手滚烫,到了最后,她的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他把她放倒在长椅上,继续亲她,她只觉得面红心跳,含糊地说,唐鹏,我喘不过气来了,别这样。。。唐鹏放开了她,自己坐去了对面的长椅上。她于是起来,重新把辫子绑好,安抚了怦怦乱跳的心。唐鹏又坐了过来,她就偎进了他怀里。唐鹏搂着她,温柔地说,“别生气了,嗯?我们没那么多时间生气。。。”她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说,“那你不许再和别的女人单独在一起。”唐鹏说,“好。”唐鹏今天穿的是枣红色棉质有领运动短袖,竖领口下面的一条是白边,她靠在他怀里只觉得无比的安适,就闭上了眼睛。两人待了一会儿,唐鹏又说,“你不放心,我们明天就去注册。”阮红瑛惊诧地抬起头来说,“这么快?别说笑了!”唐鹏就笑道,“我恨不得今晚你就做我的新娘!”阮红瑛面上绯红,推开了他,自己坐去了对面,说, “没正经!”      过了一会儿,唐鹏说,你和丁力的太太很熟?阮红瑛说,嗯,你怎么知道的?你问这个做什么?唐鹏说,家母很喜欢她。。。你和你家里说了吗?阮红瑛说,还没有。唐鹏点点头,说,你觉得你大哥会同意吗?阮红瑛想了想,说,大哥很疼我,我们一直见面,我想他知道,但他从来没提过。。。他还是怕我受到伤害,他觉得你们家绝对不会同意的。唐鹏又说,那你父亲呢?阮红瑛说,他也不会同意,理由和大哥一样,他很顽固,但我们不必管他。唐鹏点了点头,说,红瑛,强哥说要找你大哥谈谈,你去约一下你大哥吧,就说生意上和许氏有一点儿麻烦,强哥要找你大哥直接谈。阮红瑛惊异地看着他,唐鹏一笑,说,别担心,强哥自有分数。。。丁力也知道了,他和强哥是最好的兄弟,所以他太太也知道了,他们也会帮我们。。。现在就这么多人知道,还有在美国的家姐。然后他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说,你只要照我说的做,不要多想,他们都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他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唐家和我外公。阮红瑛点点头,唐鹏又说,如果丁力的太太来约你和家母一起见面,你也要去。。。我知道。。。但是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你迟早要成为她的媳妇的。。。其实家母人很好,又很温柔,只是唐家和罗家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阮红瑛见唐鹏有点儿黯然,就走过去靠进他怀里,轻轻地说,为了你,我可以做一切。唐鹏紧紧地搂住了她,亲在了她的头顶上。    第三部 (五十九)   齐曼婷那天晚上没有回家,齐兆同和袁世雄都知道,他们知道的是齐曼婷去了蒋太太的家。蒋太太本名叫黄婉仪,出身小康之家,她是齐曼婷早年在书院最好的同学,她书院毕业后嫁给了蒋家的独子蒋毅年,育有一子。蒋家是书香世家,现在经营的也是书店生意,蒋家的书店叫做智辰书店。但蒋毅年在五年前因病去世,当时儿子只有五岁,于是智辰书店现在是由黄婉仪自己在经营,孤儿寡母做生意很难,所以背后其实一直是由齐家在保护和支持,因了黄婉仪和齐曼婷的渊源。齐曼婷的生母也于六年前过世,所以蒋毅年过世以后,齐曼婷过生日的时候,都会去黄婉仪家住两天。她真正的亲人长辈也就只得父亲一个,袁世雄虽然和她一起长大,关系也亲近,但他们都是男人。而且齐曼婷过生日,一般齐家都会张灯结彩,大肆操办,齐兆同的各位老婆不免有微言,所以其实过生日对齐曼婷来说,并不是一件很轻松愉快的事,但父亲又一直不同意不办,所以她白天在家里应酬各房姨母,弟弟包括嫡母,晚上就去黄婉仪家,接着再在那里住两天,顺便放个小假。每年也就是这个时候,这两个朋友才凑在一起说说话,因为齐曼婷平时在齐家的事务很忙,过年过节,也得照规矩在家应酬家里人。齐兆同知道女儿很被齐家的大家庭所困扰,所以他也让齐曼婷有时间的时候就去蒋家住住,只是齐曼婷有时间的时候并不多。      黄婉仪对齐曼婷的事了解的不多,对她和阮培杰的事也不知道。齐曼婷当年去澳门看阮培杰也是说到她家里住几天以瞒过父母,那时她已结婚,齐曼婷不告诉她她自然也不好问,她知道齐曼婷不想她知道太多齐家的事,而且后来齐曼婷从澳门回来以后是直接回了齐家。齐曼婷今年又要拿上她家做幌子,她也没问。在她看来,以齐曼婷这样的江湖地位,虽然心高气傲,依然会有很多裙下之臣,齐曼婷又不是经常上她家里来,她能知道几多,而且齐曼婷不仅是她的朋友,还是她的恩人,齐家虽然在外面有很多的别墅,只是齐曼婷依然未婚,如果被她父亲知道会有很多麻烦,所以她只是对齐曼婷说,“小婷,我明白,你放心。”齐曼婷只是生日的当天晚上没有露面,第二天清早她就直接去了智辰书店,阮培杰也回了澳门。而头一天晚上,这两个人都没有带随从,因为他们并不担心安全问题,也不想在那个晚上让别人随行,阮培杰也从不认为齐曼婷会主动真地投怀送抱,他自己更不会伤害她。那天黄婉仪觉得齐曼婷和以前看上去有一点儿不一样,话比较少但是心情很好,她还不怎么坐着,老是站着帮忙,黄婉仪觉得很不好意思,齐曼婷只是说自己昨天在家坐了一天,需要活动活动。然后齐曼婷又像往常一样,在蒋家住了两天,才回的齐家。      齐曼婷知道袁世雄喜欢自己,是为了他在齐家的地位,但他也是真心喜欢自己的,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确实很好,还每每为自己解困,虽然父亲是同爷,自己是曼姐,但是一个女人在江湖行走,很多时候还是会被人轻慢。在家里,各房太太夹枪带棒的时候,袁世雄也常常打圆场,怕她烦心。所以去年他绑架了阮红瑛,她并没有让父亲太为难他,她自己也没有对他过于责怪,她还刻意不让阮培杰和袁世雄面对面冲突,当然阮培杰也不想和袁世雄纠缠,他后面毕竟是齐家。她还知道袁世雄并不是不找女人,不过他不会娶那些女人罢了。齐兆同对袁世雄的事也是一清二楚,其实他认为袁世雄也是一个不错的女婿人选,他和齐家关系近感情深,对小婷又好,他对他又知根知底,如果小婷真地嫁给外面的人,不见得多好。但是他又确实觉得袁世雄有点儿沉不住气,但干大事必须要能沉得住气,哪怕袁世雄是因为小婷呢,但女人只是女人,所以他上次也是小惩大戒。只是袁世雄并不是这么想的,因为齐兆同在平时并不表露自己对任何人的真正看法,所以袁世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看自己的。他因为不姓齐,所以一向把这个问题看得特别的重,而且他还在无意之中知道了齐曼婷和阮培杰竟然有十年的情缘,虽然还是不知道任何细节,但他相信齐曼婷说的是真的,所以他更不能袖手旁观。当然,他现在想做掉的只是阮培杰和阮家,他并不想伤害齐曼婷,虽然看样子齐曼婷从来就没喜欢过自己,但女人是会变的,而且她和自己感情不可谓不深。      齐家的生意齐曼婷当然都知道,但是白粉和□生意,齐兆同不让她碰,她也不想理,这不是姑娘家应该理的。上次是那个泰国人第一次亲自来香港,才抵埠一天,偶然路遇齐曼婷,起了色心,结果却把自己给葬送了。他本来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齐兆同的女儿,当时也是好容易逃过一劫,因为齐曼婷说,杰哥,这个人还是让爸爸来处理。后来和齐兆同继续交易他什么也没看出来,等他回了泰国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个人在泰国势力不小,跋扈惯了,但齐兆同后来做了他,却没有引起任何麻烦,因为他的副手被齐家收买了,这个人一死,副手名正言顺上位,对齐兆同是感激涕零,两方更是合作愉快。    第三部 (六十)   香港本有香港大学和官立高级工业学院,战事一起,内地的一些大学也迁到了香港,比如岭南大学。内地文化人也纷纷南迁,香港的人文环境空前兴盛,成了全国继北平和上海之后的文化中心地。学生社团自然成天组织戏剧排演和义演,但是学生自发组织的资金有限,管理也松散。于是香港妇女会开始筹资支持这些排演和义演。妇女会的主要成员都是富贵人家的女人,筹钱当然很容易。妇女会还从各个学生社团里挑选了一些骨干组成了妇女会自己的长期小剧团,定期编写和排演新戏,这些戏主要是新剧,也就是话剧,面向的观众是有钱人家的上层,而且由专门的人领导和管理,这些戏才能质量好,卖座好,就能筹到更多的资金支持各学生社团新剧的发展。      凌小珊本来在妇女会做的就是这一块,就是被丁力称为没什么用的东西,因为她是懂戏的人,虽然是传统戏,但是舞台很多东西是相通的,她又不用做具体的剧务,而且高层太太圈子里像她这样有这种背景又比较有时间的人不是很多。从今年初丁力纳了小梅以后,她就有更多的时间脱离家里的事务,其实小梅本来就可以处理家里的很多事,还符合她的心意,只是小梅以前是丫头,说话做事都不方便,很多时候凌小珊必须亲自面面俱到,但她如今已是丁家的二太太,在家里的地位仅次于凌小珊,所以凌小珊就把家里的很多事务全权交给了她,只为一些有必要自己处理的大事做决定,再每天听小梅汇报其他的事。所以凌小珊现在成了这个小剧团的主管。      小剧团名叫‘南国’,有两个编剧,两个导演,两个文艺指导,还有其他的化妆,舞台布置等等工作人员。因为凌小珊自己不懂英文,所以南国一直想找一个英文好的太太或小姐来做副理,因为很多新剧要么是启用西洋的本子做删减,要么是以西洋的本子为蓝本再创作,查看英文的原本很多时候是需要的,但是在目前的上层女人圈子里,英文流利的不是没有,但要么走不开,要么尊贵娇气,所以并不好找。凌小珊一直想让阮红瑛进来,但是顾虑阮家的背景,她也不熟悉香港,而且阮红瑛本来自己也很忙。但是到了现在,这三个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第一个问题,就是他们现在要帮唐鹏调和的关键问题,而阮红瑛已经来了香港一年多了,也有了不少空余时间。所以当她那天从许家回去以后,丁力就和她说了自己和强哥现在已经揽上唐鹏唐家的事,因为唐鹏是朋友,唐家是恩人,希望她帮忙让阮红瑛和唐鹏的母亲建立一些联系,她虽然非常诧异阮红瑛会认识唐鹏,还是他的未婚妻,但她立刻就去找了罗美卿,向她推荐了这个红衣姑娘,就是您去年在嘉年华见过的那个阮小姐,她是从英国毕业回来的,阮家在澳门也是大户人家,她自己曾帮助打理自家生意,很能干,自己和她也很熟,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小伟也很喜欢她。有凌小珊的鼎力推荐,本人条件又好,罗美卿自然就同意了,她对阮红瑛也有印象,因为她的红衣,她当时还觉得这个姑娘的气质也不同一般有钱人家的小姐。      所以这个早上,凌小珊就领着阮红瑛上了妇女会罗美卿的屋。彼此见过,坐下以后,罗美卿就微笑着说,“阮小姐,你穿蓝色也很漂亮。”阮红瑛今天穿的是上下两件套的深蓝色大白方纽扣短袖及膝套裙,带着白色的方耳钉,还是梳着两个辫子。阮红瑛面上一红,说,“谢谢唐太。”罗美卿又道,“你母亲生了你这么漂亮的女儿,真是有福。”阮红瑛就轻轻地说,“家母已经过世很多年了。。。”罗美卿有点儿诧异,也有点儿难过,就说,“阮小姐,你以后和小珊一样,也叫我唐伯母好了。”凌小珊就在一旁笑道,“阮小姐,你真不必客气,唐伯母非常爱护后辈。”阮红瑛于是说,“谢谢唐伯母。”      阮红瑛后来和唐鹏谈起这次见面,唐鹏笑道,“我说的没错吧,家母很好相处的。”阮红瑛说,“嗯,和我的母亲完全不一样。”尤晓蓉是一个很好很有见识的母亲,但她比较严厉,对儿子和女儿管教都很严,平时还是和颜悦色,但是一发现儿女犯错,就是绝不姑息,所以阮家兄妹也都严格地要求自己,两个人的性格都比较冷,除了家庭背景的原因,也和母亲的风格有关系。尤晓蓉对阮海龙当然又不一样,但她依然是一个‘厉害’的妻子,阮海龙不仅是爱她尊重她,也有点儿‘怕’她,她又生得非常美貌,比阮红瑛还要美三分,所以她在世的时候,阮海龙从来没有动过别的心思,就是他们完全分开的五年里也没有,当然那五年他自己也有点儿朝不保夕。她过世以后,阮海龙对她的追念很深,更无心续弦。至于父亲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女人,阮红瑛就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唐鹏见她出神,知道她在想自己的母亲,于是轻轻地把她揽入怀里说,“将来,除了我,还会有另一个人疼你,就是家母,她一定会喜欢你的。”阮红瑛只是笑笑,她远没有唐鹏这么乐观。但自从她去南国以后,她每次就只带一个保镖,还让他打扮得更像个家里的佣人,免得太招摇。      唐骏礼发现儿子今年初开始经常和自己去一些酒会或是会所,以前叫他去,他都说,爸,你们长辈的活动我会闷,您饶了我吧。所以唐骏礼就笑道,你什么时候转性了?唐鹏也笑道,家姐走了,我多陪陪您。唐骏礼心里有一阵感慨,本来宝姿经常在周末的下午陪他去跑马地会所,在他和别人谈事情的时候,宝姿自己和其他小姐太太们一起骑马或消遣。唐鹏原来要去也都是和年轻人一路去这类的会所。宝姿走了以后,他确实觉得少了些什么。现在儿子不仅和他一起去,还可以陪他一起和别人谈话聊天,因为比较方便,还因为都是些男人的话题,局势啊,生意啊等等,他的那些朋友的儿子依然很少露面,所以他们就说,唐太真给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也是年初开始,和罗先生晚上经常坐在房里或花园里的人也是唐鹏。罗先生起初说,小鹏,你晚上不是要画图学习?唐鹏就说,外公,原来你只喜欢家姐陪你!罗先生就笑道,谁说的,你是我嫡亲的宝贝外孙呢!    第三部 (六十一)   下午两点半,文强进了晴荔的包间,阮培杰已经坐在里面了。这时候他站了起来,伸出手去,说,“许生,幸会。”文强也回握了他的手,说,“阮先生,谢谢你来。”      两人坐下以后,侍者来问文强要什么,文强说,一杯咖啡。咖啡上来以后,文强对这个使者说,请不要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我们。侍者走后,他自己站起来,走到门边在里面把门锁上了。      阮培杰又开口说,“不知道阮氏和许生有什么问题?”      文强喝了一口咖啡,说,“我和阮氏没有问题。”      阮培杰没再说话,也拿起了咖啡。文强一直在观察他,他觉得他真地是一个很冷的人,但是他还看出来他很知进退,他现在是在等文强说下去,谋定而后动。      文强说,“阮先生,我就不兜圈子了,我相信令妹和唐鹏的事你知道。”      阮培杰有一点儿惊诧,看来文强也知道这件事,于是他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文强说,“但是我想你不知道他们俩已经私下订了婚。”      这下阮培杰果然面色变了,他把杯子放回盘子里,说,“你怎么知道的?”      文强一笑,说,“是令妹和唐鹏告诉我的,我是他们的朋友。”      阮培杰在座位上动了一下,然后他看了看文强,说,“你今天找我来想说什么?”      文强说,“我受唐鹏和令妹所托,想请你支持他们。”      阮培杰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能。”      文强继续说,“阮先生,我明白你的想法,唐鹏也明白,但是他想请你放心,他绝对不会伤害阮小姐,也不会让阮小姐受到伤害。”      阮培杰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说,“他凭什么可以做到这两点?”      文强微微一笑,说,“凭他是我的朋友。”      阮培杰觉得很震动,他看着文强,文强也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阮培杰缓缓地开口说,“我信得过许生你,所以我相信唐公子不会伤害阿瑛。”      文强明白他的意思,说,“阮先生,你还应该相信小鹏也不会让阮小姐受到伤害。”      阮培杰说,“许生,请原谅,我不能。”      文强现在觉得和阮培杰讲话其实并不是很难,他虽然话少,但是很有礼貌,而且很多话不用多讲,他不用多讲,和他对话的人也不用多讲,大家就都能明白。而且他讲的话都是他想讲的话,也就是他确定的话。      文强于是一笑,说,“阮先生,你还记得去年令妹被绑架的事吗?”      阮培杰有一点儿诧异地看着文强。      文强继续说,“那件事是我和雲天的丁力丁先生想让小鹏知道阮家是做什么的。”      这下阮培杰脸色大变,他看着文强,森冷地说,“那件事是你们俩策划的?”      文强又一笑,说,“那件事里谁也没受到伤害,不是吗?”      阮培杰有一阵沉默,然后他说,“我不喜欢这种方式。”      文强点了点头,于是就告诉了他,唐鹏向阮红瑛表白以后,阮红瑛找过自己,告诉了自己阮家的事,还不让自己告诉唐鹏因为她不准备再和唐鹏来往,自己也答应了她,但是唐鹏一直契而不舍地一定要和阮红瑛做朋友,所以自己才采取了这种方式。但是唐鹏依然向阮红瑛求了婚。      阮培杰听完以后,说,“阿瑛能够信任的朋友,我也信任,但我还是不喜欢这种方式。”      文强又点了点头,说,“所以我今天来的一个目的也是想请你原谅我和阿力。”    第三部 (六十二)   阮培杰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那你今天来的其他目的是什么?”      文强说,“让你加入我们一起帮助小鹏和阮小姐。”      阮培杰又沉默了一阵,说,“我做不到。”      文强说,“你可以做到,因为小鹏的家姐也已经加入了我们,而你是阮小姐的大哥。”      阮培杰大大地一震,他看着文强。      文强点了点头,说,“唐小姐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也衷心地希望令妹成为唐家的媳妇。”      阮培杰感到文强在说“唐小姐是我最好的朋友”的时候,眼睛里有一丝晶光一闪而过,声音也有一丝哽咽,他突然就想到了齐曼婷,想到了她对自己的深情。他再联系到文强如此人品,就在心里明白了很多东西。他还明白了为什么文强找自己,那是因为他一定要做成这件事,并不只是为了唐鹏和唐家,还为了在美国的唐小姐。他想,这件事就是唐小姐对文强提过的唯一的要求。但是他不知道,他至少还爱齐曼婷,齐曼婷也只是为了他守候了十年,但是文强并不爱宝姿,而宝姿曾经选择了为他付出生命。      阮培杰说,“你有把握?”      文强摇了摇头,说,“但我一定要做成。”然后他微笑着看着阮培杰说,“有你的加入,我们的把握就会很大,不仅因为你是阮小姐的大哥,还因为你是阮先生。”      阮培杰被文强这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感到无比的震动。现在不仅是自己信任文强,文强也信任自己,他们都信任彼此的能力,而这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现在缺少的只是自己的决心。      他又拿起咖啡来,咖啡已经凉了,但他还是啜了一口,然后他把杯子放了回去,再说,“许生,谢谢你为阿瑛做的一切。请给我一个礼拜时间考虑,我明天要回澳门,一个礼拜后,我再打电话给你。”      文强点了点头,就从口袋里拿出纸和笔写下了自己的直线电话,递给了他。      阮培杰小心地收好。文强又说,“阮先生,谢谢。”      阮培杰摇了摇头,说,“我并没有答应什么。”      文强点了点头,说,“谢谢你的考虑。”      阮培杰一笑,这是文强第一次看见他笑,文强觉得他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难怪齐小姐会喜欢他,他笑起来的时候让你觉得这一天都光亮了。文强不知道,齐小姐岂止是喜欢他而已,他和齐小姐也有一段动人而心酸的历时十年之久的爱情,不,不止十年,也是一生一世的爱情,就像自己和程程。      阮培杰说,“阿瑛是我妹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父母,我是最爱她的人,所以你不应该谢我。”      文强又点了点头,说,“我是为了我们在谢你。”      阮培杰又被这句话深深地震动了,我们,就是文强自己,唐鹏,唐小姐和丁力。他还不知道我们还包括唐小姐的丈夫和丁力的太太。      然后阮培杰就站了起来,再伸出手去,说,“许生,很高兴认识你,再会。”      文强也站起来,握住他的手说,“阮先生,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两人在晴荔外面分手,时间是下午三点半。文强回了许氏。但阮培杰没有回自己的小楼,他去了阮氏阮红瑛的办公室。他敲门进去以后,阮红瑛看着他,有一点儿诧异,她知道大哥今天下午去见文强,时间地点是她帮着定的,但是她没想到大哥立刻就来了这里找她,她心里一沉,但是她微笑着迎上去说,“大哥!”阮培杰也微笑着把她搂进了自己怀里,说,“他对你好吗?”阮红瑛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说,“很好。”阮培杰说,“有多好?”阮红瑛说,“除了妈妈和你,他是对我最好的人。”阮培杰又说,“你真地想跟着他一生一世?”阮红瑛说,“是的,我不会嫁给别人。”最后这句话,阮培杰只感到异常的熟悉,这就是齐曼婷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他心里一阵激荡,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阿瑛,我明天要回澳门,过一个礼拜再来看你。”阮红瑛点了点头,说,“请问大嫂和小威小武好。”    第三部 (六十三)   陈翰林早已经由督察升成了高级督察,因为他在政府的建屋计划里屡次立功。当丁力的人搞不定的时候,也不用强,他就带警队出现,人一看政府来了,立刻投降,所以他都没费什么力气。对于建屋的事,文强自然也和他谈过,他明白文强和丁力的苦心。去年丁力和湖南帮的冲突有点儿厉害,他一到,只说了一句,把他们全部带走。后来回去,丁力的人自然被放了,麻哥众人被拘留了好几日,气焰全泄了,乖乖地搬了。后来某天,陈翰林在街上看见麻哥,这家伙穿着保安的衣服,还凑上前向他行礼,说,阿sir!陈翰林只觉得好笑,就说,你也干上了这个?麻哥嘿嘿一笑,说,阿sir,不是您,我现在哪能这么体面呢,还在棚户卖大饼呢!于是陈翰林就问了问他现在在哪里做,怎么样。麻哥又嘿嘿一笑,说自己现在是唐家珠宝行的保镖,算是搭上了贵人。。。这都是托您的福!陈翰林就笑着摆了摆手,说,这都是你自己勤力的结果,就准备走掉。但是麻哥拉住他说,阿sir,您以后多照顾我!陈翰林听这话,觉得有意思,就说,我怎么照顾你,你不捣乱,自然没事。麻哥就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凑近他身边,悄悄地说,阿sir,我知道,你们办事要有线人才方便,我就可以。      陈翰林只觉得诧异,说,你还在做以前的营生?现在这个工作不是挺好?麻哥说,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阿sir,您也别多问了,反正我不会犯事儿,撞不上您的枪口。。。但如果您要小的效力,尽管吩咐。陈翰林沉吟了一下,说,嗯,好,找个机会看看你成不成,然后麻哥就给了他自己的号码,再毕恭毕敬地等他走了才离开。后来一次,陈翰林和丁力碰了面,说起了这件事,丁力一笑,说,这家伙倒会爬杆儿!翰林,你下次给他个机会好了,看样子这人还机灵。陈翰林于是也笑了。后来陈翰林果然收了雷鸣,只是雷鸣时不时提供的料也都不猛,他自然不能提供和自己相关的料。      陈翰林升职以后,文强一次劝他,让他也来参加商界的一些酒会,陈翰林摆了摆手,说,不必了,和那些人没什么好谈的。文强笑道,想巴结你的人不会少。。。这里不是上海,没那么复杂,而且我们现在的圈子都是很上层,你就放心吧。。。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为陈家的将来考虑考虑,为你的儿女考虑考虑,还是要多建立些人际的好。后来,在南国的第一部新剧上演的时候,文强就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一些朋友。因为汪月祺也喜欢看新剧,所以他们后来就时常来。渐渐地也收到了各种酒会和活动的邀请,夫妇俩有时候会去,因为汪月祺还是不太习惯上流社会太太的那种应酬,常常觉得无聊,她可是握笔杆的新女性。她有一次就问凌小珊,你不觉得烦闷?凌小珊笑道,习惯了就好了,回家就再也不想不谈。后来她看程程也频繁地出席,就对程程说,你真是比以前变了不少,程程也嫣然一笑,说,我早就不是冯小姐了。。。你也不是汪小姐了。。。她琢磨这话也有点儿道理,不过她依然不习惯,就顺其自然好了。陈翰林也不勉强她,有时候他就自己去,推说太太走不开。      凌小珊经常教丁力品红酒,但是丁力始终也学不会,他就自嘲,说自己没时间,也学不来高级玩意儿。凌小珊就懒得说他了。一个周日的早晨,在客厅里,她又对丁力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学骑马?丁力一听,有点儿急,说,你当心摔了!别去啊,听话。凌小珊就点着他的脑袋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小心了?丁力说,我几时不小心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凌小珊就点了点头,她觉得丁力到了香港以后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她也放了一些心,但她还是说,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如今小梅也有孩子了,你别胡闹。丁力就笑道,你放心。。。还有,我什么时候胡闹了?凌小珊就啪嗒打了他一下,正好被走出来的小梅看见了,小梅就抿嘴笑了。凌小珊让她过来在自己身边坐了,然后对丁力说,你,坐去那边。丁力就假装郁闷地坐去了单人沙发,说,你们俩倒是好,我现在成了孤家寡人了!于是三个人都笑了。      这时候小伟跑了出来,扑到丁力怀里,说,爸爸,我们去外面玩好不好,妈妈要去骑马,我们也去!丁力于是笑着对两位太太说,都是你们俩给惯的,小孩子家什么不好学,要去马上折腾,多危险!凌小珊就说,都是小梅惯的,我可不会让他去骑马。小梅在一旁说,我只是买了一个小木马给小伟,他说的是那个。凌小珊于是明白了,笑道,将来,他可能和你比我还亲。确实,现在凌小珊在家的时间是越来越少,因此小伟成天看见的是梅姨。小梅于是说,姐姐,不会的,小伟成天都是说妈妈怎么样,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凌小珊心里一阵感动和愧疚,就走到丁力那边,把儿子抱起来,说,小伟,妈妈对不起你。小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还继续嚷嚷要去骑马。丁力站起来,把儿子接过去,说,小珊,我们儿子没事,他一个人开心着哪!小梅这时候也明白了两夫妇在说什么,也站起来,说,都是我不好。。。凌小珊就笑着拉住她的手说,你别听阿力胡说,我是说我要多花点儿时间陪小伟。。丁力也说,小梅,你又在瞎想些什么!然后他就抱着儿子走了,说,爸爸带小伟去骑马。。。还小声嘟囔了一句,女人真麻烦!    第三部 (六十四)   袁世雄又召见了麻哥,还带他秘密地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麻哥也仰慕的朱爷。      朱秉上上下下把麻哥这么一打量,点点头,袁世雄说,袁少,眼光不错。袁世雄恭敬地说,您的事我不敢怠慢。麻哥只觉得诧异,但他也不敢说话。原来,袁世雄最终要让他跟着朱家,怪不得那天他没收他,后来在店里也不和他说话,他倒是无所谓,反正哪里都是一样捞。      朱秉比齐兆同年轻,比齐兆同直接,朱家现在排名老二,但朱家的实力与齐家远不能相比。朱家在道儿上主要是做高利贷和走私军火的生意,阮家来了香港以后,朱家的军火生意受到了影响,情势更加不好。而且朱家一直想在白粉生意上从齐家分一杯羹,只是齐兆同把控太严。袁世雄在齐家暗里主理白粉档,当然和朱家没少打交道,而且朱秉的一个儿子也在追求齐曼婷,所以他自然和朱家关系不好。只是他这个人比较圆滑,在表面上一派温和,朱家的人也不便公然和齐家撕破脸。      去年阮红瑛绑架事件之后,袁世雄就开始渐渐靠拢朱家,因为这两方有共同的敌人阮家,当然在表面上谁也看不出来,他告诉朱秉的也不是自己和阮培杰的过节,阮红瑛绑架案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是他做的,齐曼婷和阮培杰来往也极之低调,知道的人并不多齐兆同也不让人知道,上次齐家帮阮家传话,外面大都认为这是阮家不知道给了齐家什么好处。所以他说的是齐兆同难相处,自己想和朱爷学习学习。齐兆同总是不偏不倚,朱秉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是齐兆同显然不会帮助阮家,所以朱秉要掀掉阮家,他并不怕齐兆同,这是他和阮家的事。袁世雄又为朱秉调查到,阮红瑛和唐公子走的近,这两个人就在暗里策划开了。麻哥是他们找到的棋子,他们早已经摸清了他的情况,虾仔不过是个钓饵。再后来袁世雄发现了齐曼婷和阮培杰的十年秘密,那他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朱秉知道袁世雄是在利用自己有朝一日对付齐兆同,不过他也不在乎,袁世雄乳臭未干,怎么和自己斗。      袁世雄走了,朱爷简略地说了说,所以麻哥现在弄明白了,是朱家要对付阮家而不是齐家要对付唐家。袁世雄也不过是朱爷的打手。然后朱爷就问他有没有见过阮氏兄妹。他就说自己见过阮红瑛,不过没想到她是朱爷要对付的人,也没见过阮培杰。朱秉就再问他见过阮红瑛和什么人在一起,他说太子爷和。。。这时候他突然省起,原来那个男人就是阮培杰,是阮小姐的哥哥,自己怎么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他是道儿上的,他就在心里突然一惊。朱秉见他发愣,明白他一定见过阮培杰,就点了点头,说,你现在明白了?麻哥点点头,说,您需要我做什么?朱秉就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点了点头,说,这简单。朱秉于是一笑,说,你知道。。。麻哥立刻接口道,朱爷,我明白,我谁也不会告诉,包括袁少。      自此以后,麻哥的人进账更多,虽然还是由袁世雄给钱,但麻哥心里明白,这些钱全是朱家的。他是搞不清朱爷和袁世雄的事,也不想搞清,反正和他无关,他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朱家现在养着他,他就为朱家做事,朱家的目标不是唐家的珠宝行,那他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还明白袁世雄给朱爷做事,虽然并不是帮着朱爷对付齐家,依然是背叛齐家,所以他也不再去找袁世雄,因为不方便。后来他再遇到袁世雄的时候,也还是装作不认识他,袁世雄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会稍稍地对他点点头,他觉得是自己够聪明,所以这两个人才会找上他,就一直沾沾自喜。他没再见过阮家兄妹。但是他在街上又见过齐小姐两次,他依然觉得任何一个男人这辈子如果能得到一个这样的女人,算是没白活,不过他不再把袁世雄和齐小姐连系在一起了,因为袁世雄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很快他就买了一个小房子,找了第三个老婆,他觉得他在香港算是站稳了脚跟了,只等飞黄腾达。手下人常常说,麻哥,您真行,能在这里这么快就重新来过,兄弟们跟着您算是跟对了。    第三部 (六十五)   罗先生又打开了宝姿给自己的信:      亲爱的外公,      您身体好吗?心情好吗?我在这里日夜想念您。国内的局势美国的报纸也时常报导,希望您不要过于忧心。      您在我离开前和我说的话,我都时刻牢记。如今您的重孙就要出世了,您一定很高兴吧!我和盛彬很好,他是一个好丈夫,也会是一个好父亲。我知道在您的心里,也早已经把他作为我们罗唐两家的女婿了。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您都是第一个支持我的人。我和盛彬的结合是缘分使然,我会好好地珍惜这个缘分,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请愿谅我做的这个决定,等孩子出生以后,我们就回来看您,相信那时候,爸爸妈妈也都已经完全释然了。      我现在很幸福,我也希望您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您的小姿   ×年×月×日   于美国纽约      罗先生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这封信,他一直把这封信收在他的那个抽屉里,就是放着所有家庭照片的那个抽屉里。      但是今天他看这封信的时候,有人敲门,他知道这是唐鹏,于是他等他进来以后,把这封信递给了外孙,说,“这是你家姐上次写给我的信。”唐鹏想起来了,这就是上次家姐写信说已经怀孕的那次单独封给外公的信,他们都没有看过。唐鹏看完了信,说,“外公,您也相信缘分吗?”罗先生笑道,“当然,如果没有缘分,何来的父母子女,外公外孙。”唐鹏一笑,说,“那您觉得缘分留得住吗?”罗先生想了想,说,“缘来则聚,缘去则散,有些东西不能强求。”唐鹏知道外公这是在说舅舅,但是他却觉得心里一阵黯然,他想到了自己和红瑛,难道也是这样?罗先生看他有点儿失落,就笑道,“傻孩子,这些都是安慰人或是自我安慰的话,不必认真。”唐鹏回过神来,笑着说,“家姐现在很幸福,我什么时候能幸福呢?”罗先生有一点儿诧异,他点了点头,说,“是不是白小姐和戴小姐,其实你都不喜欢?”罗美卿和唐骏礼的意思当然也是罗先生的意思,所以他会这么问。      唐鹏又笑道,“您喜欢谁?”罗先生于是拍了拍他的手,说,“这要你喜欢才行。”唐鹏一笑就不再说下去。他又问道,“家姐说的,她走以前您和她说的话,是什么话?您也教导我一下!”罗先生沉吟了一会儿,说,“那些都是关于小姿和盛彬的说话。。。不过,我还说过一句话,那就是,你要记住,你永远是一个中国人。”唐鹏点了点头,再站起来把外公侧搂住说,“外公,我也记住了,您放心,我不会离开香港。”罗先生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高兴地说,“小鹏,你真是我的好外孙!”      唐鹏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想还在刚才家姐的这封信之前,二月份的时候自己给家姐写过一封信,说自己和红瑛的事,也不知道家姐收到了没有,好几个月了,也没有回音。。。或者是家姐也不赞成?他又觉得有些黯然。然后他就拨了阮红瑛家的电话。文强告诉阮培杰他们的事的那天下午,阮红瑛就打电话给他说,你现在可以往我家里打电话了,不管大哥同不同意,他反正已经知道了。响了一声,阮红瑛就接了,唐鹏听见她有点儿清冷的声音,心里一动,说,“红瑛,明天我想见你。”阮红瑛听出来他心情不好,说,“好,明天上午我要去港大图书馆查资料,你中午来吧,我在那里等你。”唐鹏知道她说的去查资料,是查西洋戏剧的资料,南国正在排新戏,这也是她去了以后才排的新戏,她最近就在忙这个。他说,“我不想去那里见面。”阮红瑛就笑道,“怕看见白小姐?”唐鹏没有说话。于是阮红瑛感觉出来他心情非常不好,就立刻说,“你想去哪里?”唐鹏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们可以去贝铭吗?”阮红瑛觉得心里有一点儿酸痛,他们俩真是挺可怜的,已经是未婚夫妻,却连一般恋人拍拖的地方都不能去,而唐鹏从小到大一定都没受过这种委屈。她于是说,“好,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我安排好了,再告诉你。”    第三部 (六十六)   在贝铭的那间最好的大包间里,阮红瑛默默地站在那个小观音像前,门一开,唐鹏一个人拎着公文包进来了。刚才她已经让钱婶上好了茶,并对她说,客人会自己进来,她去忙自己的事好了。唐鹏锁上了门,阮红瑛立刻投进了他的怀抱。唐鹏今天穿的是浅灰色的衬衣,打着黑底暗橙色细纹的领带。两人抱了一会儿,唐鹏拉她去白绿的沙发上坐了,她还靠在他怀里。唐鹏笑道,“怎么啦?。。。在那里做很累吧?”阮红瑛摇了摇头,说,“我昨天晚上一直想你。”唐鹏知道她是因为昨天晚上自己打电话时心情有点儿低落,于是说,“昨晚上我累了,没别的事,你别多想了。。。”然后他就抬起阮红瑛的脸来,亲住了她的唇。。。阮红瑛觉得他今天好像比较谨慎,没有以前他们见面的时候他亲她的时候那么热烈。所以分开以后,阮红瑛就说,“你今天怎么啦?”唐鹏一笑,看着她,说,“没什么,我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阮红瑛的脸立刻绯红,就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隔了一会儿,阮红瑛说,明天大哥就回来了。唐鹏点了点头,坐了过去,说,你不要担心。阮红瑛说,我不担心,我已经告诉了大哥,除了你,我不会嫁给别人,他知道我是言出必行,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唐鹏觉得异常感动,他说,我也是这样的人,红瑛,除了你,我不会娶别人,我也绝对不会在你成为我的新娘以前伤害你。阮红瑛明白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红着脸拍了他一下。      阮培杰回了香港的当天下午,他和文强就又在晴荔的包间见面了,他们又谈了不算短的时间,文强最后说,“阮先生,谢谢你!”阮培杰说,“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然后阮培杰在下午又去了阮红瑛的办公室,对她说,“阿瑛,大哥希望你得到你的幸福。”阮红瑛热泪盈眶,说,“大哥。。。”阮培杰把她搂进怀里,帮她擦去眼泪,说,“你找个时间回去看看妈妈吧,和她说说心里话。”阮红瑛说,“好,等这部戏排好了。”阮培杰又说,“你大嫂还不知道,我没有告诉她,因为现在还早。。。”阮红瑛点了点头。阮培杰又说,“方便的时候,你约唐公子,我们一起吃个饭,就在你的住处。”阮红瑛不置信地看着大哥,阮培杰微微一笑,说,“他怕见我?”阮红瑛就笑倒在他怀里。      第二天,阮培杰处理了一天生意上的事。第三天一早,他拨了齐曼婷的直线,接电话的却是齐曼婷的副手荣叔。他说要找齐小姐听电话,荣叔有好一阵迟疑,然后说,“阮生,小姐和袁少一大早就出去了。”能打齐曼婷直线的就三个人,所以荣叔自然知道他是谁,他也知道阮培杰和小姐的关系不一般,所以他就说了实话。齐曼婷和袁世雄一大早就出去了,但荣叔没有去,显然不是公务。。。阮培杰又问,那齐小姐什么时候回来?荣叔又迟疑了一阵,说,“小姐可能今天都不回来了。” 阮培杰只觉得心里非常不快,于是他说,“请您让齐小姐在早上十点以前给我回电话。”就挂了。荣叔看看表,现在是八点半,阮培杰要小姐在一个半小时内回电话?!他小小地擦了擦汗,这么多年了,但他这位子依然不好坐。他是齐家的老臣子之一,又从十年前开始跟着齐曼婷,如今齐家已是龙头老大,他也已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小姐对他也尊敬有加,但他深知小姐的脾气,他不能得罪阮培杰。虽然外面的人包括齐家上上下下很多人还不太清楚就里,但是他清楚小姐现在是多么地迁就阮培杰,阮培杰一般一到香港,只要打电话给小姐,小姐很快就会去见他,虽然每次时间都不长。不过最近这几个礼拜,小姐好像都没去阮培杰那里,他心里有了点数,这应该就是阮培杰今天在电话里生气的原因。可是今天,小姐。。。等到九点钟,他拨了一个电话,对方接了,他说请齐小姐听电话,过了一会儿,齐曼婷来接,他就说了阮培杰打电话的事,齐曼婷于是说荣叔我知道了,就挂了。      今天一清早,齐曼婷梳头的时候,发现镜子面前的那柄白玉如意不见了。她于是想起来,这个东西好像前几天被自己拿去了祖屋里母亲的牌位前。她和阮培杰的那一夜以后,她是很欣喜了两天,但是很快,她就又开始伤感,所以这几个礼拜以来,她常常在晚上回来以后自己到母亲的牌位前坐一会儿,有时候她会带着那个白玉如意。阮培杰在一个礼拜后又回了香港,打电话给她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不好?”齐曼婷明白他想说什么,就说,“我在朋友家住了两天才回来上班的,我很好,你不要担心。。。”阮培杰于是又说自己可以见她。她就一笑,说,“杰哥,我最近有点儿忙,暂时没时间和你见面了。”阮培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保重。”就挂了。    第三部 (六十七)   齐曼婷于是走去院子后面的祖屋,去拿那柄白玉如意回来。这柄白玉如意通体晶莹,雕花素雅,没有一丝杂色,不是很长,也没有坠饰。它果然在母亲牌位前面,她把它拿起来,又看了一眼母亲的牌位,走了出来。现在还不到七点钟,院子里还安静,她拿着如意,走着走着又出了神,然后她就被人从后面猛力撞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再去接如意的时候已经晚了,它掉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仓啷’一声,就断成了两截!她这才看见那个撞她的人就是齐兆同最小的儿子她最小的弟弟,现年八岁的守良,这个孩子顽皮的紧,早上起来,和他妈妈闹别扭,不肯穿他妈妈给他挑的衣服,所以就跑进了院子里躲避,横冲直撞就撞上了她。守良一看因为一撞大姐的东西坏了,心里有一些害怕,就跑得更快跑走了。      在早饭桌上,齐兆同一直宽慰女儿,袁世雄也在一边说,“小婷,我叫人拿去粘起来,不让看见一丝缝!你先吃饭吧。”吃了一会儿,齐兆同最小的一房姨太太领着儿子有点儿瑟缩地走近前来,说,“小婷,我已经责罚了小良,他下次不敢了!”然后又打了儿子一巴掌,守良就大哭起来。齐兆同心里不快,说,“打孩子打到这里来了?!”然后他搂过儿子去,说,“小良,不哭啊,爸爸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守良就哭得更响了。于是齐兆同的正妻就在桌上说,“阿琴,把小良领回去吧,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小婷的东西是多金贵的,老爷都不敢碰的。”一般早饭都是各房自己吃,就齐兆同袁世雄齐曼婷和齐兆同的正妻在正房里一起用。齐曼婷听了这话,只觉得心痛如绞,站起来,说,“爸爸,我吃好了,我先走了。。。”然后拿起如意就出去了。袁世雄也站了起来,对齐兆同的正妻说,“姨妈,您。。。”也跟着齐曼婷出去了。守良被他妈妈领下去了。齐兆同就气闷地吃饭,不说一句话,他的正妻就道,“老爷,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叫人粘上就好了。”齐兆同吃完饭,走的时候木着脸说,“你以后别再说这件事。”      这白玉如意是以前宫里的东西,是齐兆同送给齐曼婷的生母,也就是他的二房太太最好的一件礼物,而且这是定情信物,后来齐曼婷的生母没再生儿子,所以齐兆同又继续纳进了三房四房。。。齐兆同虽然对齐曼婷的生母还是很不错,但是在她的心里,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她一直到去世都很宝贝这个白玉如意。这个白玉如意还有个名字,叫做“娉婷”,因为齐曼婷的生母名叫伍玉娉,她长的很漂亮,脾气也柔和,所以齐兆同不停地纳妾,对她的伤害很大,尤其是后面这些女人都长得不如她,还喜欢单单打打,自己又没有生儿子,虽然齐兆同还是很宠爱她,但她一直不怎么快乐,身体也弱。齐曼婷没有母亲漂亮,因为她长得还像父亲。齐曼婷小的时候就成天为母亲和各房姨母们对峙,后来这些姨母们是生了不少儿子,但是齐曼婷却成了齐兆同的独女,掌上明珠,还领导齐家的事务,这些姨太太们包括齐兆同的正妻又反过来巴结伍玉娉和齐曼婷,所以齐曼婷自然不喜欢她们。齐兆同的正妻因为去年齐兆同为袁世雄绑架阮红瑛的事训斥了她,心里一直记着,所以趁机刚才在桌上说了那句话。      齐曼婷独自上车走了,断成两截的玉如意还一边一块捏在她的手上。那‘仓啷’的一声不停地在她脑子里回响,她想起母亲的痛苦,又想起自己的痛苦,泪流满面,而且这一刀两断的形式更触动了她的心结。。。荣叔看见齐曼婷来齐氏的时候,神情不对,心里一惊,上前说,“小姐,没什么事吧?”齐曼婷还拿着那两截如意,这时候回过神来,说,“荣叔,没事。”然后坐去了书桌后面。袁世雄这时候也进来了,他示意荣叔和其他人先退出去。然后他坐在书桌的另一边,说,“小婷,把东西给我,我去叫人补好。”齐曼婷于是把如意放到了桌上,袁世雄把它们放进怀里收好,然后又说,“小婷,我看这两天你休息休息吧,在这里也做不好事,要不我给蒋太打个电话,你去她那里住住?”齐曼婷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后来她和袁世雄出来以后,对荣叔说自己这两天要去蒋家,事情由荣叔处理,如果拿不定主意就找袁少。黄婉仪在书店,她立刻打了电话回家,蒋家的佣人灿嫂开门让两人进了。两人坐在沙发上,齐曼婷说,“世雄,谢谢。你回去忙吧,和爸爸说一声,我就住在这里两三天。” 袁世雄点了点头,说,“小婷,你好好休息,我再打电话给你。”齐曼婷摇了摇头,说,“这两天我不想见齐家的人,也不接电话。”袁世雄有一阵迟疑,然后说, “那好,到时候你打电话我来接你。”齐曼婷不置可否。然后袁世雄又吩咐了灿嫂几句,就带所有的人走了。    第三部 (六十八)   快十点的时候,阮培杰接到了齐曼婷的电话,他刚要说话,齐曼婷在电话那头说,“杰哥,如果你真想见我,就来鹰扬道××号。”就挂了。阮培杰本来打算十一点就回澳门。但是他听齐曼婷语气不对,而且她说的那个地址像是一个私人住宅,觉得不放心,他们有一个月没见面了,中间他又打过一次电话给她,但是她说自己还是很忙,他心里更明白了。而且他知道齐曼婷既然说那里可以见面,那里就不会有闲杂人等。所以他对自己的副手说, “坤叔,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下午晚一点儿时候我们在码头见吧,我再给您打电话。”齐曼婷在给阮培杰打电话以前,就给黄婉仪打了电话,说这两天她想一个人住在这里。不管阮培杰来不来,她都要先确保没有疏漏,她不想给自己和他找不必要的麻烦。黄婉仪明白,她揣测齐曼婷想和袁世雄在一起,因为早上是袁世雄给她打的电话,她和袁世雄也算熟,她知道他和齐家的关系以及他对齐曼婷的情意,他们肯定不便在齐家一起,于是她打电话叫走了灿嫂,晚上一起带小学堂的儿子回爷爷奶奶家,那里离书店比较远一点儿。所以阮培杰来的时候,是齐曼婷开的门。      她对他微笑了一下。两人在两边沙发上坐了。阮培杰见她面色苍白,好像也没有化妆,就说,“你不舒服?”齐曼婷摇了摇头,阮培杰又说,“出了什么事?”齐家的事务再大也不可能让齐曼婷如此模样,那一定是她自己的事,所以他才问。哪知道齐曼婷立刻流下泪来。阮培杰只觉得惊痛莫名,在这十年里,他只见她流过三次泪,第一次是自己和她分手的时候,第二次是他在路上救她的那次,第三次就是今天。他站起来,坐到她身边,把她搂进自己怀里,齐曼婷就泪如泉涌。他低低地说,“是不是袁。。。”齐曼婷立刻打断他,说,“不是,他对我很好。”齐曼婷觉得阮培杰抱着她的手动了一下,果然阮培杰说,“什么叫很好?”齐曼婷心里有一丝喜欢,就止住了眼泪,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说,“我们不要说他了好不好?”阮培杰不说话。于是齐曼婷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去洗手间,她才转身,手就被阮培杰拉住了,他说,“究竟是什么事?”齐曼婷看不说他不会放开自己,于是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再简略地讲了讲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阮培杰原本对齐曼婷的家事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她是齐兆同二房生的唯一的女儿。因为十年前,他们是聚少离多,齐曼婷不会占用时间来谈这些烦恼,现在他们每次见面的时间都不长,谈也是谈现下的江湖局势,齐曼婷也不会占用时间来谈这些烦恼。他听完以后,没说什么,只是把她又揽进了自己的怀里。齐曼婷还是轻轻地摸着他的胸膛说,“杰哥,我真想你。”阮培杰心里一阵激荡,就分开她,然后吻住了她。齐曼婷脸蛋虽然长得不是很漂亮,但很有女人味,身材又非常好。因为她要在江湖行走,所以十几岁开始,齐兆同就请师傅来教她,当然她处身江湖以后,需要自己出手的机会并不多,但是习惯成自然,她每天还是早起练身,然后再沐浴吃早饭。她个子比较高,骨架却小,浑身都很柔软,上下一体,有一种柔若无骨的感觉,胸部却紧绷而丰满。所以这个时候,她辗转在阮培杰的怀里,阮培杰只觉得身体里升腾出一种强烈的欲望。那一夜,他什么知觉也没有,所以今天的这个吻才是十年后他们俩真正的吻。十年前他们当然有吻过多次,但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比较懵懂,未经人事。如今虽然齐曼婷只在那一夜才第一次真正地和男人在一起,但是阮培杰已经娶妻多年,又见过很多女人,而齐曼婷也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成熟的女人。她爱他,他也爱她,一直都爱,所以两人之间的火焰瞬间就被点燃。      齐曼婷今天穿的是一件高领口的黑色无袖暗花的丝绒连衣裙,虽然脸上的妆被泪冲糊了,然后被她洗掉了,但是她还带着紫红色水晶的葡萄串耳坠,她躺在沙发上的时候,阮培杰压在上面,看着她微微肿起的眼睛和眼睛里的那种迷茫,还有脸上的斑斑泪痕,心里就像波涛汹涌的海面,他的吻就如倾盆而下的雨点一样落在她的脸上,眉上,唇上,脖子里,胸上,手臂上,齐曼婷娇喘连连,就像让人迷醉的紧锣密鼓敲在他的心田。。。他要开始的时候,还俯在她胸上看了她一下,她就对他微微一笑,然后闭上了眼睛,他立刻就进入了她,那种还宛如处女的狭窄,挤迫着他,让他兴奋到了极点。。。同样,那一夜,他自己没有任何知觉,今天才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齐曼婷的心已经成熟,她的身却依然青涩,但是这两样都完全被燃烧在无边的痛楚和狂喜里。。。    第三部 (六十九)   结束以后,齐曼婷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轻轻地说,“杰哥,我好喜欢。。。”,阮培杰已经穿回了自己的衬衣,去洗手间拿了毛巾,给两人擦了汗,然后他坐下,把她抱起来,抱在自己的臂弯里,再帮她穿回自己的衣服,齐曼婷任由他摆弄,一直闭着眼睛,微笑着。等他给她穿好长裙,拉下了裙摆,她就把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依然闭着眼睛微笑,阮培杰也微微一笑,就亲了亲她,再帮她理了理头发,把她抱贴在自己胸前,自己靠在沙发背上。两人待了一会儿。齐曼婷动了一下,阮培杰于是放开了她,轻轻地说,"还很疼吧?"她却笑道,“婉仪要是知道了。。。”脸就红了。阮培杰这时才有点儿惊诧,原来这是别人的地方,于是他也笑道,“你可能要找人换沙发了。”齐曼婷就咯咯地笑了,然后她睁开眼睛,说,“杰哥,你在这里陪我两天好不好,这里不会有人来。”阮培杰有一阵沉吟,但是他看见齐曼婷期待又有点儿羞赧的眼神,就拿起了边上的电话,他对坤叔说,“我的事情办不完,要在这里待两天,然后再回去,您给老爷打个电话,说我脱不开身。”齐曼婷就又投入他怀里,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太傻了,如果十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也能放开一点主动一点,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如果她已经是他的了,他就不会不要她了。      阮培杰也在感慨,他想的是同一件事,十年前他们都没有勇气。上次那一夜以后,他也没想过他们究竟要怎么办,但其实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把她当作了自己的,他做不到不理她不管她。后来她就不再见他,他知道她是怕他觉得她成了他的负累,其实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想过。今天听说她和袁世雄一起出去,他心里就像有火在烧,后来看她无助地坐在那里,他心里又像有水在浇。终于,水浇灭了火,整整十年,他才体会到了占有自己真正心爱的女人是什么感觉。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了,他是如此的满足,只觉得人生无憾,不管将来要怎么样,这一刻就是永恒。人生虽然很长,但其实就是活在这些绚烂而美好的时刻里的。。。他和她的初遇,他和她的初吻,他的那次闪电般的出手,他和她的那一夜后的清晨,他和她的刚才。。。他是她的初恋,她唯一的爱人,她也是他的初恋,他唯一的爱人。。。这十年,他和她其实也不完全是虚度了。。。就像他的冷漠,经过十年的积淀,变成了真正的深藏不露,处变不惊,而他们的爱情,如果真的在十年前就修成了正果,哪会有今天这么让人沉沦和迷醉呢?      中午,齐曼婷就自己找电话簿打了电话给沙发公司,叫他们来换整套沙发,一定要在这两天换成一模一样的,其实黄婉仪家的沙发很普通,所以也不难匹配。她还叫了外面的小馆来送外卖,她问阮培杰喜欢吃什么,阮培杰只是一笑,说,十年前你就知道了。然后她就说自己还是不会做饭,是不是很丢脸。阮培杰又笑道,让你做饭,岂不是可惜了?吃了饭,两人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着外面那个小小的花园和七月艳阳天。齐曼婷说,“其实一生人需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么大地方。”阮培杰伸出手来,握住她的,说,“你觉得累了?”齐曼婷说,“你呢?”阮培杰就一笑,说,“阮家并不想要整个香港。”齐曼婷感到万分惊诧,虽然他们都不谈这个,但她也隐隐这么认为,她相信父亲还有很多人都这么认为。阮培杰说,我知道很多人都这么认为,但是你们没看出来,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阮家就只守不攻了吗?齐曼婷说,我想大家都认为那是因为阮家要稳扎稳打,因为开始的时候速度好像太快了。阮培杰又一笑,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阿婷,但愿香港永远是齐家的。。。但是这并不容易,没有阮家,朱家,或是丁家,也会有别家。。。阮家要不起整个香港,齐家也不能长久地要着。。。齐曼婷说,“你今天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阮培杰说,“因为你总有一天要姓阮的。”      齐曼婷异常惊喜,她说,你真的这么想的?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阮培杰说,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阿婷,我不会永远留在香港的,如果你要和我一起,你有一天也要离开香港。齐曼婷也微微一笑,说,我本来就是你的人。两个人又待了一会儿,阮培杰说,袁世雄在齐家做的怎么样?齐曼婷沉吟了一下,说,爸爸比较好控制他。阮培杰于是笑道,那你呢?齐曼婷说,被爸爸控制还是控制世雄?阮培杰有一个不易察觉的谑笑,说,两者都说说。齐曼婷说,我还没到要被爸爸控制的资格,女人始终是女人,女儿也始终是女儿;至于世雄,我不想控制他。阮培杰就笑道,那我呢?你想控制我吗?齐曼婷也笑了,说,我需要控制你吗?你本来就是我的。阮培杰有刹那的不置信,齐曼婷连这个问题都想透了?他缓缓地开口,说,你不介意秀秀?齐曼婷就用手挽住他的臂弯说,今天以前很介意。      阮培杰说,那天晚上以后和今天以后有区别吗?齐曼婷抿嘴一笑,说,我主动和你主动当然有区别。阮培杰摇了摇头表示不解。齐曼婷也不再解释,说,我们下午要去上街。。。因为我和你都没有衣服可以换。      下午,两个人一起去了恒大,只逛了一小会儿,因为怕撞到认识的人,但是齐曼婷的手一直挽在阮培杰的臂弯里。阮培杰本来就不爱说话,齐曼婷也没怎么说话。她一直在思考,她觉得就在今天这个早上,她觉悟了很多。    第三部 (七十)   母亲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她太在乎父亲的其他女人了,其实父亲一直对母亲很宠爱,哪怕她没有生出儿子来,所以这是自己找不痛快,事情已经是那样了,为什么要让自己不痛快一辈子。她现在觉得一个女人应该在乎的是这个男人是不是爱你,而不是其他,等闲女人的眉头额角理来作甚。因为齐曼婷现在的世界很广阔,她成天打交道的几乎都是男人,形形□,从没钱的到有钱的,从无能的到强势的,从卑劣的到高贵的,所以她知道,在男人的世界里,爱情只是一小部分,但是爱情其实又是他最珍贵的部分,当一个男人什么都有的时候,因为这个部分不是说他想给谁就能给谁的,不像身外之物。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她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除了自己的母亲,父亲没有送给任何一房定情信物,直到自己六七岁了,父亲才纳的第三房,父亲也一直都宠爱自己的母亲,连带也宠爱她,虽然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又这么能干,但是大家都忽略了爱屋及乌这一点,这可能才是实质,因为爱才专心地培养,才最终变得能干。玉如意,娉婷,玉娉曼婷,就是她和母亲连在一起的意思啊!关于玉如意和娉婷,她小时候就知道是母亲和自己的名字,但是直到今天才发现父亲对母亲和自己竟然情深若斯!      就是这个道理,也许十年前,对阮培杰来说,爱情并不是重要的东西,所以他说不要就不要了。但是十年后,他就觉得这个弥足珍贵了,因为他有了其他的一切,他有家有业,有儿子,关键是他有驾驭自己的能力了,十年前他把持不了自己,他怕自己被齐家席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可以拒绝他不想要的东西,比如齐家,同时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比如阿婷。      对齐曼婷也是一样,十年前对感情,她眼里容不下任何沙子,但是现在她就不会那么的绝对,虽然她现在的地位更特殊。她如果要喜欢阮培杰这样的男人,她不能要他的全部,没有人能要他的全部,那她只要这最珍贵的部分就好了。骆秀秀有其他的一切,而那一切其实本来应该是她的,她自然伤心懊恼,但是骆秀秀没有阮培杰的爱情,所以她不再介意。本来她还不确定这一点,但是今天早上后来发生的事,就向她明证了这一点。她说的我主动和你主动,在阮培杰看来是说女人主动和男人主动其实结果是一样,就是她变成了他的人。但是他会错了意。她说的其实是齐曼婷主动还是阮培杰主动。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只有这个女人,同样,没有一个男人,只有这个男人。阮培杰很冷,但是如果他主动争取的东西,就是他认为最宝贵的东西。他为了自己主动出手,主动频繁地和自己见面,主动今天来看自己,主动要了自己,主动谈阮家的事,主动说让自己姓他的姓,这还不说明问题吗?他不怎么说话,所以他说的话大都是金子。其实他本来爱的就是自己,他的爱情女主角从来都是自己,不过那十年,爱情不是他生命的主题,所以他搁置了,现在爱情也不会是他生命的主题,只是他想珍惜了。      在早晨,因为那个白玉如意,她还在为母亲流泪,为自己流泪,那是因为她找不到出口,但是阮培杰一来和她在一起,她就串起了所有的事,包括父亲的事,母亲的事,杰哥的事,自己的事。      他现在还让她挽住他出街,这就是想在人前承担她,宣告她是他的人,虽然他们也还是尽量要避开认识的人,但这种心理感觉是不一样的,现在只是为了避免麻烦。      这还好像阮培杰说的,哪家都不能永远地拥有整个香港,因为它太大太深了,他也一样。他又是天使,又是魔鬼,对人有永恒的吸引力,但是谁也不能全部拥有他,他依然还是他自己。同时想拥有他的天使面和魔鬼面的女人自己就先崩溃了,因为女人本能地爱慕天使,排斥魔鬼。      早在阮培杰去年为她出手的时候,他其实就在下意识里把她当作了他的女人,但自己又不只是阿婷,还是曼姐,齐小姐,所以他只是经常和自己见面,以此来‘栓’住自己,自己跨出了那一夜,等于跨过了一条无形的界线,就得到了他,其实那一夜并不是自己跨出去的,换一个女人,就是那一夜上了他的床,他依然当她是陌生人。换一个女人,又哪能这么容易上了他的床。那一夜以后,他就开始很介意袁世雄。男人很多时候只是在等一些能说服自己的借口,有意识或无意识地等。所以他才认为她主动和他主动没什么区别,因为他爱她。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其实男人的道理都是简单却精准的,即使是看待感情,只是女人自己把问题复杂化了,就像她刚才想到的。。。他说的你主动和我主动其实也是说齐曼婷主动还是阮培杰主动。阮家去年下半年就真正停止了在香港的扩张,那就是说,他从那时候频繁地来香港主要是为了和自己见面!      她于是看着手上拿起的要给阮培杰买的衣服,甜甜地一笑。阮培杰有点儿诧异地看着她,她就看着他的眼睛柔柔地说:杰哥,你喜欢这件吗?      到了这一刻,她觉得那个白玉如意的意外完全是母亲在冥冥之中指引她,让她不要再犯母亲的错误。父母对儿女的爱真是无边无际,跨越生死。    第三部 (七十一)   晚上,齐曼婷把客房床上换上了新买的一套。第二天,他们也是在这个平常的小家里度过的。第三天一早,他们就分手了,齐曼婷把床上自己的那套再换了下来,连同自己买的其他东西带走。阮培杰回了澳门,齐曼婷打电话让袁世雄来接她。袁世雄并没有看出什么来,因为那个沙发虽然是新的,却和原来一模一样,等黄婉仪回来,她自然发现了,但是她并不介意,家给好友和恩人住,正常,还得了一套新沙发。齐曼婷换沙发本来也不是为了防范她,而是为了对得起朋友。袁世雄把那个白玉如意补好了,但是细看还是能看出缝来,齐曼婷却笑着对他说,这是你从小到大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自此以后,阮培杰来香港的次数就少了,两个星期或更久才来一次,因为齐曼婷和他说,杰哥,你不必专门为了我来,你专心你的事吧,我在这里过的很好,我也会保重自己,我等你可以带我离开的那天。阮培杰听了这话,觉得齐曼婷和母亲尤晓蓉真像,当年尤晓蓉也是带着儿子,也就是阮培杰,自己一个人在香港生活了五年,直到阮海龙带他们离开。那个早上以后,他们也没再谈过阮家和齐家的事。但是阮培杰托她在必要的时候照顾阮红瑛,因为自己不是时时在香港,有需要的时候可能不能那么快就到位,他会先知会她让她帮忙。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其实阮培杰就是在文强告诉他唐鹏和阮红瑛的事的那个下午以后,才想通了很多关于他和她的事的。      罗美卿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响,她扭了一下把手,门就开了,她看了一眼,没看见凌小珊,却看见阮红瑛趴在桌上,现在是早上九点半,她才到妇女会,那就是说阮红瑛昨晚上没回去?她于是轻轻地走进去,走到桌边,看见桌上全是英文的书摊着,还有阮红瑛画的图,都是舞台上的布景和人物形象。她于是轻轻地拍了拍她,叫了好几声,“阮小姐。”阮红瑛一直不应,她才注意到她的脸特别的红,她于是摸了摸她的额头,挺热!这时候凌小珊进来了,她惊诧地看着这两个人。原来最近小伟生病了,凌小珊于是有一个星期没来妇女会,但是新戏上演的日子定了,正在排练,因此所有的事都暂时是阮红瑛一个人在操办,她又是新手,所以特别紧张,昨天晚上就没回家,她那个保镖也还坐在外面的休息室里。想来是她昨晚上睡着了吹冷气,再加最近劳累导致了发烧,于是凌小珊去叫了她的保镖过来,合力把阮红瑛扶上了车,开去了玛丽,罗美卿也坚持跟了去看看。      一路折腾,在急诊室的一个小房间里,阮红瑛喝了药,就醒了,她见罗美卿在一旁,心里很疑惑,罗美卿就走上前,说了说是怎么回事,凌小珊去了外面给罗美卿倒水。阮红瑛于是挣扎着就要起来,罗美卿说医生让她好好休息,感冒发烧就是要好好休息。阮红瑛说,谢谢唐伯母。罗美卿就笑笑,说,小鹏小时候身体不好,她都经常上医院的。阮红瑛只觉得诧异,唐鹏现在看起来高高大大,无病无灾的样子,她于是说,那唐公子现在身体好了吧?罗美卿笑道,嗯,自从他改了唐鹏这个名字就好了。然后就告诉阮红瑛说,唐鹏本来也是三个字的名字,但小时候体弱多病,他的爷爷觉得还是找算命的换个名字,最后定的这个鹏字,自此以后,他就真的渐渐病少了。罗美卿还说,小鹏小时候身体不好是因为自己有了他的那段时间身体不好,生小姿的时候还好,可能罗家的女人生儿子就不顺利。。。      阮红瑛知道唐鹏外祖母的事,而且唐鹏的家姐也快生孩子了。她见罗美卿有点儿低落,就说,唐伯母,家母也是找算命地给我起的名字,算命的说我的名字中间一定要有红字。罗美卿问,难道令堂身体也不好?阮红瑛说,家母身体很好,她说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身体好,我身体也好,但她很传统,她还喜欢女孩穿红色。罗美卿就笑道,真的?那和我一样,我就老想小姿穿红色,可她老是黑白。。。所以我看见你的红衣就喜欢。阮红瑛也笑道,我小时候也不喜欢穿红色,后来家母过世我才开始常常穿。罗美卿说,你和令堂感情很深吧?阮红瑛点点头,不再说下去。罗美卿说,你好好休息吧。阮红瑛就说,唐伯母,谢谢您,您回去忙吧,我很快就会好的。罗美卿就说,我等小珊来了再走。凌小珊这才推门进来,其实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了。      罗美卿走后,凌小珊说你是不是回家去休息,这样唐公子也好去看你。阮红瑛就点了点头,她和唐鹏也两个礼拜没见了。她说,丁太,谢谢,小伟都好了吧?凌小珊笑着说,嗯,活蹦乱跳!他可能就是想我能多陪陪他。。。你别太认真了,还晚上做到这么晚,累坏了我可没法向唐公子交代!    第三部 (七十二)   中午时分,唐鹏就上了阮红瑛的家。他敲门进来的时候,看阮红瑛穿着白色的高领长袖睡衣,但辫子还是绑得好好的,半躺在床上,正对他微笑。他走到床头,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嗯,还好,药都喝了吧?饭吃了?阮红瑛“嗯”了一声,就靠进了他怀里。唐鹏轻声说,别去做了,太累,你又认真。阮红瑛笑道,那我在家也没事,其实挺好玩的。唐鹏也笑道,你可以陪我上班。两人待了一会儿,阮红瑛就讲了罗美卿早上说的那些话,唐鹏笑道,家母连我小时候的事都告诉你啦?阮红瑛就说,你以前叫什么名字?唐鹏说,唐傅维,师傅的傅,维持的维。阮红瑛说,嗯,还是唐鹏这个名字简单又好听,家母说名字就是要简单上口才好。唐鹏笑道,所以我才能做她的女婿啊!阮红瑛也笑了。。。她又说,你吃了午饭了吧?要不你在另一间房休息一下再去上班?唐鹏说,我不去上班了,下午的事都交代好了,也已经和强哥说过了,我就在这里,你睡吧,我就坐在边上看你。阮红瑛说,傻瓜,那多累!唐鹏笑道,不累,看大美女怎么会累?阮红瑛啐道,就没正经!唐鹏说,你快睡吧,昨晚上也没睡。阮红瑛点了点头,躺了下去,唐鹏给她盖好被子,她就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唐鹏拉上了窗帘,再坐在她床前的椅子上,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她,她真美,连病了都这么美。。。他又想起了睡美人。。。      床头的电话石破天惊地响了起来!两个人都醒了,原来唐鹏趴在床边也睡着了。阮红瑛于是拿起了听筒,是大哥,他下午到了香港,想问是不是晚上一起吃饭。阮红瑛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家里?阮培杰说,现在都快六点了,你还能在哪里?阮红瑛大吃一惊,啊!我睡了一下午!阮培杰就问清楚了,原来她病了,于是说,我现在过来看你。阮红瑛立刻支吾着说,大哥,你忙吧,我没事,我已经好了,明天吧,明天再见。阮培杰觉的不对,说,我现在就过来。阮红瑛大急,说,大哥,你别来了,我真的好了,明天吧。阮培杰沉默了一下,说,是不是唐公子也在?阮红瑛只好说了,唐鹏下午过来了,现在在这里。。。唐鹏已经扭亮了灯,在边上一笑,说,就见见有什么关系?你大哥也不怎么有时间来。阮培杰在那头沉吟了一下,说,那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好了。阮红瑛说,家里没做饭。唐鹏在边上说,去贝铭。阮培杰也听见了,说,就去那里,我打电话给钱婶,再过一小时见,你可以吧? 阮红瑛只好说自己没事。阮红瑛挂上了电话,还是有点儿怔仲不宁。唐鹏坐在床边,把她搂住,说,你大哥都同意了,你还担心什么?阮红瑛说,大哥是说要约你吃饭,但。。。我没心理准备,你也没有。唐鹏笑道,要什么心理准备,难道我见不得人?我今天穿得也不差吧?      两人收拾停当,准备出门,唐鹏又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晚上和朋友去外面吃饭,晚一点儿回去。当招待领着他们俩进了包间,阮培杰站了起来,伸出手去,说,唐生。唐鹏也伸出手去说,大哥,请叫我唐鹏。阮培杰觉得心里刹那间有一丝温暖掠过,他觉得怪不得妹妹喜欢他,他真是和煦温暖,英俊有礼。上次他们两在妹妹家门前对峙的时候,情势和现在真是天渊之别。他于是一笑,说,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唐鹏也笑道,阮先生,幸会。阮红瑛在一旁眼睛有点儿湿润了,唐鹏就为她拉开了椅子,三人坐了。阮培杰于是又问了问阮红瑛生病是怎么回事,因为妹妹很少生病,阮红瑛又支吾半天,脸都红了。阮培杰明白她这都是为了唐鹏,就说,你这么认真,唐生也过意不去。唐鹏也认真地说,是的,你一定要听大哥的话,然后又转脸对阮培杰说,大哥,你还是叫我唐鹏吧,我们都是一家人了。阮培杰又有刹那的错愕,他想起了文强说的话,“凭他是我的朋友”,他现在心里越来越明白了,妹妹为什么会喜欢唐鹏,又为什么这么多人在帮助他们,就算没有他耀眼的家世,他依然是一个非常好的男人,虽然他还年轻。他为妹妹感到十分的高兴,但他只是点了点头,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三人吃毕了饭,走出来,阮红瑛一路都挽着大哥,走到车边。阮培杰说自己晚上还有事,唐鹏你送阿瑛回去吧。阮红瑛看着大哥,阮培杰对她一笑,说,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唐鹏在一侧说,谢谢大哥。阮培杰摇了摇头,就要上车,唐鹏拿出自己的名片,又从车里拿了笔出来,写了写,递给阮培杰说,大哥,这是我的直线,你可以随时打给我,我会照顾红瑛,你不要担心。阮培杰看了看那个名片,说,好,那我也收了,小心开车,再见。又和阮红瑛摆了摆手,就自己开走了。阮红瑛还看着大哥的车绝尘而去,心里充塞了万般感慨。。。唐鹏在一边笑道,我表现还不错吧?阮红瑛就抱住了他,说,谢谢,唐鹏摇了摇头,也抱了她一下,再拉了她的手,上了自己的敞篷跑车,在凉爽的海风中一路开回去,阮红瑛的头侧枕在他的肩上,看着天边繁星点点,还有一路的灯火,心里安适极了,她真希望这车永远也不停下来。。。    第三部 (七十三)   南国排的新戏是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这是抗战开始以后南国排的第一部浪漫喜剧,也是第一部莎士比亚的戏剧。抗战初期,大家都锁定在那些充满了愁云惨雾和压抑或是愤慨的新剧里。但是现在,大家有些腻味了,所以南国推出了这部剧。还因为有了阮红瑛的加入,虽然是上演中文译本,但因为她本人从十六岁开始在英国待了差不多六年,对于英国文化的那些感觉的把握毕竟不太一样。而且从舞台到服装到造型配乐,都是全新设计定制的,学生演员的激情也更高。从筹备到上演整整历时两个多月,今天在香港大剧院的一个小厅首演。现在,台上正在演戏,台下正在看戏,阮红瑛坐在台侧做舞台监导,既能看见台上,又能看见台下。为了将时间控制在两小时之内,演出把原翻译剧本作了一些删节,保留了故事的整个轮廓,但是这些美妙的段子全部被阮红瑛保留了:      怎么啦,我的爱人!为什么你的脸颊这样惨白?你脸上的蔷薇怎么会雕谢得这样快?多半是因为缺少雨露,但我眼中的泪涛可以灌溉它们。唉!我在书上读到的,在传说或历史中听到的,真正的爱情,所走的道路永远是崎岖多阻;不是因为血统的差异——      。。。      你称我“美丽”吗?请你把那两个字收回了吧!狄米特律斯爱着你的美丽;幸福的美丽啊!你的眼睛是两颗明星,你的甜蜜的声音比之小麦青青、山楂蓓蕾的时节送入牧人耳中的云雀之歌还要动听。疾病是能染人的;唉!要是美貌也能传染的话,美丽的赫米娅,我但愿染上你的美丽:我要用我的耳朵捕获你的声音,用我的眼睛捕获你的睇视,用我的舌头捕获你那柔美的旋律。要是除了狄米特律斯之外,整个世界都是属于我所有,我愿意把一切捐弃,但求化身为你。啊!教给我怎样流转眼波,用怎么一种魔力操纵着狄米特律斯的心?      。。。      就在那个时候,你看不见,但我能看见持着弓箭的丘匹德在冷月和地球之间飞翔;他瞄准了坐在西方宝座上的一个美好的童贞女,很灵巧地从他的弓上射出他的爱情之箭,好像它能刺透十万颗心的样子。可是只见小丘匹德的火箭在如水的冷洁的月光中熄灭,那位童贞的女王心中一尘不染,沉浸在纯洁的思念中安然无恙;但是我看见那支箭却落下在西方一朵小小的花上,那花本来是乳白色的,现在已因爱情的创伤而被染成紫色,少女们把它称作“爱懒花”。去给我把那花采来。我曾经给你看过它的样子;它的汁液如果滴在睡着的人的眼皮上,无论男女,醒来一眼看见什么生物,都会发疯似的对它恋爱。给我采这种花来;在鲸鱼还不曾游过三哩路之前,必须回来复命。      。。。      这一朵紫色的小花,   尚留着爱神的箭疤,   让它那灵液的力量,   渗进他眸子的中央。   当他看见她的时光,   让她显出庄严妙相,   如同金星照亮天庭,   让他向她婉转求情。      。。。      这三对新婚伉俪,   愿他们永无离贰;   生下男孩和女娃,   无妄无灾福气大;   一个个相貌堂堂,   没有一点儿破相;   不生黑痣不缺唇,   更没有半点瘢痕。   凡是不祥的胎记,   不会在身上发现。   用这神圣的野露,   你们去浇洒门户,   祝福屋子的主人,   永享着福禄康宁。   快快去,莫犹豫;   天明时我们重聚。      。。。      在台下,坐着文强夫妇,丁力夫妇,唐骏礼夫妇和唐鹏,叶进豪一家,白家,戴家。。。所有华人商界的上层,还有陈翰林夫妇,小剧场三百个座位,座无虚席。唐鹏和父母坐在第三排,听到这些句子,只觉得胸中有万种柔情此起彼伏,就像碧波荡漾的大海。落幕以后,全场掌声热烈,演员谢幕两次。罗美卿作为妇女会主席,上台致感谢辞,并和凌小珊,阮红瑛和南国的其他所有工作人员一起谢幕。      接下来是在剧院的侧厅举行的首演茶会。唐鹏于是走过去和阮红瑛待了一会儿,还是由罗美卿‘介绍’的,罗美卿对阮红瑛说,“这就是我的儿子小鹏。” 对唐鹏说,“阮小姐是我们南国里最能干的小姐。” 然后唐鹏又去和其他小姐纷纷见礼。而阮红瑛一直由罗美卿领着各处去和人打招呼,人人都说,唐太,你从哪里挖掘出这么一位才女?罗美卿从头到尾都特别的兴奋。这也是阮红瑛第一次看见唐鹏的父亲唐骏礼,唐骏礼对她微笑道,阮小姐,刚才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谢谢你的努力!请继续协助你唐伯母。      还有一件令阮红瑛感到吃惊的事是她还看见了大哥,她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由文强介绍给叶进豪一家。她自己并没有给票给大哥,而且都不知道他来了香港,大哥也不会喜欢来应酬这些人,于是她望望唐鹏,唐鹏也用目光表示自己不知情。大部分的时间,阮培杰都和文强在一起,由文强介绍他给各个人。他走到阮红瑛身边时,阮红瑛诧异道,大哥,你怎么会来?阮培杰笑道,我是专门过来看你的剧的,让你有意外之喜。然后阮红瑛就把大哥介绍给了罗美卿,罗美卿高兴地说,阮先生专程从澳门过来给我们捧场,真是无比的盛情!阮培杰微笑着说,唐太,谢谢你对阿瑛的照顾。罗美卿笑道,阮小姐一个女孩子单身在香港,真是非常独立和能干,我常听阮小姐提起已经过世的令堂,相信令堂也是一位非常特别的女士。阮培杰又微笑着说,家母是一位好太太,好母亲。罗美卿就点了点头。      《仲夏夜之梦》连续好几个周末在这个小剧场里上演,票并不便宜,但来观看的人络绎不绝,最后的所有票面收入都被妇女会纳入了学生社团新剧基金。每一场演出,唐鹏都坐在台下,阮红瑛还是坐在台侧。阮培杰又来过一次,陪齐曼婷来,但是坐在不让阮红瑛看到的位置。      从此以后,罗美卿就一直邀阮红瑛去参加唐家的各种公开的活动,包括周日的下午茶会,唐鹏和阮红瑛说,不用每次都去,免得太累。但是阮红瑛却一直去,也一直穿红衣去,每次去她都被罗美卿带在身旁,因为罗美卿觉得她是一个小姐单身在港,香港的上流圈子于是就都知道唐太现在找了一位美少女助理。因此罗先生也在家里认识了阮红瑛。    第三部 (七十四)   阮红瑛诧异哥哥会开始和香港的上流社会交往,但是她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他为了自己和唐鹏。那天首演结束以后,在车里,她说,大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阮培杰道,你是我最亲的人。。。我也是为了阮家。阮红瑛不解,说,大哥,难道我们家真要搬来香港?阮培杰一笑,说,我们在澳门挺好,香港人多又复杂。阮红瑛再奇怪地看着他,但是阮培杰说,别想家里的事了,你好好地把你要做的事做好,我看你很辛苦。阮红瑛就挽住他,说,大哥,唐鹏也不轻松。。。阮培杰就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阮红瑛说,大哥。。。爸爸。。。阮培杰说,要不你自己告诉他?阮红瑛摇了摇头,说,我并不需要他的同意,他不论说什么,对我来说都没分别。阮培杰沉默了一会儿,说,阿瑛,我知道你不愿意原谅爸爸,但是爸爸对妈妈和你其实。。。阮红瑛立刻截住了他,说,大哥,我不想谈这个。阮培杰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是他也不再说下去,总有一天妹妹会知道的。      《仲夏夜之梦》的演出完全结束后,阮红瑛回了一趟澳门,去给母亲扫墓。在家住了几天,免不了要和父亲见面,父女俩上次见面是尤晓蓉忌日他们的香港之行。阮海龙几次欲言又止,后来他在饭桌上,还是问了,阿瑛,你现在在香港好不好?阿杰说你很辛苦,你要多。。。阮红瑛立刻说,爸爸,谢谢,我很好。阮培杰这天没回来吃饭,外面有应酬,于是骆秀秀在一旁说,阿瑛,爸爸一直都挂念你。阮红瑛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第二天,她一个人去到母亲的墓前,把她和唐鹏的事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都告诉给了母亲。这一年多来,她常常在感到迷茫的时候,会在心里问母亲或向母亲倾诉,但是直到今天,她才原原本本地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坐在墓前,说了很久,动情之处,数次流泪。她的心里还是感到很不安,她和唐鹏究竟会怎么样,所以她也说了她的各种忧虑。最后,她说,妈妈,您如果还在,可能也不会同意,对吗?。。。但是我们真地不能没有彼此。。。您如果见过他,我相信您一定也会喜欢他的。。。妈妈,请祝福我们。。。希望下一次,我可以带他来这里看您。。。阮红瑛回了香港以后的当天,唐鹏去她家里看她,她却笑道,你清减了。唐鹏也笑道,你更漂亮了!      阮培杰现在来香港,都会知会妹妹,陪她一起去吃饭或去她住的地方看她一下。阮红瑛现在彻底不管帆船公司的事了,因为她确实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所以在新剧演出开始后,阮氏帆船公司的事也由阮培杰自己经手了,反正他真正要经手的事务也并不是很多。他每次来还是和齐曼婷在他的住所见面,但是时间都很短,就和以前一样,他们俩也很不方便在一起。阮培杰会说,阿婷,对不起。齐曼婷就把双手搭在他肩膀上,说,杰哥,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而且我们现在依然比十年前见面都多了。阮培杰搂住她只觉得一阵心酸。      又过了不久,罗美卿的生日,唐家像以前每年的这一天一样,精美又隆重地布置了,这一向是唐家比较大型的公开活动之一,不过今年,很多是由阮红瑛经手的。罗美卿坚持要把去年唐鹏买的桌布铺上,罗美卿说,这是小鹏给全家买的第一件礼物,阮红瑛看着那个桌布,心里五味杂陈。到了正日子,不用说,又是非常的热闹。阮培杰收到了请柬,他也到了。他看见妹妹一直跟在罗美卿身旁,但唐鹏就被别的小姐包围着,心里也充满了难言的滋味。他现在和文强丁力叶盛谊都熟,这个晚上他们就一直坐在一起。这只是他第二次和罗美卿见面,罗美卿和他打招呼的时候说,阮先生,下次我要请你太太也来,红瑛说她走不开,所以我这次就没写。。。阮培杰微笑着说,谢谢唐太,她不怎么喜欢出门,不过她也一定会想来看看您的风采。这是阮培杰第一次见到罗先生,但他不是被文强引荐的,而是由一位宋先生,他和罗先生见礼以后,罗先生微笑道,原来是阮小姐的大哥,请随意,你们年轻人多聊聊。然后他对宋先生说,有如,我们一起坐坐。      阮红瑛今天也异常的高兴。唐伯母的生日庆典她落了好多心力,她当然高兴,但是她更高兴的是三天前唐鹏给她看的一封信。唐鹏终于收到了家姐给他的信,单独地封在了她给全家的信里,家姐给全家的信内容很多,主要是祝贺母亲的生日,以及详述他们在美国的生活情况,她自己的情况。但是家姐给他写得却很简短:      小鹏,      家姐已知悉你和阮小姐的事情,你找到了自己所爱的人,我为你高兴。虽然前路布满荆棘,但家姐相信事在人为。你如有困惑或需要,就去请教文强,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家姐和姐夫为你们送上最好的祝福!      Bonnie(签名)      ×年×月×日      于美国纽约      唐鹏看完一笑,他想,家姐还不知道,就在上半年他告诉家姐的同一时间,强哥也知道了,而且他和丁力现在就在帮助自己。第二天,他就把这封信拿给了阮红瑛,说,我说的没错吧,家姐一定不会反对的!阮红瑛看完信,心里安慰,但依然落下泪来。    第三部 (七十五)   朱秉现在要麻哥做的事,是有理由有借口就换珠宝行的保镖,不要长时间的让一个人待在那里,只要你自己一直在就好了。麻哥搞不明白,但是他照做了,而且这个并不花什么力气。袁世雄现在发现阮培杰不怎么来香港了,觉得好笑,这多半是他老婆恼了,知道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要严加管束。阮家也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静,他想阮培杰这下是被老婆绑住了手脚,在香港算是快没戏了。他一如既往地对齐曼婷关心备至,但是齐曼婷似乎变得比以前忙,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的这么忙,也许是寄情公务,但是反正没有姓阮的在这里碍眼,他也就继续守着,等到哪天朱家让阮家在香港彻底玩完。。。齐兆同也发现了女儿的变化,有一天,他问,小婷,你好吗?那个男人。。。齐曼婷就微微一笑,说,爸爸,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就再不肯谈论这个话题了。      骆秀秀发现丈夫不怎么去香港了,也感到很高兴,而且她还发现他的那种心事重重也不见了,他成天和公公一起同进同出,比以前还忙。一天晚上,她说,杰哥,你在香港真的只是忙生意?阮培杰想了想,说,秀秀,如果我真的有别的女人,你会怎么想?骆秀秀感到很意外,但是她立刻就明白了,她也想了想,说,杰哥,我还是那句话,你把她带回来让我看看。阮培杰就没再说话。骆秀秀却真的确定了丈夫是有别的女人,而且是他喜欢的女人,因为阮培杰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谈起过女人的话题,所以他今天说的这个女人一定是他喜欢的女人,虽然他只说了一句。于是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说,杰哥,到了合适的时候,让我和她见见面,只要你喜欢,我不会反对的。阮培杰有刹那的感动,说,你真地不介意?骆秀秀说,杰哥,这么多年,你对我这么好,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并不喜欢我。。。      阮培杰心里一惊,看着妻子,骆秀秀就笑道,杰哥,别担心,我并不是很介意,这辈子能和你在一起,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而且我还有小威和小武,我并不害怕。阮培杰就把她搂进自己怀里,但他还是没说话。骆秀秀又说,她是不是很漂亮?阮培杰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见过很多漂亮的女人。骆秀秀又点了点头,说,那她是不是对你很好?阮培杰说,嗯。骆秀秀再说,那你呢?你也对她很好吗?。。。既然你喜欢她。阮培杰又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算好。骆秀秀说,嗯,因为我和小威小武?阮培杰沉吟了一下,说,我和她的问题不只是这一点。骆秀秀有点儿明白了,这个女人并不像自己这么简单,她可能还和阮家的利益有关系。于是她说,杰哥,我知道了,总之,你不要顾虑我和小威小武。。。我希望你快乐!      阮培杰有点儿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他轻轻地说,秀秀,你真地不怪我?骆秀秀就在他怀里轻轻一笑,说,杰哥,我想如果我是那样的女人,你当年也不会娶我了吧。阮培杰心里更诧异,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骆秀秀说,那时候你从我家走了以后,我爸爸就说过,秀秀,他不会喜欢你的,我当时就说,爸爸,我知道,但我喜欢他。。。所以杰哥,你再回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的时候,我觉得老天对我真是太好了!本来,我都已经满足了,因为我遇见过你。。。阮培杰落下泪来,骆秀秀做了自己的妻子这么多年,原来一直都清清楚楚,比他自己还清楚他的感情。这是骆秀秀自认识阮培杰后,第一次见他流泪,她点点头,又说,杰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并不容易,如果不是遇上你,我想我这辈子也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但我一样会嫁人,很多人都是这样。。。所以如果你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我也愿意你和她在一起。      阮培杰道,那你不担心?骆秀秀说,杰哥,我相信,你不会不要我和孩子们的,那其实我的生活和现在也不会有分别,因为你现在也不喜欢我。。。阮培杰紧紧地抱着她,良久无言。骆秀秀又在他怀里道,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阮培杰摇摇头,她说,我看你和爸爸就知道了,爸爸每次看着妈妈的遗像的时候,那种眼神,你从来没有这么看过我,以前我只知道你并不喜欢我,但是见了爸爸,我就知道了,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但是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过得很好,不是吗?过了一会儿,阮培杰说,真的好吗?骆秀秀说,杰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娶我,但是我不在乎,也许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样的人。。。反正,我已经是你的妻子,又是小威小武的妈妈,我如果嫁了别人,不会比现在幸福快乐,我爸爸过世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所以他很放心我,你也不要再担心这个。阮培杰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只是他一直没有把这次夫妇俩的谈话告诉给齐曼婷。    第三部 (七十六)   宋有如挂上了电话,他又想起了当年在偷渡的船上的事,想起了尤晓蓉阮海龙夫妇和自己。。。人生数十年就如一弹指,自己当年最爱的尤晓蓉早已芳魂杳杳,自己在香港是家大业大,但自己的太太也已于两年前过世,三个儿女还在英国求学未归,自己和龙哥都老了。。。      三十年多前,宋有如和阮海龙夫妇相遇的时候,他也才十七岁,一个人从家乡的镇上出来,上了偷渡的船。他家里本是读书人,父亲是教书先生,生活算是过得去,只是父亲在他十三岁的那年病死,母亲又带着他和弟妹改嫁,继父原来也有儿女,所以生活还是拮据,他的继父对他不错,还供他念书,但是等他大了以后,他就不想再拖累继父以及全家人,想去外面谋生,但是他年纪又轻,虽然一直未有辍学,但来请他教书的人几乎没有,日子过不下去,于是他告别了母亲和继父,当时他只是说自己去外面谋生,其实他是偷渡去香港。他第一眼看见尤晓蓉,如遭雷击,但那时候尤晓蓉已经是阮海龙的妻子了。他并没有非分之想,但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她,于是他和阮氏夫妇就开始攀谈和熟悉起来,因为他样子长的斯文,又是读书人,所以两夫妇也很照顾他。阮海龙每每为了尤晓蓉出手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照应尤晓蓉。后来他们就结为异性兄弟,他比阮海龙小一点儿,就叫阮海龙龙哥,叫尤晓蓉阿嫂。上了岸,他们开始也结伴而行,一起住在一条破船上,就好像许多的水上人家,日子很苦。后来他在小杂货铺找了一份算账的活儿,和老板说,让龙哥来做伙计,于是他们从水上搬到了陆上,依然是贫民窟。这时候他就离开阮家自己一个人住,不过住的不远。      后来阮海龙决定去澳门,但他不想走黑道,所以就继续留在了香港,阮海龙自然托他照顾家里。尤晓蓉自己带着儿子,他就时常地周济和照顾他们。叔嫂之间一直以礼相待,他和尤晓蓉都很避忌瓜田李下,一般很少在天黑以后还待在一起,街坊四邻知道他们是叔嫂,他看上去又像读书人,也没人说什么闲话,而且尤晓蓉还有儿子阮培杰在身边。杂货店老板的女儿很喜欢他,但是他喜欢的一直是尤晓蓉,而且他也不想现在就成家,他如果成了家,照顾阮家母子就会很不方便,阮海龙去了澳门又音信全无。所以他就琢磨着离开小杂货店,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当然他没有告诉尤晓蓉真正的原因。活计并不好找,于是尤晓蓉就和他说,要不他自己开始做点儿小生意,也不用受制于人。可是自己做生意,谈何容易,又做什么生意呢。尤晓蓉去帮佣的人家是做船运生意的,需要卸货,一向要组织和管理苦力,也就是驳运,于是尤晓蓉向主人家推荐了他做驳运中介,主人家喜欢尤晓蓉的能干勤快,信得过她,又见宋有如念过不少书,于是就接纳了他。这个中介并不好做,因为主人家只给固定的佣金,有各种意外问题都要自己承担,收入不是很固定,尤晓蓉就辞了主人家的工作,一起帮忙,做了一阵子,攒了一点儿经验和小钱,宋有如就筹划自己开一个小杂货铺子,驳运还继续做。于是他的‘如记’就开张了,主要是由尤晓蓉在店里坐镇,他自己继续去码头做驳运和给如记进货。      五年后阮海龙第一次回家的时候,如记的生意已经很红火了,宋有如正筹划扩大店面,也不再做驳运生意了。阮海龙回来是接母子俩去澳门,尤晓蓉当然要离开。阮海龙很感谢他这些年来对自己家的照顾,他知道他不想跟着自己去澳门,就说以后大家再彼此看望,互相帮忙。但是他和阮海龙说,龙哥,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阮海龙明白,他是因为阮家要走的路,还是因为尤晓蓉。他还和阮海龙说,龙哥,如果你一定要报答我,请为我寻找我的家人。原来他到香港安定以后,就写信回越南给家里人,但是一直音信全无,已经差不多七年了,他知道阮海龙会有办法,澳门的黑帮和越南那边也有联系。尤晓蓉他们上船的时候,他流泪了,他对尤晓蓉说,阿嫂,你自己保重,也多劝劝龙哥,能收手就收手。他对阮培杰感情也很深,因为阮培杰五岁以前几乎把他当作自己的父亲,只是叫他有叔,而且阮培杰这个名字就是他取的。本来五岁的孩子是记不得很多事,但是阮家早年如此艰辛,阮培杰懂事也早,所以他对有叔也印象深刻。      阮家搬走以后,宋有如每天看着如记,睹物思人,于是他毅然关了店门,又去外面找事做。他找的是黎氏煤炭行的文书工作,他文化不低,又经过几年自己经营驳运和小买卖,很快就在黎氏展露头角。但他真正受到黎家大家长的赏识是因为帮黎家开通了越南这条路子,黎氏本来都是走内地路线。阮海龙回澳门以后,就发散关系去帮宋有如寻亲,后来果然找到了他的胞弟,据他的胞弟所说,母亲,继父以及其他兄弟姐妹都在宋有如走后没多久的一次饥荒加瘟疫中饿死病死了。找到他的胞弟时候他正在煤矿里做小头目,于是兄弟俩恢复了来往,由此为黎氏开通了这一路商机。这时候,他已经在黎氏做了三年。黎家的老爷非常喜欢他,不在乎他的出身,还把自己的孙女许配给他,所以他认识尤晓蓉十年之后,终于娶了自己的太太,此后生了二子一女,最大的儿子和阮红瑛同岁。      他和阮家的人没再见过面,阮氏夫妇也没再在家里说过早年的这些经历。直到尤晓蓉伤逝,阮海龙告诉了他,他自己一个人从香港悄悄去了澳门,去到尤晓蓉的墓前,悼念这个自己一直深爱的女人。他自然也和阮家的人见了面,但是阮红瑛没见过他,因为那时候,阮红瑛除了上学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连饭也不出来吃。从那个时候起,他和阮家的来往又多了起来,主要是通信。黎氏开通越南商路以后,生意迅速做大,到了今天,也是香港商界的翘楚之一。他主理以后,他太太坚持,把黎氏改名叫黎宋煤业,夫妇俩陆续捐了不少钱兴办小学堂和中学堂,因此宋家在社会上的口碑也相当好,在香港煤炭行业的地位仅次于白家,战事一起,白家在内地的煤矿又被迫关闭,所以宋家更有独占鳌头之势。      只是他的岳父母和太太都已经过世,长子还在英国念研究生院,其他两个孩子也在英国念大学,所以他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家里。阮氏兄妹到了香港以后,阮培杰常常去他家里看他,他也在外面见过阮红瑛,见第一面时,他立刻知道她是尤晓蓉的女儿,阮培杰和他说妹妹不知道家里的事,所以他说,那就别介绍了。阮培杰知道他是因为见了妹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心里难过,所以他也就没在妹妹面前提过,阮红瑛就一直不认识他。后来在唐家的一些活动中认识了他,但依然不知道他和阮家有这么深的渊源。    第三部 (七十七)   这天傍晚,华灯初上。唐鹏下了班,从妇女会载了阮红瑛去鸿图店里买首饰,给叶进豪夫妇买,很快就是他们的四十周年结婚纪念。罗美卿特别要唐鹏也带上她去,她说,红瑛,那家店是小鹏在做,你一起去看看挑挑。虽然儿子是专业人士,但是送女人东西,还是有个姑娘一起去看看的好,而且叶家是亲家,感情又不同。他们俩现在在唐家人的面前看起来就是认识的朋友。但是今天两人一起走,感觉又不一样,这是他们第一次过了明路儿的。罗美卿还说,小鹏,你到时候请阮小姐一起晚饭,然后送她回家,一定要看她进了门再离开。十一月的天气已经颇凉,两人坐在逼窄的跑车里,却暖洋洋的。麻哥一看,太子爷又带了阮小姐来,立刻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太子爷,阮小姐。”最后两人挑了一套祖母绿的耳环,项链和戒指。      俩人晚上去了唐鹏在某会所预订的包间,等上菜的时候,阮红瑛还在端详那套首饰,然后说,四十年,真是好长时间,叶生叶太一定很幸福。唐鹏就握住她的手,说,再过四十年,我们也还是在一起。。。还有我们的孩子。到了当天,叶家在半岛酒店最大最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几乎邀请了城中所有的有钱人家,因为他们都是叶家的客户,这些人里包括齐家和朱家。朱家在明面儿上主要做着养马及与跑马赛马有关的各种生意,和上层的豪门富户话题也不少。齐兆同携女儿来出席,朱秉带着他两个成年的儿子。齐曼婷就看见了阮培杰。阮培杰这天下午到了香港以后,直接整理了就来了晚宴,所以他们俩还没通消息。他们俩看见彼此都有点儿诧异,他们三个礼拜没见面了。但是阮培杰就立刻走过去和她和齐兆同打招呼,“齐生,齐小姐。”齐兆同呵呵一笑,说,阮生也这么好兴致,专程过来。阮培杰就说自己接到了叶家的请柬,却之不恭。这时候叶盛谊和文强走了过来,他们和阮培杰及齐家父女见了,然后又走开了。齐兆同就说,怎么,阮生和叶生许生也这么熟?阮培杰于是说,许氏和阮氏帆船有业务,叶生是衣食父母。齐兆同就远远看了看文强。      他包括齐曼婷和文强也在一些商界的酒会上见过不少面,不过不熟,但是他们和丁力比较熟,而文强和丁力一起做華庭,所以他知道这两个人一定很熟。齐兆同会琢磨丁家的事,所以他对这两兄弟也很感兴趣,他知道文强不是道儿上的人,所以他就更感兴趣了,他曾经问过丁力,丁力只是说,自己和文强在上海就认识也一起合作过,关系不错,怡和担心许氏实力不够,所以文强就找上了他。齐兆同颇怀疑,但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见阮家和许氏及叶家好像关系挺熟,心里又隐隐地觉得不寻常。这时候阮培杰也走了,齐曼婷见父亲在沉吟,就笑道,爸,你在想什么?齐兆同也笑了,说,你和他。。。齐曼婷有点儿不快,说,他现在都不怎么来香港了。。。齐兆同于是说,阮家到底在搞什么鬼?齐曼婷说,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齐兆同就点点头,他相信阮培杰不会告诉齐曼婷任何关键的东西。。。朱家的老二朱焕就走了过来,说,齐世伯,齐小姐。于是齐兆同又呵呵一笑,说,世侄,老朱呢?朱焕道,爸爸在那边和宋生讲话。齐兆同一看,朱秉正站在远处,和宋有如谈笑,他心道,难道老朱也想做煤炭生意?朱焕就对齐曼婷说,齐小姐,今天晚上你真漂亮!      庆典开始,叶氏夫妇上台致辞,叶进豪最后还打开一张红蓝色的贺卡,宣读了大洋彼岸寄来的祝福:      最亲爱的叔叔婶婶,      我们在这里遥贺你们四十年周年结婚纪念,感谢你们为我们做出白头偕老的典范。      Congratulations! And we are sure your marriage is and will be always in a high spirit, happy and enduring!      侄:叶盛彬      侄媳:叶唐宝姿      ×年×月×日      于美国纽约      台下鼓掌的时候,罗先生热泪盈眶,罗美卿就在边上握住了父亲的手,她知道父亲今天还想起了母亲。      晚宴之后,舞会开始。各对夫妇都进了舞池。程程对文强说,再过四十年,我肯定就老啦,孩子们也都老了!文强一笑,说,你不是一直年轻?丁力对凌小珊说,等我们四十年周年的时候,一定比这还豪华!凌小珊笑道,我真不能想象四十年以后的事。汪月褀对陈翰林说,其实这么铺张也挺累的,陈翰林说,人生只有一次这样的日子。唐鹏和阮红瑛跳了一支舞,就像他和其他小姐一样,唐鹏说,叶太太很喜欢那套首饰吧?阮红瑛点点头,罗美卿给李燕雯的时候,她就站在一旁。她于是说,老人家都喜欢旧式的东西。唐鹏笑道,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我好像还没买过什么首饰给你。阮红瑛看着他,说,我只喜欢你。阮培杰也请齐曼婷跳了一支,齐曼婷说,杰哥,你在想什么?今晚我不得不和别人跳舞。。。对不起。阮培杰摇了摇头,轻声说,如果一个人四十周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和自己跳舞的不是自己一生的最爱,那感觉会很不一样。齐曼婷只觉得心里一阵激荡,她说,杰哥,明天,我们去婉仪家好不好?    第三部 (七十八)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小梅生了丁家的二少爷,由文强取名叫丁明亮。      到小梅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凌小珊就托程程向文强提了这件事。程程就笑道,你儿子的名字你都是自己取的,为什么要文强取这个名字?凌小珊说,我和你们都很熟,你们在阿力的心里分量很重,但是小梅不同,她和你们几乎没有往来,我希望借此让她和你们多点儿联系,也是为了她的孩子,为了他们母子在阿力心里的地位。。。而且许先生取的名字都很有意义,我这也是为了丁家。程程于是明白了,她把这个意思告诉了文强,还告诉文强说凌小珊说老太太在世的时候,说喜欢取简单的名字,丁力的名字就很简单。文强想了几天,说用这个‘明’字在中间,他说,月是故乡明,而且孩子的妈妈名字里也有月字。如果是男孩子,就叫丁明亮,如果是女孩子,就叫丁明思,凌小珊听了以后,很高兴,说许先生娶的名字果然不同凡响,响亮又简单,符合老太太的意愿。丁力自然也无异议,当年凌小珊给儿子取名字,他是颇有微词,但是强哥取的名字,他当然觉得肯定是好,虽然他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      在玛丽的病房里,凌小珊抱着这个粉嘟嘟的小婴儿,对小梅笑道,他长得真像阿力呢!小梅才从产房里被推出来,有点儿虚弱,刚才看了儿子,她有点儿喜极而泣,现在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候丁力进来了。昨天晚上小梅作动,三个人就到了医院,但没多久,凌小珊就让丁力走了,因为丁力白天有一大堆的事,而且小梅是头生子,时间会很长,他在这里又帮不上什么忙,有她在这里照应就好了。丁力走的时候,对凌小珊说,你和小梅都辛苦了!凌小珊嫣然一笑,说,将来你多疼疼人家。小梅生完,已是下午三,四点钟,凌小珊打电话告诉丁力母子平安,是儿子,丁力在电话那头非常兴奋,说,我马上来!丁力进来,凌小珊见大冬天的,他满头是汗,明白他一路赶来,实在是高兴极了!她对他一笑,丁力也一笑,就坐去了床边,握住小梅的手,说,小梅,你辛苦了!觉得还好吗?小梅笑着摇了摇头,说,力哥,我很好,你去看看小亮。凌小珊就走过来把小婴儿递给了他。丁力看了看,对小梅笑道,他长的像你!小梅摇了摇头,说,他长的像小伟和力哥。其实小婴儿还看不太出来到底长得像谁,这三个人说的话其实都是他们心里想对彼此说的话。丁力抱着儿子站起来,走到凌小珊身边,说,小珊,你辛苦了,谢谢!凌小珊确实也感到疲劳,但她笑道,小伟就快来了,他看见小弟弟一定很兴奋!      一会儿,门开了,小伟被佣人领进来了,丁力就把小婴儿给他看,他看了一会儿,对丁力说,爸爸,他真是我弟弟吗?他怎么长得这么丑?凌小珊就笑骂道,小伟,不准胡说!三个大人就都笑了。丁力说,小伟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小伟就一撇嘴,跑到床边,说,梅姨,我们带小弟弟去玩儿!凌小珊就走过去,把儿子抱起来,说,别去烦梅姨,梅姨累了,妈妈带你去玩儿,然后就对丁力说,你陪陪小梅,我带小伟先回去了,我也想休息一下。凌小珊母子走后,小婴儿也被护士抱走了。丁力就把椅子拉到床边,说,你闭上眼睛休息休息,我就坐在这里。小梅点了点头,说,力哥,我真高兴。。。丁力也笑着点了点头,说,小亮是我们的儿子,我一定会好好地疼他。然后就握住了她的手。      丁力等小梅吃了晚饭,睡着了,才回到丁家。凌小珊还在房里睡觉,于是他一个人吃了晚饭,又和小伟玩了一会儿,才回凌小珊房里。凌小珊还躺在床上,但是台灯开着,他知道她醒了,于是坐到床边,说,好点儿吗?凌小珊闭着眼睛笑笑,说,我终于对得起老太太和丁家了。丁力心里一阵激荡,把她抱了起来,说,你从来都对得起妈和丁家。凌小珊就笑着推开他起来了,去到里间浴室梳洗。出来以后,丁力问她是不是去用点儿饭,她说自己下午回来吃过了,现在不饿。然后她就从酒柜里拿出红酒和两个杯子来,倒上了酒,拿去了圆桌边,两人坐下,凌小珊拿起杯子和他一碰,说,cheers,两人都一饮而尽。凌小珊又给自己和丁力倒上,然后看着外面,杯子端在嘴边,她在想那时候知道小梅怀孕了,自己还偷偷地在浴室里哭了好几次。。。于是她就笑着摇了摇头。丁力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但是他明白她的心情,他没有拿起杯子,而是看着她,说,小珊,别难过,小伟永远都是丁家的长子。凌小珊转过脸来,对他微微一笑,说,阿力,我没有难过。。。我很高兴,为你高兴,为丁家高兴,真的。丁力不知道说什么好,然后他又听见凌小珊欣喜的声音说,阿力,我可能又有孩子了。      原来凌小珊上个月月事没来,这个月日子也过了,她很意外又怀疑,只是这几天忙小梅的事,还没顾上找医生来看。丁力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到她身边,说,真的?。。。小珊,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明天,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医生。第二天一早,夫妇俩就去了医院,当听见医生说,丁太,你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的时候,两人都喜极而泣,这是真的!医生说过的那个可能真地出现了!后来他们去病房告诉了小梅,小梅也高兴地流泪了,她拉着凌小珊的手说,姐姐,好人有好报,老天爷也开眼了。。。这都是老太太在保佑你。。。早知道。。。凌小珊立刻按住她的手,说,你已经是小亮的妈妈了,不准再胡思乱想。      这个孩子后来生出来是个女孩,凌小珊给她取名叫丁爱群,程程和文强也都很喜欢这个名字。丁力抱着这个漂亮的酷似凌小珊的女儿,兴奋地说,这是我们丁家的长女!自此以后,凌小珊就再没有过孩子。    第三部 (七十九)   二月开始回暖了,但是唐家并没有春天的感觉。宝姿应该是去年十二月初生孩子,但是直到现在,家里还没有接到美国的信,虽然信在路上耽搁的情况也是有的,但这显然加重了长辈们的惴惴不安,他们很担心宝姿和盛彬两个人在异国他乡,而且宝姿也是头生子,且有任惠心以前的阴影在,虽然罗先生,唐骏礼和罗美卿在家里都不谈这些。唐鹏常常会笑着说,姐夫是医生,又是在纽约那么好的医院,家姐一定一切顺利。但是他心里也很不安。于是在阮红瑛的家里,阮红瑛就常常把他搂在怀里,他不发一言,两人就静静地待着,或者她坐在钢琴边上弹一些欢快的曲子。只是阮红瑛看他有些忧郁,自己又为宝姿担心,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流下泪来。唐家的事,文强自然也知道,所以他也很忧虑,连带程程,丁力凌小珊,叶家,大家情绪都很低落。唐家的活动变少了,周日下午的茶会也一阵子没开了,但是唐骏礼和儿子一起出去的时候,会常常暗示儿子是不是赶紧定了女友订婚,让外公高兴高兴,唐鹏就更增烦闷,但他没有告诉阮红瑛。      周日的早上,唐鹏去了鸿图店,他俯身看着玻璃橱柜里那些晶莹华美的首饰,在心里轻轻地叹息:如果财富和地位能够确保健康和幸福就好了。。。家姐和姐夫究竟怎么样了?自己和红瑛又该何去何从?。。。突然,他听见一声闷响,然后眼前一黑,腰间被人用硬物抵住,有人小声说,不要出声,他就被两个人飞快地胁持出了大门,有车兹的一声停下,他被推上了车,带走了。他离开以前,听见了好几声枪响,他明白,鸿图店被人打劫了!他立刻想到了家里的长辈们,还有红瑛,他只觉得为他们感到无比的心痛,特别是红瑛,她要怎么办,自己不见了,她一定会急疯掉,但她又不能在唐家人面前表现。。。      星期日是礼拜天,早上很多人去做礼拜,所以店里顾客很少。麻哥也傻了,其他三个保镖在瞬间就被击毙,太子爷已被虏上了车,他自己东躲西藏,没被子弹打中要害,但也挂了彩,狼狈不堪,店里到处是尖叫,几个客人都趴在地上,柜台的小姐们被勒令开了柜台,里面的珠宝被一卷而空,又一辆车停在门口,劫匪全上去了,巡警赶到的时候,车已经开了出去。这下他干系大了,他立刻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并让一个战战兢兢地小姐给唐家打电话,唐家长辈都去了教堂,从十二月起,他们就在每周这个时候一起去为宝姿祈祷,所以家里没人,他示意那个小姐,不要告诉佣人,但因为是家里的店打来的,听起来颇着急,佣人就说了老爷们究竟在哪里。然后他就自己悄悄去后面,打给了朱爷,问怎么办?朱秉也觉得很意外,说,这可不是小事,你不能报警,当心劫匪撕票,你要不先离开那里,唐家估计也要追究你的责任,你先避避的好。      麻哥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下麻烦了,但是太子爷平时对他那么和蔼,他觉得要赶紧让唐家知道这个消息才好,也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没想到朱爷不出主意,好像也不想再管自己,更添焦虑。他在心里盘算了两下,就立刻开珠宝行的车去了圣安堂。里面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他就要进去搜寻唐骏礼,文强坐在后排就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文强。他自然认识文强,因为文强也是鸿图店的老板,他们曾经见过面,就立刻向他焦急地一点头,于是文强和程程说,自己去一下洗手间,就出来了。文强听了他说的话,立刻脸色凝重,对他说,还有谁知道?他说,没有了。文强点了点头,说,我会处理,谢谢你,你先回家吧,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到时候我会和唐先生说,你来报过讯。他于是千恩万谢地走了。      自从凌小珊再孕以后,丁力就每个周日的早上陪她来教堂,他们就坐在文强夫妇的附近,这时候丁力也出来了。文强就和他耳语了几句,他也脸色大变,但他说,强哥,不会有事的,我先去看看,再给你打电话,你和小珊说一声。就匆匆离开了。文强回来,和程程说,自己和阿力有事,要先行一步,你和凌小姐继续待在这里,不要离开,也不要告诉任何人。程程立刻警觉,说,出了什么事?文强简短地说,唐家有事,但是你们先不要告诉唐家的长辈,我会处理。凌小珊这时候也看着这边,他于是和凌小珊点了点头,也很快地离开了。文强在路上就找了一家店,打了电话去澳门,他和阮培杰说了一会儿,然后挂了,去了唐家。唐家的佣人和他很熟,说家里没人,但老爷太太应该快回来了,让他进来等。于是他在唐家打了电话上雲天,丁力告诉他他们原来想的没错,所以唐鹏应该不会有危险,其他的他已经布置下去了。。。他点点头,然后说自己现在在唐家,也已经告诉了阮培杰,阮培杰可能会联络你,但是阮小姐还不知道,先不要去惊动她。      麻哥回家以后,心里很不踏实,就要他三个老婆赶紧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家外面被一些人包围了,而这些人并不是政府警队的人,他有一阵错愕,不太明白,但他的一个儿子突然大哭起来,电光火石间,他就想明白了一切。他心里大惊,立刻带了老婆孩子和几个手下从后门出去,但是已经晚了,后面的人一直追着他们进到树丛,才开枪,他的家人全部倒在了血泊中。。。他和一个手下好容易逃脱到树林那一边的大路上,有一些行人,他们俩才松了口气,继续跌跌撞撞地奔逃,还怕遇见巡警,心里伤痛惊措欲绝,现在他相信他其他的手下都已经凶多吉少。    第三部 (八十)   唐家长辈回来以后,看见文强很诧异,文强就报告了唐鹏的事,说是鸿图店的保镖雷鸣去教堂告诉他的,罗美卿眼前一黑,就倒在了丈夫怀里,唐骏礼把她扶回了房间,再出到客厅,叫佣人打电话给家庭医生。然后三个男人坐在厅里,等电话。文强见唐骏礼不无焦虑,但罗先生就好似很镇定,罗先生见文强有些奇怪,就微微一笑,说,小鹏不会有事的,有他爷爷在保佑他,于是就说了唐鹏当年由祖父唐怀兴改名字的事。      过了一会儿,电话轰然大作,唐骏礼拿起了电话,对方说,唐公子现在在我们手上,如果你们报警,他就会没命。唐骏礼说,我要确定我儿子在你们手上。于是那边一阵嘈杂,然后他听叫儿子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就又换了先前打电话的那个人,说,唐生,没错吧?唐骏礼只觉得惊痛莫名,说,你要什么?这个人就说,唐生,我们也不要令郎的命,只是我们事情已经做下了,我们不过是想有令郎陪我们出香港。唐骏礼说,我不会报警的,你放心,你们拿去的东西我也不会追究,你们还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做到,请不要伤害我儿子。那边嘿嘿一笑,说,唐生,爽快,我们想好了明天再打电话给你,你放心,我们没有安全走掉,令郎也不会有事的。就挂了。      过了一会儿,陈翰林带人也到了唐家。唐骏礼对他说,陈sir,这件事我们想先自己处理,请你回去和威尔士先生说一下,请他先不要插手,我们要绝对保证我儿子的安全。陈翰林说,唐先生,我明白,我会回去复命,但是我们一定要派人在这里保护你们。唐骏礼点了点头。陈翰林的手下就在唐家住了下来,屋里屋外都看住了。其实唐家本来就有政府警卫站岗值勤,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警队不敢怠慢。      阮红瑛昨晚上睡的有点儿晚,早上起来没多久,就接到了哥嫂的电话,嫂嫂和她说了很久,还有小威和小武,挂上电话,她一个人待了一会儿,一看十二点半了,她想怎么唐鹏还没有打电话来。因为昨晚上唐鹏来待了一会儿,她弹了一会儿钢琴,但他依然心事重重,加上周末的疲累,更加低落,所以他离开的时候,她要他今早一定要打电话给她,于是他说,中午十二点吧,明天早上你多睡睡觉,你也很累。于是她想,不会是电话没挂好吧,就又拿起电话来,却发现没有任何声音,她心里一惊,楞在了那里,她那两个保镖立刻走上前来。正沉吟间,有人敲门,佣人开门,进来的是齐曼婷。又是这个女人!在去年叶氏夫妇的结婚周年庆上,她见到她和大哥跳舞,后来她又问大哥,大哥告诉她齐小姐是自己的朋友,如果你在香港有什么需要,可以找她,并给了她齐曼婷的直线电话,但她自然不会打电话给她。      于是她站起来,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齐曼婷轻轻一笑,说,阮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我想阮小姐知道,我如果要进来,谁也拦不住我。阮红瑛大怒,说,你想干什么?阮红瑛的两个保镖就挡在她面前。齐曼婷还是一笑,说,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想让阮小姐待在家里几天。然后她后面两个人就拿出枪来,指着那两个保镖,那两个保镖要去掏枪,已经晚了一步。阮红瑛愤怒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坐回沙发,说,好,我就待在这里。齐曼婷嫣然一笑,说,阮小姐,得罪了。然后一挥手,那两个保镖就被她的人带出了门去。她带来的其他的人立刻把屋里上上下下把守住,可以想见,外面也被她的人控制了。阮红瑛冷冷地说,你不必要这么做,我跑不掉的。哪知齐曼婷笑道,阮小姐,我这是为了你的安全。阮红瑛别过脸,不看她,说,我大哥不会放过你的!齐曼婷又轻轻一笑,就自己走了。      麻哥和他的手下进了一家小旅馆,处理了身上的伤口,立刻流下泪来。他一家人的惨死让他恨不得杀了自己,这都是因为自己,如果他还在暂住屋住着,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突然,有人敲门,两人立刻掏出了枪,一人守在门一边,他的手下问道,谁?外面那个人说,雲天的阿彪。麻哥心里大惊,丁力在这个时候也来落井下石,他沉默不语,阿彪又说,朱家的人就快来了。他心里一动,就打开了门。阿彪进来以后,说,我们现在就走!麻哥立刻说,丁力为什要帮我?阿彪说,因为力哥也需要你帮忙。于是麻哥再无怀疑,两个人就和阿彪一行一起走了。前门后门很快就被朱秉的人包围了,但是他们已经来晚了一步。      唐鹏见这是一个陈设简单的别墅,劫匪头儿除了刚才用枪指着自己要自己和父亲讲电话,对自己是小心翼翼,恭恭敬敬,他也有点儿明白了,心里就涌上一阵大大的惊惧,那他和红瑛的事,红瑛。。。但他立刻又想到了文强,丁力还有阮培杰,他又镇定了下来,拿起了劫匪放在茶几上的报纸,还拿起茶来喝了喝。看守他的两个人对望一眼,只觉得奇怪。    第三部 (八十一)   阮培杰和妹妹说了两句,就让骆秀秀来和阮红瑛讲电话,自己回房收拾了东西,又去看了看小威和小武,就准备出门,骆秀秀惊诧地看着他,他把手放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不要惊动妹妹和父亲,然后微笑着轻声地说,我要去香港几天处理生意,你看好家里,就转身走了。在自家的小艇上,他闭着眼睛想了很多事,是祸躲不过,这是迟早的事。。。他知道这次是阮家带累了唐鹏,不过这都是意料中的事。。。下午到了香港,他并没有去看妹妹,而是立刻打了电话给齐曼婷。齐曼婷说,杰哥,阮小姐的事已经处理好了,我还能做什么?阮培杰说,谢谢,没有了,我这次不方便见你,你自己保重。齐曼婷不知就里,只是阮培杰早上打电话请她帮忙去把阮红瑛和外界隔离起来,但是现在她见阮培杰突然来了香港,且又和她说了那些话,意思是让她这次也不要再找他,心里立刻就有了其他不安和警觉,阮红瑛被保护,那肯定是阮家有事,但看起来又不是这么简单。这时候,手下的人来回报,说上午鸿图街美伦分店发生了劫案,具体的情况还不是很清楚,正在调查。她就立刻隐隐地觉得这两件事一定有关联,但是一时之间,她也想不透彻。      走脱了麻哥,朱秉觉得有点儿焦躁,于是他找了袁世雄,让他想办法去做掉麻哥,不然到时候他们俩都麻烦。袁世雄说,朱爷,最近几天,我有点儿忙,但您的事我会办好,就挂了。朱秉冷笑了几声,到这时候,这小子还耍他那套,走着瞧。      罗美卿醒来以后,虽然面色苍白,但恢复了镇静。她对文强说,如果他方便,请这几天在这里陪一下爸爸。文强点点头,然后就打了电话回家给程程,告诉了她是什么事,让她叫佣人送东西过来。程程一惊,说,文强,会不会出事?文强一笑,说,没事,你放心吧。第二天周一,报纸上就登了出来,说警方正在全力追查,务必保证唐公子的安全,于是全香港都知道了。罗唐两家的近友都摇电话来慰问,但是唐家的佣人都回复说老爷太太身体不适,不便接电话,多谢问候。叶进豪也立刻致电唐家,说如有需要,请马上联络他们,他们随时可以准备好现金。阮红瑛依然不知道,因为她不仅不能出门,不能买报纸,连收音机都被齐曼婷的人收走了。她觉得这又是阮家的麻烦落到了自己头上,但是她担心唐鹏找不到她,他一定着急,可她也无可奈何,她也没法通知凌小珊说自己不能去妇女会上班了。只是她不知道,凌小珊已经知道了她的情况,因为丁力早就接到了阮培杰的电话。罗美卿自然也不去上班了,待在公婆和母亲的祭室里一直祈祷,为儿子和女儿祈祷。      下午两点多钟,唐家又接到了劫匪的电话,但这次是文强拿起了听筒。对方说,你是谁?我们不和你谈,要唐生听。文强说,唐先生病了,我是罗爵士的助理。对方一听,唐家更高的长辈出来了,心里一喜,说要求后天拿到一个天价数字,要全新的票子,并由唐家安排他们顺利地离开香港,在码头交换唐公子。文强说,这么多现金后天凑不齐,而且警队的人也盯的很紧,给他们想办法离开也不容易,要求宽限三天。对方冷笑道,你不要唐公子的命了?文强平静地说,如果唐公子有一点儿差错,你们这辈子别指望离开香港。对方好似打了一个寒噤,过了一会儿,说,好,那就给你们三天,到时我们再打电话给你。文强挂上电话以后,唐骏礼不无忧虑地说,文强,你真那么有把握?文强说,唐先生,请相信我,到时候我一定能让小鹏安然回来。罗先生坐在一旁,说,骏礼,小鹏不会有事的,我们也不能让歹徒逍遥法外。于是文强回了客房,他现在都待在客房里和外面联络,处理许氏和其他的事。那个电话是另一个号码,这是唐家的备用线路之一,在紧急情况的时候使用,防止对方知道是唐家打出去的。      周二一大早,阮培杰去宋家见了有叔,谈了一会儿,宋有如最后说,阿杰,我一定尽我所能让阿瑛幸福。阮培杰走后,他去了宋家的客房,那里有他的另一个客人,他和这个客人又谈了一会儿,才出门上班。齐曼婷现在知道了打劫珠宝行背后是朱家策划的,她和齐兆同,袁世雄也在讨论这件事。齐兆同嘿嘿一笑,说,老朱活腻了?他这么缺钱?袁世雄说,姨父,朱家不是省油的灯,别是在打什么别的主意吧?齐兆同于是呵呵一笑,说,打什么主意?袁世雄就不接话了。齐曼婷说,朱家没那么大胆子打劫唐家,他们一定是别有所图,他们现在最大的敌人应该是我们和阮家。。。我们朱家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可能是想栽赃嫁祸阮家。齐兆同又一笑,说,老朱那点儿气量!阮培杰小子都快撤离香港了,他就这么不能等?非要动刀动枪,还要把唐家扯进来。。。然后他看看袁世雄,袁世雄知道他想起了去年自己做的事,于是小心翼翼地说,听说唐家和阮家最近走的近。。。齐兆同说,不过就是认识而已,唐家怎么会和阮家走的近,阮家还不够级别。其实袁世雄真正知道的也不过是唐鹏和阮红瑛认识。齐兆同和袁世雄走后,齐曼婷沉吟了一阵,就拿起电话来打给阮培杰。    第三部 (八十二)   没人接电话。齐曼婷想了想,就挂了。她立刻去了阮培杰的小楼,但守卫不让她进,说,少爷不在,齐小姐请回吧。齐曼婷无奈,她知道这是阮培杰不想见她,不管他在不在,她越发觉得事态严重。她回去想了一阵,然后她问荣叔,丁家最近有什么动静?荣叔说,还是老样子。齐曼婷点了点头,然后和荣叔耳语了几句,荣叔感到非常吃惊,他说,小姐,老爷要是知道了。。。齐曼婷点了点头,平静地说,荣叔,没有我,您有今天吗?荣家有今天吗?荣叔心里一惊,很快擦了擦汗,说,小姐的恩情我永不敢忘。。。小姐的事我一定办好。荣叔的儿子也在齐家当差,三年前他亏空大额公款,自己挥霍,被齐曼婷查出,但她念在荣叔多年为齐家鞠躬尽瘁,压下了整件事,所以齐家上上下下都不知道,齐兆同表面随和,其实睚眦必报,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所以如果这件事被齐兆同知道了,荣家早就玩完了,现在如果抖露出去,荣家在齐家的地位也要一落千丈,这个荣叔自然清楚。      周三下午,叶家就把所需的现金准备好了,交付了唐骏礼。美伦现在由唐骥礼全权代理。文强除了上楼陪伴罗先生,还是一直待在客房里。罗美卿除了吃饭睡觉,都没出过祭室。丁力照旧在雲天忙忙碌碌。陈翰林也照样开会办案。      周四下午,还是两点多钟,文强又接到了劫匪的电话,他说,钱和船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要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交换?对方说,爽快,明天一早,四点,在3号码头。文强说,四点太早,天还没亮。对方道,你一个人来,如果我们见到警队的人,唐公子一定会没命,就挂了。文强轻轻一笑,也挂了。下午晚些时候,罗先生,唐骏礼和文强又坐在厅里,文强说明天自己一个人去,不会有事,劫匪无非是求财,只要见到钱,小鹏就不会有事。唐骏礼还是很不放心,说,爸爸,我们是不是还是通知威尔士先生,让他们去照应一下。罗先生想了一会儿,说,文强,你看呢?文强道,罗先生,警队如果派人去,肯定不止一个人,就算躲在暗处,约束地好,也难免有人出岔子,对方只要我一个人去,万一有什么问题,我怕劫匪一紧张,到时候帮不了小鹏,反而。。。小鹏的安全是最重要的。。。而且据我的估计,他们上船之前还会清仓,除了我和小鹏,别人不可能待在船上。      罗先生又说,那你一个人去,万一有什么情况,你怎么应付?文强看着他,说,罗先生,这种事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您相信我,劫匪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他们只是要钱,拿到了钱,再离开香港海域到了公海,他们一定会放我们回来,撕票对他们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只有坏处,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但是他们并不傻。罗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如果他们不让你上船呢?文强点了点头,说,罗先生,那他们别想拿到钱。罗先生不解。文强说,罗先生,现在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他们指明了要我去,如果我不去,他们到时候听声音,就知道上了当,那小鹏更危险。。。您放心,就是我回不来,我也一定不让小鹏有事。罗先生大惊,说,文强,你千万别这么想,你还有太太和儿子,罗唐两家不能对不起许家。文强微微一笑,说,罗先生,您放心吧,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这您了解。罗先生看了他一会儿,想到了他们一直以来的交往以及他到这里以后做的各种事情,最后终于点了头。唐骏礼在边上热泪盈眶,说,文强,谢谢,唐家永远不会忘记!      晚上,文强又打了两个电话。丁力说,强哥,其他都布置好了,你放心。。。不过,不过,你很久没出手了,到时候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你一定要自己小心。文强一笑,“你是说我老了?不如你了?”阮培杰说,文强,谢谢,到时候见。文强说,明天见。然后文强照例打电话回家,他和程程说,我明天中午就回来了。程程高兴地说,事情都解决了?文强说,嗯,我只是再在这里照应一下。然后他又和小辉,小华和小恒分别讲了电话,许诺明天回家给他们带礼物。    第三部 (八十三)   第二天三点五十分,天还是漆黑一片,文强就到了3号码头,他一个人拎着箱子,站在人人可以看到的地方,点了一支烟。约莫过了一刻钟,几个人押着唐鹏出现了,他向唐鹏微微点了点头,唐鹏眼睛眨了一下。一共七个人,领头的约莫四十来岁,说,你来得倒准时。文强一笑,说,给人打工的,不敢不准时。这个人点点头,他现在确认了文强就是和他讲电话的人,但是他有点儿诧异,他好像不害怕。他又说,怎么称呼?文强道,我姓文。那个人于是说,文生,把箱子打开。文强于是把烟头踩灭,开了箱子,天很黑,于是其中一个劫匪点亮了火把,领头说,把钱拿起来,翻给我看。于是文强一手持箱,一手拿起几叠钱来,捋了一遍,说,全是新票子。然后就合上了箱子。这个人点点头,说,我们可以上船了。文强点点头,问道,少爷没事吧?唐鹏于是回答说,我很好,我们赶紧上船。。。领头的于是一笑,说,唐公子,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放了你和文生。然后就有人上来搜了文强的身。这伙人从领头和文强说话开始,就不停地到处张望,心里是真害怕有人埋伏在附近。      一行人上了准备好的大船,果然,领头的让人把开船的赶了下去,说,我们自己来开。船很快离岸,驶向公海。只去了一个人开船,其他的人都聚在船舱里,文强和唐鹏分坐在两边,都被枪指着。天蒙蒙亮,就到了公海,于是文强说,我们可以走了吧?领头的说,不行,这里还太近。又过了一会儿,领头的说,差不多了,把小艇放下去。然后就要来拿文强手里的箱子。文强道,我们去艇边交换。领头的嘿嘿一笑,说,由不得你!就要伸手来夺,文强一偏,说,你还是听话的好。领头的觉得文强好像语气和原来完全不同,心里莫名地一惊,他又打量了文强一下,只觉得他非常斯文英俊,穿着考究,带着婚戒,就像一般上流社会的先生,他于是狞笑道,还是你听话的好。他的手下就把枪抵住文强的脑袋,唐鹏大惊,就要跳起来,下一秒,文强已经夺了那把枪,欺身上前,一只手拿枪正抵住了那个领头的脑门,笑道,究竟是谁要听话?他的另一只手还紧握着那只黑箱。      这下变生肘腋,众人皆呆。旁的人都掏出了枪,全部指着文强和唐鹏。文强还是微笑地看着那个领头,那个领头只觉得冷汗直流,说,你们,把枪放下,放下!余人慢慢把枪放下了,但是还是有一把枪指着唐鹏。文强一推枪,又笑道,放开少爷。这个人于是说,把枪放下。文强说,现在我们去小艇,你让你的人走在前面。领头让众人领路,文强就立刻翻转了这个人,押着他,枪依然顶着他的后脑勺,让唐鹏走在自己身侧。走到外面,小艇已经放下,文强让唐鹏先上去,站在艇边,靠近自己。那个领头心想,这下完了,人财两空,自己还死路一条,却听文强笑道,唐家答应了送你们走,绝不会食言,不过要请你先陪我们一阵,这钱么,先给你的兄弟一半。这个领头立刻说,到时候我怎么回来,这钱也都要湿了。文强说,那你想现在就留在船上?那人心里一惊,黯然道,走吧。。。于是文强示意唐鹏在他手上打开那个箱子,拿几叠分给其他人,然后自己笑道,枪可不认人,唐公子如果有事,你们也没命享,我手如果一偏,这花花的票子么。。。这个领头也恶狠狠地盯着众人。于是众劫匪只得乖乖地拿了钱,再眼睁睁地看箱子合上,到了唐鹏的手上。然后文强就押了领头一起上了小艇。大船上的众人一阵欢喜,本来他们以为这次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即刻解开了小艇,把大船驶开去。唐鹏就去开艇,把箱子放在身侧船板上。这艇很简单,比他以前操纵的唐家游艇要简单的多。文强迅速地从那个人身上搜出了两把枪,一把放在自己身上,一把扔进海里,再逼迫他,两人一起坐下。      艇开出去很远了,文强说,你走吧,就放开了他,收回了枪。这个领头只是苦笑道,我怎么回去?文强道,你可以游水,你不会不识游水吧?领头道,会是会,但是这么远游回去,没到就死了。文强一笑,说,你的兄弟们应该快来接你了。领头摇了摇头,说,他们不会来。确实,小艇开了这么久,压根没看见那艘大船追踪而至。文强又一笑,说,那你准备怎么办?领头垂头丧气地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文强说,我不要你做什么,现在少爷回来了,钱也还在我们手上。领头道,你不是阮家的人?唐鹏回过头来。文强说,阮家?什么阮家?我是唐家的人。这个领头非常诧异,他觉得文强如此身手,绝不可能是罗爵士的助理,他还想过文强可能是警队的人,但是他看上去也完全没有差佬气质,警队的人到底有几斤几两他也清楚,他自己就很不弱,所以他认为文强一定是道儿上的人无疑。他以为是计划败露,阮家已经釜底抽薪。隔了一会儿,他说,有人叫我们拿了钱放了唐公子就说自己是澳门阮家的人。    第三部 (八十四)   文强说,有人?是谁?和澳门阮家有仇?领头见他果然不知,就道,澳门神香阮家其实也是我们这类的,不知道得罪了什么老大,我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具体的也不太清楚。文强点点头,说,你还算老实。领头叹道,钱财也没拿上。。。原来他们并没有被付钱,因为他们要劫的珠宝就价值连城,指使他们的人还说,到时候你们再去唐家收钱,要多少有多少,唐家为了唐公子,一定不会少给。可如今就是珠宝,可能他也没命享了。领头再说,文生,你哪里去学的这副身手?文强一笑,说,我以前也是做保镖的。领头摇摇头,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保镖有这样的身手。文强不答,说,你贵姓?领头道,小姓万。文强道,万兄,我也是给人打工的,你别见怪。。。如今兄弟只能把你带回去交给警队。万领头大惊,说,不,不,文生,你就放兄弟一条生路吧,我还有老婆孩子在乡下。文强沉吟了好一会儿,说,就算我有心放你,也没法放,等这艇一靠岸,警队的人就会上来。      万领头听了这话,知道他其实有办法放了自己。于是哀求道,文生,请看在孤儿寡母的份上,帮帮我。文强又道,就算我放了你,指使你的人也不会放了你。万领头就瑟缩了一下,他知道文强说的是正理。然后文强想了想,说,这样,一会儿快到码头,我们先驶去我朋友的地方,你就不必上岸,但是。。。万领头立刻说,文生,我有什么可以效劳的?文强说,今天,我是不得已出手的,你绝对不能把今天你看到的事说出去,兄弟还要继续在朋友圈子里混,如果你说了。。。万领头立刻说,我明白。文强是罗爵士的助理,如果要做了他这个小混混,随便动动手指就可以了,就算他不是罗爵士的助理,也一定不是寻常人,又有如此身手,而且如果今天的事被抖露出去,他也是死路一条。      离岸已经不远,但是还看不到岸的时候,万领头就看见了不少帆船。一艘帆船驶近,然后从帆船上上来了一个人,这个人英挺沉静,和文生穿的一样考究,年纪也相仿,果然是文生的朋友,而帆船上还有一对母子,他定睛再一看,竟然是他的老婆孩子!他大惊,文强说,你不要害怕,为人为到底,你们可以一家团聚,我这位朋友可以送你们去澳门。万领头看了看那个上来的人,这个人说,我姓阮。万领头大惊,原来这就是他要陷害的正主儿!于是他颓然地说,你们想让我做什么?阮培杰微微一笑,说,我现在送你们去澳门,你们在那里会很安全,如果需要,再请你回香港。万领头明白,也就是说有需要的时候,要让他出来指证指使他的人。他点了点头,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来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帆船上又上来两个人,把他带了过去,他搂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却惊魂未定。      唐鹏又把艇驶去外海,阮培杰走到他身边,说,小鹏,你没事吧?这几天你辛苦了,是阮家对不起你。唐鹏笑道,大哥,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还说这些,红瑛知道了吧,她一定很着急。。。阮培杰也笑道,她还不知道,你自己去和她说吧。于是就告诉了唐鹏阮红瑛被自己隔离起来的事,他不想让妹妹在这几天着急,因为着急没什么用,还因为他要保护妹妹不受到其他伤害。阮培杰又说,文强,谢谢!文强一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唐鹏也说,强哥,刚才我真为你捏了把汗!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许太太交代?谢谢!文强说,小鹏,不要把你今天看到的事告诉给其他任何人。唐鹏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你放心。三个人又谈了一阵,另一艘小艇就驶近,阮培杰于是告别了两人。两人回到岸边,是早上九点过了,陈翰林带人已经守候在那里,还有唐骏礼罗美卿夫妇。罗美卿见儿子安然无恙,就是有点儿憔悴,落下泪来,唐鹏立刻搂住母亲,说,妈,别伤心了,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也没人难为我,有强哥在,您可以放心。唐骏礼握住文强的手,说,文强,谢谢,你辛苦了,你回家去休息吧,我们再聚。文强把那个黑色的小皮箱递给他,说,唐先生,小鹏没事,这钱也大部分还在,劫匪没敢拿去所有的。唐骏礼只觉得奇怪,唐鹏在一旁说,爸,我们回家吧,让强哥也回去休息。      唐家的人走了以后,文强又和陈翰林单独说了一会儿,再由陈翰林派人送回了家。在路上他让车停了停,在一家玩具店里买了三件男孩子的玩具。    第三部 (八十五)   盯住万领头一伙人及把他老婆孩子扣留起来的当然是丁力,那天鸿图店被劫,他派去守着那家店的人就跟了上去。至于那艘大船,后来漏了,然后众人就被另一艘渔船‘救’了,于是也被带去了澳门。文强回家以后给丁力打了电话,丁力在那头一笑,说,强哥,我们兄弟出马,那是百战百胜!你没事吧?文强也笑道,宝刀未老。然后他就收好了枪,离开了书房。这天晚上,程程在他怀里说,文强,你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他笑道,有吗?我永远都是你的文强,儿子的爸爸。      唐鹏回去后一直被长辈们围住,他没法给阮红瑛打电话。第二天他去上班之前,就先去了阮红瑛的家。齐曼婷的人在昨天傍晚就撤走了,她那两个保镖也被放了回来,但阮红瑛没敢往唐家打电话,她不知道怎么向唐伯母交代她这几天的行踪,她也没往澳门家里打电话。阮红瑛一看他,眼圈红了,扑到他怀里,说,你着急了吧?唐鹏搂住她在沙发上坐了,说,你瘦了。阮红瑛道,我很好,没人难为我,我只是担心你。两人亲吻了好一会儿。唐鹏又把她抱在自己怀里,才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简略地告诉了她。阮红瑛听完,默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都是我拖累了你。唐鹏笑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你们家的事就是我们家的事,而且大哥已经救了我,家里的长辈们什么都不知道。。。妈妈这一周也没去妇女会,你不要担心。。。而且我们可能很快就可以真正在一起了。。。阮红瑛十分诧异地看着他,唐鹏一笑,说,你还是做好你的事,就像以前一样,其他的有我和你大哥,还有强哥和丁力。      也在这天上午,唐家收到了美国的来信,同一时间,叶家和许家也各自收到了一封。宝姿不仅顺产了一个女儿,还让长辈们知道,已经把这个女儿许配给了许家的长子。唐家的三个长辈看着照片中着盛装的小婴儿,都激动地落泪了。唐鹏早上接到电话,就立刻告诉了文强,他还默默地想,这封信真及时,原来家姐和姐夫。。。程程打开信封,里面没有信,却是一张折好的红纸,就是两年前自己亲手写的那张红纸。只是现在上面填上了“叶庭芝”这个名字。她立刻兴高采烈地打电话告诉了文强,然后又去到小辉的身边,说,小辉,让妈妈抱抱你。小辉这时正在玩积木,听了这话,伸出手去,程程把他抱进怀里,他说,妈妈,怎么了?程程说,小辉将来要爱护小芝。小辉奇怪地说,小芝是谁?程程说,小芝是要和小辉一生一世的人。小辉诧异道,我要和爸爸妈妈弟弟一生一世。程程就笑了。这时候小华也走了过来,说,妈妈,我也要抱抱,我也要小芝。程程就笑坏了。      齐曼婷一直没再见过阮培杰。那天阮培杰打电话给她让她的人从阮红瑛家撤走的时候,已经是在澳门了,他说事情已经解决了。她也没再问他,她知道他不会告诉她。所以她只是笑着说,杰哥,那就好,我们下次见吧。。。我很想你。。。他们上次见面是一个月前。阮培杰说,我也想你,再见。就挂了。齐曼婷看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最后甜甜地一笑,然后她就叫了荣叔进来,问,我让您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周日下午,罗先生和唐鹏坐在唐家的花园偏厅的整面落地窗前,饮下午茶。天气并不是很好,有些阴沉,但是罗先生看着窗外疏疏落落的嫩绿,品着英式奶茶和英式糕点,心里却非常舒畅。他看着外孙,笑道,小鹏,下个礼拜,天气更暖了,家里就可以恢复茶会了。唐鹏也看着外公,微笑着说,外公,我已经找到喜欢的人了。罗先生有一阵惊喜,但是他想到了唐鹏去年和他说的话,于是他问,是哪家的小姐?唐鹏继续微笑着说,是阮红瑛阮小姐。罗先生有好一阵错愕,说,如果我没记错,阮小姐好像和你认识并不久。唐鹏说,外公,是的,但是阮氏帆船和许氏有业务往来,所以我们以前就认识。罗先生沉吟了一下,说,阮小姐也喜欢你?唐鹏一笑,说,外公,谁会不喜欢唐公子?罗先生看着他,说,小鹏,不管是谁,如果她要做唐家的媳妇,而不喜欢你,外公是不会同意的,我要你得到幸福。唐鹏有深深地感动,说,外公。。。阮小姐开始并不喜欢我,因为我是唐家的人。罗先生点了点头。唐鹏又继续说,但是后来我和她说,我不能离开唐家,也不能没有她。。。罗先生一震。唐鹏继续说,外公,我知道你们希望的唐家媳妇是什么样的,阮小姐也知道。罗先生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说,这就是为什么你让她和你妈妈亲近的原因?唐鹏点了点头,说,是我要求她这么做的,她最后也答应了。。。外公,我不能不为自己的幸福争取。      罗先生想了一会儿,说,那你想要怎么办?唐鹏说,我要娶阮小姐为妻。    第三部 (八十六)   罗先生只是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说,小鹏,我相信阮小姐是一个好姑娘,但这不是小事,也不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你爸妈已经知道了?唐鹏摇了摇头,说,外公,在唐家,除了我,您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我暂时不想告诉给爸爸妈妈。。。我要先听您的意见。罗先生想了想,说,照你这么说,文强也知道了?唐鹏点了点头,说,强哥在许氏,自然知道。罗先生于是说,你们以前经常见面?唐鹏听出来外公的语气有一些不快,他说,外公,您误会了,她以前都不见我,她上许氏的次数也少,都是为了公务,这您可以问强哥。我和她比较经常见面是在她认识妈妈以后,每次妈妈都在场。罗先生于是点了点头,问,那你什么时候有你刚才的想法的?唐鹏有一点儿黯然,过了一会儿,说,就是上个星期我不在家的那几天。罗先生一惊,立刻上上下下把外孙打量了好几下,说,小鹏,那几天你。。。唐鹏立刻说,外公,我很好,没有任何人为难我。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只是外公,当有人用枪指着你的时候,那种人生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的感觉。。。罗先生立刻走到他身边,搂住他说,小鹏,外公永远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唐鹏笑道,我知道。然后他起身,让外公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椅子扶手上,手抚在外公的肩膀上,郑重地说,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其实只有两个遗憾,一个是再也见不到你们,家姐姐夫和所有罗唐两家的人了,另一个就是还没能娶阮小姐为妻。罗先生只觉得心里恻然,自己最深的遗憾也是妻子的早逝。。。      罗先生又说,那几天,我并没有看到阮小姐。唐鹏点点头,说,她家里突然有急事,所以上周日一早她就回了澳门,没来得及给妈妈打电话,后来就找不到妈妈了,她打电话给丁太太,丁太太怕她担心就没说。。。她是昨天回来以后才知道我出事的。罗先生说,那丁家也知道了?唐鹏点了点头,说,丁力是强哥的近友,是我拜托丁太太让她介绍阮小姐和妈妈认识的。。。罗先生说,文强也赞同这件事?唐鹏想了想,说,他是受家姐所托。罗先生非常诧异,唐鹏说,是我写信告诉家姐的,我告诉她我不能离开家,不能离开你们,但也不能没有阮小姐,于是她就拜托了强哥,她怕我再伤了您和爸爸妈妈的心,而且她也希望我得到真正的幸福。然后唐鹏从口袋里拿出了宝姿写给他的信。罗先生看完了那两行字,良久不语。唐鹏在一边轻轻地说,外公,您不用为难,我知道您疼爱我,您做的一切是为了我们家,也都是为了我,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已经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她也喜欢我,我们只是要为我们的幸福争取。罗先生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来,握住,说,小鹏,外公和你的家姐,你的父母一样,希望你得到真正的幸福,所以这件事让外公先好好想想。唐鹏点点头,说,谢谢外公,请您不要让阮小姐知道您已经知道了,也请您不要去伤害她。      祖孙俩谈话后的晚上,唐鹏就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文强和阮培杰,但阮红瑛并不知道。      唐家的长辈们对绑架事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周一,报纸上又登出了消息,说唐公子已经于上周五早上就安然回到了家,但是警方很失望,唐家没有竭诚和警方合作,自己交付了天价的赎金,还放走了劫匪,警方虽然理解唐家的苦衷,但是依然要缉拿元凶并追回珠宝和赎金,不能让这种令人发指的恶行在香港这个法制之区和港督府的辖下横行无忌。朱秉一看,心里大喜。万家的人拿了钱放了人逃之夭夭,那一定是放了话出去,栽赃给了阮家,因为他们自己当然怕担这头祸事。朱秉的人并没有一直罩着万家帮,他们去码头交易的头天晚上朱家的人就撤了。交易那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定政府警队埋伏在暗处,到了关键时刻就重火力出击,他可不能让朱家卷进去,而且也不能让外面人知道这件事是朱家策划的,就是在朱家内部,清清楚楚知道这件事的也不过是他自己和两个儿子,因为这可不是小事。至于齐家,想知道的话,一定会知道,也不用防,因为这和齐家无关,也没钱落入朱家口袋。朱秉还相信齐家绝不会想踩这趟浑水,因为罗唐两家牵连在其中,一弄不好就是尾大不掉,别的堂口也一样。袁世雄除了最初靠拢朱秉,提供了唐鹏阮红瑛这条线索并为朱秉找上麻哥以外,其他均没有参加策划,因为他不想参加,朱秉也不想让他参加,朱秉也始终不知道他和阮培杰的心结,所以他当时嘱咐了麻哥,只是鸿图店一出事,他自然心里雪亮,后来朱秉又找上他帮忙做掉麻哥,其实也是想多给自己拿一个筹码,因为他怕袁世雄到时候反水供出他来,所以要继续把他拉进来,而到了那个时候袁世雄已经别无选择,因为麻哥走脱,他自己的隐忧也很大。      万家帮,并不是外来户,而是九龙本地人。总共有五十多个人,那天在码头露面的只是骨干,余人埋伏在暗处,见众人安然上了船才撤去。他们都是水上人家,自是非常穷。朱家曾让他们在两次大买卖里分了小小的一杯羹,他们尝到过甜头,很想依附朱家,但是朱家一直不置可否,但又时不时地让他们做点小事,吊着他们,他们也舍不得离开朱家这个靠山大佬,所以日子一向都不怎么好过。朱秉这次找上他们,自然是经过精心布置挑选的。不过在他们看来,这是为朱家立功和给自己捞钱的大好机会。万领头曾经见过阮家的人,但是从没见过阮培杰本人。他们对罗唐两家当然知道,但是朱秉的计划周详,这件事是利大于害,而且看管唐鹏的工作完全是朱家在背后主理,只要有唐鹏在他们手上,他们什么也不怕,那天他们在珠宝行劫了那批珠宝,就已经欣喜到死,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好这么值钱的东西,加上朱秉一直在一旁威逼利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送佛送到西,就是怕也要做下去,因为一上路就是不归路。朱秉还说,如果事情败露,反正一样是栽给阮家,你们的老婆孩子我会照管。其实朱秉在暗里已经把这几个人的老婆孩子看管了起来,好叫他们不敢供出朱家,只是半路杀出了丁力。人丢了,看管的负责人一看自己是死罪难逃,就准备跑路,还着下面的人继续给朱秉送假消息,好拖延时间,等朱秉知道的时候,警队已经上了他的办公室。    第三部 (八十七)   麻哥那天被阿彪带回去以后,就和他的手下被隔离在一个他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好像还不算破败。过了一个礼拜的一天早上,丁力进屋来,走到椅子上坐下。麻哥冷冷地说,丁生,我欠了你,你说吧。丁力说,我为你的老婆孩子难过。麻哥的眼圈立刻红了,但他说,人已经不在了,我不想说这个。丁力点了点头,说,你现在明白了吧?麻哥点点头,说,我要把他千刀万剐。丁力嘿嘿一笑,说,这个可不容易。麻哥说,反正我现在是烂命一条,我留着就是为了给他们报仇。丁力又点了点头,说,你真不在乎?麻哥说,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丁生需要我帮什么忙?我先给你帮忙,然后再解决我的事。丁力一笑,说,你不必死也不必伤,就可以报仇,也给我帮了忙。麻哥一错愕,然后就明白了,丁力想借唐家这件事搞倒朱家。上次阿彪提前一步把他从朱家手里带了出来,他隐隐地觉得丁家的实力不是像自己湖南帮这种级别的了,原来他只是觉得丁力靠的是政府。他于是点了点头,说,我都听丁生的。      丁力和朱家本没有什么矛盾,他不做朱家做的生意,不管是白道儿还是黑道儿,他本来只是为了帮唐鹏,他也不想插手道儿上的事,除了保护自己,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就成了他心里的一条刺。那还是去年九月间,有一天,他见阿彪恼怒地进来,就笑道,谁这么大胆子让彪哥生气?哪知阿彪依然恼怒地说,力哥,我不能看人欺负到你头上!丁力于是笑问出了什么事。阿彪和他耳语了几句,他也是怒从心起,但是他当时并没有说什么,说自己晚上回去问问,搞清楚了再说。下午回了家,他直接上了凌小珊的房,凌小珊还在浇草,看到他,笑道,今天这么早?丁力说,你摔哪儿了?很疼吧?凌小珊一错愕,说,没有,就是擦伤了一点儿皮。丁力立刻走近前,掀起了她的旗袍的裙摆,凌小珊膝盖上好大的两块擦伤和瘀青,丁力又抬起她的手肘背面,也是两块擦伤和瘀青,已经上了药,有一股药膏的清香。凌小珊立刻说,这是难免的,也不是这一回。      确实,凌小珊开始学骑马的时候,也摔过好多次,但是这次不同。因为这次是朱家的老大朱煌故意让她的马惊了,她摔在地上,他就好过去搀扶她。原来他一直垂涎凌小珊的美貌,总觉得她跟着丁力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而且丁力还继续娶妾,她心里估计也很不快,所以制造了这个机会,让两人亲近亲近。凌小珊骑马穿着的是长裤,又怕晒,所以还穿长袖,因此摔下来倒不是特别严重。朱家管着几乎所有的跑马场,但朱家老大那天专门去了凌小珊去的那个。这件事跟着凌小珊的人自然要回报给阿彪,因为他们也看出来那马是被人惊动发的飙,好在当时速度不是很快,否则凌小珊会有性命之虞。这自然在朱煌的控制之中,他不会让凌小珊真的有事。但这还是铤而走险,意外总是会发生的,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      凌小珊当时摔在地上,挣扎着要自己起来,朱煌就伸出了手去。凌小珊却嫣然一笑,说,朱先生,不敢当,就自己起来了。朱煌已经娶了一妻两妾,但哪里有凌小珊这样的姿容,这时他看着这个笑容,心里一荡,他曾经从某些上海人那里隐约听说凌小珊以前是上海的头牌,虽然不卖身,但是石榴裙下依然香客满满,丁力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香港这个弹丸之地,怎能有这样的美女?他也站了起来,说,丁太,这都是我们管理不力,一会儿我罚他们给你出气。凌小珊心里明白,笑着说,朱先生,哪里,我还是不怎么会骑,马儿不听话。朱煌立刻说,丁太,下次我教你。凌小珊说,谢谢,我要先去处理一下,就此别过。于是就走了,出了场地,丁家的人自然就跟上来了。丁力虽然不赞成凌小珊去骑马,但是他依然迁就太太,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他想让她高兴。本来凌小珊出门只带家里的佣人,只是丁力怕她骑马摔了,有紧急情况的时候,家里的佣人不好使,所以她每次去跑马场带的都是丁家的两个人,只是打扮成佣人模样。      凌小珊看丁力恼怒异常,就把双手挂在她的脖子上,说,别生气了,我今天一直想你呢。丁力于是搂过她来,两人吻住。吻了好一会儿,丁力分开两人,说,是不是朱家的王八蛋?凌小珊一笑,说,你别去闹事。丁力也嘿嘿一笑,我不会让他也摔了。凌小珊心里明白,她不再多说。丁力要是决定了的事,她也没法再说,而且这种事,别说丁力,就是一个街头混混也不能撂开手。果然没多久,丁力就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文强,他说,强哥,这不是我们找上人,是人找上我们。文强自然也很气愤,为好兄弟气愤,为凌小姐气愤,也为这种外表光鲜的渣滓气愤,大家都不是十几岁的小年轻了,都是有家有业,有头有脸的,做出来的事却和无赖一般,怎么会有这种心情和时间,而且这还是性命攸关的事。所以丁力现在自己也要搞倒朱家。自那以后,凌小珊就不去骑马了,她自己不想去,丁力也不让她去,本来她去骑马是因为去年心里不痛快,现在她却庆幸有了朱煌这件事,否则她的第二个孩子可能已经没了,因为她不认为自己会怀孕,所以她如果还去骑马,也不会有任何顾忌。后来凌小珊自己还把这件事告诉给了程程,程程点点头,说,小珊,有些事情我们还是不碰的好。凌小珊突然觉得,程程看起来比较清心寡欲,其实她有很多智慧,所以许先生喜欢她,因为许先生自己就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第三部 (八十八)   要搞倒朱家的自然有阮培杰。还有一个人,这就是齐曼婷,她是为了阮培杰,也是为了齐家,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朱家以为齐家不敢趟浑水,齐家其实不用趟浑水,哪怕阮家可能得益,但搞倒朱家父亲会更高兴,所以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她要荣叔做的事就是去抓朱家的各种把柄。荣叔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因为他觉得老爷不会帮阮家,也不会想树敌人,尤其是罗唐两家还在这件事里面。但是查将下去,却发现了一件令他和齐曼婷都大大吃惊的事,就是袁少和朱家有染。他和齐曼婷都明白袁少的动机是什么,只是这犯了大忌,他觉得袁少糊涂得紧,女人和身家性命哪个更重要?齐曼婷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地认为的,她觉得袁世雄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借口,他是很喜欢自己,但他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他其实是愤恨齐家,愤恨爸爸,就为了绑架阮红瑛的事父亲训斥了他?驳了他的面子?可那是因为爸爸不希望他为了女人就不择手段,他真是做不了大事!还因为他一直担心自己在齐家的地位。。。只是她不知道他已经知悉了她和阮培杰的十年秘密。      另一方面,她对袁世雄是有很多感情的,所以她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就想趁这个机会把他拨回来,袁世雄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他对齐家也很重要,自己的弟弟们最大的也才二十岁,能懂什么事?而且还在念书。就是要让父亲有个过渡缓冲的时间,也要先留住袁世雄,因为自己很快就不得不离开齐家了。。。齐家的将来怎么样,不去说它,眼前能做的都要做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齐家坐在龙头老大的位置,内忧外患一旦爆发,所给予的冲击比别家要大的多。而袁世雄就是现在最大的内忧,所以朱家也必须倒台,那袁世雄就没有了靠山,他只能回来。背叛齐家背叛爸爸是什么下场,她比谁都清楚,就算爸爸和世雄感情也深,但他始终是外人。。。因此她说,荣叔,您继续把这件事办好,其他的我来处理。荣叔点点头,他知道这是小姐要保全袁少,他为袁少庆幸,也为自己跟着这样的主子庆幸。。。      所以袁世雄要去抓麻哥基本是属于水里捞月,到处掣肘。他心里非常的焦躁,觉得这次搞不好朱家没什么事,自己先搭上了。齐曼婷看他心事重重,就经常陪他一起在办公室坐坐,说了不少话,只是她想袁世雄可能还不明白。袁世雄只觉得小婷最近对自己特别的好,但他又想岔了,所以他还隐隐地高兴。另一方面,齐曼婷又着荣叔盯牢朱家的动静,一看他们挟持的万家帮人质不见了,立刻收买胁迫那个看管负责人和下面的人,以麻痹朱秉。她自然查到这是丁家做的,不过她不动声色。虽然她不知道丁力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丁家和朱家有什么过节,但是道儿上的本来就都是各打各的算盘。齐家随后跟上丁力自然也知道,这正中丁力的下怀,因为他知道朱家一有麻烦,齐家一定会趁机端掉朱家,就是齐家没有动作,他也会给齐家送信。      罗先生上了许氏,当他站在文强面前的时候,文强只觉得意外。这是罗先生第二次上来,第一次是唐鹏快回来的时候,他来看看许氏究竟环境怎样。但是文强立刻就知道,罗先生这次还是为了唐鹏而来。他请罗先生坐了,自己去外面泡了咖啡,做了各种交代,然后端了杯子进来,随手锁上了门。罗先生笑道,文强,现在比原来更好了,是不是考虑换一个大一点儿的地方?文强心想,这个话题正好也是自己要说的一方面,于是他说,罗先生,现在依然在打仗,我想还是做好准备的好。罗先生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就说了自己的来意,问他,小姿是不是还和你说了些什么?文强于是开了保险柜,拿了一封信出来,双手奉给了罗先生。这是宝姿写给罗先生的信,还未启封,也就是说文强也不知道内容。罗先生打开信看完,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姿就是小姿。然后收好了那封信。      他又说,你怎么看小鹏的事?文强说,阮小姐是个好姑娘,她和小鹏感情好,她还很能干,如果论人品,她会让罗唐两家受益。罗先生点点头,说,唐家娶媳妇,不能只看这一点,虽然阮家是澳门的首富。文强又说,罗先生,我知道阮家完全不能和罗唐两家媲美,但是阮家不在香港在澳门,澳门是葡萄牙人的地方,葡萄牙人一向中立。罗先生有点儿明白文强想说的是什么了,他说,你也觉得战争要波及香港?文强说,只要战争一天不结束,就一直有这种可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罗先生说,你觉得不会波及澳门?文强说,我没有这样的把握,但这是一条退路,现在香港是退无可退,除非离开中国人的地方。然后他就走上前和罗先生耳语了几句。罗先生闻言感到震惊,他说,这是真的?你怎么知道的?文强点了点头,说,这是阮小姐的大哥告诉我的,现在就等葡萄牙政府的最后批文。罗先生沉默不语。文强继续说,罗先生,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英国和葡萄牙不一样,这您知道。。。如果香港沦陷,英国人可能不会再管罗家,唐家,白家,戴家,叶家或是什么别的家,但是如果澳门沦陷,葡萄牙人一定不会轻易放弃阮家。。。所以如果罗唐两家要争取确定的保障,和阮家联姻是一条很好的途径。      罗先生离开了许氏,自己一个人去到海边,望着茫茫的大海。宝姿的那封信谈的是罗唐两家一直回避的话题,就是自己的儿子罗启瑞。唉。。。他们一家在海的那边,过的好不好?如果小鹏真的也要离开,在现在这种局势下,难道要让骏礼和美卿也和自己一样,痛苦三十年?他只感到痛彻心扉。还有文强刚才说的话就像暮鼓晨钟敲在他的心上,罗唐两家现在面临的也不只是小儿女婚姻的选择,不只是光耀门楣的选择,也不只是稳固地位和财富的选择,而是时代的选择。。。唐家已经富了三代,难道真地会应了富不过三代?而小鹏现在也是罗家唯一具有百分之百纯正中国血统的男孩子。    第三部 (八十九)   又过了几天,罗先生在自己的办公室见到了宋有如。他笑道,有如,最近又要捐款?      罗先生晚年在港督府分管的就是教育事务,所以他和宋有如自然很熟悉。宋家不仅是捐款,还因为宋有如目前家里无人,他的闲暇时间也大部分投入了兴办教育事业,亲历亲为,常常和罗先生一起出席各种教育界的活动。罗先生故此一问。      哪知道宋有如并不坐下,而是恭恭敬敬说,罗先生,我今天找您是想谈一点儿私事。罗先生道,坐吧,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宋有如还是没有坐下,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书,说,罗先生,我是受人所托,来提亲的,我受我三十多年的老友澳门阮家所托,本来这不合礼仪,阮家是女方,但是罗唐两家毕竟不同于别家,阮家想先表明一下自己的诚意。就双手奉上了那封文书,罗先生很错愕。他接过来打开一看,然后又放了回去,还给了宋有如。他想了一会儿,说,有如,你先坐下。然后他从自己的书桌后走出来,领着宋有如在沙发上坐了,说,有如,恕我直言,你的这位朋友阮先生不是正道起家的吧?宋有如点了点头,就简略讲了讲自己和阮海龙是怎么相遇相知的。然后他说,罗先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可以按照自己真正的意愿生活的,我只是比较幸运。罗先生点了点头,罗家的先祖也不过是街头卖报纸的。      宋有如又说,罗先生,现在是乱世,乱世没有非常的手段是不行的。如果英国人从香港撤走,香港一样要乱,那我们这些人首当其冲就要保不住命。罗先生当然明白,要是没了秩序,有钱人第一个就要遭殃,而且他们这些人自己是手无寸铁,现在靠的是英国人的枪炮。宋有如又说,阮先生是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所以他并不想欺瞒您关于阮家的事,阮小姐喜欢的只是唐公子,这种感情很珍贵,相信您比我更能体会。。。也请您恕我直言,阮家并不觊觎罗唐两家,因为这些并不能给在澳门的他们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罗先生点了点头,然后他说,有如,请你回去转告阮先生,罗唐两家感动于阮家的诚意,我们将好好考虑,因为有诚意的不止阮家。宋有如点了点头,说,罗先生,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只是,阮小姐对家里的旧事一无所知。罗先生笑道,这也是我们罗唐两家的机会,在任何时候,手边能多一重选择和比较,总是好事,我也不会去告诉阮小姐。。。有如,谢谢你。      英国人的枪炮,在很多时候也不管用,罗先生想,小鹏被绑架事件就是这样,如果没有文强,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几时收场。。。警队目前是在全力追查,但歹徒依然还逍遥法外。。。任何事情最终都要靠自己。晚上回家以后,他和小鹏还是像往常一样聊天,但是他现在看着小鹏,却想起了阮小姐的大哥,他们是多么的不同,一个温暖和煦,一个冷峻坚强,这是环境使然。。。如果有一天灾难降临。。。他只见过阮培杰两面,但印象深刻,因为他是文强的朋友,又和文强有某种相似,不同于时下上流人家的少爷们。唐鹏见外公在沉思,轻轻地说,外公,我不会离开你们的。罗先生就想起了宝姿信里的话,“我相信小鹏说到做到,不会离开家,这您可以放心,他比舅舅有勇气,他不愿意逃避,他长大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痛苦很深,两方都是他爱的人,他夹在中间做磨心。。。”年轻一辈不管是说话也好,写信也好,自然都没有提阮家不光彩的那一面背景,但是罗先生现在连这个也知道了,他不是不佩服阮红瑛父亲的勇气的。罗先生于是笑道,小鹏,那如果我不同意呢?唐鹏有一点儿黯然,但是他很快地说,外公,现在我想说的话都说了,你们已经了解了我的心意了,至于将来。。。罗先生不让他再说下去,说,小鹏,这个周日的茶会,我找机会看看这三位小姐。    第三部 (九十)   罗先生看这三位小姐,其他两位不知道就里,但阮红瑛会知道,可她也不知道,因为唐鹏没有告诉她。他知道外公告诉他,是想让他告诉阮小姐有个心理准备,但是他不想这么做。红瑛就算不是他的爱人,外公也一定会喜欢她的,他也不想让她感到不必要的紧张。      周日的茶会有保留节目,就是小姐们弹钢琴,白戴两家的小姐自不必说,罗先生见阮红瑛也弹过,不过他都没有留意。阮红瑛学弹钢琴也比较早,尤晓蓉教导女儿要坚强自主,但一直把她作为一个淑女来培养,所以不让她知道家里的事。阮红瑛去了英国以后,因为朋友很少,又没有家人,所以自己一个人老是待在音乐教室里,弹小的时候弹给母亲的各种曲子,常常泪流满面,后来自然在英国又研习了更多经典的琴曲。她外面很清冷,音乐就是她的一种生命的释放。所以她弹琴的时候,罗先生今天注意听,觉得有一种投入和隐隐的哀伤,他知道她是为了和唐鹏的事,但看起来又不完全是。罗先生一个人坐在偏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阮红瑛走了进来,她说,罗先生,唐伯母说您找我?罗先生转过头来,说,阮小姐近前来坐吧。      罗先生看阮红瑛今天穿的是白色前大缀领的衬衣,外面是深紫色的合体毛衣开衫,下面是粉绿,纯白,粉红小斜条纹的薄呢长裙。头发还和以前一样,两个辫子。但是罗先生这时近看,却发现她没有带任何首饰,他再想想,好像以前也没见过她带首饰,他有一点儿惊诧,阮家自己是有钱人,小鹏又如此地喜欢她,唐家又是做珠宝的,她应该有很多名贵的首饰才对。他笑着说,阮小姐,我今天听你弹琴,好像有什么心事?阮红瑛觉得诧异,罗先生对自己一直都很和蔼,和对其他小姐一样,但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说,罗先生,那首曲子是家母的最爱,可能我刚才弹的时候,想起了家母。她刚才弹的是莫扎特的小夜曲(Eine Kleine Nachtmusik)的第二乐章。罗先生点了点头,说,我听美卿说过,你和令堂感情很深。阮红瑛说,是的,我和家母长的很像,我也一直是由她手把手教的。      罗先生又看了看阮红瑛,她确实是一个美丽耀眼的少女,难怪小鹏会喜欢她,小鹏见过的小姐很多,但真正说得上长相很漂亮的并不多。。。他还诧异,阮家是有钱人,阮红瑛的母亲自然有很多应酬,怎么会有很多时间给小孩子,家里会有保姆和佣人。但他微笑着说,那令堂也自己带你大哥吗?阮红瑛摇了摇头,说,家母不喜欢男孩子老跟着母亲,所以她很早就要哥哥一个人去外面念书。罗先生说,那你父亲也同意?阮红瑛说,爸爸一直都非常尊重妈妈。。。然后她轻轻一笑,说,其实爸爸有点儿怕妈妈。罗先生知道她想起了以前的时光,也觉得温馨,说,是不是令堂。。。阮红瑛等他停下来不说了以后,才接上去说,妈妈很好,她只是对我们要求严格。罗先生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就是问问你是不是有心事,因为美卿说你一个人在香港,然后今天听你弹琴。阮红瑛说,谢谢罗先生,我虽然是一个人在这里,但大哥一直都把我爱护得很周全。罗先生又点了点头,说,好,你去吧,我在这里再坐一会儿。      罗先生和白戴两位小姐自小就熟悉,所以他不必再看再谈。阮红瑛走后,他一个人坐在窗前,在心里微笑了一下,阮小姐虽然性格有点儿内向,其实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少女,如果自己也在小鹏这般年纪,可能也是会被吸引的。而从小鹏,文强及有如和他的交谈中,他也明了了这两个人真正的感情基础。第二天晚上唐家的长辈们就开始在书房里开家庭会议,这个会议连续了一段时间,但每次时间都不长,因为他们不想让唐鹏太注意。      罗先生和自己谈话,阮红瑛有点儿明白,但她看唐鹏不提,她也不谈。罗先生后来在唐鹏面前提起阮小姐好像不戴首饰。唐鹏笑道,我听她说她喜欢利落一点儿,所以我也没送过她首饰和什么其他的东西,我们就没什么机会单独见面。罗先生没再说任何话,唐鹏也没问外公究竟是怎么想阮小姐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莫扎特G大调弦乐小夜曲(K525) 又称《第13号小夜曲》,该曲是十八世纪中叶器乐小夜曲的典范,莫扎特于1787年8月24日在维也纳完成,并以当时 最时髦的德文用语Eine Kleine Nachtmusik《一首小夜曲》命名。最早为弦乐合奏,后被改编为弦乐五重奏和弦乐四重奏,尤以弦乐四重奏最为流行,它是莫扎特所作十多首组曲型小夜曲中最受欢迎的一首,原有五个乐章,后第二乐章因故失传,所以现存只有四个乐章。 第一乐章(Allegro) 快板,G大调,4/4拍,是一首完整的小奏鸣曲。第一主题开门见山,以活泼流畅的节奏和短促华丽的八分音符颤音,组成了欢乐的旋律,其中充满了明朗的情绪色彩和青春气息;随后是轻盈的舞步般旋律。 第二乐章(Romance) 行板,C大调,2/2拍,抒情的浪漫曲。音乐开头乐队奏出简易、动听如歌的主题,旋律温柔恬静,犹如轻舟荡漾,充满了绵绵情思。 第三乐章(Menutetto)小快板,G大调,3/4拍,小步舞曲。本乐章主题节奏鲜明,旋律流畅,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第四乐章(Rondo) 回旋曲,G大调,快板,4/4拍,主题是一首威尼斯流行歌曲,旋律明澈流丽,跳荡着无忧无虑的情感,象征着幸福完美的爱情。它在该乐章中共出现五次,每次都作了调性变化。最后仍重复这一主题,结束全曲。 第三部 (九十一)   又一个礼拜过去了,香港法院突然宣布开庭审理唐家绑票案。      两个有力证人是万东山和雷鸣。朱秉作为主谋,站在被告席上,最后被判十五年,暂时允许保释回家几日。从犯万东山因是警方的污点证人,被轻判成五年。雷鸣因是警方的卧底线人,无罪释放。当晚,雷鸣就被丁家送出了香港,万东山的老婆孩子及万家众人被阮家一早就送走了,目的地都是东南亚一带。袁世雄并没有被牵连在唐家绑架案里。朱秉自己已经落马,他更不敢供出袁世雄,供出袁世雄事小,如果齐兆同知道齐家也被牵涉在这件事里,他说不定还没上庭,自己和儿子的性命就都没了。雷鸣供出的是他知道的事,也就是朱秉要对付阮家和让他勤换保镖的事,他更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有袁世雄的份,袁世雄就是老早以前奉朱秉之命找上自己罢了,朱秉后来也是和他单独谈的,而且就算他认为袁世雄有份,他也拿不出确切的证据,但他在警队依然供出袁世雄是黑社会,自己就是袁世雄引荐给朱秉的,因为他一家人的惨死,事实上就是由他认识袁世雄开始的。只是朱秉和袁世雄一点儿也想不透这件事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法庭宣判后的当天下午,丁力就接到了齐兆同的电话,齐兆同说明天一早要借丁力的雲天谈点儿事情,就在赌场早上十点开门之前。丁力迟疑了一下,说,同爷,您自己的地方比我这里好。齐兆同笑道,丁生,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找麻烦,这次要解决的不是齐家的事,是大家的事。然后顿了顿,又笑道,丁生不是一直中意看好戏?丁力心里一怵,但他说,同爷太抬爱我了。      第二天,雲天里就坐了四个人,齐兆同,朱秉,阮培杰和丁力。朱秉和阮培杰及随从进雲天的门以后就被齐家的人搜了身没收了刀枪,朱秉脸色铁青。但是丁力没有上赌桌,他是齐兆同指定的公证人。齐曼婷坐在齐兆同的右后侧方,荣叔和袁世雄和齐家的一些人站在后面。朱秉身后也有一些人,但阮培杰身后只有两个人,他的副手坤叔都没有来。决定赴约以后,他说,坤叔,您留在这里坐镇吧,万一。。。您可以照应兄弟们。。。您不用担心,那是公开场合,又是别人的地头,齐兆同不会立刻把我怎么样。      头一天下午,文强,丁力,阮培杰在雲天丁力的屋子里聚首,三人喝了一杯,唐家的绑票案结束了,这件事由头至尾各个环节都是这三个人计议掌控的。朱家一直想要对付阮家,阮培杰心里自然有数,于是他们将计就计,阮家故意不撤离香港,依然让朱秉睡不着觉,他就会有所动作,鸿图店经常换保镖文强和丁力也早就清清楚楚,知道朱家就要从那里下手,继续姑息纵容,而且丁力故意让陈翰林收了麻哥以备不时之需。但是在鸿图店的那个早上的启动他们没能知道,不过也差不多就是那段时间了,因为阮家前两个礼拜就按计划劫持了朱家的一批好货,唐鹏阮红瑛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唐鹏被解救回来的那天,文强才向陈翰林提供了一些“情报”,然后和他商议,让他在警队技巧性地加速了这个案子的处理,这也是他的公务,但他也什么内幕都不知道。      这个计划,是一石几鸟。首要目的是为唐鹏阮红瑛铺路,第二个目的是为阮家解除祸患,因为就是阮家全身退出香港,朱家也不一定会善罢甘休,第三个目的就是为丁力丁家出气。还有一个目的,阮培杰当然没有说,就是为了自己和齐曼婷,搞掉朱家,齐兆同就有可能同意自己和齐曼婷的事,不过他同不同意都一样,反正齐曼婷自己是要定了的,妹妹的事有眉目了以后,就轮上这件事。当然他什么也不会告诉给齐曼婷。那几天阮培杰其实就不住在自己的小楼,因为他要防范朱家知道他的确切行踪,所以齐曼婷根本找不到他,他也不能和她见面。绑票案里最凶险的环节是唐鹏被关押的确切地方丁力始终找不到,不过三人倒也不是那么的担心,因为他们知道朱家不敢动唐鹏,唐鹏不会有差池,这是朱家的计划成功的关键。朱家的目标并不是唐家,他们必须确保唐鹏万无一失,毫发无损,如果唐鹏出了事,就算把阮家拉下了水,唐家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追查到底,朱家还是会有曝光的危险,就算不曝光,朱家也不想在香港坐卧不宁,让其他堂口有机可趁。文强和阮培杰是在送唐鹏回来的那个小艇上才和他说,觉得这件事是个好机会,你可以向长辈们说出你和红瑛的事了,其他的再由我们处理,然后文强就告诉了唐鹏宝姿曾经给自己写信的事。    第三部 (九十二)   下午最后走的时候,文强说,阿杰,你自己小心,齐兆同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阮培杰点了点头。丁力说,强哥,在我的地方,谅他也不敢怎么样。文强说,阿力,你也要当心,看样子齐兆同已经知道了你也有份。丁力点了点头。      只是今天齐曼婷进来以后,一直看着阮培杰,他却一直不看她。朱秉自然也知道今天是干什么,不过他不能不来。开始三人一起赌,结果排末尾的是朱秉,于是他先出局。然后就是齐兆同和阮培杰继续,输掉的是阮培杰,自然由齐兆同说话。齐兆同呵呵一笑,说,两位都这么给面子,我就不客气了,丁生在这里给我们做个证人。现在最惊惧的是袁世雄,但他也不能不来,麻哥供出他以后,他的办公室就被警队抄了,虽然没发现什么大不了的证据,齐兆同第二天就从警队保释了他,还对他说,姨父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然后齐兆同就说,老朱,我们认识也二十几年了吧?没想到你想挖兄弟的墙角?满座皆惊,齐兆同从来不这么直接的说话,今天确实不同寻常。朱秉说,那个警察的卧底胡说,袁世侄和我无关。齐兆同冷笑了一下,说,荣叔。荣叔就上前到他身侧,然后说,带上来。门开了,两个人推着一个人进来,这个人是虾仔。袁世雄一看,心里大惊,这人不是早已经被自己做掉了?原来唐家绑票案走脱了麻哥以后,他就吩咐做掉虾仔,虽然虾仔并不知道麻哥是自己为朱爷找的,但留着怕出纰漏。只是虾仔东躲西藏,疲于奔命,落入了荣叔和齐曼婷的手中,于是顺藤摸瓜,揭开了袁世雄的秘密,又制造了一个虾仔已死的假象给他。朱秉此时也说不出话来。      荣叔就要虾仔说了前半段,然后自己说了后半段,但他说的是小姐因为虾仔的意外开始调查,才发现了朱家和袁少的合作。齐兆同嘿嘿一笑,说,老朱,你怎么说?朱秉说,同哥,是这小子找上的我,他不愧是你的好外甥。齐兆同看了看袁世雄,只见他面如土色,再转脸看着朱秉说,老朱,年轻人不懂事,但我们是什么交情?朱秉沉默了一下,黯然道,同哥,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原来朱秉当年曾经被齐兆同救过,虽然后来各自为政,但是这一笔总不能抹去。然后齐兆同说,本来我可以让你离开香港,但是现在。。。我不能坏了规矩。朱秉点了点头,说,同哥,我明白。      齐兆同又说,老朱,朱家的事有我,你的儿子们都会平安无事,你放心吧。朱家的长子和次子都参与了唐家绑票案的策划,但是东窗事发后,朱秉为了儿子的性命和前途,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丁力听到这里,就狠狠地盯了朱秉一眼,齐兆同既然要饶了朱家儿子的性命,他也不好违背了齐兆同的意思,但他依然觉得恼怒。雲天今天看上去和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但其实丁力的人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如果到时候动起手来,谁也不能讨了便宜去。朱秉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同哥,谢谢你手下留情,兄弟告辞。就起身走出了房间,他的人就跟着走了。他不放心也不行了。他还知道既然齐兆同答应了保住他儿子的命,他就一定会做到。    第三部 (九十三)   齐兆同请丁力出去,因为公证已经不必了。丁力才在心里松了口气,他拿眼悄悄瞟了一下阮培杰,阮培杰没什么表情,他于是出去了。      齐兆同示意袁世雄坐到朱秉刚才的位置上,袁世雄只觉得冷汗直流,但他还是镇定地坐了下去。齐兆同叫人给他倒上了酒,笑道,世雄,你来齐家不少年了吧?袁世雄点点头。齐兆同拿起自己的杯子,说,来,我们干一杯。袁世雄却不举杯,他惊惶地看着齐兆同,说,姨父,我这都是为了小婷,我并不是想背叛齐家,您就原谅我这次吧。。。齐兆同于是轻轻一笑,自己喝了酒,边上的人又要满上,他按住了杯子。然后他说,世雄,我知道,但是我没法向兄弟们交代。然后就低了眼睛,再不看袁世雄。袁世雄在椅子上僵坐了一小会儿,他也没再看齐兆同,齐曼婷或阮培杰。然后,他就猛然伸手入怀,青光一闪,摸出一把小刀来,把另一只手放在牌桌上,立刻斩落。      就在刀要接触手背的时候,被另一只手挡住了,斩不下去。他抬起头来,说,姨父!齐兆同看着他,然后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拿开了那把刀,笑道,世雄,好,这次我就原谅了你,不过你的案子我帮不了你,你就进去坐一阵,出来你还是我齐家的人,在里面也不会有人敢为难你。袁世雄只觉得心里的某种防线轰然倒塌,他的泪流了出来。齐兆同点点头,示意给他们俩满上了酒,然后举起杯子,说,世雄,这算是姨父给你践行。袁世雄颤抖地拿起杯子来,两杯一碰,齐兆同一饮而尽,然后微笑地看着他,他于是也哽咽地喝下了那杯酒。然后他站起来,说,姨父,谢谢。他再看了看齐曼婷,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就转身走出了房间,齐曼婷倒是目送他出了门。到了这个时候,袁世雄想起小婷最近和自己说的一些话来,他完全明白了她的苦心。他背叛齐家,就算他还能回齐家,他也是不可能和她一起了,但她依然对自己有情有义。他知道如果不是她在背后说情,今天齐兆同不会放过自己,以后也不会放过自己。。。他还想到,早在警队上门的时候的事,现在看来,如果不是小婷在护着他,齐兆同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和朱家有染,他早就玩完儿了,也不会被齐家保释出来。。。不枉自己爱了她等了她这么多年。      齐兆同见对面坐着的阮培杰刚才一直没什么表情,于是一笑,说,阮生,你不必让我。阮培杰点了点头,说,因为您是齐小姐的父亲。刚才在赌桌上,阮培杰故意不亮自己的牌而说自己的牌比他的牌小,他是清清楚楚,不过到了这时候才发作。齐兆同呵呵一笑,说,不错,后生知道尊敬长辈,老朱就是小瞧了年轻人啊。。。你接下来什么打算?阮培杰也一笑,说,阮家很快就会完全撤出香港。齐兆同点了点头,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阮生不觉得太目中无人了吗?阮培杰说,那齐生的意思是。。。齐兆同呵呵一笑,说,阮生,你不要误会,我齐某人年纪大了,火也没了,只是其他的当家。。。我坐这个位子,不好偏袒人。阮培杰点点头,说,借齐生的东西一用。他今天本来就什么也没带,包括他的两个随从。齐兆同于是和边上的另一个人点点头,这个人就从怀里也摸出一把刀来,就要走过去放在阮培杰的面前。这时候,齐曼婷说,等等。这个人就停了脚步,看着小姐。齐兆同惊怒,但阮培杰还是没有看齐曼婷。齐曼婷站起来,自己走去了阮培杰的桌边,站在他的一侧,阮培杰依然沉默,齐曼婷就转身,面对父亲,说,爸爸,您不能。齐兆同笑道,小婷,我不能?我这也是为了你,他也辜负了你!齐曼婷轻轻一笑,说,爸爸,他没有辜负我,您也不能。直到这时候,阮培杰才有点儿诧异地看了看她。      齐曼婷正要继续讲话,丁力又匆匆走了进来,到齐兆同跟前耳语了些什么。齐兆同脸色有异,但是他说,请他进来。丁力就一颔首出去了。齐曼婷于是不再说下去,又走回了齐兆同身侧,坐了下去,齐兆同就对她笑了笑。很快,门开了,走进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考究,带着帽子,左手拿着手杖。他右手拿下了帽子,阮培杰立刻站了起来,说,爸爸。齐家的人都吃了一惊,原来他是阮家的大家长,阮培杰的父亲阮海龙。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他。阮培杰果然长得很像父亲,从身型到外貌到气质,只是他比父亲多了一些斯文,也少了一些岁月沧桑。他对着儿子微微一笑,就看向了齐兆同。      齐兆同也已经站了起来,笑道,阮生,幸会。阮海龙又微微一笑,说,齐生,幸会。然后他走去了阮培杰那边,阮培杰让父亲坐了,自己站在一旁。椅子后面那两个人就微一鞠躬,说,老爷。阮海龙并不理会,他对齐兆同说,齐生,我已经不理家里的事很久了,这次到香港来只是散散心。。。今天听闻犬子无状,让齐生生气,就过来看看。齐兆同呵呵一笑,说,阮生,你太客气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很快就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了。阮海龙说,不知道齐生想怎么样教训犬子?齐兆同又一笑,说,阮生,明人不说暗话,我不敢教训令郎,我只是为了向我的兄弟们交代,你知道我这个位子不好坐。阮海龙说,那就请齐生明示。齐兆同刚要说话,齐曼婷又站了起来,走去了那边,站在了阮海龙的另一侧。    第三部 (九十四)   齐兆同大怒,盯着女儿。齐曼婷还是说了那句,爸爸,您不能。齐兆同继续盯着她,然后屋子里面所有的人就听见齐曼婷说,因为杰哥是我孩子的爸爸,您外孙的爸爸。满屋皆惊。阮培杰错愕地看着齐曼婷,齐曼婷微笑着看了看他,阮培杰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齐兆同惊怒莫名,说,小婷,你说什么?阮海龙在看阮培杰,阮培杰没什么表情,于是他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齐曼婷又开口说,我说杰哥是我孩子的爸爸,您外孙的爸爸,所以您不能伤害杰哥和阮家的人。齐兆同只觉得失措,过了一会儿,他说,小婷,这是真的?齐曼婷说,我什么时候骗过您?齐兆同于是点了点头,一挥手,齐家的其他人就都走出了门去。      阮海龙也示意自己身后的两人出去,门又阖上以后,他还是微微一笑,说,齐生,看来齐小姐是我们阮家的人了。齐兆同怒道,阮培杰,你怎么交代?阮培杰就要说话,齐曼婷立刻说,爸爸,您不要为难杰哥,是我。。。齐兆同转脸对她道,小婷,你怎么这么糊涂。。。他还有。。。齐曼婷道,爸爸,我知道,可是他是我喜欢的人,而且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我喜欢他已经有十年了。齐兆同非常诧异,十年?小婷不是前年才认识了此人?她和他见面不也才一年多?而且已经散了?阮海龙道,齐生,难得齐小姐如此长情,我们阮家一定会认这个媳妇。阮培杰和齐曼婷都很惊奇,对望了一眼。阮海龙继续说,齐生,你没有意见吧?齐兆同沉默不语。屋里没有人再说话。良久,齐兆同说,小婷,爸爸相信,你没有骗我,但是你跟着他,太委屈了。。。齐曼婷笑道,爸爸,这个我不是今天才知道,我不后悔,我早就应该告诉您了,除了他,我不会嫁给别人。。。现在我也没有退路了。阮培杰又看了看她,但没出声。      阮海龙又说,齐生,请放心,阮家绝不会亏待齐小姐,齐小姐的孩子是我们阮家的骨肉。齐兆同盯着阮海龙和阮培杰,并不答话。阮海龙微微一笑,下一秒钟,明光一闪,他右手的中指和食指的上部就被双双削断了,阮培杰惊呼一声,“爸爸!”齐曼婷也惊呼道,阮生!阮海龙阻止了儿子,左手入怀,拿出一条雪白的手帕来,包扎了伤口,然后又对齐兆同微笑道,齐生,这下你可以向兄弟们交代了吧。齐兆同站起身来,说,佩服!然后他就自己走过去,也从怀里拿出一条手帕,把那两截断指包了起来,放进了口袋里。然后他向女儿招了招手,齐曼婷就走到他的跟前。他说,小婷,你真地喜欢他?愿意跟着他?齐曼婷点点头,面上一红。齐兆同就把一只手放在女儿肩上,叹了口气,说,小婷,你让爸爸怎么对得起你已经过世的妈妈。。。阮海龙听到这句话,看了齐兆同一眼。齐曼婷说,爸爸,妈妈如果知道您让我嫁了我喜欢的人,她会很安慰的。齐兆同又长叹了一声,说,小婷,爸爸就依了你,但是爸爸并不情愿。。。齐曼婷微笑道,谢谢爸爸。阮培杰走上前来,说,齐生,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对阿婷。齐兆同看了他一眼,又对阮海龙一抱拳,径自走出门去。      三人默默地出了雲天,在门边,丁力看见阮海龙断了手指,心里一惊,看了阮培杰一眼,阮培杰和他微微点了点头。回到阮培杰的小楼,阮培杰说,爸爸,我还是叫医生来看一下。阮海龙道,不必了,这算的了什么。齐曼婷就去洗手间拿了药膏和包扎用品过来,递到阮培杰的手里,哪知道阮海龙一笑,说,齐小姐,我们又见面了,请你给我包扎。阮培杰大出意外,爸爸见过阿婷?齐曼婷面上一红,就坐了下来,开始给阮海龙重新包扎。收拾停当以后,阮海龙又对齐曼婷微微一笑,再站了起来,说,谢谢,你和阿杰聊聊,我去休息一下。阮培杰跟着父亲,说,爸爸,这都是我不好,让您。。。阮海龙一笑,左手搭在儿子的肩上,说,阿杰,我们是俩父子,而且这是阮家的事。。。你多陪陪齐小姐吧。就自己上了楼。      阮培杰默默地走回沙发边,坐下,齐曼婷有一阵尴尬,就没坐过去。阮培杰轻声说,阿婷,你都是为了我。。。你并没有孩子。他答应了去赴齐兆同的约,是因为不能不去,这次不去,下次也是要去的。可他并不想以自己和齐曼婷的关系做为要挟或阻止齐兆同的条件,他也准备好让齐兆同心里痛快一下,否则阮家很难撤离香港,自己也很难和齐曼婷在一起。但是父亲和齐曼婷双双在最后关头挺身而出来保护他,特别是齐曼婷为了他在大庭广众牺牲了自己的名节,他心里是感佩莫名,虽然他本来就是一定要和她在一起的,只是从头至尾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能在雲天或现在在父亲面前说齐曼婷并没有孩子,那是对她更进一步的直白伤害,说她在骗所有人,所有的事情将更加不可收拾,也辜负了她的苦心。      哪知道齐曼婷站起来,坐去他身边,看着他的眼睛,说,杰哥,你知道,我也是从来不在你面前说假话的。阮培杰这才万分惊诧,说,这是真的?齐曼婷就笑了,说,杰哥,我可以给你看医院的报告,已经三个月了。阮培杰只觉得不能相信,他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说,那是十一月。。。齐曼婷笑道,嗯,就是我们第二次去婉仪家。。。面上又一红。又好一会儿,阮培杰才回过神来,他伸出手去,搂住了她。 十一月那次以后,他们总共就见过三次面,时间都很短,十二月,一月,然后就是今天,却原来他和她的孩子早就在她那里了。他轻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齐曼婷说,开始我自己都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很快就出了唐家的事,我也找不到你。阮培杰紧紧地抱着她,又一次流下了热泪。齐曼婷却在他怀里笑道,杰哥,你不知道,我看到医院的报告的时候,有多高兴!阮培杰说,嗯,就和我现在一样!齐曼婷就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两人待了一会儿,阮培杰说,你好吗?难受吗?齐曼婷又笑了,说,我都没什么感觉。阮培杰点了点头,齐曼婷身体一直都很好,也很少生病。齐曼婷又小声说,如果不是。。。和医院的报告,我自己也不相信。阮培杰笑道,我的孩子一定心疼你。然后他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爸爸?他也是刚才才知道父亲来了香港。齐曼婷幽幽地说,十年前。    第三部 (九十五)   原来十年前的那个晚上,阮培杰走掉以后,齐曼婷一直在酒吧里哭到关门。然后她就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回到旅馆。第二天下午,她还躺在床上,旅馆前台来叫她,说,有人想见她,她以为阮培杰又回心转意了。她去到楼下的餐厅,却看见了一个中年男人,她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一看就知道他是谁。她坐下以后,这个人就介绍了自己,果然是阮培杰的父亲阮海龙。他说,齐小姐,我是来替阿杰向你道歉的,但我也帮不了你。原来阮家绑架事件以后,妻子逝世,阮家还在整顿七叔党的烂摊子,阮海龙就非常不放心阮培杰,他知道儿子心情很低落,更怕他出危险,于是坤叔就在暗里盯住了少爷的所有行踪。头一天晚上,坤叔发现一位小姐和少爷在某酒吧见面,而这位小姐,坤叔从来没见过,所以他就报告给了老爷。于是阮海龙自己去了那个酒吧,坐在阮培杰的背面隔一张台子,所以他听到了很多他不该听到的东西。只是酒吧里光线并不好,阮培杰和齐曼婷都在伤心头上,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齐曼婷是面对着他,但就是注意到了,也不认识他,又在不停地喝酒流泪。      后来儿子走了,他还坐在那里,他怕齐曼婷一个单身少女,出什么意外,直到她跌跌撞撞进了旅馆,他才离开。虽然他从他们两的谈话里了解到他们之间还是清清白白,但是他也了解到这件事确实是自己的儿子对不起人家,他还了解到这个少女的家世,他当然理解儿子为什么这么做。他回去以后想了一夜,第二天见了儿子,却没提这件事,下午他又去那个旅馆,就和她说了那句话。然后他还说了一句话,齐小姐,我派人送你回家。齐曼婷只觉得绝望到了极点,当天晚上,她就自己一个人悄悄离开了澳门,阮海龙依然在暗里派人护送她直到她回到香港齐家。第三天一早,阮培杰因为挂念她,又悄悄到这家旅馆里来打听她的消息,却见人去楼空。阮培杰伤心欲绝,一个人坐在海边喝了一夜的酒,流了一夜的泪,阮海龙一直偷偷地跟着儿子,后来就把他带回了家。阮培杰病了一个礼拜,病好以后就向骆秀秀求婚了,所以阮海龙对来龙去脉一直都是清清楚楚,只是他从来没在儿子面前提过这件事。      十年后,阮培杰和齐曼婷又在香港频繁地见面,坤叔自然告诉了他,但他也从来没在儿子和媳妇的面前说过什么。因为齐曼婷曾经见过阮海龙,所以她知道阮培杰长的很像父亲,而阮红瑛就几乎不像,她和阮培杰也是直接因为尤晓蓉的遗言才劳燕分飞的,所以她第一次见到阮红瑛的时候,有那样的伤感。      阮培杰现在听齐曼婷说了十年前父亲去了旅馆见她,心里一阵伤痛,说,那天丢下你一个人。。。对不起。。。你一定很伤心吧。。。齐曼婷在他怀里,“嗯” 了一声,阮培杰就又流泪了。过了一会儿,齐曼婷说,杰哥,别难过了,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们的孩子都要出世了。。。你应该高兴。阮培杰说,可现在我还是要委屈了你。齐曼婷沉默了一会儿,说,嗯,没关系,我了解。。。只要你永远在我和孩子的身边,我什么委屈都能受。    第三部 (九十六)   晚些时候,齐曼婷就自己回了齐家。又过了一个礼拜,她就坐船去了澳门,只带了一个棕色的小皮箱。阮培杰下午在码头接她的时候,觉得有点儿奇怪,但也没问。齐曼婷看着他说,杰哥,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阮培杰紧紧抱住了她。回到家,小威小武跑了出来,叫齐曼婷阿姨,骆秀秀和她握了握手,说,欢迎你,齐小姐。齐曼婷微笑着说,谢谢阮太。骆秀秀立刻说,请叫我秀秀。阮海龙在饭桌上说,齐小姐,谢谢你为阿杰和阮家做的一切,从今以后你也是阮家的人了。饭后,阮海龙带她去到尤晓蓉的祭室,对着尤晓蓉的大幅遗像,说,这是妈妈。      齐曼婷看画像上的尤晓蓉,着一身翠绿色黑金花的旗袍,艳光照人,曼妙清冷,绝世丰姿,点了点头,说,阮小姐真像阮太。晚上,阮培杰领她进了一间房,并不是很大,阮培杰说,你先住在这里,我们的房间快布置好了。然后走过去,打开衣柜,那里面全是新衣服。齐曼婷有点儿不置信地看着他,阮培杰笑道,如果尺寸不对,就告诉我。齐曼婷也笑道,肯定很快就都不对了。      第二天,她就接到了阮红瑛的电话,她说我让你大嫂来听,阮红瑛却说,我就是想和你说,齐小姐,谢谢你,我以前一直误会了你,欢迎你加入阮家,大嫂很好相处,你不要担心。齐曼婷说,谢谢阮小姐,我也为阮小姐和唐公子感到高兴。这个时候她自然已从阮培杰那里知道了阮红瑛和唐鹏的真正关系。阮红瑛就在电话那头笑道,以后你叫我阿瑛吧。。。爸爸在吗?      雲天的那个早上以后,阮家很快就顺利地撤出了香港的地下世界。      其实袁世雄不知道,他被警队带走以后,齐曼婷就告诉了父亲,但她同时动之以情地向父亲陈述了为了齐家要保全他的种种考虑,最后说,爸爸,世雄还是小婷的兄长。齐兆同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去警队保释了他,那天的一幕是齐兆同为了让他继续为齐家尽心尽力做的好戏,也是做给齐家众人的好戏。袁世雄本来也可以不用进去,但是齐兆同觉得一定要给他这个大大的教训才好,也好服众。齐兆同还故意在阮培杰面前做那场戏,就是为了后面和他算账,阮培杰本是外人,阮家的事也不是齐家的私务,但齐兆同让丁力离开,是因为阮培杰和齐曼婷有关系,所以他不能让齐家以外的人继续在场,只是他完全没想到阮海龙会来,还有女儿和阮培杰会是那种关系。      阮培杰自然明白那场戏的用意,但是他无惊无惧。他本来就不会把喜怒哀乐表现在面上,更不要说他根本不把袁世雄和齐家放在心上,他那天去的最重要目的是为了他和齐曼婷,所以他不想让坤叔同行。他当然知道齐兆同是要找他算账,他已经 “姑息”阮家以及自己和齐曼婷很久了。但是他确实认为齐兆同在那个早上不会做到很绝,反正后面还有大把机会,所以他什么都不带,只是齐兆同不见血不会善罢甘休,他也有心理准备。他不看齐曼婷是因为这是他和齐兆同之间的事,他不想让她难做。他就希望她完全置身事外,等他做好了一切,再带她安然离开。但他也完全没想到事态会像后来那样极速发展,短短的半小时内,不仅阮家的事解决了,他和齐曼婷的事解决了,他和她还有了孩子。      却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在承担所有的人,不管是十年前十年中十年后,时时刻刻,父亲和阿婷都在一旁默默地爱护着他。    第三部 (九十七)   也是在齐兆同答应了齐曼婷和阮培杰的婚事的那天,在唐家的晚饭桌上,唐骏礼告诉儿子,外公爸爸妈妈已经同意了他和阮小姐的婚事,将请阮小姐的父兄来商议。唐鹏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阵水雾冲进了他的眼睛,三个长辈们都笑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说,谢谢外公,爸爸,妈妈!罗美卿笑道,小鹏,吃了饭去告诉阮小姐吧。唐鹏擦了擦眼睛,站起来,说,我现在就去!就跑出了门。三个长辈也开始笑谈起来。这个最终决定是在法庭宣判的那天晚上下的。法庭宣判结束以后的那个下午,陈翰林通知唐骏礼,最重要的污点证人万东山是由澳门阮家找到的,因此才得以顺利开庭结案。长辈们自然明白这又是阮家在向唐家表明诚意。当阮红瑛听唐鹏说了这个消息,立刻流泪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唐鹏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说,以后不准你再掉泪。唐鹏走后,她回到自己房间,从抽屉里拿出母亲和自己的合影,说,妈妈,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太幸福了!您一定也为我和阮家感到高兴吧!只是她不知道,不仅是大哥,还有父亲,促成了她的美好姻缘。      早在八年前,尤晓蓉逝世以后。阮海龙就开始思考要怎么样拨正阮家,这个时候他和宋有如又恢复了往来,也是原因之一。本来他确实如儿子告诉女儿的那样,安于在七叔党里的二把手位置,因为再往上升,危险就更大,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的体会自然是深的,尤晓蓉也不想他再向上。但是最终他没有选择,还是坐上了江湖第一把交椅。但是爱妻的遽逝,儿子的情伤,女儿的冷漠横亘在他心里,挥之不去。所以七叔党内外秩序被整顿好之后,他就开始和澳门的政府交涉。阮家的江湖地位已经不容许阮家金盆洗手,那会带来灭门之灾,所以他寻求的是过明路。澳门地方小又远离葡萄牙,葡萄牙本身国力也不强,葡萄牙人在澳门人口里占的比例更小,因此政府的管理不是那么规范和得力,所以黑道在维持和平衡社会秩序上的作用就变得更加突出,政府也模模糊糊地首肯,只要黑道不闹大事。      七叔原来就有为政府制造军火,后来阮家就一直垄断地接政府的订单,但是政府不肯发明证给阮家,怕明了以后引起矛盾和动乱,而且政府对华人的歧视总是存在的,还要安抚保障本国人的情绪和利益。因此交涉还是很辛苦。宋有如和阮家父子一直通信或电话商议各种策略,阮培杰主事以后,阮海龙自己就主要是做这件事了。阮家之所以开拓香港的业务,也是为了这个原因。阮家要向澳门政府证明自己真正的实力,好给他们造成一种威慑和影响。所以阮家在香港的地下世界急速扩张到一定程度就停手了,因为他们不想在香港树敌人,给自己找其他麻烦,在香港扩张并不是阮家的目的。当然这些包括阮家内部的很多人都不知道,更不要说阮家以外的人了,只除了宋有如。父子俩不告诉阮红瑛是因为她不了解家里的事,也不想听,而且这件事还没做成,没什么好讲的,骆秀秀自然也不知道。      去年文强告诉阮培杰唐鹏和阮红瑛的事后,阮培杰回了澳门的那个礼拜,就告诉了父亲,当然这是他第一次在父亲面前讲这两个人的事,阮海龙非常诧异,但是阮培杰说为了妹妹的幸福,他决定支持这件事,也希望父亲能够答应并加快阮家争取军火制造许可证的计划,其他的自己会处理。阮海龙想了两天,终于同意了。后来阮培杰回来以后,就告诉了文强阮家的拨正计划,然后加入了文强和丁力一起帮助妹妹。丁力于是想到了斯瓦先生以及他给的那个在澳门政府里的联系人,凌小珊当年保留了这些联系方式后,雲天一直都和他们有贺卡礼节上的往来,虽然还没见过在澳门的这个人。后来阮海龙去联系了这个人,对最终拿到许可起了很大的作用。丁力又同时联系在本土的斯瓦先生,最后不仅拿到了澳门政府的许可,还拿到了葡萄牙政府的许可。文强知道阮红瑛除了家庭背景以外,其实是一个符合甚至超越唐家标准的媳妇,她就是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能干的淑女,这一点唐鹏也清楚,在唐鹏给宝姿的信里他除了谈自己对她的感情还强调了这个问题。宝姿没有立刻给弟弟回信,她知道弟弟只需要她给他精神鼓励和支持,因为她人不在香港,但其实她能为他做的依然远不止这些,另一方面,她希望弟弟在这种困顿里多待一点儿时间,无论最后成不成,这都是一个让弟弟成长的机会,让他能够成熟地对待感情和生活,而且她觉得这件事难度很大,就算她拜托了文强也相信文强,弟弟自己必须也要坚强才行,所以她一直没有明白地告诉弟弟自己已经写信拜托了文强,还要文强也到合适的时候再告诉弟弟。    第三部 (九十八)   在收到宝姿的信之后,文强是思考了方方面面及无数的可能,也分析了阮家和阮培杰这个人,但在阮培杰告诉他阮家的计划的时候,他是大出意外,这是他完全没有考虑到的一种可能,他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阮家虽然这两年在香港的地下世界崭露头角,但毕竟还没有做的很大,而且阮培杰本人很低调,又不是本地人,所以香港道儿上关于澳门阮家以及阮培杰的轶事和传闻一向不多,文强又不怎么熟悉澳门的情况,阮红瑛能够提供的阮家包括阮培杰的真实情况也有限,他也不会去问她,所以他包括丁力获得的信息都少。只是那时候文强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做成这件事,至于怎么做,那就是他一贯的风格,见机行事,所以他约见了阮培杰。约见阮培杰以后,虽然阮培杰还是没说什么话,但他对他多了了解,也多了信任,只是他还是不可能想到那个可能。等到他知道了阮家在香港的真正意图及计划,再加上丁力在澳门和葡萄牙的关系,他就觉得这件事是十拿九稳了,而且做成这件事对所有的人都有难以估量的益处和保障,特别是在这样的乱世。      《仲夏夜之梦》的演出后,阮红瑛自己回澳门,在母亲墓前的那番表白,阮海龙那天在暗处是听得清清楚楚。然后他就开始去到香港和宋有如会面,并在暗里看女儿和观察唐鹏,每次都是趁阮培杰也来香港的时候,他不让骆秀秀或阮家的人告诉儿子,所以阮培杰并不知道。等今年一月阮家拿到了澳门政府的正式许可,文强他们就开始“促成”唐家绑票案,只要刺激朱家,这件事很快就启动了。绑票案发生以后,阮培杰去宋家的那个早晨就是把那个许可拿去拜托宋有如将来在罗先生面前提亲,只是他不知道父亲也在宋家,就是宋家客房里的那个客人。等唐鹏按计划告诉了罗先生他和阮红瑛的事,以及文强和罗先生在许氏讲了那番话以后,阮培杰就请宋有如去罗先生面前提亲,他们全部都是直接找的罗先生,这是文强的意思,因为他很了解罗先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也是宝姿信里的意思,而且罗先生是罗唐两家最高的长辈,他才能做最终决定。只是阮海龙和宋有如知道阮培杰不会敢去和唐家讲阮家的真正背景,但是他们商议再三,决定还是开诚布公的好,所以提亲那天同时隐晦地托出了阮家的家史,又同时暗示罗先生阮红瑛其实对“家事”完全不了解,她就是一个单纯的大家闺秀。      妻子突然过世,阮海龙知道女儿很恨自己,女儿年轻,她的世界又被一直保护得很单纯,她不会懂江湖,更不会懂江湖路是不归路这个道理,他并不是不想收手,但要在万全的时候收手。在女儿小的时候,他和女儿的接触不多,因为尤晓蓉就怕他的事波及女儿,妻子死后,女儿又去了英国,还是妻子为了保护女儿不被家里的事影响。但是阮红瑛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她长的酷似亡妻,他对她是自然而浓厚的血肉亲情。只是他性格也比较冷,思想和年轻人又总有代沟,所以阮红瑛回来以后,两个人还是谈不拢。于是阮海龙就把家里的正道生意分一些让她在香港做做,好让她有点儿寄托,也让她远离家里的事情,直到给她找到夫家。所以他为女儿做的这种种,他并不想让女儿知道。      阮海龙开始秘密去香港以后,对儿子的行踪当然也是清清楚楚,所以自己也在那个早上去了雲天。那天,他削断了自己的右手,是为了保护儿子,也标志着自己从此真正退隐江湖,因为右手食指和中指断了,那就意味着他是再也不能动刀枪了。齐兆同当然明了这个含义,还因为女儿和外孙,那天齐曼婷回去以后,自然向父亲和盘托出了自己和阮培杰的十年情缘,也向父亲再次确认了孩子的事,所以他最终放过了阮家,还让他们顺利离开香港。只是他不知道阮家已经过了明路了,只要撤离香港,就没有什么麻烦了,阮海龙确实是可以真正地退出江湖了。阮培杰自然知道父亲的双重苦心。阮海龙也可以和齐家硬碰硬,但是那要死很多人,还要花很多的精力和时间,阻碍阮家的前途,并以儿子和齐曼婷的安全和幸福为代价,还要伤害到女儿的幸福,所以他绝对不会这么做,自己做一点儿牺牲对所有的人都好。      在唐鹏和阮红瑛事成之后,是宋有如约见了阮红瑛,他告诉了她父亲为她和阮家做的这所有的事,因为他知道龙哥其实很在乎这个女儿,还因为他觉得如果父女俩能和谐,尤晓蓉会得到安慰。阮红瑛听完,泪水涔涔而下,原来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父亲,也没有听母亲的话。。。所以她回去以后就立刻打电话回家找父亲。    第三部 (九十九)   阮培杰回了家,进了齐曼婷的房间。齐曼婷正在把东西从小皮箱里拿出来。阮培杰坐在床边,看着她一样一样地收拾,说,你其实不需要带东西过来。齐曼婷笑道,我知道,我带的都是外面买不到的东西。阮培杰于是注意地看了看,发现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第一次去黄婉仪家用的东西,淡紫色的床单枕套,还有齐曼婷那天买的两件衣服和其他用品,他们第二次去,齐曼婷也铺上了这一套,就是那第二次,就只是那一夜,阿婷就有了他们的孩子。他看着她,齐曼婷说,这是我们的,不是齐家的。。。阮培杰就把她抱进了怀里,齐曼婷闭上眼睛,说,杰哥,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嗯,你现在在澳门阮家,你父亲已经答应了,再过几个月,我们的孩子就出世了。。。”两人抱了一会儿,阮培杰转眼又看见了一条白色的床单,上面有褪了色的点点血渍,他感到诧异,说,那条床单。。。齐曼婷脸上一红,说,那是第一夜。。。阮培杰非常惊异,原来去年那个清晨他走了以后,她就揭起了酒店的床单带走了。于是他笑道,酒店没找你麻烦?齐曼婷也笑了,说,我放了一叠钱在床上。。。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那个晚上,她自然没有用真名字真证件。阮培杰还看着那个床单,说,那天晚上很疼吧?齐曼婷微微一笑,把双手搭在他肩上,看着他,说,第一次在婉仪家更疼。阮培杰就亲了亲她,再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来。那是一个浅红色的半边小扇贝型玉挂坠,系在细小的金圈串起来的链子上。      齐曼婷惊奇地拿过这个挂坠,说,你还一直留着?阮培杰说,嗯。原来这个项链是齐曼婷出生以后齐兆同买的,据说是洋人进贡给道光帝的一个公主的礼物,她从小到大一直戴在颈子里,后来她遇到阮培杰,而阮培杰又很快要回澳门,她就把这个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了他,告诉父亲说掉了,齐兆同还心疼了好久,又给她买了另一个名品挂坠,她戴了一阵,只是到和阮培杰分手,她就再也不戴传统首饰了。阮培杰和她去年在一起以后,她见他没提,就没问,她想他都成家这么多年了,这个肯定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十年前,阮培杰在海边喝酒的那个晚上,一直看着的就是这条项链,后来他病好了去向骆秀秀求婚以前,就把它锁在了办公室的某个抽屉里,再也没有开过看过,直到前年两人恢复见面,他一个人待在办公室的时候,会常常把它拿出来看一阵。。。阮培杰见她在感慨,抱住她,说,我就是想等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候再拿出来。然后就给她戴上了。齐曼婷在他怀里也流下了热泪,说,你不介意这是爸爸给我的,是齐家的东西?阮培杰抬起她的脸,说,齐家是齐家,你爸爸是你爸爸。      有人敲门,于是他们俩分开了,齐曼婷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骆秀秀。齐曼婷对她微笑道,请进。阮培杰也站了起来,说,秀秀。骆秀秀看了看床上摆放的东西,说,杰哥,中午了,婷姐如果收拾好了,我们一起去外面吃饭,算是我为婷姐接风。三人坐在“亚美斯”的包间里,这是澳门最高档的酒楼,骆秀秀说,婷姐,本来我应该敬你,欢迎你到阮家来,但是如今我们就以茶代酒。齐曼婷说,谢谢!她来了两天,骆秀秀问明了她的年纪,自己比她还小一岁,后来就叫她婷姐,她很不好意思,但也不便推辞。只是她和骆秀秀确实没有什么话题,所以她比较沉默,微笑地沉默着。阮培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三个人就默默地吃饭。      吃完饭又上了茶,于是齐曼婷也拿起茶来,对骆秀秀说,从今以后,应该我叫你姐姐才对。哪知骆秀秀说,你明明比我年长。齐曼婷只觉得尴尬。阮培杰于是对骆秀秀说,秀秀,阿婷应该叫你姐姐。骆秀秀就拉起齐曼婷的手,却对阮培杰说,杰哥,那如果你也娶婷姐为妻呢?齐曼婷和阮培杰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齐曼婷说不出话来,她看看骆秀秀,又看看阮培杰,阮培杰说,秀秀,你的意思是。。。骆秀秀就笑道,我的意思很明白,你可以娶婷姐为平妻。齐曼婷眼泪就夺眶而出。阮培杰心里一阵激荡,说,秀秀,你。。。骆秀秀温柔地看了看他,再拍了拍齐曼婷的手,说,婷姐,你和杰哥的事,爸爸都告诉我了。。。但这个决定是我自己下的,和爸爸无关,是我希望你也做杰哥的妻子,你的孩子也是阮家的嫡传,而且婷姐,阮家需要你成为杰哥的妻子。齐曼婷紧紧地握住了骆秀秀的手,哽咽着说,秀秀,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杰哥真有福气。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也是从这一刻起,她对她是真心地尊重。阮培杰站起来,走到中间,搂住她们俩,良久没有说话,他也流下泪来。      齐兆同后来接到女儿的电话,听说了这件事,说,小婷,爸爸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对得起你的妈妈了,她可以瞑目了。。。小婷,你比你妈妈有福气。齐曼婷在电话的那头听出父亲的声音有一丝伤感,她说,爸爸,小婷的福气都是因为小婷是爸爸的女儿。齐兆同落下泪来,“你不为你妈妈的事情怪我?”齐曼婷轻轻一笑,说,爸爸,我知道您爱的只有妈妈一个。。。和杰哥在一起以后我就知道了。。。所以您从来都没有对不起妈妈。。。妈妈只是太脆弱了。。。齐兆同也有刹那的不置信,他喃喃地说,好,好,小婷,你不愧是齐兆同和阿娉的女儿。。。      阮海龙知道了以后,也半晌没说出话来,他又自己去到妻子的遗像前。出来以后,他对媳妇说,秀秀,你注定了就是我们阮家的人。      直到这天晚上,阮培杰才告诉齐曼婷阮家的香港业务是怎么回事,以及现在阮家在澳门已经过了明路了。齐曼婷万分惊喜,她说,杰哥,你瞒得我好苦!阮培杰轻轻一笑,说,如果你不苦,我们怎么会有今天?。。。对不起,一直以来,全都是我不好。然后正色说,阿婷,将来我们的孩子不会再做他不想做的事了。      阮培杰和齐曼婷结婚的前一天,阮海龙,阮培杰和阮红瑛坐在家里的露台上,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阮培杰说,谢谢爸爸。阮海龙说,阿杰,这么多年,你为了阮家。。。你应该过一些自己想过的生活了。。。爸爸要你平安快乐。。。妈妈当年也是这么希望的。。。阮红瑛的手臂挽着父亲,轻轻地说,爸爸,这么多年。。。 妈妈一定也不安乐,我一直没有听她的话。。。现在您又。。。阮海龙摸了摸女儿的手,说,爸爸很好,你们不要难过,我现在真地觉得平静,我不仅可以过你妈妈想要我过的生活,而且我有这么好的一双儿女,特别是阿瑛,你妈妈要是知道,你将要成为唐家的媳妇,她一定会觉得当年和我一起从村子里出来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阮红瑛摇了摇头,说,爸爸,妈妈不会这么想的,她从那天出来以后就无怨无悔了,因为她和您在一起,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她也无怨无悔。阮海龙看着女儿和妻子几乎一般模样,她现在脸上的神情也宛如妻子当年带着包包去找他的时候一样,他的眼睛模糊了。。。    第三部 (一百)   又过了一个月,唐家在半岛酒店举行了唐鹏和阮红瑛的订婚宴,又是举城中外豪门富户云集。当唐鹏从那个小红盒子里拿出那个唐家祖传的订婚戒指,套在阮红瑛手上的时候,台下掌声热烈,阮红瑛在台上又流下了喜悦的泪水,一年多了,这个戒指才重见天日,真正地重见天日。然后唐鹏回到唐家的三位长辈和阮海龙阮培杰父子以及骆秀秀坐的那一桌,她再当众弹奏了母亲最喜欢的那首《小夜曲》,但这次弹奏的是流丽幸福的第四乐章。。。      下面依然有人窃窃私语,说唐家之所以选了阮家,是因为阮家在澳门独霸一方,深不可测,被政府许可制造军火,这是什么实力?。。。澳门虽小,但方方面面都被阮家完全垄断,这就不是香港的任何一家可以媲美的了,连罗唐都不及。。。又有人说,听说上次唐公子被绑架,其实是阮家营救的。这第三个说法,就是唐家长辈们婉谢了白戴两家的理由,白戴两家听了以后确实在这一点上自叹弗如。未婚夫妇在席间还向宋有如行礼,感谢他的大媒,宋有如心里感到无比的高兴和感喟,他看着阮红瑛的如花笑靥,真仿佛他第一眼见到的尤晓蓉,他还想到尤晓蓉那几年每天把脸涂的黑黑的。。。齐兆同也携正房太太出席,因为齐家也是阮家的亲家。到了这个时候,齐兆同自然知道了为什么老朱栽得那么轻易那么快,而阮家已是过了明路的,他心里有很多感慨,他还想起了去年见到的阮培杰及文强和叶盛谊的熟络,但他更多地是为女儿高兴,女儿有了一个“真正的好归宿”。他的正妻见到唐家如此排场,心里想到了自己的外甥,他现在还在牢里,几个月后才能出来。。。怪不得世雄追不上小婷,阮家和唐家原来是一路。      后来,阮培杰将文强和丁力引见给了父亲,说,这就是我和您提过的在香港的朋友,文强和我们一样,是罗唐两家的亲家。。。没有他们,阿瑛小鹏和阮家也不会有今天。阮海龙当然知道他们,只是这时候见了兄弟俩就想到了自己和宋有如。文强听丁力说了阮海龙断指的事,这时候见他果然带着两个指套,心里也自佩服。后来他单独和阮培杰在一起的时候,说,令尊真是一位好父亲。阮培杰一笑,说,你也是一位好父亲。文强明白他在说什么,文强第一次和他见面以及这一系列事情以后,他了解了自己和宝姿的关系不寻常,后来又知道宝姿盛彬答应了和许家的儿女婚事,故此一说。于是他也莞尔,说,怎么没见齐小姐?齐曼婷嫁了阮培杰为平妻,现在人人皆知,只是不知道她未婚先孕的事,也因为这个原因,阮家并没有大办婚礼,当时只有齐兆同自己去了澳门。坊间的流行的说法和齐兆同正妻的想法差不多,道儿上则认为齐兆同老谋深算,两年前故意放阮家进的香港,好以女儿为筹码搭上阮家,阮家当然不会亏待了齐小姐。阮培杰于是微笑道,她要做妈妈了。文强道,恭喜!阮培杰说,谢谢,文强,如果没有你,小鹏阿瑛,我和阿婷,都不会有今天。文强笑道,你忘了阿力了?阮培杰说,也永远不会。丁力就走了过来,笑道,强哥,你们都在说什么?于是三个人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在订婚宴结束的时候,唐骏礼罗美卿夫妇又上台致辞,表达了罗唐两家对亲家阮家的感谢,感谢他们在唐鹏绑票事件中所作出的一系列努力,并宣布唐鹏和阮小姐的婚礼将在下个月举行,因为现在还是战时,一切从简。罗美卿还说,因为阮小姐的家不在香港,母亲又已经过世,订婚以后,阮小姐将以唐鹏未婚妻的身份住在唐家,直到正式过门。夫妇俩下来以后,唐鹏惊奇地说,妈!阮红瑛也说,唐伯母。。。谢谢!罗美卿拉着阮红瑛的手说,红瑛,你怎么还叫我唐伯母?我很高兴是你成为我的媳妇!阮海龙坐在一旁,心里感慨万千。      这天晚上,阮家的人住在宋有如家。阮海龙敲门进了宋有如的房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铁皮盒子,说,阿有,这是我和阿蓉感谢你的。那个铁皮盒子已经陈旧不堪,斑斑驳驳,只能依稀看见上面的花纹是三国故事里的桃园三结义。但是宋有如看见它,却立刻热泪盈眶,说,龙哥,你还留着这个。。。这是当年在偷渡的船上,他们结拜的时候,宋有如拿出来的信物,那是他最喜欢也最好的一样物件,因为寓意也很好,这是他父亲还没有过世的时候他家里的东西,现在当然就成了宋有如最珍贵的东西。阮海龙微笑着说,打开它。宋有如打开一看,更加激动,哽咽地说,龙哥,这怎么可以。。。      原来那里面有一幅尤晓蓉的单人小像,还有一把陈旧的红木半月形小梳子。阮海龙一笑,说,这个梳子是你买的。原来,这把梳子是阮海龙当年在追求尤晓蓉的时候买给她的第一件她想要的东西。尤晓蓉一直很宝贝一直用,特别是阮海龙去了澳门以后,她日夜思念丈夫,常常把它拿出来看。但是四岁的阮培杰很淘气,有一天就拿了出去和小朋友一起玩,他们住的地方,虽然是陆上,但几米以下又是水了,这个梳子就被小孩子们抛进了水里,后来再也找不到了。这是尤晓蓉一生唯一的一次打儿子,打完儿子自己也流了一晚上眼泪,她还有点儿担心这是丈夫有什么不测的预兆。宋有如第二天知道以后,就说,阿嫂,不会的,龙哥福大命大,而且我很快就可以给你寻一把一模一样的。过了一个月,宋有如就拿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回来,尤晓蓉感到非常安慰和高兴,后来阮家开始富裕,但一直到去世,她都只用这把梳子梳头。当年,为了寻到这一模一样的,宋有如几乎跑遍了当时香港的每一家杂货铺,最后还是从一个人已经买下这个梳子的人那里请求以高于原价转让给自己的。所以这把梳子也是阮海龙最珍贵的东西。而且宋有如作为外人,收藏尤晓蓉的单人小像也不合宜。      阮海龙又微微一笑,说,阿有,我们都什么年纪了,还讲究这些,盒子和梳子是我和阿蓉给你的谢礼,谢谢你为阿瑛和阮家做的一切。宋有如说,好,龙哥,盒子和照片我收下了,但阿嫂的东西,你收回吧,做个纪念。阮海龙说,我在家里已经问过阿蓉了,她说把这个送给你。宋有如泪如雨下,说,龙哥。。。阮海龙眼睛也湿润了,拍拍他,说,阿有。。。    第三部 (一零一)   第二天上午,文强和阮培杰又一起去了花旗叶盛谊的办公室,阮培杰表达了父亲对叶家的感谢。叶盛谊笑道,阮生,我们现在也是亲家了,你要谢就谢我的三弟。      原来文强保险箱里的第二封信是叶盛彬写给叔父叶进豪的。      亲爱的叔父,      敬祝您和婶婶安康!我和Bonnie在美国一切都好,勿念。      只是Bonnie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她的弟弟得到幸福。小鹏现在想娶澳门阮家的阮红瑛小姐为妻,但是阮家与罗唐两家有很大差距,罗唐两家的长辈可能不会轻易首肯。我希望您可以从中帮助。您知道我和Bonnie的情况也是如此,我们现在很幸福,我们的孩子也要出世了。 Bonnie是我们叶家的媳妇,我们的孩子也是我们叶家的骨肉,作为Bonnie的丈夫,我一定想帮她达成这个心愿。唐家的事也是我们叶家的事。阮家在澳门实力雄厚,叶家帮助阮家,也会有益于叶家。      文强已经知悉此事,但罗唐两家的长辈并不知情。      请您斟酌考虑。      侄:盛彬(签名)      ×年×月×日      于美国纽约      文强在阮培杰答应帮助妹妹以后,又和丁力三人商议,再联系了丁力在澳门的关系以后,才把这封封好的信送给了叶进豪。叶进豪看了信,并没有告诉家里的其他人,而是单独约见了文强。文强和他说的话和文强对罗先生说的话类似,陈述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只是那时候更早,所以他说的是阮家现在正在争取通过澳门政府的许可,如果叶家能够帮助阮家拿到经济上与花旗有长期合作关系的保证,可能就会更加顺利,这对叶家也是大大的有益,且多了一重保障。叶进豪回去考虑以后同意了,就着叶盛谊处理这件事,但还是没把唐鹏和阮红瑛的事告诉给长子和叶家的其他人,只说这是一盘不错的生意。因此后来阮培杰每次来香港都和叶盛谊见面谈各种细节。到了现在,叶盛谊当然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虽然细节全不知道,因此他提到了三弟盛彬。      阮培杰郑重地说,叶盛彬先生和叶太是阿瑛小鹏的姐夫姐姐,就是我们阮家的人,叶生你的一家也是我们阮家的亲人,阮家将永远和叶家站在一起。叶盛谊点了点头。      同一时间,唐鹏和阮红瑛去了丁家,看望凌小珊,凌小珊也因为怀孕,不宜去公开场合露面,所以昨天晚上的订婚宴也没去,而且自从怀孕之后,她也辞去了妇女会的事务。这是唐鹏第一次上丁家,也是阮红瑛第一次上丁家,虽然他们和丁力夫妇都结识很久了。凌小珊异常惊喜。阮红瑛拉住她的手说,丁太,我们非常感谢丁生和丁家,但今天,我和唐鹏是专程来看你的,专程来感谢你。凌小珊笑道,你和唐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也是我和阿力的心愿。阮红瑛说,丁太,以后我叫你珊姐吧,你也不要叫他唐公子,叫他唐鹏就可以了。唐鹏也在边上说,对,丁太太不要客气。凌小珊很惊奇,过了一会儿,说,那好,我就不客气了。后来,凌小珊还把小梅小伟叫了出来见客,并自己抱过小亮来给阮红瑛瞧。晚上,丁力回来以后,凌小珊和他说了这件事,丁力嘿嘿一笑,说,这是你为丁家又立下的功劳。凌小珊也笑道,我们。      文强当然知道宝姿和盛彬的信里的大意,因为宝姿在给他的信里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只是要他自己决定在什么时候把这两封信拿出去给收信人。宝姿在信里谈的是自己对小鹏的支持和期望以及自己的所有考虑,至于怎么样做,她说,文强,我相信你一定比我周全,我和盛彬委托你全权帮我们处理这件事,也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可以在香港重聚,包括小鹏和阮小姐。宝姿在落款前写的最后一句话是:      文强,我相信这件事你也一定能做到。      阮培杰看文强在出神,也就不说话。从花旗出来以后,他们俩又坐在晴荔的那间包间里,因为下午,阮培杰就要随父亲回澳门。文强回过神来,又拿起了杯子。阮培杰微微一笑,说,小鹏的家姐一定是一位非常出众的女士。文强见他竟然直接讲起这个话题,也有点儿错愕,过了一会儿,他说,唐小姐和小鹏一样,非常优秀。阮培杰点了点头,说,好像没听过你称呼她为叶太。文强笑道,嗯,那是因为我习惯了,我称呼阿力的太太也是凌小姐。然后他收敛了笑容,顿了顿,再轻声地说,我对唐小姐并不是。。。阮培杰又点了点头,说,文强,我了解。。。人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拥有的,你拥有的多失去的自然也多,唐小姐也一样,我们也是这样。文强看着他,很惊奇。他和阮培杰现在是朋友,但他们俩都不太爱讲话,而且从来没有谈论过这些,他也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谈论过这些。      阮培杰轻轻一笑,就讲了父亲母亲和有叔之间的事,他小的时候不懂,现在自然是明白了。文强只觉得深深的感佩,说,令尊令堂和宋先生真是我们年轻一代的楷模。阮培杰又微笑着讲了自己和阿婷的事,最后说,你原来一定在奇怪我怎么会和她在一起吧?文强更是大出意外。确实,文强认识阮培杰以后,知道了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他不会去问阮培杰的私事,唐家的事里是齐曼婷派人保护的阮红瑛他和丁力也都不知道,所以是有点儿不解他已经有了太太和孩子,却还娶了齐曼婷为平妻,而齐曼婷还是齐兆同的女儿,香港的‘曼姐’。到了此刻,他也十分地感动,说,齐小姐和你太太真是懂爱的人,你很幸运。阮培杰笑道,你也一样,虽然我相信许太不知道唐小姐的事。阮培杰在几次公开场合见过程程,他不是不诧异许太看起来依然像一个天真的姑娘,但夫妇俩却恩爱甚笃。文强点了点头,说,除了阿力和盛彬,没有人知道。阮培杰也很意外,他相信唐家的其他人不会知道,但他没想到叶盛彬知道。隔了一会儿,他诚挚地说,文强,我很高兴也能够成为你的朋友。文强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说,我也一样。      其实他们俩都不知道,唐鹏早在几年前,还在他的姐夫叶盛彬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但他从来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讲过这件事,包括在阮红瑛面前。    第三部 (一零二)   但事谐以后,文强并没有写信给宝姿夫妇,而是由唐鹏自己写的,他说,强哥,你已经为我们家做的够多了,你多陪陪你的家人,我来写吧。这个时候他当然也已经清楚了所有的事,也明白了家姐的苦心,他往美国写了一封很长的信,每一个细节都讲的清清楚楚。只是文强又在某个中午自己去了那个小教堂一次,他在那里流下了一颗热泪,他是为了他们所有的人,包括宝姿和盛彬。罗美卿之所以要让阮红瑛婚前住在唐家,是因为她喜欢阮红瑛,还因为当年弟弟罗启瑞的事在她心里有阴影。在她看来,如果阮红瑛一个人住在外面,儿子又已经和她订婚,两人年轻情浓,难保不做出什么长辈们不喜欢的事来,而罗唐两家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爸爸首先就会很不高兴,那对小鹏和红瑛也是一种不负责任。现在他们俩就在长辈们的眼皮子底下,要安全的多,这也是对阮红瑛的家人的一种交代。一切都要清清白白,正正当当,虽然他们很快就要结婚了。阮海龙当然清楚她的心意,所以他回去以后亲自从澳门打了电话给罗美卿,说,唐太,我和阿瑛已过世的妈妈非常感谢您对阿瑛如此爱护。只是长辈们都不知道,这两个孩子都很纯正,从来都没有逾越。      唐鹏的事以后,文强确实觉得卸下了心里的不少重担,现在除了生意和他所忧虑的战争,他没什么挂心的事了。他陪伴程程和儿子的时间变多了。他有时候会问程程,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外面的事?程程只是笑道,如果你回来再花很多时间解释给我听,那你就没法休息了。文强点了点头。程程又说,回来我们就说说家里的事,孩子的事。文强又问,那你成天和孩子待在一起,我回来还谈孩子的事?程程说,我并是成天和孩子待在一起,我学习装饰家,去教堂,去妇女会的活动,逛街,还买了这许多的植物。文强这才发现,果然,这些年家里的绿色植物是越来越多,他晚上回来和程程说话的时候,程程常常给它们浇水或修整。于是他就叫人来家里做了一间玻璃房子,然后把程程的大部分花草都搬了进去,然后程程又时不时地买,里面就一直茂盛的很,美丽的很,因为一直有花在开。夫妇俩现在在家里很多时候都待在这间玻璃房子里说话或喝茶,程程也不让儿子们进来,怕把花草搞坏了。程程就又提起了生女儿的事。      原来自从那年双生子的事情以后,文强不想再要孩子,一是因为那件事在他心里的影响,还因为他觉得程程连续生了三个孩子,孩子又小,她需要休息和自己的时间。她就和张妈谈她的这个心愿,张妈的说法是她看小姐是宜男之相,恐怕生女不容易,她自然更觉得郁闷。那年在唐家的圣诞舞会,程程见到宝姿,后来和盛彬跳舞,就是问他怎么样容易生女儿,她知道自己有点儿傻气,但她忍不住还是要问问,而且叶医生仁慈而宽厚,一定不会笑话她。当然盛彬是没有笑话她,但是盛彬也提供不了这种建议,生命是如此神奇,怎么可能掌控呢,作为医生,盛彬更不会相信那些所谓的偏方能有这种效力,他对程程说的是,就他的学识和经验来看,中西医目前都没法做到这一点。后来程程自然把她这个小秘密告诉了文强,文强就更不让她折腾了。程程一直说要再生个女儿,就是这个原因,只是朋友们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文强见她又提起这个话题,知道她始终不能释怀,他想了想,说,那如果又是儿子怎么办?程程笑道,不会的,主和爸爸会保佑我们得一个女儿的,我还是想要生一个像唐小姐那样的女儿。文强有刹那的错愕,虽然这句话,程程几年前就说过。程程见他一愣,说,怎么了?文强于是摇摇头,微笑着说,阮小姐更漂亮。。。唐鹏和阮红瑛正式被长辈们首肯以后,曾经在高级会所单独宴请了文强夫妇以示感谢,程程在公开场合见过阮红瑛多次,只是原来不知道她和唐鹏是一对,也不太了解她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孩,所以那天晚上回来,程程就大大地赞叹了一下唐公子有福。。。但此时,程程却笑道,唐小姐还是不一样。。。唐小姐已经有女儿了,不知道她长的像谁?但肯定是美人胚子,小辉将来一定会喜欢她。。。文强,我们自己也生一个女儿吧?看看她长得像谁?文强终于笑着答应了。    第三部 (一零三)   唐鹏和阮红瑛的新婚之夜很快就到了。两人进新房以前,罗美卿把媳妇的手交到儿子的手中,说,小鹏,你要永远地好好对红瑛。唐鹏说,妈妈,一定。阮红瑛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这是一个美丽的五月的夜晚,阮红瑛换上了白色的长袖睡衣,辫子也解开了,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广阔的唐家花园,辉煌的彩灯还在那里绚烂。她的头发现在留长了,因为长辈们答应了他们的婚事以后的某一天,唐鹏上她家,她才洗完了头,坐在钢琴前面弹奏,唐鹏在旁边注视了她好一会儿,笑道,你的头发要是留长会更美。唐鹏也穿着白色的睡袍,走到她身后圈住她,轻轻地说,你在想什么?阮红瑛说,我在想爸爸和妈妈当年。唐鹏现在知道了她父母当年的事。他们订婚以后,两个人又去贝铭看望钱婶,钱婶很是惊异,原来她以前见过的那个客人就是唐公子,而现在成了阮小姐的未婚夫。阮红瑛一定要让她详细讲述父母当年的事,她很不好意思,因为唐鹏在一旁,而阮海龙夫妇是私订的终身,她不知道这两个人其实也是从私订终身开始的。阮红瑛说,钱婶,你不要把他看作是唐公子,他就是唐鹏,我将来的丈夫,我的事和我们家的事他都应该知道。所以现在他温柔地说,爸爸妈妈是幸福的夫妇,我们也是,而且我们要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      阮红瑛终于成了唐鹏的新娘。战士手上的屠刀被爱神永久地收藏了,在湛蓝的爱琴海,在小花爬遍的墙头。。。第二天,旭日东升,鸟鸣啾啾,阮红瑛醒来的时候,看着身侧唐鹏英俊的睡脸,甜甜地一笑,心里想到了她所熟悉的莎士比亚的句子:      我眼睛扮作画家,把你的肖像   描画在我的心版上,我的肉体   就是那嵌着你的姣颜的镜框,   而画家的无上的法宝是透视。   你要透过画家的巧妙去发见   那珍藏你的奕奕真容的地方;   它长挂在我胸内的画室中间,   你的眼睛却是画室的玻璃窗。   试看眼睛多么会帮眼睛的忙:   我的眼睛画你的像,你的却是   开向我胸中的窗,从那里太阳   喜欢去偷看那藏在里面的你。      第三天,唐鹏夫妇回了澳门,这也是唐鹏第一次到阮家去,夫妇俩决定蜜月就在这里渡过。      澳门虽然不大,却是和香港完全不一样的南欧风情。唐鹏觉得很新奇。阮红瑛自己以前在这里住惯了,并没有什么太多感觉,但是这次和唐鹏一起回来,也发现了不少以前自己不知道的乐趣,比如大三巴,他们就手拉手去了三次,每次感觉都不同。唐鹏第一天进了阮家的大门,就看见宽敞明亮的客厅里那架黑色的钢琴,他知道这还是阮红瑛的母亲在世的时候给阮红瑛买的生日礼物,他坐到那个凳子上,翻开了琴盖。阮海龙,阮培杰,阮红瑛,骆秀秀和齐曼婷都微笑着看着他,他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妈妈说,她很喜欢唐鹏做她的女婿。阮红瑛就走上前去,拍了他一下,说,爸爸他们都在呢!唐鹏于是回过神来,说,对不起,我失礼了。阮海龙就走过来,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小鹏,我也很喜欢你做我的女婿。然后就带他去了尤晓蓉的祭室。唐鹏见画像上的尤晓蓉打扮地很华美,却也没带任何首饰,就回头看看阮红瑛,阮红瑛一笑,说,妈妈比较朴素,但是从现在开始我要戴珠宝了。大家都错愕。她接着说,因为我是唐家的媳妇。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一家人一起渡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包括尤晓蓉今年的忌日,那盆好几年前阮红瑛在广州买的杜鹃在一边灿烂地绽放。晚上,男人们在书房里谈自己的事,女人们就在客厅里和小威小武一起玩乐。翁婿,郎舅和姑嫂就都熟悉起来。唐鹏对阮家的所有生意都有了了解。阮红瑛发现齐曼婷和骆秀秀很亲密,现在她们的话题主要是孩子,因为齐曼婷将在八月临产,而骆秀秀已经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妈妈,齐曼婷对小威小武也很有耐心。夫妇俩才到不久的某天下午,阮红瑛单独去了齐曼婷的房间,这个房间和骆秀秀的房间一样大,但是风格完全不同,骆秀秀的是古朴传统式的,而这里是淡紫色的西洋风格。阮红瑛微微一笑,说,大哥倒是会转换心情。齐曼婷也笑了,说,因为淡紫色对我们有特别的纪念意义。阮红瑛一定要她讲那个故事,齐曼婷却脸上一红,说,阿瑛,你饶了我吧,要不你先讲你和唐鹏的故事给我听?阮红瑛也不好意思起来,就换了话题,说,我看你和大嫂相处的不错。。。对不起,你也是我大嫂。阮红瑛现在和骆秀秀一样,叫齐曼婷婷姐。齐曼婷一笑,说,没关系,大家都是一家人,秀秀是一个很好的妻子。。。她比我有气量,杰哥对她也很好。阮红瑛点了点头,说,嗯,大嫂也是一个不容易的女人,要我我也做不到。    第三部 (一零四)   齐曼婷就笑道,唐鹏不会的。阮红瑛脸红了,说,婷姐,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不是你,大哥也不会。。。齐曼婷笑道,我知道,你大哥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不然我怎么会等了他十年。阮红瑛道,你以前真地在等他吗?因为他都不知道,你不是很辛苦?齐曼婷点点头,说,其实也没有刻意在等,就是一直没看上别人。。。也许到了后来就随便嫁了就算了。然后她轻轻一笑,说,幸好还没来得及嫁别人。阮红瑛点了点头,说,大哥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齐曼婷就笑了,那唐鹏呢?阮红瑛脸又红了,过了一会儿,说,唐鹏比较适合我,我没有你和大嫂那么温柔,而他比较温柔。齐曼婷还是笑道,其实我并不温柔,这你知道。。。唐鹏也是一个很好很能干的男人,只是风格不一样。过了一会儿,阮红瑛又说,婷姐,我真羡慕你,你有了孩子,身材还是很好。齐曼婷个子高,现在到了怀孕的后期,但除了胸部更加饱满,腹部隆起以外,其他还是老样子,她依然常穿浓重收敛色系的衣服,特别是从后面看,依然很苗条。齐曼婷一笑,说,你和唐鹏的孩子一定会非常漂亮!阮红瑛不仅是生的漂亮,尤晓蓉虽然比较娇小,但她还得了父亲的遗传,所以个子也高,和唐鹏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华丽的王子公主组合。      只是,齐曼婷没有对阮红瑛说出这十年的真正等待。以前她确实是如她告诉阮红瑛的那样,她并不是刻意在等。但是在她和阮培杰第一次在婉仪家那两天以后,她就明白了,在她的下意识里,她就是一直在等他,不管他来不来,她的下意识其实知道他离开她同样是他对自己的深切伤害,这十年他其实是弃置了自己封闭了自己,以惩罚自己对她的辜负,她怎么能丢弃这样的他而琵琶别抱,永远不能,她是真地舍不得。。。如果她不等他,如果她不和他在一起,他就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平静和快乐。。。如果他永远不来,可能自己真地会永远等着他。。。所以她后来说,“你不必专门为了我来,我等你可以带我离开的那天”,所以那个早上在雲天,她说了那句话,“他没有辜负我”。阮海龙同样深深明白儿子和齐曼婷,所以他在雲天那个早上立刻就同意了俩人的婚事,而不仅是因为孩子的事,他对齐曼婷当时说的话其实也无法确信。等齐曼婷再看见了那个贝壳项链,她就更是清清楚楚自己在阮培杰心里是什么地位。不过,就连他们俩自己在私下里都没说起过这些,因为他们都要为骆秀秀考虑。      自此以后阮红瑛就经常和齐曼婷聊天,她回了香港以后也经常打电话给这位嫂嫂,两人总有很多可聊的话题。阮红瑛自小没有姐妹,母亲又过世的早,虽然骆秀秀后来对她很好,但她和骆秀秀话题也不多,就是说家里的事和外甥的事。但是齐曼婷自然不同。      她和齐曼婷聊天的这个晚上,她说想和大哥两个人出去走走。于是兄妹俩去了海边漫步,阮红瑛还是挽着阮培杰。阮红瑛说,大哥,我很喜欢婷姐,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我每次见到她的感觉都不一样。阮培杰觉得妹妹结婚以后,似乎是和以前有点儿不同,她现在也不再梳辫子,长发在后面挽了起来,他说,是吗?我看她都一样。小鹏对你好不好?阮红瑛脸红了,“好,他对我一直都很好。”“但做唐家的媳妇一定不容易,你要用心,也要勇敢。”阮红瑛笑道,“大哥,我明白,外公,爸爸,妈妈都对我很好,我会努力做好唐太的。。。婷姐说她并不温柔,但我看她对你很温柔。”阮培杰就笑道,“可能我对她太不温柔了,我要向小鹏学习。”阮红瑛噗哧一笑,说,我才不相信呢,我在婷姐面前一提起你,她就会脸红。。。海风习习,月色很好,照耀着无边的沙滩。      阮红瑛回去以后,唐鹏在床上抱着她,说,你和你大哥说了什么?阮红瑛笑道,说你坏话!唐鹏也笑了,说,你怎么舍得?然后轻轻从上到下抚摸她放下来的弯曲浓密的长发很久,又说,你真地要戴珠宝?我不想你做你不喜欢的事。阮红瑛就捧住他的脸说,我想戴,为了你和唐家,我可以做好一切。。。我已经和你学了那么多,总要试练一下,我要是戴是不是会很漂亮?唐鹏就亲了亲她,说,唐太本来就是大美女!第二天阮培杰从阮氏回来以后,在齐曼婷的屋里,齐曼婷也问他昨晚和妹妹谈了些什么,他一笑,说,阿瑛说我不够温柔。齐曼婷就咯咯一笑,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男人。阮培杰微微一笑,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说,今天累不累?齐曼婷就在他怀里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吁了口气,说,嗯,有点儿,他今天不停地踢。。。    第三部 (一零五)   罗启瑞出了码头。三十年了,他才回了香港。刚才他在轮船上就远远地看见维多利亚港,变化真大!他最后一次收到姐姐的信是去年的圣诞节。罗美卿后来还给他写了好几封,但他已经上了回香港的船,他也没有打电报,反正他就是一个人回来,而且如果拍了电报,父亲要两个月都心里不快。外面倒是有一些拉车的。他正在迟疑,却听到有人在一旁说,舅舅?!他一转脸,看见这是一对抢眼的年轻男女,说话的那个正是自己的外甥唐鹏。他欣喜地抚在唐鹏的肩上,说,Johnny,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唐鹏也欣喜万分,说,舅舅,这是真的?真是您?您回来了!。。。这是红瑛,我的新婚妻子,我们才从澳门红瑛家里度蜜月回来。罗启瑞这才注意打量了一下阮红瑛,伸出手去,微笑道,。。。红瑛,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很高兴认识你,没想到Johnny都结婚了!阮红瑛回握了他的手说,舅舅,我也很高兴见到您,唐鹏和妈妈常常提起您。。。唐鹏,我们走吧,家里车在那里。罗启瑞有一阵犹豫,唐鹏问,舅舅?罗启瑞一笑,说,Johnny,我想我还是先住在酒店,晚一点儿再去你家。唐鹏也有一阵迟疑,但他最终点了点头。      三人上了车,唐鹏就叫司机往半岛酒店开去,三个人一起坐在后排。罗启瑞刚才就注意到外甥夫妇后面跟着两个保镖,那两个保镖现在在另一辆车上,尾随在后面。 他有点儿明白,罗唐两家是今非昔比了,香港也今非昔比了,他还在家的时候,哪里需要什么保镖。他还不知道唐鹏被绑架事件,唐鹏结婚罗美卿自然又给他写了信,不过那时候他都在海上很久了。然后他听见外甥说,“舅舅,舅妈和Gordon他们好吗?”他的伤感就上来了,轻声说,你舅妈已经过世了。唐鹏一愕,看着舅舅。罗启瑞就点了点头,说,在三个月前,去年冬天她就病了。。。唐鹏心想,怪不得妈妈从去年十月份开始就没再收到舅舅的信了。他心里一片黯然,阮红瑛就握住了他的手,他回握了她的手。车里也一片沉寂,直到车停在了酒店的大门口。      进了酒店的上房,唐鹏说,舅舅,这里还习惯吧?罗启瑞微笑道,挺好,你和红瑛先回去吧,和你妈妈说一声,但先不要。。。。唐鹏道,好,我记下了,您先休息一下,我让妈妈晚上来看您。后来在回家的车上,阮红瑛一直握着他的手,说,你别太难过了。。。舅舅回来,总是件好事。。。。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和外公说。唐鹏道,嗯。。。我只觉得。。。那年我要从英国回来的时候,舅妈还亲自给我做了满满的一桌,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健康。。。阮红瑛心里一动,说,嗯。。。妈妈这时候不会在家。唐鹏一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他想了想,说,我们先不回家了,你去妇女会和妈妈说一下,我去许氏看看强哥。阮红瑛点了点头,唐鹏的案子结束以后,他就退出了许氏,开始返美伦上班,好几个月了,他没怎么见过文强,而且今天阮红瑛知道他要去和文强聊聊。于是车停下来,他去了后面车里,让一个保镖上了前面阮红瑛的车。这两个保镖自然还是阮红瑛原来那两个保镖。      唐鹏上了许氏,在走道里就好多人和他打招呼,还笑道,Johnny,蜜月回来了?这么好,还来看我们?他也微笑着一路上了楼。邝裕成一见他就兴高采烈,说,Johnny,气色不错,澳门好玩吗?唐鹏微笑道,不错,你也好吧。。。强哥有空吗?邝裕成说,许生不在,他在華庭,你有要紧事?唐鹏想了想,说,请打个电话给他,说我有事和他说,看他方不方便说话。后来文强的电话接通了,文强在电话那头也很高兴,说,小鹏,从澳门回来了?一切都好吧?有什么事?唐鹏转过身,压低了声音说,强哥,很好,大哥问你好。。。我舅舅回来了,刚才我在码头碰到他,他一个人回来的,我舅妈已经过世了。电话那头有一阵沉默,然后文强说,小鹏,你等我一等,我这里的事差不多了,我就回许氏。      等文强回了许氏,两个人坐在文强屋里的两边沙发上。唐鹏微笑道,许太和孩子们都好吧?文强点了点头,说,谢谢!唐鹏就说了舅舅暂时住在半岛酒店的事。这时候电话响了,是罗美卿打来的,她先和唐鹏说了说,然后唐鹏就把话筒递给了文强,说,妈妈说有话对你讲。罗美卿道,文强,你知道了,你看爸爸那里。。。文强说,唐伯母,我看也先不要告诉罗先生。罗美卿叹了口气,说,世事无常。。。文强,你帮我们想办法劝和爸爸和弟弟。文强说,好,唐伯母,我想想,您放宽心。自从唐鹏绑架事件以后,罗美卿对文强的信任更上了一步,而且文强现在也确实是一家人了,他还和爸爸一向关系很好,她已知道是小姿拜托文强斡旋小鹏的事,所以文强也知道弟弟的事。    第三部 (一零六)   这天晚上,罗美卿没有回家吃晚饭,唐骏礼从从妇女会载了她,两人径直去了半岛酒店。姐弟俩一见面,拥抱在一起,双双激动地流下了热泪。从懵懂少年到如今,数十年匆匆而过,大家都老了。唐骏礼站在一旁,眼睛也湿润了。罗启瑞又拥抱了姐夫。唐骏礼和罗启瑞感情也深厚,他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唐骏礼留学英国的那段时间,还常常去看他,唐立欣一家在英国也和他一家时有来往。三人坐下,自然谈到了罗启瑞的妻子,原来她在去年十月一次淋雨后发现得了肺病,今年三月就过世了。于是罗美卿又淌下泪来,唐骏礼在一旁劝慰说,美卿,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去吃饭吧,Henry长途跋涉也劳累,吃了让他早点儿休息。于是三人坐在了酒店一楼的西餐厅里。三人举杯祝贺罗启瑞重回故土。然后罗启瑞说,爸爸。。。罗美卿笑道,爸爸身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大病,现在小鹏也结婚了,他等着抱重孙。。。小姿生了一个女儿,下次我拿照片来给你看。罗启瑞点了点头,说,那就好。他和罗美卿经常通信,所以直到去年十月以前,对罗唐家的情况都比较熟悉。他后来就没再说过什么话。罗美卿夫妇知道他心情不好,就没再讲年初唐鹏的事情。最后罗美卿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家姐,我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看你们,过一阵子就回英国,那边走不开,我在香港还要继续研究所的事务。      罗启瑞的岳父,也就是罗先生拜托的那位朋友,曾经是英国派驻香港政府的高官,也是罗先生早年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兼朋友,回转英国以后继续在英国政府里任高职,罗启瑞后来受他的熏陶就进入牛津国际政治经济系学习,当然,这也是罗先生的意思。因为他的中英文都极其流利,拿到博士学位以后就进入英国国立国际关系事务研究所工作,早已是终身教授并已任职远东小组副主任六年。研究所并不是英国政府机构,但历史悠久,享有盛名,对英国政府的政治经济决策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夫人过世,他就向研究所要求调职一段时间,说自己自少年时代来了英国,从来没有回过故土,也趁这个机会去香港考察一下,因为现在中日战争显然已经影响了香港的政治经济,是一个绝好的研究机会。他的长子,就是唐鹏说到的Gordon,现年二十五岁,毕业于牛津外交系,现在英国政府某下属机构做事,已育有一女。长女现年二十二岁,今年夏天才从剑桥毕业,主修英国文学,已经订婚。次子十九岁,现在英国爱丁堡大学读大学二年级。最小的女儿十七岁,今年夏天升大学,也已经定了剑桥。妻子过世后,他决定回香港,就让小女儿回他的岳父母家居住,由他们照料,本来他们和岳父母住的就不远,也一直密切来往,他的岳父母身体还不错。      罗美卿知道弟弟说看你们,其实他最想看的是父亲,妻子盛年逝世,让他对生命的脆弱有了深切体会,但是他又怕面对父亲。父亲也怕面对弟弟,虽然他从来都不谈这个话题。父子俩的心结,从罗启瑞少年时代开始,后来又经历他结婚生子,长住英国,越来越深。但是她微笑着按在弟弟的手上说,启瑞,家姐和姐夫我们一家人非常高兴你回来看我们,你先休息两天,小鹏蜜月才回来,家里也有点儿忙,我们过两天再来看你。罗启瑞于是问了问唐鹏结婚的事,女方是什么背景等。罗美卿就简略说了说,略过儿子被绑架的事情。罗启瑞听完,点了点头,说,看上去Johnny的wife是个不错的孩子。于是夫妇俩就告辞了,让他早点儿休息。      唐鹏夫妇一回家,罗先生非常高兴。阮红瑛就把父亲给罗先生的礼物拿了出来,那是一杆非常名贵的进口猎枪,装在刻花的长匣子里。罗先生看着那泛着青蓝色光的金属,心里一阵激荡,说,谢谢,我很喜欢,请转告亲家。唐鹏回了房间洗澡,阮红瑛就在客厅里陪伴外公。唐鹏下来以后,她才回房去整理。晚饭时间,罗先生不见女儿女婿,唐鹏于是说下午他们回来之前去了一下美伦,爸爸和他说晚上有个临时的酒会要出席,他和妈妈就不回来晚饭了。于是三个人晚饭,现在餐桌上一直铺着阮红瑛前年买的那块桌布,后来罗先生知道这块桌布的故事,就笑着说,红瑛注定了是我们家的媳妇。唐鹏和阮红瑛一直讲述他们在澳门以及岳家的趣事,罗先生听阮红瑛讲了很多小威小武的事,笑道,红瑛,你也会是一个好母亲。唐鹏就笑道,外公,我们都这么说。阮红瑛在一旁拍了他一下,自己脸却红了。晚些时候罗美卿夫妇就回来了,于是阮红瑛又把家里带来的礼物给了公婆,一家人坐在一起又聊了聊。      晚上在床上,唐鹏把妻子搂在怀里,说,你累了吧?折腾了一天。阮红瑛摇摇头,然后就抱紧了他。唐鹏知道她因为自己舅妈的事又想起了母亲,就在她耳边说,我在这里,你不要再难过了。。。也不要担心舅舅和外公的事。    第三部 (一零七)   程程下得楼来,见文强不在书房,也不在偏厅,就进了祭室。文强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父母的画像。她于是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说,怎么了?文强说,没有,小鹏的舅舅回来了。程程很惊奇地看着文强,文强又说,小鹏的舅妈年初过世了。程程更加错愕,但她很快就有了一丝伤感,她走到祭桌前,又拿起了那个珠链十字架,闭上了眼睛,默默地祷告。文强走过去,说,你别伤感了,早点儿休息吧,你现在不能难过也不能累。原来程程上个礼拜已经确认又怀孕了,不过她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舒服。然后文强就牵着她的手回到他们俩的房间,让程程上床,靠在枕头上,自己坐在一旁。程程说,文强,是不是唐家又拜托你了?文强点了点头。程程说,那你准备怎么办?文强说,我还没想好,唐伯母安排我过两天见见小鹏的舅舅。程程笑道,小罗先生不知道和罗先生感觉是不是一样?文强也笑了,说,我相信他们父子俩很像。过了一会儿,程程又说,你为什么去祭室?文强想了一会儿,说,我去看看爸爸。程程点了点头,说,你每次去看他,他一定感到很欣慰。文强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他就笑着站了起来,说,你睡吧,我去洗澡。然后俯身亲了亲程程。      过了两天,周日的下午,文强就抱着小辉上了唐家,今天是罗先生约他来随便聊聊。文强决定带小辉上唐家,程程说,张妈可以带他。文强说,唐伯母他们心情应该不会好,罗先生在家也寂寞,带小辉去,他们一定高兴。原来,自从唐鹏结婚,罗先生就退休了,虽然他还偶尔参加政府以及教育界的大型活动,因为罗美卿夫妇坚持要他休养,说,如今小姿有了孩子,小鹏也成家了,您也该休息了。于是他的空闲时间多了起来。他倒也闲得住,读读书,养养花,散散步,和朋友聚会。程程于是明白了,她还想,儿子从没有上过唐家,又已经和叶医生的女儿订了婚,去和唐家长辈们亲近亲近也好。罗美卿在教堂见过小辉,虽然她大部分时间只在家里的静室里祈祷。所以她一开门,小辉就叫她,唐奶奶,罗美卿非常高兴,说,文强,我们家就是缺孩子,快请进。罗先生坐在客厅里,文强就抱了小辉过去,要小辉叫罗先生太爷爷,罗先生曾经听罗美卿说过,这时看了孩子,说,文强,他果然十分像你。唐鹏和唐骏礼去了跑马地会所,阮红瑛在家,这时候她从楼梯走了下来,她和文强打了招呼,然后就蹲下去看小辉,一看之下,她笑道,许生,这可真是小许生呢!佣人拿上了茶和点心,阮红瑛就拿给小辉,小辉看着爸爸,文强说,谢谢阿姨先。这个六月的下午,唐家充满了欢乐。      晚上文强回去以后,告诉了程程,罗先生给他看了刚收到的唐小姐的女儿小芝的百日照,她看上去脸型像唐小姐,但是眼睛像叶医生。程程笑道,那就更漂亮了。盛彬的眼睛是比比宝姿大一点。文强也笑道,我们儿子看着照片目不转睛。。。程程就问小辉说,小辉,小芝是不是很漂亮?小辉点点头,说,很可爱。文强和程程都笑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小辉说这两个字。而且小辉因为性格比较安静,一些同龄的小女孩近前的时候,他都比较害羞,过一会儿就要走开。文强于是自己又去小华和小恒一起玩了一会儿。小华问他,爸爸,为什么不带我去玩儿,下次我也要和哥哥一起去。文强笑问小恒,你呢?小恒只是转脸对他一笑,就继续玩自己的积木。文强于是对小华说,将来,爸爸带你们俩一起去。文强还见到了宝姿的全家福,不过他没有说,两个人看上去非常幸福和美,一如既往,盛彬精神奕奕,宝姿华贵美丽。      又过了两天的傍晚,文强和罗美卿一起去了半岛酒店楼下的西餐厅,他第一次见到了罗启瑞。他果然长的像罗先生,但他比罗先生高,身板挺而结实,且看上去多了几分固执,文强就想起了宝姿曾经和他说过的话来,那还是几年前在宝姿办公室的沙发上,“舅舅脾气比较倔强,这也是他和外公处不好的原因。”罗启瑞伸出手来,说,许先生,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为小鹏和罗唐两家做了很多事,请坐。”罗启瑞本来就知道唐鹏以前在许氏学习,这几天,罗美卿还把文强的长子已和小姿的女儿定亲以及他在唐鹏绑架案里去和劫匪交涉的事情告诉了他。坐下以后,罗美卿笑道,你叫他文强吧,我们都是这么叫他的。文强也说,请您直接称呼我的名字。罗启瑞点了点头,可他一直没有叫文强的名字,依然在必要的时候称呼他为许先生。后来出了酒店,上车以前,罗美卿笑对文强说,你别介意,小鹏的舅舅在英国多年,比较讲究。文强点了点头,说,唐伯母,请。就给她拉开了车门。自此以后,文强开始陪同罗启瑞到处看看,他毕竟离开香港太多年了,罗美卿和弟弟说自己和骏礼以及小鹏夫妇不便老是离开家,爸爸会怀疑,而你又还不想让他知道。      但罗启瑞和文强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他很快就去了港督府报道,开始了他在香港的事务。    第三部 (一零八)   宝姿现在没太多时间学习或看书了,因为女儿占去了她很多的时间。收到弟弟的信以后,她拿给盛彬,夫妇俩高兴和感慨了一番。信里还有一张唐鹏和阮红瑛的合照,这也是两人的第一次合影,在家里答应了他们的事以后,他们就去照了这张像随信寄给宝姿。宝姿笑道,阮小姐真漂亮,我就知道小鹏挑剔。盛彬在一边抱着女儿,也笑道,谁也没有Lizzy漂亮!宝姿就接过女儿来。Lizzy已经快六个月了,头发乌黑,穿着翠绿的小花裙子,头上带着粉色小蝴蝶结,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妈妈。盛彬发现,自从女儿出生,宝姿不仅喜欢给她穿得很鲜艳,自己也开始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只是这些颜色比较柔和,且基本都是纯色。他曾经问她,宝姿笑说自己老了,没那么黑白分明了,所以看了这封信,盛彬更多了感触。宝姿知道他又想起了以前的事,就把女儿放在小床上,让她自己玩儿,说,到了年底,Lizzy一岁了,我们就回去看看,然后再回来。盛彬有点儿错愕,他说,我们还回来?宝姿道,嗯,我比较喜欢在这里的生活,地方大,也比较自由,我知道你也喜欢这里。      盛彬确实比较喜欢美国,虽然不是故土,但在这里他的事业他的家庭都比较单纯,如果回了香港,这两方面一定错综复杂。但是他说,Bonnie,我们还是别回来了,外公年纪大了。。。宝姿看了看他,说,回去以后你会不喜欢。。。我是对不起外公和爸妈,但我们并不是有很多选择。。。而且外公就曾经说过,让我们不要回去。盛彬感到万分惊奇。宝姿就走到他身边,坐下,告诉了他自己上美国以前外公和自己说的话。罗先生说的是,小姿,如果你要和盛彬在一起,你可能就要牺牲你在娘家的一切,否则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然后宝姿微笑着说,我已经选择了做你的太太,所以最好远离罗唐两家。。。如果我们在香港不幸福,那外公,爸爸,妈妈他们也不会安乐。盛彬万分错愕,说,外公那时候就同意我们俩的事了?宝姿又一笑,说,不,他没有,他说那句话的意思其实是希望我不要真地嫁给你,但是他说的是正理。盛彬点了点头,说,Bonnie你对我太好了!宝姿握住他的手说,Ben,我想你现在不再介意以前的事了吧?盛彬抬起另一只手来,摸了摸她的妹妹头,说,我从来没有介意过你和文强的事。      这是他们到了美国以后,盛彬第一次直接说到文强,宝姿不知道说什么好。盛彬继续说,那年在东华的手术室外面,我就知道了。。。宝姿吃惊地看着他。他一笑,说,Bonnie,那时候你还是唐小姐,不是叶太太。宝姿心里一阵激荡,就靠进了丈夫的怀里,说,那你还要我?盛彬搂着她,说,Bonnie,我可以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可以喜欢别人?那时候我们男未婚女未嫁,大家都有选择的自由。宝姿说,其实那是我的错误,我不应该。。。盛彬阻止了她,温柔地道,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你没有伤害过别人,只除了你自己。。。就算是错误,你也为此付出了很多。。。所以你以后不要再这么想了,也不要再这么想我了。。。宝姿说不出话来。盛彬又笑道,如果你不犯那个错误,我们也不会走到一起,所以我要感谢你的错误,还要感谢文强。。。他现在和我们也已经是一家人。过了几天,夫妇俩带女儿去了五大湖区渡假,当时已是初夏,那里蓝天碧水,舒爽宜人,宝姿觉得这简直是他们的第二个蜜月。      一周以后回到家,宝姿就收到了香港的电报,罗美卿写的是,舅返港,与外公尚未谐,文强正相助。于是宝姿也给母亲回了电报:爸妈请不要担心,舅舅外公是父子俩,代谢文强。后来唐鹏把这封电报给文强看了,笑道,家姐总是很信任你。文强只是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说,你赶紧给罗先生生个重孙,长辈们就高兴了!唐鹏摊了摊手,笑道,我们二人世界还没多久呢!      但这天晚上回到家,唐鹏就和阮红瑛正式说到了孩子的话题。阮红瑛在他怀里脸羞得通红。唐鹏笑道,我就随便说说,家里现在气氛有点儿不好,如果外公再知道了舅妈的事。。。你别太大压力了。阮红瑛道,你知道我其实很喜欢小孩子。。。唐鹏又道,其实是我自己没什么心理准备,我还想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久一点儿再说,我们从认识到现在,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半年。阮红瑛点了点头,说,我也想多陪陪你先。现在阮红瑛成了南国的主管,白天事情不少,唐鹏在美伦做执行经理,也非常的忙碌。周日唐鹏还要陪父亲,外加上流社会的各种活动和应酬,所以除了澳门蜜月,夫妇俩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真的不多。    第三部 (一零九)   在正式场合,阮红瑛确实开始戴珠宝,但她只戴唐鹏为她设计,俩人讨论后定制的,不选名品。唐鹏现在除了有时还给太太画图,也不再自己做具体的工作了。但是,在众人的眼中,唐鹏很温暖,阮红瑛却是个冷美人。所以又有人窃窃私语,说这两个人多少有点儿貌合神离,本来么,她都不是香港的人,和香港唐家总会格格不入,这都是豪门联姻的需要和长辈的意思,就算她貌美又能干,可是好像冷冰冰的,唐公子本人不见得有多喜欢多快乐。白戴两家的小姐在外面见到这对华美的年轻夫妇,心里自然也充满了惆怅和失落,不过她们都对夫妇俩礼貌周到,依然称呼唐鹏为Johnny,但称呼阮红瑛为唐太。唐鹏曾经说阮红瑛是不是用回自己的英文名,这样年轻人在一起比较方便,阮红瑛却一笑,说,我就是喜欢别人称呼我为唐太。唐鹏一些同年纪的同性朋友会常常笑问他,你太太怎么样?他也总是一笑,说,很好。再不肯多讲,众人只觉得他在欲盖弥彰。      文强渐渐觉得罗启瑞和怡和洋行的埃文先生的感觉很像,两个人年纪也相仿,就是严肃的英国绅士的感觉,这和罗先生就不太一样了,罗先生随和可亲,比较容易说话。罗启瑞就是对罗美卿也很讲礼,虽然他和家姐很亲近。唐鹏经常和文强通电话,谈舅舅的事,他笑道,舅舅其实和家姐最谈的来,家姐在美国也给舅舅写信的。程程在家里问文强小罗先生是怎样的一个人,文强说,他是一个标准的绅士,程程一笑,说,你也是。文强却摇了摇头,说,也许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程程又笑了,说,你就有我说的这么好。文强就笑着搂住了她。      又是一个周六的晚上,文强和罗启瑞吃了晚饭,罗启瑞说想在街上随便走走,于是两人开始散步,话也不多。但是走着走着,走到了雲天俱乐部的门口,罗启瑞说,许先生,这里怎么样?我想进去坐坐。文强点了点头,说,雲天的丁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他也是華庭的副总经理。就领先进了门。门边的两个人立刻站直了身子,说,许先生。然后就有人过来领文强和罗启瑞两人进了一间包厢。文强说,丁先生在不在?那个人说,我去请他。罗启瑞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到处打量了一下,然后说,许生,这里很好。就从自己怀里拿出雪茄烟盒来,开了盖,递给文强,文强微笑着说,谢谢您,我很久不抽烟了。丁力就进来了,周六的晚上人比较多,所以他一般自己在这里亲自督场。他看见文强领着一位穿着修饰非常考究又保养的很好的中年绅士,颇有点儿诧异。强哥自己很少来,更不要说领人来,而且这个人自己从来没见过。文强起身,说,阿力,这位是罗启瑞罗先生,罗先生才从英国回来。罗启瑞也站了起来。丁力心里一沉又万分诧异,原来这是罗先生的儿子。此前文强一直都没有告诉他。他伸出手去,说,欢迎罗先生到雲天来,请随意,我叫丁力。罗启瑞回握了他的手,说,丁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也请他拿雪茄。丁力道,不敢,您请自便。罗启瑞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两个年轻人为了尊敬长辈,所以不在他面前抽烟。侍者就端了三杯酒上来。文强举杯对罗启瑞说,罗先生,我和阿力敬您,祝您香港之行愉快。于是三人干了一杯,都一饮而尽。罗启瑞看着牌桌,微笑道,想必许先生和丁先生都玩的不错吧,我们一起?      于是三人一起玩二十一点,玩了几局,到三个人都赢过一局以后,罗启瑞说,谢谢两位陪我,今晚我很愉快,我想我该回酒店了。于是丁力送了两人出来,罗启瑞又伸出手去,说,丁先生,非常高兴认识你,你的地方也很不错。丁力握住他的手说,谢谢罗先生,您来雲天我们蓬荜生辉,请再来。在回酒店的车上,罗启瑞说,许先生,谢谢你今天晚上陪我,请代我向你太太致歉。文强就微笑道,罗先生,您太客气了,内子也希望有机会见见您。罗启瑞沉吟了一下,说,好,我们再约。文强感到非常惊奇,今天晚上罗启瑞进雲天,又和他们一起玩牌他就很诧异,现在他还爽快地同意见程程,他突然觉得其实罗启瑞也不难相处,这种感觉和阮培杰类似,他如果微笑起来又和唐鹏的感觉类似,很多舅甥都相像。过了一会儿罗启瑞又说,澳门阮家想必不错。文强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说,小鹏太太的大哥是一个非常正直又能干的人,他也是我的朋友。罗启瑞说,刚才那位丁先生也不错。文强更感到诧异,他正在想要接什么话好,罗启瑞又说,有机会也请红瑛的大哥我们一起坐坐。      文强回去以后,依然感到很狐疑,不知道罗启瑞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身份如此尊贵,怎么会随便见后辈,就算阮培杰是亲戚,可他连唐家都还没回去过。然后他又想到了宝姿曾经说过的话来,“舅舅一个人在外面这么多年,其实很孤单,英国毕竟是异国他乡。”但是这也说不通,他毕竟是长辈,不会随便交后辈为朋友。难道他还对阮家的背景有微词?但是阮家已经是唐家的亲家。不过他没再想下去,他更关心的是怎么让罗先生知道儿子已经回来的事。文强自然明白罗启瑞回来的真正目的是看罗先生,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迈出这一步好。所以情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第二天,文强就打了电话去澳门,和阮培杰说了这件事,说罗启瑞想见他。阮培杰一笑,说,文强,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了,我找个时间去香港。    第三部 (一一零)   阮培杰回去以后,把这件事告诉了齐曼婷。他说,其实我和你爸爸也差不多,虽然我只是他的半子。齐曼婷一笑,说,是你不想面对爸爸,还是爸爸不想面对你?原来这翁婿两人自雲天那个早上以后也只见过三面,第一次是齐兆同上澳门参加婚礼,第二次是唐鹏订婚,第三次是唐鹏结婚。在香港的两次,他们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就是阮培杰向岳父见礼,然后两人说了说齐曼婷的情况,这两次齐曼婷也都不在场。在澳门的那次,齐兆同也没说什么话,是阮培杰向他敬酒,说自己会一辈子好好地对待阿婷,他只是点了点头。齐兆同和阮海龙说的也都是客套话,他第二天一早就回了香港。阮培杰想了想,道,我们两个人都不想面对。我是因为。。。你知道的,你爸爸是因为觉得我拿走了他心爱的。齐曼婷就靠近了丈夫怀里,说,我迟早是要离开爸爸的。。。等我们的孩子出世,爸爸就不会再难过了。阮培杰搂住了她。齐曼婷又说,那你呢?你什么时候能面对爸爸?阮培杰道,我尊敬他是你的爸爸,但他做的那些事我永远都不会赞同。齐曼婷知道他说的是齐家的白粉生意,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阮培杰把她的脸抬起来,说,阿婷,别叹气,他在我的心里也永远是你爸爸。      文强又带小辉去唐家,他们和罗先生一起坐在花园的偏厅里。罗先生教小辉看图画书,小辉今天拿的是小狐狸的图书,这是程程最近给他新买的一本,说的是小狐狸在家里的幸福生活以及长大了以后,爸爸一定要他离开家独立的故事。本来小辉已经满五岁了,看图书没什么问题,只是程程这次给他买的是全英文的,许家已经请了一位英国老太太做家教,但其中的单词小辉还认不全。于是罗先生和他一起读。文强坐在一旁听两人在说。小辉说,小狐狸的爸爸不要他了?他一个人不是会很辛苦?罗先生说,他自己也想离开家。小辉不解,说,太爷爷,我就不会想离开家,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弟弟。文强听了儿子这话,心里一动,就悄悄地看了看罗先生,罗先生有刹那的恍惚,然后心情就低落了下去,没再说话。文强就叫儿子到自己身边来,说太爷爷累了。文强继续给儿子讲故事。讲了一会儿,罗先生站起来,微笑着说,文强,我是有点儿累,我先上去休息一下。这时候阮红瑛进来了,文强于是说,我陪您上楼去,让小辉跟着红瑛。就向阮红瑛使了一个眼色,阮红瑛就笑道,来,小辉,阿姨带你去弹琴。小辉就立刻放下书跑到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文强就过来扶着罗先生上楼去了。      文强问罗先生是不是要躺躺,罗先生摇了摇头,自己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了。文强于是给他倒了水,放在桌边,就走向门准备退出去。他快到门边的时候,罗先生说,文强,你过来一起坐坐。然后拿起水来,全喝了下去。文强于是走过来,又给他倒上,再自己倒了一杯,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罗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说,文强,我们罗家的事你都知道吧?文强小心翼翼地说,听唐伯母说过一些。罗先生道,嗯。。。三十年了,我没再见过他。。。美卿有他们一家的照片,我也从来没看过。。。文强说,但是您一直记挂着小罗先生。罗先生顿了顿,说,我也差不多快离开这个世界了。。。文强说,罗先生,您不要这么想,您一定福寿绵长。罗先生说,文强,人老了,就会经常这么想的,特别是现在,我也没什么事了。。。我常常想以前的事。。。那时候,惠心还在,我们多快乐。。。文强觉得鼻子一酸,点了点头,说,罗先生,如果小罗先生现在在您面前,您可能就不会这么多遗憾了。。。罗先生沉默了很久,说,文强,等他回来,可能我已经不在了。。。文强心里一阵激荡,说,如果他已经回来了,您想见他吗?罗先生好一阵错愕,然后轻轻一笑,说,英国那么远。。。文强觉得有泪滑落了下来,罗先生也看见了,他很惊诧地看着文强,文强却微笑道,小罗先生就在香港,是一个月前回来的,他是回来看您的。      但是罗先生并没有去见儿子,也没有叫儿子来见他。他什么也没说,在家里还是老样子,晚上唐鹏依然陪他说一阵话,回到自己房间,阮红瑛见丈夫比较累,也从来不问。罗美卿夫妇非常担心。于是过了一个礼拜,快午饭的时候,罗美卿和唐鹏一起上了许氏。文强请两人坐了,说,唐伯母,我知道您很担心,我想罗先生需要一些时间,我相信不会太久的。罗美卿说,是不是让启瑞回家?文强说,我觉得小罗先生不会回去,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不想刺激罗先生。唐鹏挽住母亲,说,妈,您别急,我也相信外公和舅舅一定会和好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都是罗家的人。罗美卿于是点了点头。程程在家里也问这件事,文强就把她圈在自己怀里说,很快父子俩就会见面。。。你别操别人的心了,操□们女儿的心。。。      又过了一个礼拜,周末阮培杰到了香港,又从澳门带了一些家常东西给唐家,说这些都是骆秀秀置办的。阮红瑛十分欣喜。罗先生也很高兴,经常和他待在一起说话。唐鹏笑道,大哥一来,我都要让位了。罗先生道,培杰是客。周一,阮培杰就回了澳门,他并没有去见罗启瑞,也没有见文强和丁力。    第三部 (一一一)   阮培杰和齐曼婷结婚有一段时间了,但他只在新婚的那个晚上睡在她的房里,其他时间都睡在骆秀秀的房里。这当然是因为齐曼婷怀有身孕,但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骆秀秀。那还是齐曼婷到了阮家不久,两人快要结婚以前,一天晚上,骆秀秀在床上紧靠着他说,杰哥,我们再生个孩子好不好?阮培杰有点儿诧异。小威如今已经上了小学,骆秀秀天天去接送他,回家还督导他学习,小武也已经五岁,有老师到家里来教他,骆秀秀还要关顾老师,同时照顾父亲,再加上阮家家里的大事小事,所以她每天其实都很忙。她身体一向不错,怀小武的后期发现胎位不正,最后依然是足月顺产。后来没再怀孕。等阮培杰去了香港,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就比较少了。如今齐曼婷就要进门,阮家很快又要添丁进口,齐曼婷暂时也不能分担家里的很多事,她自己又已经生了两个男孩了。于是他看着骆秀秀,没说话。骆秀秀见他好像有点儿不愿意,心里有一阵难过。阮培杰就搂住她说,你忙不过来。骆秀秀说,小威小武都大了,你知道我喜欢小孩子。婚后,阮培杰在家里的时间也一直有限,所以孩子确实是骆秀秀的寄托。但是现在。。。阮培杰依然不理解。他于是说,今天我累了,我们下次再说,好不好?      到他和齐曼婷新婚的那个晚上,这夫妇俩躺在一起,他自然不会提骆秀秀。是齐曼婷问了问他最近和骆秀秀怎么样。他想了想,就告诉了齐曼婷骆秀秀的想法。齐曼婷沉默了一会儿,说,杰哥,你答应她吧。阮培杰有点儿惊奇地看着她。于是齐曼婷一笑,抱住他的腰说,你不要顾虑我。阮培杰摸了摸她的头,说,不是因为这个。齐曼婷又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秀秀好。。。可是杰哥,你不了解,孩子对一个女人很重要。阮培杰说,秀秀已经有两个儿子了。齐曼婷于是把头支在一只手上,看着他,阮培杰就微笑着闭上了眼睛。齐曼婷也微笑着看了他一会儿,说,对秀秀来说,我来了以后她再生孩子和我没来以前她生孩子是不一样的。 阮培杰睁开了眼睛,也看着她,齐曼婷就微笑着点了点头,再躺在了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说,你明白了吧?      确实,骆秀秀知道丈夫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她也早已认了。在道理上,她是觉得阮培杰娶齐曼婷没有什么不对,她还异常豁达地让齐曼婷和自己平起平坐,因为她爱阮培杰她想让他快乐,还因为齐曼婷对阮培杰阮家情深义重,而且齐家和阮家一样有特殊的家世,齐家实力更强,齐曼婷如果在阮家做妾,对阮家可能总是有隐忧,虽然阮家在澳门,又已经过了明路,但暗箭总是难防。这也是齐曼婷对父亲齐兆同说的那句话“小婷的福气都是因为小婷是爸爸的女儿”的含义之一,因为齐曼婷不只是寻常大户富家的小姐,齐兆同也不只是齐曼婷的父亲,这一点阮家父子和齐曼婷心里都很明白,因为这是阮培杰和齐曼婷十年前错失幸福的真正原因,也是十年后阮培杰再见齐曼婷却和她保持距离的真正原因,还是他和齐曼婷在已有夫妻之实及婚约以后依然都很小心和缓议的真正原因。只是他们三个人都从来没有想过要让骆秀秀让步,不管骆秀秀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又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入的阮家的门,她已经是阮培杰的妻子,阮家的媳妇,阮家第三代的母亲。阮海龙告诉骆秀秀他们的十年情缘本来是为了告诉她阿杰为什么会娶齐小姐,是为了安慰骆秀秀,他对齐家的情况提得也很隐晦。但骆秀秀已经在阮家这么多年,再联系到阮培杰那次和她隐晦地说起过这个问题,她心里自然有数,齐曼婷来了以后,骆秀秀看她的人品和气质,就更明白了,所以她做了那个决定。骆秀秀虽然出身平常人家,书读得不多,却一样深明大义,她的胸襟和为阮培杰阮家做的牺牲同样赢得阮家父子的尊重,阮海龙于是说了那句话。      但是,阮培杰毕竟是骆秀秀的丈夫,他们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他对她也一直很好,一直只有她一个人,她知道丈夫在外面被各种女人包围,但她就是相信丈夫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阮培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是清清楚楚,她还深深感动于他对她的情义,因为事实上自己各方面的条件和阮培杰相比差距很大。只是他现在还要同时名正言顺地睡到另一个女人身边,而且这个女人才是他真正的爱人,还是一个非常美的女人,她在感情上当然很难过。所以她还想生一个他和她的孩子,这个孩子的出生将意味着丈夫还是在意自己宠着自己的。她并不是想和齐曼婷争宠,也不是嫉妒齐曼婷,这是任何一个正常女人的心理,这只是她和阮培杰之间的事,这也是她的一个心愿。但她自己不好直接向阮培杰说,因为她怕他和齐曼婷双双误会。只是齐曼婷是一个非常敏锐的女人,虽然她还没有真正地做母亲,但她很快就明白了骆秀秀的真实想法。      阮培杰现在也明白了,他只觉得心里一阵激荡,就侧过身来,搂住了齐曼婷,说,你们俩为什么都对我这么好?齐曼婷贴在他胸前,笑道,因为你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我和秀秀都觉得很幸福,秀秀愿意为你做一切,哪怕委屈她自己,我也一样。。。现在正好,我不能陪你,明天开始就让她陪你吧,我并不觉得委屈。阮培杰就抱紧了她,轻声地说,阿婷。。。第二天,阮培杰就去睡在骆秀秀的房里,骆秀秀觉得很惊诧,虽然齐曼婷现在不方便,但这毕竟还是两人的新婚,他应该去陪她。阮培杰只是躺到床上,轻轻一笑,说,我今天想睡在这里。后来他自然告诉了骆秀秀,说是齐曼婷希望他这么做,她并不介意,骆秀秀非常感动,说,婷姐对我真好。阮培杰一笑,说,原来你是说我对你不好。骆秀秀脸都红了,轻轻地说,杰哥。。。阮培杰就微笑着搂过她,说,我说过,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这就是阮红瑛和齐曼婷聊天的时候,齐曼婷说的“秀秀是一个很好的妻子。。。杰哥对她也很好”这句话的特指。只是这种私密之事,不便让三人以外的人知道,哪怕是一家人。阮海龙在家里看他们三人相处融洽,自然很欣慰。      阮培杰这次来香港唐家,是因为文强告诉了他自己已经告诉了罗先生小罗先生回来了。后来阮培杰回了澳门,阮红瑛见大哥已经知道了,于是打电话给齐曼婷的时候就不再避忌这件事,还向齐曼婷诉说自己的两难境地,自己又想让唐鹏享受二人世界,又想在这时候为唐家生个孩子。齐曼婷就笑道,那你自己呢?你不为你自己考虑?阮红瑛顿了顿,说,我和唐鹏的时间还很多,但外公年纪大了,这次舅妈去世对老人来说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虽然外公都没见过她。。。然后她又说,婷姐,其实唐鹏现在很忙,还要陪伴外公和爸爸,也累,我正在考虑辞去妇女会的事,这样他有时间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更多地在一起,他没时间的时候,我依然可以在家里陪陪外公或者在家里继续做一些我喜欢做的事,不一定要去外面。齐曼婷想了想,说,我看你婆婆好像一直做事,你公公也一直很忙吧。阮红瑛一笑,说,等唐鹏也到了爸爸这个年纪,他可能也不想老和我待在一起了。齐曼婷也笑了,说,你和唐鹏新婚燕尔,就赶上了家里的事,真不容易,以前也没什么机会花前月下。。。阮红瑛就笑道,你和大哥不是更惨。。。齐曼婷却认真地说,我和你大哥现在很快乐。    第三部 (一一二)   过了两天,阮红瑛就和罗美卿说了这个意思,罗美卿自然感动,说,红瑛,你是留洋回来的高才生,待在家里真要委屈了你。阮红瑛笑道,妈,我又不是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我以前就喜欢珠宝鉴赏和设计,现在正好继续学习,这对我自己和家里都好。于是阮红瑛又说服了唐鹏,她就开始待在家里。依然早起,一家人早饭后送别公婆和丈夫,然后自己去书房学习。她和唐鹏的套间占了第三层楼的一半,那里面有卧室,书房,钢琴,包括空置的婴儿房,所以很方便。如果罗先生不外出,她就和他一起说话聊天一阵,然后两人再各自回房做自己的事。到了中午的时候,她就去美伦给唐鹏送饭,然后夫妇俩一起吃,度过午餐的时间,她再回来。尤晓蓉很会做饭又喜欢自己下厨,自然也在她小的时候带着她一起,她在英国一个人的那几年,学习了很多西餐,还因为外面几乎没有中餐,虽然有人照料,她也经常自己做。只是她从英国回来以后就再没有需要自己做饭了。她现在做的饭当然还谈不上很好,但夫妇俩吃起来味道自然不同,而且中饭比较简单,就两个人的量,又有佣人帮忙,花不了太多时间。晚上如果有应酬她就早早地准备好两人的衣服什物,等唐鹏回来以后,两人再一起去。如果没有应酬,晚饭后两人就在花园里散散步或待在房间里一起看书弹钢琴听音乐休憩。      唐家的长辈们都感到很欣慰,媳妇还年轻又洋派却这么懂事。唐鹏自然也觉得轻松和快乐了不少。文强听说了这件事以后,觉得阮红瑛和程程还挺像,然后又想到唐小姐,凌小珊和齐曼婷,就觉得女人都挺像,和学历和经历无关。      阮培杰回了澳门的那个周末,罗启瑞就在酒店见到了父亲。      那是周日的早晨,他起的比平时稍晚,下到一楼早餐厅的时候是七点。因为是周末,这时候里面客人也还不多,所以他注意到一个穿着随意的老人坐在一个桌边自己用餐,手杖放在一边,他再一看,就怔住了。罗先生自然看见了他,于是站了起来。罗启瑞顿了一下,略低了一下头,就走了过去。走到近前,他看着罗先生,伸双手扶住他的一只胳膊,轻声地说,爸爸。。。您先坐下。罗先生于是就势坐了下去。然后罗启瑞就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人看着彼此,良久,罗启瑞眼里噙满了泪光,说,爸爸,对不起。。。罗先生也流下泪来。。。于是罗启瑞从怀里掏出一条灰色的手绢来递给父亲,罗先生擦了擦眼睛,再还给了他,他于是也拿起来擦了擦,再放到了一边。父子俩又沉默了一会儿,罗先生说,给我看看你的全家福吧。罗启瑞就拿了皮夹出来,翻开,递给了罗先生,他知道父亲还不知道Ann的事,因为他嘱他们都先不要告诉他。      罗先生仔细端详了一阵,说,你太太很漂亮,孩子们也都像你。罗启瑞微微一笑,说,他们也都像您。罗先生点了点头,说,他们都好吗?罗启瑞有刹那的难过,但是他立刻微笑着说,都好,下次让他们回来看您。罗先生又点了点头,说,吃了饭,我们回家吧,你不用再住在这里了。      等罗启瑞收拾了东西,和罗先生回到唐家,已经是快十点了。罗美卿夫妇和唐鹏夫妇都不在,他们想把这个早上的时间留给俩父子。于是罗先生带儿子在房里上下到处看了看,还要去屋外的时候,罗启瑞说,爸爸,您累了,下次再看吧,我还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的。于是罗先生说,那你跟我来。儿子就搀扶着父亲上了二楼父亲的房间。罗先生打开书桌的抽屉,指着所有的家庭照片的相册说,我们可以有时间慢慢看了。。。罗启瑞微笑着说,是的,爸爸,您先躺躺吧,已经累了一早上。就又搀扶着父亲去到床边,罗先生说,我不累。罗启瑞说,爸爸,您靠在床上,我不走,我就坐在这里陪您。罗先生于是上了床,靠在床头的靠垫上,罗启瑞拿过薄毯来给他盖住了腰和腿。罗先生一直看着儿子,等罗启瑞拿来椅子坐到床边以后,他说,我很想念你。。。罗启瑞鼻子一酸,落下泪来,说,爸爸,我也很想您。。。 这都是我不好,让您孤独难过了这么多年。。。      罗先生就伸出自己的手来,于是罗启瑞握住他的手。罗先生微笑着说,启瑞,你回来我很高兴,真的。。。罗启瑞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他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哽咽地说,爸爸。。。。我对不起您,对不起罗家。。。然后他就伏在这只手上失声痛哭。。。罗先生也落下泪来,他也紧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      两人止住了泪,又用面巾纸擦干了。然后罗启瑞说,爸爸,快中午了,家姐他们是不是要回来了?罗先生摇了摇头,说,美卿和骏礼约了朋友,小鹏夫妇二人世界, 白天家里只有我们俩。罗启瑞说,那您肚子饿了吧,我们下去吃饭,然后您再上来休息?罗先生想了想,说,好吧。两人下得楼来,罗先生吩咐摆上午饭。罗启瑞坐到桌边一看,上的是鱼片粥,还有几样菜,他就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罗先生微笑道,不知道你现在还爱不爱吃这些?原来这些都是罗启瑞少年时代最喜欢的粥和菜。罗启瑞眼睛又湿润了,说,爸爸,您还记得?罗先生微微一笑,说,吃吧。就自己先拿起了筷子,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罗启瑞哽咽地吃完了这顿饭,但罗先生却一直微笑着。    第三部 (一一三)   饭后罗先生坚持说自己不累,但罗启瑞一定要他上楼去休息。罗先生躺到床上去以后,还看着儿子。罗启瑞就微微一笑,又坐在了椅子上,说,您休息一下,我在这里看照片。罗先生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确认父亲睡着了,他才坐到桌边翻开了相册。      同一时间,在许家,夫妇俩也在吃午饭,文强笑道,那天你专门让小辉带那本小狐狸的书去的?程程也笑道,嗯,头几天我在书店里看见就顺便买了,怎么样?文强笑道,谢谢。。。罗先生和小罗先生现在应该已经在家里了。原来昨晚上唐鹏就打电话给他,告诉了他今天外公要带舅舅回家的事,还说,强哥,我们一家人都感谢你!文强就笑道,应该感谢我太太还有你太太的大哥。所以现在文强想起来,就宠爱地看了看程程。程程也很高兴,说,真的?太好了!我们小辉的功劳真大!文强就笑道,是小辉的妈妈的功劳!      午饭以后,程程午睡,文强去书房打电话给阮家。是骆秀秀接的,她说,许生,杰哥不在,他和婷姐去了别墅。文强于是说,那方便打电话给他吗?骆秀秀说,我给你电话。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阮培杰正坐在沙发上,齐曼婷侧身平躺着,脸朝着沙发背,头枕着他的腿。她就咯咯一笑,阮培杰也笑道,是你要在这里睡午觉的,就拿起了电话。听明白了是文强,他说,别客气,罗先生的事也是阮家的事。文强在那头一笑,说,你和齐小姐二人世界?阮培杰觉得诧异,文强从来不会问他这么私人的问题,但他笑道,不是二人,是三人,还有我儿子。齐曼婷又在边上咯咯一笑。文强也觉得有意思,但他轻轻一笑,就换了话题,说,等罗先生父子完全和好,你再来一次香港,我们和小罗先生一起谈谈,我觉得他这次香港之行还有别的事,不只是看罗先生。阮培杰说,好,再联络。就挂了。然后他就扶起了齐曼婷。      今天早上,齐曼婷和阮培杰说自己想出去走走,她的预产期就在一个月后,于是阮培杰就带她去了阮家临海的别墅。午饭后,他要齐曼婷去床上午睡,但是她不肯,一定要让他坐在沙发上,她躺在他腿上。他知道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在婉仪家的事,所以就由得她,结果文强的电话就打来了。他一扶起妻子,齐曼婷就抱住了他。 他也抱着她,说,怎么了?不舒服?去床上睡。齐曼婷摇了摇头,说,杰哥,我们就这样待一会儿。阮培杰觉得她好像有点儿不安,就说,香港没事,文强说外公父子和好了。但是齐曼婷还是紧紧抱着他,他心里一惊,说,怎么了?要看医生?齐曼婷就咯咯一笑,然后说,杰哥,我只是有点儿害怕。。。害怕到时候。。。阮培杰一愣,然后他看了看她,齐曼婷的脸就红了。他于是拍了拍她,微笑着说,‘曼姐’也会害怕?然后就站了起来,把齐曼婷拉回了卧室,让她在床上躺好,盖上薄毯,再自己躺在一边。齐曼婷却又立刻贴进他怀里,他抱着她,有一阵诧异,然后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今天这么依恋自己。      其实齐曼婷和他还没怎么在一起,就从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变成将为人母,她虽然外面看着成熟,其实内里依然是少女心性,又没有了母亲在一旁教导,所以她会害怕。他于是说,你问秀秀,她都知道。齐曼婷说,秀秀都和我说了,但我还是紧张。阮培杰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他说,到时候我在外面一直陪着你,好不好?你想着我在外面,就不会害怕了。齐曼婷就闭上了眼睛,说,嗯,你不要走开。。。阮培杰心里一动,他想起了很多:她不过就是几个月前才从齐家来了阮家,虽然爸爸和秀秀都对她很好,但澳门不是香港,风土人情差别不小,阮家对她来说也还是一个陌生的新地方。。。现在她天天待在家里,和她以往的生活完全不同。。。她本是齐兆同的掌上明珠,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她在这里最亲近的人就是自己,但这几个月来,自己夜里又没能陪她,她其实很孤单又因为即将生育忐忑不安。。。十年前阿婷的样子,可爱纯美。。。当年是他辜负了她,她却一个人在漫漫长夜里等着他,她在齐家其实也是孤孤单单。。。十年后,他们再见面,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就奉献了自己,在唐家的事里,他还是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就一个人带着他们的孩子为他和阮家做了一切。。。现在他依然不能完全属于她,她还是一个人在漫漫长夜里冷冷清清。。。      这时,他听到齐曼婷说,杰哥,我现在很幸福,真的,你别再想以前的事了。他只觉得心痛到了极点,就抬起她的脸来,说,阿婷,不论在什么时候,你都在我的心里,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你要勇敢,因为我需要你,我们的孩子需要你。。。你有了我们的孩子以后一直都很顺利,不要担心,他也一定会好好地疼你。。。齐曼婷心里一阵甜蜜轻松,微微一笑。阮培杰继续说,等孩子生了,我们带他回去看看爸爸。她睁开眼睛,带点儿不相信地看着他,他就微笑着看着她,她于是轻吁了口气,说,杰哥,谢谢。他的泪就流了下来。。。      这天晚上从别墅回去以后,阮培杰就和骆秀秀说,最后这个月自己晚上还是睡在齐曼婷房里,怕她有什么需要和防止意外,骆秀秀说,对,你好好照顾婷姐吧。然后他就晚晚握住阿婷的手入睡。    第三部 (一一四)   齐曼婷确实是因将为人母有点儿紧张,但她并不像阮培杰想的那样是因为漫漫长夜的孤清而累积了不安的情绪。齐曼婷不像她的母亲,她是一个异常坚定的女人,就算十年前不是,现在也早就是了,不然她不会‘等’了他这么多年,‘熬过’了他们再见面初期他对她的‘冷漠’,这是感情的因素,也是性格的因素。也许这种性格在先天就承继自她的父亲,换了另一个女人,在十九岁的时候如果经历了那种感情打击和人生幻灭,可能早就自暴自弃了,她当时虽然也是伤心欲绝,却很快就一个人离开澳门直接回了自己家,好好地继续过日子,这也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对父亲和齐家有责任。这还是历练的结果,她的这十年不是一个普通姑娘的十年,因为她的家世和她的父亲,让她在男人的世界里踩得很深,她的经历和见识比大多数女人都多都广,甚至比很多男人都多都深,因为她自己就领导很多男人,因此她不仅有慧眼有能力有风度,还有坚强和包容的心,特别是在知道了阮培杰对她事实上也是一往情深以后,让她烦恼和介意的东西几乎已经没有了。      她之所以常常撒娇,是因为现在的阮培杰和十年前也不一样了。十年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齐曼婷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她自然会常常撒娇,只是他们没那么多时间在一起。不过阮培杰那时候表面上冷淡,其实内心对她是千依百顺,所以她的一颦一笑他都会郑重地对待,哪怕是有点儿不理性。但是十年后,两个人都成熟了,这些小儿女情怀自然淡了,而且还有骆秀秀始终在他的心里,不管爱不爱,她一样是他的妻子,他儿子的妈妈,他们之间依然情义两全。可齐曼婷还是一张白纸,她心里从来没有任何别的男人。而十年前她的爱情是被硬生生地斩断的,所以婚后,她的少女心性就变得更加炽热。但她也不是为了和骆秀秀争宠,她不需要这么做。阮培杰是爱齐曼婷,一直爱,但和十年前不一样的是,这种爱变的理智,他更多地是照顾她的需要,比如给她置衣服,比如把房间的颜色设为她钟情的色调,比如问她好不好,累不累。齐曼婷当然也很喜欢这种体贴入微,但她还喜欢有一种幸福的疯狂。这也和她的性格和环境很有关系。齐曼婷虽然不冷,但是她也是不对任何人讲心事的人。      十年前,她和阮培杰年轻情浓,但她却不对自己最好的朋友黄婉仪讲述自己的爱恋,虽然是因为传统的环境,但还是因为她不喜欢对别人讲自己的事。她出身在那样一个大家庭里,母亲不能‘保护’她,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所以她对别人敞开心扉的意愿自然不强烈。后来她领导齐家,在男人堆里,又处于高位,她更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和情感,包括对父亲齐兆同,虽然父亲是如此地疼爱她,还因为父亲不只是自己的父亲。但她对阮培杰却是自始至终全身心地奉献,这十年她不把他当年辜负她的事告诉任何人也是为了保护他。十年后,阮培杰出手救她,她还是不让别人和父亲知道,因为那一样会给他带来很多甚至是致命的麻烦;她知道他不喜欢父亲和袁世雄,不喜欢齐家,她就从来不谈;阮培杰不谈自己的事阮家的事,她也从来不问;她知道阮培杰有很多事要做,就让他不要专门去看她;唐家的案子里阮培杰让她保护阮红瑛,她就照做不问因由,她后来去找阮培杰是想告诉他孩子的事,虽然她信得过他的能力,也相信他不会冒险,但因为不明就里,她还是怕他有闪失,如果他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一定会更小心,而不是去问他在做什么。这当然是因为她对男人的了解对阮培杰的了解,但这也是她对阮培杰的痴心。后来他平安回了澳门,她就决定暂时不告诉他孩子的事了,因为到了那时,她已经知道在唐家的案子里朱家是凶多吉少了,但父亲可能还要趁此机会向阮家开刀,所以她要把孩子的事留做自己阻止父亲的王牌,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因为这个孩子也是父亲的外孙,齐家的骨肉。所以那天阮培杰去雲天赴约,她知道他是准备为阮家作出牺牲了,进去以后就一直看着他,可是阮培杰不为所动,更不想把她卷进去,她就更庆幸自己有了这个孩子,到了关键时刻,她就轻描淡写地向所有人亮了这张王牌。。。    第三部 (一一五)   如今,他们已成夫妇,她更希望他不要老是那么内敛,至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不要,她觉得那不够快乐,十年前的杰哥也许没有现在这么深沉,但那时候他比较轻松。所以她就特别地喜欢在他怀里撒娇。但她真没想到阮培杰会同意亲自带孩子回齐家去看父亲。她虽然觉得翁婿之间不完满,但她并不过度地看重这个问题。她并不想勉强这两个人。父亲是父亲的理念,丈夫是丈夫的理念,不可调和就不可调和。她既不背叛父亲,也不背叛丈夫。她也有她的是非观,但是处在她的这个位置,她没法选择自己的父亲,而她又要选择自己的丈夫,这两个人还都这么强势,如果阮培杰不够强势,她也不会选择他,这就是她为什么一直不喜欢袁世雄的原因,袁世雄是不错的男人,很有能力,对她也很好,她也不是介意他去找女人,但他老是受制于自己的父亲。夹在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之间,她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在这两个人之间制造更多的矛盾,特别是因为她而产生的矛盾。就不论利益,在感情上,没有一个父亲真正舍得女儿去跟别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自己不喜欢的男人。所以十年后,她依然不告诉父亲自己和阮培杰的事,直到最后,她不得不告诉。。。她到澳门,也不带任何齐家的东西。这是她对这两个人的尊重,也是对她自己的尊重。就是因为她的个性和经历,她比任何女人都珍惜自己的爱情,但又没有陷在爱情里不可自拔,不像大多数女人。      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种姿态,深深地感动了阮培杰。所以阮培杰愿意和她父亲做一些亲情方面的努力。在雲天那个早上,齐兆同知道了女儿对阮培杰如此长情,就感悟到女儿从来没有为了男人罔顾齐家,从来没有真正的“女生外向”,依然为齐家尽心尽力,自然也是深深的感动,所以他最后也允了婚,虽然他非常不情愿,觉得女儿太委屈,就是齐曼婷没有这么漂亮能干,他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这种委屈,这和他的身份脸面息息相关,更何况齐曼婷是他唯一的女儿,心头最爱,他又和她的生母有种种遗憾,孩子的事其实那时他也一样不尽信,但他当然更不会在大庭广众让女儿难堪。十年前,齐曼婷还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阮培杰一辜负她,她只能被动地错失了自己的幸福,但十年后,她就坚定而智慧地为自己争取了幸福。就是没有这个孩子,齐曼婷也不会再让他牺牲他们俩的幸福。      阮培杰也不会,他也不再轻言放弃。十年后,他再见齐曼婷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模糊地在为他们俩努力,只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之间不仅横亘有他的家室,还横亘有齐阮两家的问题,前一个问题虽然齐曼婷已经不在乎了,但后一个问题谁也不能不在乎,而且这个问题十年后是有增无减,更加尖锐,所以他还是觉得很困扰,但妹妹和唐鹏的勇气以及文强一定要促成他们的决心深深地触动了他,最终他也下了肯定的决心。他去雲天赴约是为了阮家,但他也是为了他们俩,只是他没有告诉她,他不想再让她烦心这种问题,她已经够痛苦了,他本来也不会让女人烦心这种问题,尤其她还是他的爱人,虽然他知道她很能干,但她毕竟还是女人,对方又是她的父亲,他有责任爱护她。只是齐曼婷的坚强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阮培杰的想像,比他还坚韧,又和他有不用言说的默契,所以她就主动地为自己和他争取幸福。这也是让她的公公阮海龙感到钦佩的地方。阮海龙这辈子最钦佩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妻子尤晓蓉,后来他看齐曼婷竟然也是这样一个女人,他不禁觉得儿子一样有福气。很多男人之间的心结,其实就是需要女人去解,特别是系铃的女人去解。比如自己和阿有,因为尤晓蓉,总有些不快,可还是因为有尤晓蓉,他们最终还是并肩站在一起,因为她当年也是多么坚定而智慧地处理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所以他在女儿的订婚宴后把妻子的梳子送给了宋有如。      只是阮培杰不完全知道她的这些想法,她也不想让他知道,她就是喜欢悄悄地‘控制’他。      所以在最后一个月的这些夜晚,齐曼婷被孩子踢醒的时候,她看见月光洒在床头,杰哥握着她的手,脸上也像孩子一样平静愉悦的时候,心里真地充满了幸福的疯狂!他们多像才二十出头的新婚夫妇,手牵着手在睡梦中等待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现在真的就在自己的身体里快乐地陪伴着他的父母。。。窗外,知了在晴朗的夏夜里唧唧地鸣叫。。。    第三部 (一一六)   罗启瑞搬回家一个月了,他白天上班,晚上就一直在父亲房里。父子俩谈了很多,他的工作,他的子女以及孙女,他在英国这么多年的生活,他和岳父母一家人的相处,他也给父亲看他带回来的许多家庭照,但他始终没有告诉父亲妻子的事,当罗先生问到他和他妻子的事的时候,他就尽量平和愉悦地描述,罗先生还问的很详细,因为以前他对他们从相识相知结婚生子然后一起走过这么多年的种种完全不知。但是就在这个晚上,厨房做了西米羹为宵夜。一家人坐在餐桌前,罗启瑞端起碗来,却流泪了。罗先生和众人都感讶异。于是他忍不住告诉了父亲,去年秋天,小女儿被剑桥录取以后,Ann终于觉得为人母的重担卸下了不少,第二天早晨她一个人去了教堂,出来以后在泰晤士河边散步,却意外淋了雨,终致缠绵病榻,已经于年初去世了。。。。满桌一片黯然。过了一会儿,罗先生低声说,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罗启瑞说,我怕您难过。。。 罗先生就握住了他的手,也淌下泪来。。。      这时候,阮红瑛突然站起来,说,对不起,就急步出了饭厅。唐鹏有一下错愕,然后就跟了出去。去到外间没看见人,也没听到楼梯上有响动。外面的佣人就说,少爷,少奶去了那边洗手间。于是唐鹏坐在回廊洗手间外的椅子上等她。过了好一会儿,阮红瑛才出来,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唐鹏立刻搂住她,说,你别太难过了。。。阮红瑛摆了摆手,说,我想上楼。唐鹏于是扶着她回了三楼他们的卧室,让阮红瑛靠在枕头上,焦虑地坐在床边,说,过几天外公他们心情就会平复的,你不要担心。阮红瑛点了点头,但很快又起来去了里面的洗手间。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唐鹏在门边抱住她,说,你真的很难受?我找医生来。阮红瑛却在他怀里带着喜悦地说,我们可能已经有宝宝了。。。唐鹏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这时候有人敲门,唐鹏于是轻轻放阮红瑛上床继续靠在枕头上,给她盖上毯子,再去开了门。罗美卿满面忧色地走进来,脸上犹有泪痕,说,红瑛没什么事吧?唐鹏就一笑,说,妈妈,您要抱孙子了。。。不过我们还要等季医生来确认一下。。。      季医生来了以后,看了阮红瑛,起身对罗美卿道,唐太,恭喜您和罗生唐生。那边唐鹏已经把阮红瑛搂进了怀里,两个人都高兴极了。罗美卿也兴奋异常,说,爸爸。。。我要去告诉爸爸。。。还有启瑞,骏礼。。。就顾自走出门去。唐鹏于是站起来,对季医生说,对不起,妈妈太激动了,我送您下去。唐鹏下去后不久,长辈们就敲门进来了。罗启瑞扶着罗先生,阮红瑛就要起身,罗先生立刻快步走上前来,说,好孩子,你别起来。然后坐在了床边。罗启瑞和罗美卿夫妇站在一旁。阮红瑛面上一红,微笑着说,外公,我很高兴。罗先生也笑了,说,红瑛,谢谢!我们也很高兴!罗启瑞在一旁说,红瑛,这真是一个最好的消息,谢谢!罗美卿又流下泪来,唐骏礼于是扶住了妻子。唐鹏站在门边,眼睛也潮湿了。      就在文强和唐鹏说了那句话以后,唐鹏虽然在面上还有一些迟疑,但其实在心里也盼望能尽快有个孩子,阮红瑛明白唐鹏的真实心意,这也是她的心意,所以她就辞去了外面的事。西米羹是一种很普通的甜食,唐家所有的人包括阮红瑛都曾经吃过不知道多少次。但这是罗先生很喜欢的一种甜食,因为这是他和任惠心订婚以后第一次见面,她点的甜点。罗启瑞当然知道,这也是他去了英国以后,自己经常点的甜点,等他结婚以后,Ann见他喜欢这个,就常常吩咐佣人做,Ann 那天从泰晤士河回来以后,还没有发病的那个晚上,她自己下厨又为他亲手做了这个,这也是她为他亲手做的最后一样东西。但是罗先生年纪大了以后,不想再多想以前的伤心事,于是唐家就没有刻意地经常拿这个做宵夜。今天晚上,是罗启瑞回来以后,唐家第一次做。西米羹有一种独特的气味,今天端出来以后,阮红瑛就突然感到很不舒服,只是很快舅舅就告诉了外公舅妈的事,全家陷入了伤感,她于是一直压抑着,后来实在忍不住,就起身去了洗手间。      长辈们走了以后,唐鹏坐到床边,把妻子搂在怀里,说,红瑛,难为你了。阮红瑛却笑道,你原来其实是怕我想过二人世界吧?唐鹏就一笑,说,我说的没错啊,我们俩真正在一起确实不是很久。。。我现在还是有点儿遗憾。。。阮红瑛道,你知道我喜欢小孩子,现在我们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唐鹏就亲了亲她。两人待了一会儿,他感慨地说,谢谢,你为了我放弃了很多。阮红瑛轻轻一笑,说,我也得到了很多。。。最重要的,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第三部 (一一七)   第二天,程程和凌小珊听说了这件事,心里都感到无比的欢喜和感恩。爱群已于前几周出世,出世后不几天,那盆几年没见开花的君子兰竟然也开了花,丁力觉得这是双喜临门,那天自己兴奋地给兰花又浇水又剪叶。。。凌小珊于是抱着女儿,看着那盆还在盛放的兰花,说,小群,主真是神奇,你也是主给我们的礼物!程程去到小辉的身边,和他说,我们去教堂为太爷爷一家感谢主好不好?小辉就点了点头。爱群满月以后不久,凌小珊和小梅,小伟小亮小群就一起受洗,正式入了教。小辉,小华,小恒满周岁的时候就都接受了洗礼,所以现在在许家,只有文强还没有宣誓皈依上帝,自然丁力也没有。      阮培杰上次到香港,和罗先生聊天,说到了自己少年时的事。尤晓蓉在儿子十二岁小学堂毕业以后,就要他在下学期离开家住到学堂里去。少年的阮培杰非常伤心,他问爸爸阮海龙,妈妈为什么不要自己了,是不是因为有了妹妹。阮海龙就把儿子搂在怀里,说,阿杰永远都是妈妈的阿杰。。。妈妈这是为了阿杰好。阮培杰依然难过,他不再和父母讲话,也不再看妹妹一眼。过了几天,阮培杰的生日,他也不出房门。后来阮海龙一定要他出来,然后就带他去了外面的店里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给他买了很多他平时就想买的各种玩意儿,他依然闷闷不乐,回家以后,就又把自己关在房里。到了晚饭时间,尤晓蓉就来敲他的门。他勉强出来了,尤晓蓉就蹲下身,抱着儿子,笑道,阿杰真生妈妈的气了?妈妈可给阿杰做了好多好东西呢!妈妈还给阿杰做了生日大餐!吃完饭我们再看,好不好?阮培杰就流下了眼泪,抱住了妈妈的脖子。这天晚上,尤晓蓉给儿子看了铺在自己床上的满满一床东西,都是她亲手给儿子做好的各种季节从里到外的衣服,鞋子,给他带到学堂里去用,其实阮家那时并不需要尤晓蓉亲手再做衣服了。还有一盒旧物,那里面都是阮培杰童年时的玩具,很多都是破烂,阮培杰自己后来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尤晓蓉却一直都收藏着,从香港带到了澳门。阮培杰就扑到妈妈怀里,放声大哭。尤晓蓉后来就教导儿子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妈妈希望阿杰是一个好男儿,但阿杰永远都是妈妈的阿杰。阮培杰就问她,如果阿杰在外面做错了事呢?尤晓蓉就笑着说,那阿杰还是妈妈的阿杰,不仅阿杰,妈妈,爸爸还有妹妹,我们都会做错事的,但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当时罗先生听完,心里非常的感动,他对阮培杰说,令堂真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过了一个礼拜,他就去了半岛酒店见自己的儿子罗启瑞。如今,罗先生见阮红瑛也如此的懂事,就更加感叹尤晓蓉对子女的教育,他还见过尤晓蓉和阮红瑛的合照,他真有点儿不能相信尤晓蓉是这样一位绝色美女,却有这样一颗坚韧的心,他连带更加地欣赏阮海龙了。他虽然还是不知道阮家的很多事,但他明了了这夫妇俩是以怎样的慧眼识到了彼此,再相携人生,一起白手起家创造了阮家如今的辉煌的,他们俩确实都不是一般的人。他现在深深地觉得,罗唐两家何幸,找了这样一门亲家。听到儿媳去世的事以后,罗先生还彻底想通了另一件事。虽然血统不一样,但她也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儿子远离故土在英国这么多年,如果没有她的家世没有她的付出,也不会有今天,而且她为罗家培育了四个这么优秀的子女,而且已经有了第三代,这么多年是她给了儿子家庭的温暖。所以他和儿子之间再也没有芥蒂。他亲自去买了一个新相框,把儿子一家的照片放进去,放在床头,和女儿一家的照片放在一起。罗启瑞看着这张新放上的照片,轻声地说,Ann,爸爸终于承认你是我们罗家的媳妇了。后来家里的祭室里还摆上了“Ann Griffith 罗”的牌位。      再过了一个月,阮培杰又回了香港,和齐曼婷带着他们已经满月的孩子回了齐家。齐曼婷生孩子的那十几个小时里,他一直守在医院产房的外面。等齐曼婷被推出来的时候,他立刻握住了她的手。齐曼婷除了脸色苍白,还是很清醒,她对丈夫微微一笑,说,杰哥,是儿子,一切顺利,谢谢!阮培杰知道她这是在感慨她的母亲当年因为没能为齐家生育男孩后来郁郁而终,感谢自己给了她儿子,也是感谢自己就像自己说的那样,一直在外面陪着她。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握紧了她的手。这个孩子同样由爷爷阮海龙取名叫阮志和。齐兆同抱着这个孩子,心里也喜慰万千,感慨万千,他喃喃地说,阿娉,你看见了吗?小婷的儿子都出世了。。。你不会再怪我了吧?他还看见小婷的脖子里戴着那条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小红贝壳项链,齐曼婷就对他微微一笑,说,爸爸,这还是原来您给我的那条,并没有不见,一直都在杰哥那里。齐兆同的各房姨太太是第一次看见阮培杰这位姑爷,袁世雄喜欢齐曼婷多年,她们原来就在心里妒恨不已,所以齐曼婷去了澳门以后,她们就私下里冷嘲热讽,说小婷平素是多么的眼高于顶,找来找去,最后却找了一个有老婆孩子的男人,哪怕是做平妻呢,现在就在心里大大惊叹了一番,怪不得!夫妇俩还带着儿子去了唐家,给长辈们和阮红瑛夫妇看。他们还一起去看望了宋有如。后来母子俩就住在齐家,但阮培杰住在唐家。阮培杰向岳父告罪说,因为自己也不怎么来香港,妹妹又新近有了孩子,他去陪陪她。齐兆同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第三部 (一一八)   阮培杰来了香港后的又一个周日的下午,罗启瑞,文强,丁力还有阮培杰一起坐在雲天的包间里。      在牌桌上玩了一会儿,罗启瑞说,我这次回来,是来接爸爸和家姐一家去英国的。其余三人非常诧异,阮培杰虽然住在唐家,但他和罗启瑞说话也不是很多,因为罗启瑞每晚都陪着罗先生。罗启瑞又沉默了一会儿,说,中日战争可能很快就要波及香港。。。这下三人大吃一惊。文强就知道罗启瑞这次回来还有别的事情,但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件事,他日夜担忧的终于初露端倪。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文强小心翼翼地说,罗先生,您怎么能确定?罗启瑞于是就详细讲述了自己在英国包括现在在港督府的工作性质和他交往的朋友圈子里面的各种消息。罗启瑞的小组研究的是远东地区的发展,任务是为英国政府提供各种报告和建议,因此他交往的朋友好多是英国政治圈的上层。英国决策层的态度还不明朗,但是现在分为两派,一是主张遏制日本人在亚洲的扩张,一是觉得亚洲太遥远,英国人如果和日本人硬碰硬,得不偿失。不仅是英国人这么想,其他欧洲国家包括美国,现在都在这两头权衡。但是据罗启瑞从各方面听来的消息和与政治人士彼此聊天所透露的信息,他的感觉是一旦日本人向香港伸手,英国政府会考虑暂时放弃香港,再观察国际形势以做进一步的决定。然后罗启瑞又说,日本和中国大陆两年前就进入了相持阶段,日本人也在两年前就登陆了广东,此后日本的间谍也一直在香港活动,据他们小组的估计,日本人为了寻求突破口以激活整个局面,可能就快向香港开刀了,也许就是今年底或明年初。当然这只是一种保守的估计,因为谁也不可能知道日本人的计划,但未雨绸缪总是对的。      屋里好一阵沉默。三个年轻人心里都重重地一沉。阮培杰缓缓地开口,说,那您认为澳门会怎么样?罗启瑞想了想,说,对日本人来说,澳门的地理位置远没有香港重要也没有香港富庶,葡萄牙又一向是保持中立的国家,和日本人几乎没有交集和冲突,所以澳门被保全的可能比较大,但这也要看葡萄牙政府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阮家应该不用担心。文强说,那您想什么时候带罗先生走?罗启瑞说,这件事现在知道的就你们几个人知道,爸爸和家姐一家都不知道,我不想过早地带给他们困扰。。。但现在已经快十月了,也不宜拖的太久。他顿了顿,又说,我是想请你们劝爸爸离开,我也想告诉你们,好让你们也有所准备,我欢迎你们到英国来。丁力看着文强。文强也看了看他,然后说,罗先生,谢谢,我们会尽快帮助您劝小鹏的外公,我和阿力要好好地想想才能做决定。说完他又看着阮培杰。阮培杰点了点头,说,舅舅,我要回去和家父商量一下,再看看澳门的情况。于是他们约定这件事还是暂时不告诉其他的人。第二天阮培杰就去齐家接了阿婷母子俩回了澳门。      阮培杰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和阮红瑛单独待在花园的偏厅里。两人坐在沙发上,阮红瑛依然把手放在大哥的臂弯里,说,大哥,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她自从发现怀孕以后,有一些正常的反应,虽然她一向身体很好,但还是觉得疲累。阮培杰一笑,说,下个月我再来一次,专门来看你。 阮红瑛就把头靠在他肩上,说,还是婷姐好,她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阮培杰说,秀秀以前也这样,小威小武一样很好,你不要担心,过一阵子就好了。。。小鹏对你这么好,你们正好多待在一起一段时间。阮红瑛怀孕以后,夫妇俩就再也不去出席任何活动和应酬,阮红瑛也不去美伦送饭了,唐鹏一下班就回家,一直在家里陪伴她。所以阮红瑛轻轻一笑,说,你那时对婷姐不是也很好?阮培杰没说话,只是微微一笑,他和阿婷哪有这种幸福的机会,不过现在小和出世,他们确实很幸福。      文强从雲天回去以后的这个晚上一直待在孩子的房间里,陪儿子们一起玩儿。程程见他竟然破天荒晚上不办公,也觉得有点儿诧异,他就笑道,我休息一下,你也休息一下。丁力回家以后,就直接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凌小珊,但是嘱她不要告诉小梅和其他人。凌小珊大大的吃惊,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们要怎么办?丁力说,看看吧,我再和强哥商量商量,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又过了两个礼拜,所有的事情就都决定了。      罗先生不肯离开香港,罗美卿夫妇自然也不离开,但是他们希望唐鹏夫妇离开,因为阮红瑛现在怀着罗唐两家的骨肉,她不能有闪失。如果战事真的起来,罗先生和罗美卿夫妇将暂时避居澳门;唐骥礼夫妇将避居英国,因为他们的孩子现在都在英国念书,唐立欣夫妇也可以照应他们一家。      许家,丁家,陈家不离开。如果战事真的起来,三家同样将暂时避居澳门。这三家的女人们知道的人依然只有凌小珊。程程有孕,汪月祺口风不严,小梅又不必现在就知道。      叶家和宋有如也不离开。如果战事真的起来,叶家将举家远渡美国,宋有如将避居英国去和他的孩子们在一起。      如果将来澳门也有沦陷的危险,其他的人再考虑去海外。      决定了以后,大家还是照样各行其事,只是开始做各种铺排。    第三部 (一一九)   事情决定以后,罗启瑞没再劝父亲,因为他知道父亲故土难离,而且父亲年纪大了,这一离开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那他要有永远的遗憾,在海上长途跋涉对老人家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好在有澳门阮家,罗启瑞对澳门还是有信心,因为他觉得那地方很小,如果日本人得到了整个中国包括香港,那地方也就不在话下,现在他们对那地方还没什么兴趣,不想费这个心,他还认为,日本人很难如愿以偿最后得到全中国。这么想的人自然还有文强和阮家父子,文强这么想,丁力自然就更笃定了,他本来就不想去异国他乡。      阮培杰回澳门后还很快就告诉了齐曼婷,阮家只有骆秀秀不知道。但是听完这件事,齐曼婷告诉了阮培杰另一件令他大出意外的事。那年的‘怡亭’事件只是文强和丁力的小手笔,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后来的这两三年,香港又有两位大汉奸被暗杀,人尽皆知,警方却一直调查不出事实的真相,这是因为是齐家在背后策划的。因为这件事非常机密,又关系到齐家的生死存亡,所以当时在齐家知道这件事的人也没几个,连袁世雄也不知道,参与的人后来都被齐兆同送走了,所以现在除了齐兆同,只有齐曼婷知道。因为这关系重大,所以齐曼婷嫁给阮培杰以后,也没有告诉他。如今既然谈到了这个问题,她也就不再保守这个秘密了,但是她要求阮培杰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公公阮海龙,这件事少一个人知道,齐家就安全一分。阮培杰沉默了很久,然后问道,你父亲。。。齐曼婷点点头,说,爸爸不管做了多少不对不好的事,他依然是一个中国人,不仅是为了齐家,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因为他只是在做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事,而他又有这个能力。阮培杰点了点头,把齐曼婷揽进怀里,说,阿婷,你去告诉爸爸舅舅的忧虑,让他也有所准备。      这天晚上,唐鹏夫妇在自己的房里,阮红瑛又弹了一会儿钢琴,她弹的还是《小夜曲》,因为这也是适合胎教的音乐。唐鹏见她有点儿心不在焉,就走过去,按住了琴键,说,太累,休息一会儿。然后他就把她拉到沙发上,圈在自己怀里。两人待了一会儿。阮红瑛说,你想去英国吗?唐鹏一笑,说,我们正好一起去看看以前的学校,而且到了那边,就真的是我们俩和我们的孩子了,没有长辈们,也没有香港的这些应酬。阮红瑛就转过身来,看着他,唐鹏说,怎么了?阮红瑛说,但我不想离开。唐鹏迟疑了一下,又笑着说,为了我们的孩子,也是为了罗唐两家和长辈们。阮红瑛就把手抚在丈夫的肩上,说,我知道你也不想离开外公。唐鹏收敛了笑容,轻声说,是的,家姐现在看样子是不能回来了,如果我再离开。。。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外公了。。。然后他就紧紧抱住阮红瑛,继续说,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英国,就算那里有舅舅和姑妈,我仍然不放心。。。我也离不开你。阮红瑛心里一阵激荡,但她很快推开了丈夫,进了里面的洗手间。      她再出来的时候,唐鹏在门边等她,轻轻地说,你这么难受,我真的很心痛。阮红瑛却一笑,拉起他的手,两人坐回沙发上,她再让他圈住自己。然后慢慢地说,唐鹏,你不要和我一起去英国,因为我也不去。唐鹏刚要说话,阮红瑛按住了他的手,继续说,我们什么事都不会有,我和你和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待在一起,你离不开外公和爸妈,我也离不开他们,而且我要外公看见他的重孙。我们要走就一起走,要留就一起留。。。唐鹏眼睛湿润了,他把头轻轻地放在妻子的肩上,说,可万一我们的孩子。。。阮红瑛就反手摸了摸他的头,说,不会的,他是我和你的孩子,是阮家的外孙,他一定很坚强,他也永远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他有事,爸爸和大哥还有妈妈也不会让他有事的。唐鹏落下泪来。然后他们就去告诉了长辈们这个决定,说服他们用的就是阮红瑛最后的这几句话。罗先生十分感动,说,红瑛,你真是我们罗唐两家的福星。罗启瑞说,小鹏,你真是娶了一个好太太!爸爸真可以放心了。罗美卿激动地握住媳妇的手,说,红瑛。。。唐骏礼说,小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地照顾红瑛!      大洋彼岸,宝姿正在收拾东西,却接到了家里的第三封电报。收到第二封的时候,夫妇俩就买好了船票。第二封说的是舅舅和外公已和好,红瑛已有孕。她把第三封电报递给盛彬,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盛彬看完,心里也一沉。他走到妻子的椅子边,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说,这都是因为我。宝姿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原来不回香港的决定是我做的。。。如今。。。Ben,我们在这里一定要努力。盛彬就抱紧了她。原来,宝姿生女以后不久,盛彬就想关了诊所,返回纽约那家医院。因为盛彬发现,纽约的华人里面,家庭全科医生还有一些,但是外科医生几乎没有,而唐人街的好多华人找美国医生看病语言不通,尤其是做手术这种事,纷繁复杂,又是重大的决定,所以他就决定转外科。学医本来就是什么基础科都学的,后来才分科,当时他选家庭全科是因为可以回香港服务更多的人,但是现在在美国,华人也不是那么多,家庭全科有几个也就够了。他的诊所是后来开的,没做多久,只是他人和蔼又负责,病人已然不少,华人只是一部分,但为自己人服务是他学西医的初衷。他们年中决定不长期定居香港以后,他就和宝姿商量最终关掉了诊所,他现在已经回了医院继续专业培训和准备重新考外科医牌,宝姿准备注册哥大明年夏天的课程,等他们年底返港再回来以后,就可以入学了,那时女儿也一岁了。第二天宝姿就给家里拍了电报,说知悉了此事,暂时取消年底的香港之行。然后下午她就去哥大注册了明年春季的学期。    第三部 (一二零)   到了年底,香港依然平静。但罗启瑞在圣诞节的唐家舞会后就返回英国了,他的调职期满了,罗先生又一定要他离开。他走的头一天晚上,在父亲的房里又失声痛哭,他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诀。但是罗先生并没有掉眼泪,他只是摸着儿子的头说,启瑞,别难过,生离死别也是人生。。。我很高兴,你回家来看我,地下的妈妈也很高兴,她还高兴你在英国取得的成就并为我们罗家开枝散叶。。。我没有遗憾了,到时候可以放心地去和你妈妈团聚了。。。你的儿女们都是我们罗家的优秀子孙,我希望你让他们永远记住,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都是我们香港罗家的人。。。爸爸在这里很好,很平静,你家姐一家人一直都把我照顾得很好,我们再写信。。。罗先生还拿出一封写好的长信,说,请转交你的岳父母,我应该表达我对他们的感谢和愧疚,他们从你少年时代开始就一直眷顾你,你要好好地孝敬他们。。。Ann是他们的好孩子,也是我们罗家的好媳妇。。。你自己保重,爸爸希望你和你的一家平安健康快乐!      第二天登船,罗先生并没有去码头送别,直到这时,他在家里看着妻子的小像才潸然泪下。。。罗启瑞拥抱了家姐姐夫和外甥,紧紧地握了握阮红瑛的手。去送别他的还有文强,丁力和阮培杰,他和他们一一握手,然后就拎着箱子上了船,没再回头。船开了以后,他才又走出来,远远看见送别的众人还站在码头上,他就抬起手来,向他们挥了挥,然后在船头的椅子上坐下,翻开了一本相册,里面是他和父亲一起挑选的罗唐两家的家庭照。。。      唐鹏和阮红瑛的儿子于第二年六月初出世,罗先生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唐元,外婆尤晓蓉的忌日也在那几天。翌月,罗先生去世,享年七十八岁。罗先生自儿子走后,加上对国家民族的忧愤,身体就急转直下。临终的时候,唐家众人以及阮许丁三家在病榻前送别了老人。罗美卿后来常常对丈夫说,爸爸原来一直身体很好,其实就是为了等启瑞回来。。。等宝姿接到家信的时候,已是数月后,她哭倒在盛彬的臂弯里。。。叶家众人也都留下了热泪。收到信,罗启瑞和宋有如及唐骥礼唐立欣两夫妇见面,一起去了教堂,为罗先生默哀和祈福,希望主保佑他在天堂安宁幸福。出来以后,罗启瑞自己一个人留在了泰晤士河边散步,缅怀他的父亲,母亲和妻子,他自言自语地说,爸爸,我们还会在香港再见的,还有您的孙子和重孙。。。      到了这年的十月底,在‘南进’过程中不断取胜的日军逼进香港,但香港的各家向澳门的迁徙已经差不多完成。他们可以顺利进入澳门,当然是因为有阮家,而且他们都是香港的富贵人家,将给澳门带来丰厚的利益,还因为丁家在澳门政府里的那个联系人。叶家和宋有如都已经登上了远洋轮船,奔赴他们的目的地。这些家庭的大部分资产去年开始就由罗启瑞帮助,转去了英国本土的银行暂存,叶家的资产转去了美国的花旗。齐兆同率齐家众人去了南洋,走以前,齐兆同让荣叔一家留下来跟着女儿。齐曼婷和阮培杰带着儿子回香港给父亲送行。袁世雄也早已获释,只是这是他出来以后第一次再和齐曼婷见面。齐曼婷握住他的手说,世雄,让我们忘记过去的一切,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兄长,我祝愿你时时平安快乐,请代我照顾爸爸和弟弟们。袁世雄点了点头,流下了眼泪,还抱了抱阮志和,阮培杰也微笑着伸出手去,他有一阵迟疑,齐曼婷就微笑着看着他,他终于也伸出了手。齐兆同和阮培杰单独说了一会儿话,最后翁婿俩也握了手,齐兆同说,阿杰,谢谢你,为了小婷也为了齐家。阮培杰微笑着说,爸爸,您自己保重,不要担心小婷母子,我们再见。齐曼婷夫妇回澳门以前,还接了黄婉仪的一家。      这年十二月初,举世震惊的珍珠港事件后的第二天,日军开始轰炸香港,到圣诞这天,英国人投降撤退,日军就完全攻占了香港。香港从此进入了为期三年零八个月的日治时期。澳门却一直被葡萄牙人保全了下来。香港沦陷的第二天,十二月二十六日的早晨,所有的人才聚到澳门唐家过节,就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这个消息,满座痛愤。但大家心里都有一丝安慰,因为罗先生早已经在故土回归了天国,不会再受到任何打击了。      避居澳门的日子波澜不惊,又少各种活动和应酬,很像隐居在世外桃源。陈翰林在文化机构里谋了一个文职,汪月祺找了一个中学的教职,他们一家及父母住在一幢小花园洋房里。丁家和许家就住在附近。丁力开了两家小规模的赌场,生意也很好,因为这里的人们现在更需要寄托,小梅相继再生了一女一子,女儿丁明思,儿子丁明至。文强和程程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在唐元出生前两个月就来到这个世界,名叫许慈恩,这是文强很多年前在上海就想好的名字,程程为了感谢主,在女儿一出生就让她受洗。文强继续他的码头船务,但他在家里和程程及孩子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变得很多,他还开始写文投稿给报社,并饶有兴趣地练毛笔字,程程总是在一旁给他磨墨,然后笑着说,你怎么也喜欢了爸爸的爱好?骆秀秀始终没有再怀孕,但阮培杰一直对她很好,她也释然了。齐曼婷又生了女儿阮秀筠。阮家所有的孩子都是由骆秀秀照管的,因为齐曼婷在儿子阮志和百天起就开始去阮氏上班,每天和阮培杰同进同出,也只在生女儿前后的一段时间在家休息,所以齐曼婷让女儿名字里面有一个秀字,就是为了感谢骆秀秀。阮唐两家住得比较近,唐鹏阮红瑛夫妇一起经营美伦澳门分行,还生了女儿唐敏,这个名字是外公阮海龙取的,罗美卿唐骏礼夫妇每天在家含饴弄孙,忙得不可开交。    第三部 (一二一)   但是程程知道,文强并不快乐,所以程程每天还陪他在花房里坐坐。现在的许家还是有一间小花房,那些花草儿都是从香港原封不动搬过来的,这个时候夫妇俩都会带着慈恩。慈恩的眼睛长得像文强,但笑起来的时候就很像程程,她很喜欢笑,文强又喜欢逗她,她就整天粘住爸爸,程程看着慈恩经常会想起美国的叶医生夫妇和他们的女儿庭芝,常常会说,唐小姐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个时候,文强总是笑而不语。他相信,宝姿现在爱的是盛彬了,但是他觉得他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这对两个家庭都不好,时间还不够长不够久,他相信这也是当初宝姿盛彬不回香港的原因之一,也许等他们的儿女携手的时候他们再见面比较好。罗先生过世以后,文强深深地难过,他也常常想起宝姿,为宝姿深深的难过。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宝姿根本不会远离家,也根本不会失去这么多,失去了还永远找不回来了,就算她那时爱他,但如果没有‘怡亭’的事,她依然可以在香港过的好好的。罗先生才过世的那段时间,他心情非常低落,只有丁力和阮培杰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丁力自然是什么都不会说也不会问。阮培杰就在两人单独一起的时候,说,文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要自责。他就一笑,没有谈这个话题,因为阮培杰并不知道宝姿离开的真相,他只是以为她是因为不能面对文强又出了车祸。      他们到澳门以后的第四年,国内的战场已经发生了一系列积极的变化,文强和程程也迎来了他们的婚庆十周年。这是夫妇俩第一次公开过周年庆,小辉已经九岁,慈恩也已经三岁。还是一个晴朗的四月天,繁星满天,婚庆安排在许家的花园。花园里灯火通明。文强和程程一起上了一个小圆台,由文强致辞:      最亲爱的朋友们,      非常感谢你们今天来这里为我和程程庆祝结婚十周年!      这十年的岁月,是我们携手的第一个十年,我们有甜美,也有困惑,但是我们很幸福。我很感谢朋友们给我们的支持!      我还想感谢程程,她对我来说是一个好妻子,对孩子们来说,是一个好母亲!      我们将继续谱写“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千古誓言!      我们也真诚祝愿我们的国家取得最后的胜利!      谢谢!      程程也做了简短的发言:      谢谢大家。      主一直眷顾着我和文强还有我们的孩子,他也一直眷顾着我们所有的人生生世世,勇敢和幸福!      孩子们成群结队,在花园里聚谈嬉戏。各对夫妇向文强和程程轮番敬酒,汪月祺激动地拥抱了她的好友,说,程程,说的太好了!陈氏夫妇今年也是十周年,不过离正日子还有一段时间。骆秀秀去管顾孩子们以后,齐曼婷看着阮培杰,阮培杰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深情地看着她,现在已经是他们的第二个十年了,第一个十年对他们来说是痛苦的回忆,如今他们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到这个十周年庆的时候,他们也可以这么幸福地站在台上了。丁力举杯的时候说,强哥,程程,十年快乐!文强看见他眼里晶光闪烁,知道他又想起了他们三个人在上海的岁月,就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两个男人一饮而尽。凌小珊站在一旁一笑,明年就是她和丁力的结婚十周年!然后丁力夫妇就坐在一个白色的圆桌边,看着嬉闹的孩子们。小梅今天没来,因为她很快又要生孩子了,这个孩子就是丁家最小的儿子丁明至,这个名字也是文强起的,意思是光明到来。所以两岁的小思也留在了家里。小伟还是和小辉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小辉和他的同胞弟弟们却比不上和小伟亲近,而小辉又是那样一个懂事听话,脾气也不错的孩子。小辉平时文静,但一和小伟在一起,就兴高采烈。两个人在学堂里虽然差个年级,却也常走在一起。可能是因为小伟比他的弟弟们开口说话还晚吧。。。而小群现在和小亮,许家双生子以及陈家的孩子在一起。。。      丁力看凌小珊一直看着他们俩,就笑道,你明白了吧,我和强哥就是这样,我们俩就喜欢在一起,想分开好几次都分不了!凌小珊就微微一笑,又看了看远处和陈翰林夫妇正讲话的文强,然后说,小辉和许先生还是不太一样。丁力嘿嘿一笑,说,我看一样,小辉也不爱讲话。凌小珊又笑道,小伟也没你话多!这时候,小伟就跑过来了,对爸妈办了一个鬼脸,凌小珊看儿子跑的满头汗,就把他拉进怀里,拿手帕出来擦了擦,说,疯够了吧,别乱跑了,让小辉哥哥也歇会儿。小伟有点儿瑟缩,但他很快说,我去看小敏,就离开了妈妈的怀抱,去了唐鹏夫妇的身边。凌小珊就摇了摇头。丁力一笑,说,他去看他媳妇儿了!      唐敏是去年上半年出世的,现在还没满一岁,不怎么会走路,于是阮红瑛还把她放在小推车里坐着,唐鹏现在坐在车边喜笑颜开地和女儿说话,小伟一走过去,唐敏就向他伸出了胖胖的小手。唐元和许慈恩年岁相仿,他还喜欢跟着这个小姐姐,现在他们两坐在长辈们的附近,喁喁而语。    第三部 (一二二)   丁力说的那句话其实并不是玩笑。小伟第一次看见唐敏就特别欢喜,盯着看,然后对阮红瑛说,红姨,小妹妹太漂亮了!阮红瑛和小伟的情分很浓,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把她给你好不好?小伟就认真地点了点头,阮红瑛就笑坏了。凌小珊却在一旁道,红瑛,你是说真的?我们可是求之不得!阮红瑛见她认真,有一下错愕,然后挽住她说,珊姐,你真这么想?小敏比小伟小这么多。。。到时候你和丁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呢!确实,唐敏比丁爱伟小七岁。哪知道凌小珊抚住她的手,笑道,抱孙子急什么?我还没老呢。。。只要你和唐鹏愿意,我和阿力就愿意。。。就不知道能不能高攀得上小公主!小辉和唐小姐的女儿订婚的事,后来当然人人都知道了,凌小珊因此趁此一问,她为的是儿子,也是为了丁家。      后来唐家商量了以后,同意了。对唐鹏夫妇来说,丁家是他们俩和阮家的大恩人,阮红瑛又非常地喜欢小伟,对罗美卿来说,她和凌小珊及小伟也很有渊源,她知道小伟是个好孩子,她还觉得唐敏将来跟着凌小珊这个婆婆没错,丁家和唐家在财富上算是足以匹配,虽然地位上还远不如,只是英国人已经走了,不知道哪天再回来,这场战争更进一步拉近了他们彼此的距离,现在所有的人家都有一种共患难的感觉。她如果同意了,唐骏礼也不会有什么歧意。丁力听凌小珊说了以后,只是一笑,说,罗唐两家也没什么,我们儿子不用靠别人,不过你喜欢就行。他对许家和唐家的联姻知道的当然比所有人都多,强哥并不是因为他们是罗唐两家。他自己当然也不在乎。小伟也挺怪,平时比较顽皮,但是一和唐敏在一起,就安静地看她,她要干什么就带她干什么,她要拿什么就给什么。唐敏非常漂亮,她的外公就说过唐敏很像她的外婆,那就是比妈妈还漂亮一点儿。小辉却对小女孩没什么兴趣。小伟就和他说,你不觉得小敏很漂亮吗?小辉就煞有介事地一笑,说,小芝比她漂亮。其实叶庭芝并没有她的表妹漂亮。不过这些都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话,小辉不怎么喜欢和女孩子待在一起,小芝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有这么个人罢了。      第二年秋天,香港的人们就回到了香港,八年抗战以中国胜利告终!八月十五日,举国上下,大街小巷,彩旗飘飘,锣鼓喧天,对全中国的人来说,这一天才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刻,‘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这天以后踏上的是新的征程。。。这天晚上,所有的人又聚在唐家,摆酒庆祝,还一起去了唐家的祭室看望罗先生。在海外的叶家,罗家,唐家和宋家也纷纷为这场伟大的胜利而举杯。。。日本人,根本没有这样的本事,也根本不该做这样的白日梦。。。小觑华夏是很愚蠢的事,总有一天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无论多长多久,胜利永远是我们的!      再一年的四月,春暖花开,许家举家回了上海祭祖。冯家墓园一片废墟,于是他们请人将冯先生和冯太太合葬,再重新立了碑,加上了所有孩子的名字。同样丁妈妈的墓也被修葺一新。但是上海郊外艳芸的墓地已经面目全非,这里变成了日本人关押战俘的地方,已经起上了监狱。文强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道,艳芸,如今所有的人都重获自由,你却依然连一块地方都没有。。。      三周以后,他们要回香港前的晚上,在宾馆里。三个男孩子都和张妈和阿采夫妇在别间房睡了。幼女慈恩却偏要和父母一起睡。程程说不能惯坏了她,但文强笑说,下不为例吧。慈恩就高兴地爬到床上,让爸爸给他讲故事。程程还在一旁做最后的整理。她听文强讲的是“唐三藏,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师徒四个人去西天取经的路上,来到了一个叫锡伯庄的地方。。。”她摇了摇头一笑,这故事她都听腻了,女儿怎么还要听。自从慈恩一出世,文强就给她讲当年他给程程讲的这个故事。。。慈恩明年也要上小学了。。。她收拾完了东西,就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今天是个雨天,外面漆黑,只有春雨如酥。。。战后没多久,依然萧条,连上海这个往昔的不夜城都灯火稀疏。。。这时她感到文强走到了身后,圈住了她,她微微一笑,转脸道,小恩睡着了?文强点了点头。两人待了一会儿,文强说,你还在想爸爸妈妈吗?程程说,没有,爸爸妈妈早就得到他们的平静了,远在这场战争以前。。。你还在想祥叔他们?      文强回来以后,想尽各种办法打听祥叔和丽姑,最后得到的确信是祥叔五年前在乡间罹难。而丽姑,当日本人的铁蹄一踏进上海,就在家里自尽了。王伯下落不明,他年纪也那么大了。。。因此这时文强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凌小姐要是知道了。。。程程就叹了口气。。。文强又说,也许就像罗先生说的,生离死别也是人生。。。我很庆幸,我们还在一起,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满的家!程程就轻轻一笑,说,这也是我的家,谢谢你让我和孩子们幸福!文强只是一笑,亲了亲她的头顶,他想起了程程就在这片土地上说过的话:黄浦江还是黄浦江,上海还是上海,我们的家还是我们的家。。。远处浑浊的江水依然在暗夜里此起彼伏,奔腾不休。。。    第三部 (一二三)   许家回来以后,祭室里摆上了祥叔和方艳芸的牌位。丁力夫妇俩就立刻启程去了北平寻找凌小珊的家人,回来的时候再顺道天津寻访李茹的下落,并回上海给老太太扫墓。      两个多月后,他们回来,依然没有任何结果,连李茹一家也不知所踪。文强托他们打听的鲁正秋据说在抗战的第二年就为国捐躯了。凌小珊在家里情绪非常低落,她现在是真的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连丽姑都没了。。。丁力要做事,所以小梅在家里常常陪伴她。夫妇俩到上海以后,还打听了小梅的父母,也都没了,所以小梅也很伤心,小梅的弟弟在雲天已经做上了主任,也早已娶妻生子。好在有孩子们在一旁,她们能伤感的时间也没多少。到了现在,凌小珊觉得她和小梅看来注定了是要相伴一生的。她到了上海不久,小梅就开始跟着她,为着她,她没有亲人,但小梅可以算作是她最亲近的姐妹,到上海以后直到今天,她所有刻骨铭心的悲喜都有小梅在一旁分享。自从小梅跟了丁力,自己确实在各方面都轻松了不少。。。过了两周,所有的上海人聚在丁家,包括阿彪和常贵的一家,现在他们各育有两子两女,但阿彪的岳父母一家也下落不明,吃了一顿祭饭,为了所有已经不在了的亲朋好友。      祭饭后几天,文强就接到了阮培杰的电话,说他和齐曼婷要来香港,想住在许家,因为这次是为了见南洋回来的人,去唐家说起来不是很方便。他们去见了南洋的人回来的那个晚上,程程和孩子们已经睡了,文强开门的时候,看见阮培杰扶着满面泪痕的齐曼婷,手里还提着一个黑皮箱,他心里咯噔一下,但什么也没问。第二天中午,阮培杰和文强坐在外面的饭馆里,他告诉了文强所有的事。      这次从南洋回来的只有袁世雄一个人,他还带回了齐兆同的骨灰。去年八月以后,他们还收到过南洋写来的信,一切都还是好好的。但是袁世雄这次回来告诉他们,其实齐兆同在到了南洋以后不久就开始咳嗽,医生查不出原因,说是可能因为那里潮湿,水土不服,所以大家也都没在意。儿子们还小,又是新地方,所以他一直坚持主持家里的事,过了几年,情况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他不让人告诉澳门,还是自己给女儿写信。去年五月,南洋又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是朱秉。日本人攻陷香港以后,把牢里的要犯都放了出来,看谁能效忠自己的,就用谁,不效忠的,就直接砍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朱秉自然不能放过。于是朱家依附了日本人,东山再起。日本人后来兵败如山倒,朱家当然也要撤走,但他要报仇。朱秉知道阮家不好动,但齐兆同现在客居他乡,就是有实力他也不惧,所以在举家迁往日本以后,他就和朱煌朱焕两个儿子去了南洋。      齐家到了南洋以后,因为白粉生意已经有本地人在操控,齐兆同也无意再做,所以除了正经生意就做做其他普通的黑道生意,齐家财雄势大,一直都算顺利,生意也好。但有日本人在暗里给朱家撑腰,齐家的所有生意很快就遭到了冲击,齐兆同的长子守承也在一次冲突中被打死,年仅二十五岁,尚未成家。这对齐兆同的打击很大,他开始咳血,一病不起,一个月后就过世了,就在去年胜利后没多久。他过世以前还让袁世雄寄掉了给女儿的最后一封信,对自己的真实情况还是只字未提。朱家父子继续待在南洋为日本人活动。齐兆同的次子守继现年二十二岁,袁世雄遵照齐兆同的遗言,和他一起接手齐家。他们花了一段时间,终于秘密做掉了朱家父子。所以袁世雄才又遵照齐兆同的遗嘱把他的骨灰和遗物送回了香港,让小婷葬回老家。他抵达了香港,才让随行的人打电话给澳门,还是没有告诉齐曼婷说自己回来了,只是说南洋有人带东西回来。袁世雄已在南洋结婚生子,而且齐家长期没有他在也不行,所以他已经搭今天一早的船回南洋了。按照齐兆同的遗命,等战后香港情况稳定了,齐家再考虑是否迁回来。讲完这些,阮培杰又告诉了文强齐兆同当年诛杀汉奸的事,现在已经没有保守秘密的需要了。      文强轻轻一叹,说,齐先生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对齐小姐也真是父女情深。      阮培杰轻轻地说,每个人都不是那么简单,也都不是那么容易,有功就有过,有过也有功。。。只是阿婷现在是伤心到了极点。。。父弟皆亡。。。    第三部 (一二四)【完】   于是在这个下午,文强就告诉了阮培杰自己的事,以前在上海的所有事,和阿力艳芸凌小姐还有岳父冯先生的事,以及当年‘怡亭’和宝姿的事,而宝姿的事的真相就连盛彬都不知道。最后他说,如果没有唐小姐的事,也许做掉你说的那两个人的就是我和阿力了,那可能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认识你了。确实,如果没有宝姿的事,文强在那个方向上还是不会收手,因为他并不害怕又极其厌恶那种人,还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而事实上,以他和丁力的兄弟档实力也确实可以做到。但宝姿那天倒下去的样子还有宝姿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始终隐藏在他脑海里的某个角落,让他一往那个方向想就立刻心惊,他是不怕,阿力也不怕,但自从他们俩出来闯世界,意外一直就如影随形,哪怕是计划得无比周详,也许这就是不得不付的代价,要舍才能得。。。只是下次不知道轮到谁再为他们付代价,而且他和丁力现在都不是一个人了,也许下次轮到的就是他们至亲至近的人。宝姿是毅然决然地用生命的代价保护过他嘱咐过他请求过他,让他为了自己和家人远离这种事,虽然她最后没有死。。。在上海,先是艳芸为他而死,后来是程程在最后关头劝阻了他,但凌小珊依然倒在了血泊中,虽然她后来也没有死。。。在香港,如果没有宝姿,也许这么多年他们两家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太平。。。就算自己不再把阿力和丁家拉进来,但如果自己有事或是许家有事,阿力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阮培杰原来只是知道文强和丁力在上海是兄弟,并不知道详情,他没想到文强夫妇和丁力夫妇也是这种患难夫妻,就像自己和阿婷秀秀,连丁力的太太也为他们付出过这么多。。。他更不知道唐小姐为他做出的是这种牺牲,唐小姐又是如此的尊贵娇矜纯正优秀。。。除了妹妹和妹夫的事,唐小姐还向他提过另一个要求,就是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他非常吃惊,好一会儿没说话。他想起了数年前罗先生过世文强异常难过的事来,还想起了他们第一次会面文强说“唐小姐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我一定要做成”时的神情。。。他又想到了阿婷,她时时刻刻都在保护自己的生命。。。还有母亲,当年就是等自己出世以后才让父亲去的澳门,同样是希望父亲珍惜生命,但到最后母亲还是为了他们过早地失去了她自己的生命,母亲在最后时刻还要求父亲和自己珍惜生命。。。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阮培杰才缓缓地开口说,我相信唐小姐在你心里永远没有别人可以替代,就是方小姐也不行。文强点了点头,但又一笑,说,可能是因为她还在,而艳芸已经不在了。。。但是我真地感到高兴,她还好好地活着,就和我们大家一样。她也已经得到了她的幸福了,如果她还在香港,不见得幸福,这也是罗先生的想法,她应该幸福。。。虽然她没能侍奉罗先生,也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人生总是有痛苦的,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大家都一样。阮培杰也一笑,说,你让小辉娶唐小姐的女儿,是为了报答她的恩情?文强就笑道,那只是程程的意思,我是为了她的幸福。然后收敛了笑容,低声说,如果我要报答她就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我自己的侮辱。果然,宝姿原来想的一点儿都不错,他们确是彼此的知己。阮培杰也默默地点了点头,这种“士为知己”,他当然明了,阿婷也是他的知己,虽然她还是他的爱人和妻子,刚才他不过是在调侃。      过了一会儿,文强还微笑着说,我还高兴的是唐小姐几乎自始至终远离了这场战争,所以她的心灵始终安宁,没有受到战争的创伤,她是叶太太,但她还是原来那个唐小姐。阮培杰更加领悟了并感慨,唐小姐终其一生不能和文强在一起,但是文强为她做的为她想的,可能是一个朋友甚至丈夫都不能做到的,他不仅做好她想让他做的所有事,他还时时刻刻希望保护并祈愿她的纯真平静。。。他还明白了,许太为什么一直看上去像个纯真的小姑娘,显然是文强从不对她讲述和要求很多事。他喜欢的就是纯真圣洁的女人,他觉得纯真圣洁才是女人的本质,或是他的女人的本质,因为这也是他的本质。他也‘爱’唐小姐,一种圣洁的升华了的爱,唐小姐也是‘他的女人’,他也要一直‘承担’她。所以在这一点上,方小姐始终没法和许太和唐小姐媲美。在他的心灵净土,就是纯真和圣洁,从未受过尘世的一丁点儿污染,所以他并不需要信仰上帝。      而文强告诉他是因为文强觉得他能够明白,他就看着文强的眼睛微微一笑,文强于是也微微一笑。如今他和宝姿认识也满十年了,他自己也终于想明白了很多事。      这个下午以后,文强和阮培杰成了终身的好友。他和丁力是兄弟,阮培杰是他最好的朋友。      【第三部完】 第四部 (一)   亲爱的小姿,      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外公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再见你和盛彬以及你们的女儿庭芝一面,但是外公已经觉得平静,人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遗憾,不是什么都能够拿在手上生活的。我希望你也记住我刚才所说的话,因为你和盛彬还有长长的人生要走,你们要对别人宽容,也要对自己宽容。也请把我的祝福和关爱给你们的女儿和将来其他的孩子,外公还能为你们做的事请见随信附件。      小姿,外公还想在走以前,和你再聊一次天,就像我们以前常常在家里的聊天一样。      小姿,最近这段时间,我常常梦见你的外婆,其实我已经很多年不做这样的梦了,时光荏苒,惠心离开我也已经五十多年了。我想这是她的意思,她是真地希望我放下一切,放下你们所有人,去和她团聚了,所以你不要伤感,我们现在已经在天国见面了,她还是那样年轻,那样美丽,那样温柔,那样善解人意。我们现在又一起携手过上了宁静快乐的日子。你要为我们高兴!      我和启瑞分开三十多年,终于在香港重聚,我感到很安慰。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生母惠心,其实也是一个没福的孩子。在年轻的时候,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忽略了他和你妈妈,现在想想其实那都是我的错。只是很多事,一旦做错就再也没有机会改过来了。是我对不起惠心,启瑞还有你妈妈。但我又感到安慰,他和你妈妈都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如今你和小鹏也有了幸福的家庭,所以我还苛求什么呢?你舅妈的事我是真地感到很难过,不过就像我说的,人生总是有遗憾的,她和启瑞一起走过了二十多年的岁月,启瑞总算比我有福。      对你的爸妈,我一直感到满意和欣慰。你爸爸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之一,可以称得上完美,除了他和我一样,整天忙各种事。美卿很有福气,能够有这样正直能干体贴的终身伴侣,你和小鹏也很有福气,能够有这样的爸爸。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他的辛勤和奉献,你和小鹏不会接受了这么良好的教育,也不会在这么优越的环境里长大,虽然他陪伴你们的时间有限。美卿是一个好太太,好妈妈,她为了唐家,为了我,为了你们奉献了她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如今我要离开,我也很舍不得他们,只能希望你们和小鹏夫妇好好地孝敬照顾他们了。      小鹏是我的好外孙,你爷爷的好孙子。我现在还常常想起,他出世的时候,我和你爷爷的那些对话。如今我也很放心他了。他在各方面都成熟了不少,还娶了红瑛为妻,而且已经为人父。红瑛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她的一家和叶家一样,也是我尊敬和喜欢的亲家。我相信唐家将来在小鹏的手上会继续繁荣,我可以毫无愧疚地去见你爷爷了。当年你拜托文强做的事是正确的,这是小鹏和我们罗唐两家的幸运。文强对小鹏一家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对我们罗唐两家都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很高兴结识了这样一位朋友,他是我们真正的朋友,我想为你和盛彬做的事,我也一并拜托给了他。      我和盛彬的接触不能算少,只是他成为你的丈夫以后,我们没有机会相处过。在我的心里他一直是一个好孩子,只是当年我没有鼓励你们在一起,我相信他也能够理解。我非常感谢他给予你的幸福和快乐,我还相信他是一个像你爸爸一样,接近完美的丈夫和父亲,他也已经代替了我和你的父母爱护你照顾你,我也放心了。      小姿,我想我要搁笔了,外公想和你说的话还很多很多,但总是要结束的。其实,我们以前也说了很多很多,如今那些情景我还历历在目。目前国内的战况不怎么乐观,香港可能也避不过,但我总是坚信,胜利终究是我们的,我们的国家在这片土地上屹立了数千年,她有永恒的生命力。你们和你们的后代,不论血统,都是中国人。      小姿,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六岁生日那天,骑在我给你买的小马上神气的样子,我最爱的“美蓝”。。。不管我去到哪里,我都时时祝福你康宁幸福和快乐!      你的外公      罗耀嘉(签名)      ×年×月×日于香港    第四部 (二)   宝姿还躺在床上,她并没有睡,只是闭着眼睛。然后她听见有人推开了门,庭芝的声音响起来:妈,您还不起身,快到香港了!船长说还有两个小时。。。然后她就俯在了宝姿的床前,看着宝姿。宝姿于是笑着睁开了眼睛,点了点女儿的鼻子,说,你真是一刻也不让我安生。。。然后就坐了起来。庭芝于是让开,坐去了对面自己的床,笑道,妈,坐这么久的船可把我憋坏了。。。外公,爸爸,弟弟他们现在在家里睡的多舒服!宝姿坐到两个床中间的小桌边,对着镜子梳了梳头,然后对女儿说,你把自己床上的东西收拾收拾,装好。然后她也开始归置自己的东西。庭芝拿起枕头边的书,笑道,妈,我和爸爸常讨论来着,您怎么会喜欢Pride and Prejudice,您应该喜欢Sense and Sensibility才对!宝姿的目光落在女儿手里的书上,那是丈夫送给她的1842年版,就是在她二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在唐家的游艇上。。。她也一笑,说,也许,人就是喜欢和自己相反风格的。庭芝于是笑嘻嘻地把书放进了床上已经打开来的小皮箱里,再坐在床边叠好自己的衣服,把衣服往箱子里放,但是她停了手,又翻开了那本书,翻到夹着相片的那页,看了看,然后一笑,摇摇头,再阖上,继续收拾。      宝姿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问女儿,你今天和Captain Smith又聊了些什么?庭芝一笑,道,还是他以前的探险故事。。。妈,我觉得航海很有趣,但是让我坐这么久的船,我又受不了。。。宝姿微微一笑,说,你还是坐office的命!庭芝就撇撇嘴,说,妈,别小看了我!宝姿就换了话题,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庭芝一笑,道,妈,如果见了面,我不喜欢怎么办?宝姿点了点头,这个问题她和盛彬也在家里讨论过,于是她说,如果你没有抵触情绪,就顺其自然好了。庭芝又笑道,妈,您和爸爸都不是小时候订的婚,为什么要那么早给我订婚?宝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Charles的父母和我和爸爸是好朋友。庭芝只是耸耸肩,不再为难妈妈,每次她提这个话题,爸妈的意思都差不多是这个,然后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船进了码头,缓缓靠岸的时候,宝姿看着窗外,维多利亚港在下午的阳光里妩媚多姿,香港的变化真是不小!不知道朋友们是不是变化也不小?然后她就笑了,一定的,自己都老了呢。。。然后船就停了下来。母女俩各自拿了小皮箱出了门,再随人流慢慢地下船上了岸。走了一会儿,宝姿就听见了弟弟的声音,“家姐!”她抬头,唐鹏就向他们走了过来。。。弟弟好像还是老样子。。。然后唐鹏就走到了她身边,拥抱了她,她也拥抱了他,流下泪来。过了一会儿,唐鹏分开了两人,宝姿看见他也流泪了,于是擦了擦自己的脸,笑道,小鹏,这是Lizzy。庭芝就招呼道,舅舅。唐鹏也拥抱了一下外甥女,然后笑道,Lizzy,welcome!再对宝姿说,家姐,Lizzy比照片里还漂亮!宝姿一笑,说,比得上Margaret? 唐鹏一笑,说,小敏还小。。。红瑛在家里等我们,她兴奋地两天没睡好,还在布置家里,我也告诉了强哥和叶家,他们说今天是我们家庭聚会,他们过两天再来看你。宝姿点了点头。于是唐鹏身后的佣人接过了宝姿和庭芝的箱子,一行人向外走去。      出了码头,正要上停在外面的车,唐鹏却停住了,笑道,不会这么巧吧?然后他就扬声说,Charles,这里!宝姿于是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突然有一阵恍惚,二十多年前,也是在码头。。。然后一个年轻人就走到了近前,站定,说,唐叔。唐鹏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个年轻人又对宝姿道,叶伯母,欢迎您回来。唐爷爷,叶伯父您的家人他们好吗?小恩有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宝姿已经收敛了心神,伸出手去,笑道,Charles,你好!他们都好,谢谢,Alice很乖,她也一切都好。。。这是Lizzy。。。于是这对未婚夫妇第一次见面了。这个年轻人就是文强和程程的长子许景辉,Charles是他的英文名。宝姿见过他成年以后的照片,自然早已知道他和文强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刚才还是有刹那的失神,因为他简直就是二十多年前她第一眼见到的文强,从长相到打扮到气质。唐鹏一直在边上微笑着,他明白家姐心里在想什么。      景辉向庭芝道,叶小姐,你好,路上还好吗?庭芝轻轻一笑,伸出手去,说,Charles,很高兴见到你,很好,谢谢!于是景辉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    第四部 (三)   见礼已毕,唐鹏笑道,Charles,你怎么会来?你爸爸告诉你的?景辉摇了摇头,微笑着说,爸爸没告诉我是今天,我来这里是办事的。唐鹏点了点头,因为确切是哪天,他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他并没有再告诉文强,因为文强就像他和家姐说的那样,想让他们先家庭团聚,所以文强只知道应该是这个礼拜。然后他说,你先去忙吧,回去转告你的父母,我们过两天再见。景辉于是对母女俩微微弯了一下腰,说,叶伯母,叶小姐,我们改日再见!宝姿点了点头,于是景辉又对唐鹏点了一下头,自进了码头里面。      车一路向唐家驶去。宝姿看着窗外,唐鹏笑道,家姐,香港变化大吧。。。宝姿道,嗯。。。庭芝就经常问舅舅,这里是哪里,那里是哪里,唐鹏就一一地给她解释,宝姿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微笑。女儿从来没有踏上这片土地,当然新鲜得紧,香港虽然变化很大,但还远比不上纽约的繁华,也难得女儿如此地有兴致。。。也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刚才对彼此是什么印象。。。Charles好像和文强还是有点儿不一样。。。然后她就在心里一笑,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完全相同的人呢?哪怕他们是父子。。。车停了,她的思绪被打断了。下了车,她发现唐家也今非昔比了。唐家现在住在半山,俯瞰着树林和大海,如今已是八月,天气湿热,但是山上温度比下面低一点儿,有一阵清爽。      到了大宅的门口,阮红瑛已经站在那里了。这也是她们的第一次会面,虽然宝姿见过无数张弟妹的照片。两人握了手,阮红瑛笑道,家姐,很高兴见到你,欢迎回来!一行人进了屋,在厅里坐下,佣人就送上了凉茶。阮红瑛又问了问公公,姐夫及外甥的情况。庭芝骨嘟骨嘟喝完了凉茶,觉得心里很舒坦,打了一个哈欠,现在正是美国的凌晨时间,母女俩一路坐船而来,时差一直变化,船上又左右无事,虽然已经离开美国不少时日了,这时候依然疲困,于是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sorry。阮红瑛就道,家姐,你们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去楼上休息?宝姿说,不用了,现在不过才三点多,我们在船上吃了中饭的。于是夫妇俩就领了母女去了三楼两间邻着的房间。阮红瑛再一一交代了佣人,然后夫妇又回到了楼下。母女俩估计要一直在房里休息到明天早上。于是唐鹏就准备回美伦,阮红瑛送他到门口,他微笑着说,今天可能要晚一点儿。。。      唐鹏走后不久,唐敏和小儿子唐沛就嘻哈着回来了,两人今天去了夏令营的活动。长子唐元两年前已经去了英国牛津,唐敏今年秋天也要升大学了,唐沛比姐姐小三岁,是战后在香港出生的。他们回来的时候,阮红瑛正在和嫂嫂齐曼婷讲电话,于是按了听筒,说,姑妈和表姐到了,在楼上休息,你们轻点儿。。。先去厨房喝茶。。。再转了脸继续讲电话。她告诉齐曼婷宝姿母女已经到了家了,先让她们休息休息,过一段时间,让大哥一家到香港来聚会。齐曼婷就笑道,好,我们没问题。。。不过秀秀可能走不开,小乐还没满月,她要照管媳妇和孙子。。。小威和小武也走不开。。。阮红瑛也笑道,现在你和大哥二人世界,多好!齐曼婷道,什么二人,四人!阮红瑛又道,我已经给小玉买了一条裙子,到时候给她看看她喜不喜欢。。。齐曼婷道,多谢姑姑,你那么忙的,你挑的她一定喜欢。。。      齐曼婷放下电话,上楼去看了看一对儿女,两人正待在各自房里做自己的兴趣爱好。她没打扰他们,就悄悄地退了出来,走回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佣人出来问,晚上吃什么,她说,做六小姐喜欢的烧腊。阮家依然是澳门第一家。阮海龙于五年前过世,阮志威已经三十出头,现在主理阮家事务也好几年了,早已结婚,现育有一子一女,阮志武也在阮氏上班,去年结婚,头生子,就是齐曼婷刚才提到的小乐,才出世。骆秀秀自从长孙出世,就搬去长子家住了,如今二子也得了孩子,她又搬去了那里,所以阮家现在就只有齐曼婷夫妇俩。阮家的三少爷以及四小姐又已经远渡重洋去了外面念书,如今的这一对儿女是阮培杰和齐曼婷的双生子,是在战后第二年出生的。      这是意外之喜。当年齐曼婷闻听了父弟的噩耗,自是伤心到极点,好一段时间没去阮氏上班,她自己住在阮家的临海别墅里,因为不想自己的不良情绪影响一家人。在开始的两个星期,阮培杰天天晚上去陪伴她,后来她就不让他再天天去,但骆秀秀又坚持阮培杰去陪她,说家里有自己,你和婷姐可以放心。于是夫妇俩一起在别墅住了几个月,每周末回阮家大宅。这对双生子就是那个时候有的,其实那个时候,他们俩也不怎么真正地在一起,因为齐曼婷情绪非常不好,常常在夜里哭醒。后来发现又有了孩子,这个时候齐曼婷已经三十六岁了,阮培杰觉得她现在又这么辛苦,当时就说不要这个孩子也不告诉爸爸。但是去医院看了以后,说是双生子,夫妇俩当然惊喜,齐曼婷更无论如何也要留着他们,后来生出来是龙凤胎,就是阮志有和阮彤玉,一家人自是高兴极了。儿子的名字是阮培杰取的,是为了纪念有叔,女儿的名字是齐曼婷取的,彤音同‘同’,同玉,就是齐兆同和伍玉娉的名字合起来,为了纪念自己的父母以及他们之间的深情。如今两个孩子十四岁了,在念中学。这两个孩子出生以后,齐曼婷在家的时间变的多起来,阮氏她一个礼拜只去三天,其余时间在家里和骆秀秀一起管孩子,一直到阮海龙去世,阮家由阮志威主事以后,她就不再去上班了。阮培杰还一直去阮氏坐镇,但下午一般会回来的比较早。    第四部 (四)   快六点了,阮培杰还没有回来。齐曼婷于是打了电话上他的办公室,也没人接。就在这时候,门开了。阮培杰和阮志威一起进来了。齐曼婷惊喜地站起来,道,小威!阮志威就近前来,笑道,婷姨,我今天和爸爸一起回来,是请您下个礼拜一起去小乐的满月酒,妈妈说就想在小武家里办,一家人热闹热闹就行了。。。齐曼婷于是一笑,说,好!我早上还打电话给你妈妈,她都没提起,可能是忙孙子忙忘了。。。阮培杰也在边上一笑,阮志威就告辞了。然后齐曼婷就和丈夫拥抱了一下,每天他回来,他们都拥抱一下,小有和小玉如果也在,就会笑着说,三哥都快大学毕业了,爸妈还这么甜蜜!      唐鹏六点半才回了家,阮红瑛接过他的包,笑吟吟地说,今天你真辛苦!唐鹏就微笑着抚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阮红瑛叫佣人给丈夫拿茶,并吩咐叫小姐和小少爷下来开饭。一家人坐在桌边,正要开动,电话铃响了起来,佣人接了,说,是伟少找小姐的。唐沛就笑道,今天怎么报到有点儿晚?唐鹏和阮红瑛都笑了,唐敏就拍了弟弟一下,再笑着走去了电话边,拿起听筒,说,Michael? Michael是丁爱伟的英文名,唐敏会说话的时候,他已经上学好久了,早就在用这个名字了,所以唐敏一直这么叫他,阮红瑛本来说还是要加‘哥’这个称呼,但丁爱伟自己就让唐敏这么叫他,反正唐敏要干什么他都依着她,阮红瑛也没办法。阮红瑛管孩子很严,不下于她的母亲尤晓蓉,所以唐家的孩子在家都规规矩矩,但是唐敏一和丁爱伟在一起的时候,就比较随意,从小到大都这样,她后来当然也知道了他是她将来的丈夫,所以在他面前就更有点儿‘肆无忌惮’,阮红瑛就常常说女儿,不准欺负小伟。唐敏老是一笑,说,谁敢欺负Michael? 唐鹏私下里对妻子说,小敏有分寸的,小伟也有分寸。阮红瑛就道,小敏就是被你和小伟惯坏的。唐鹏就笑道,那是小敏的福气,你当年不也是被我和你大哥宠着?      丁爱伟在电话那头说,小敏,我今天特别忙,你已经在吃饭了吧?唐敏道,我们还没开动,姑妈和表姐到了,爸爸今天回来的有点儿晚。。。唐鹏就走到了电话边,唐敏于是说,爸爸要和你说话,就把听筒递给了唐鹏。唐鹏嘱他告诉一下丁力夫妇,并说Charles已经在码头见过她们了,所以文强夫妇应该已经知道了。丁爱伟于是在电话那头一笑,说,唐叔,Charles是不是很惊艳自己的未婚妻?唐鹏也一笑,说,你去问问他,再来告诉我们。。。于是又把话筒递给了女儿。两人说了一会儿就挂了,就是丁爱伟问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并说这个周日下午想请她去大世界游乐场,唐敏就说,应该没问题,先这么说。      许家的晚饭直到过了七点才开始,因为今天景辉和景华回来的都比较晚。一家人坐到桌边以后,景辉才说了下午在码头遇到宝姿母女的事。景华立刻一笑,说,大哥,我刚才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也没对我透露一下?程程就高兴地说,你叶伯母怎么样?好不好?小芝是不是很漂亮?文强正在铺餐巾,这时候顿了一下,然后也看着儿子,景恒对大哥微微一笑。景辉说,叶伯母和照片上看起来一样,叶小姐也是。景华又笑道,你怎么叫她叶小姐?程程知道景辉素来稳重,于是对景华道,都和你一样,没规矩?!景华于是摊摊手,说,妈,您还是偏心大哥。文强就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低头开始吃饭。于是大家都开动了。程程又问了景辉一些和叶家相关的问题,最后说,小恩怎么样?文强这才又抬起头来。景辉说,叶伯母说她很好,下次您和她见面再具体问吧。      吃了饭不久,程程就敲门进了景辉的房间。景辉的屋里放着英文音乐,他坐在书桌边,正在看文件。程程于是坐在一边,笑着说,你觉得小芝怎么样?景辉就对妈妈一笑,说,很好。程程又问,你喜欢她吗?景辉道,才见了一面。程程道,和妈妈说说,她到底怎么样?景辉有一点儿为难,然后说,妈,我真地说不好,她看上去就和照片上一样,其他的。。。程程就笑了,说,小辉,她可是你的未婚妻,你们多相处相处。景辉点了点头。晚上,程程坐在梳妆台前的涂乳液,文强躺在床上看书。程程说,唐小姐看了香港,一定会有点儿吃惊的,和她离开的时候大不相同了。。。文强说,香港再好,也比不上纽约,她不一定会吃惊,然后一笑,接着说,小辉怎么说?程程就讲了讲小辉和她说的话。文强点了点头,说,看看吧,毕竟两个人生长的环境差别还是很大。程程却道,那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小辉喜欢她,只不过他没怎么和女孩子相处过。。。文强就笑了,说,睡吧,明天再操心。程程在镜子里看着文强,说,嗯,还要好好问问小恩的情况。    第四部 (五)   战后,英国人返回香港,美伦依然被他们青睐,只是罗先生亡故,唐家的政治色彩淡了下去,唐骏礼父子后来又开始发展酒店业务。许丁两家的地产生意在政府的支持下继续运作。许氏和雲天的各类业务也恢复了营业。唐骥礼一家留在了英国,在唐人街几乎垄断了所有的正经生意。叶进豪夫妇携长子次子一家再回了香港花旗主理事务,但小儿子和小女儿已在美国成家立业,分别定居在芝加哥和洛杉矶。宋有如携子女及其家室全部回了香港,黎宋煤业又开张了。白戴两家也从英国撤回香港。      四年后,等国民政府败走台湾,香港就很快迎来了经济腾飞的时代。因为内地由于朝鲜战争与西方社会交恶,开始被国际社会禁运,香港就成了中国的运转物资,征集资金,收集情报的唯一地点,从转口贸易港转为大力发展工商业。再加上战前奠定的基础,香港的人口经济文化娱乐都空前的繁荣。英国人也改了管理策略,在社会和经济的各个方面更宽松地放手给华人。特别是战后加上内地政权易手以及联邦特惠税政策的实行,人口和资金大量涌入,香港的地产生意受到了大大的刺激,到了五十年代初,开始进入楼盘旺市,许丁联手的華庭因在战前就开始为港督府做事,自是华资里的翘楚,只是在战后改了新名字,叫做盛世華庭。到了五十年代末,盛世華庭已经是香港最大的地产公司,拥有大量的商楼民宅,承接政府公屋等各种业务。许氏贸易行改名叫做许氏国际,除了地产,另一项主要业务还是船运,但是已经不再做储蓄行生意了。丁家除了地产和赌场,还开始广泛地涉足娱乐业,包括电影业以及游乐场,并依旧保留了部分的船务以支持自家生意,其他转让给了许氏,因此如今规模不是很大。唐家的酒店原名世纪酒店,在罗美卿去世后更名为悦美世纪酒店,是香港目前少数几家五星级的华资酒店之一。唐许丁三家现在都属于商界的顶层富豪圈,皆住在半山区。三家联合投标的政府的香江机场长期工程,从战后就开始一步一步地兴建,还主要是军用机场,最终目标是向民用机场转换,宝姿母女回来的这时候,还没有全部竣工,是三家目前最大的投资项目。      这三家里,最忙的是唐鹏,因为许家和丁家都有成年的儿子开始接手家族生意,但唐家的长子唐元还留学未归,所以他现在确实是忙得脚不沾地,回家不算晚,但晚上的时间也主要是处理公事或出席商界应酬。十年前,公婆去了美国以后,孩子们也大了一些,阮红瑛又恢复了在妇女会的事务,妇女会在战后改了名字,叫雅群会,还是商界上层的阔太太们的慈善机构。如今,阮红瑛已是执行主席,凌小珊是副主席。凌小珊孩子少,而且家里的事有小梅,所以她除了管自己的两个孩子,在战后不久就陆续恢复了雅群会的一些事务。本来凌小珊比阮红瑛年长,在会里的资历也更深,但阮红瑛有英国的高等学历,且唐家在香港的地位更老牌影响力更深远,所以她后来居更高位,只是雅群会的大部分具体事务现在还是由凌小珊在主理,因为随着唐家酒店业务的扩展,阮红瑛一周里有四天要去美伦,为丈夫分担一些事情。唐家的两个男孩从高中就开始住在学校里,并保持极之低调,其他学生们并不知道他们是美伦唐家的孩子。只是宝姿母女回来的那天下午,阮红瑛留在了家里等候她们,这也是为什么齐曼婷在电话里说姑姑很忙的原因,阮红瑛为阮彤玉挑的裙子是要给她在中学的第一次舞会上穿的。      许家的长子和次子现在各自分管许氏的地产和船务,文强还在主事,但他很少亲自出席公开的商务活动了,依然到点就回家,两个儿子视情况而定。景恒对商业兴趣不大,读的不是商科,现在政府机构上班,也是到点就回家。丁力依然亲自主持赌场和地产的各种事务,长子丁爱伟主管其他的娱乐业,丁家父子回家都较晚,因为丁家的娱乐生意性质,很多时候晚上还要照看。文强夫妇和丁力夫妇也一样要出席各种商界的应酬,所以丁家依然是小梅管事,而许家因为儿子们全部成年,女儿又去了美国念书,平时事情不多,程程白天在家里处理处理也就差不多了。      阮志威除了主理阮家的事务,现在还在澳门政府的贸易局里任委员。阮家除了继续为澳门和葡萄牙政府制造军火以外,战后还拓展了银业以及煤油生意,新兴的部分现在是由阮志武打理,阮志武也在贸易局里担任职位。三子阮志和四女阮秀筠现分别在英国和法国念书,阮志和还有一年毕业,阮秀筠才上大二。齐家后来留在了南洋,因为齐家在那里已成了首富,还因为袁世雄的岳父一家也是南洋的富商。现在交通比十几年前便利,所以齐曼婷的弟弟们因为生意会经常来港,顺便去澳门看望家姐一家。阮培杰不再主事以后,齐曼婷夫妇依然出席澳门政商界的各种酒会,也时常到香港来,与妹妹妹夫及朋友们团聚,宋有如和阮海龙同年去世,但是阮宋两家依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盛彬已是美国的心脏科专家之一,他在纽约的私人诊所现在也有了相当的规模,可以同时收治几十个病人,同时兼任哥伦比亚大学的客座教授。叶进豪夫妇在庆祝了金婚以后先后去世。叶家现在是香港华人里最大的银行世家,叶盛谊叶盛诠都已经有了孙子女。白家除了典当行,也发展了酒店业务,且在政府里的地位依然,成了政治圈里的华人首席,戴家还是是百货业巨子,继续经营着嘉年华及并购的一些纯华资百货。      所以这些人家的孩子都是在战后衣食富足无忧无虑成长起来的第三代。    第四部 (六)   凌晨三点,宝姿就醒了,她知道这还是因为时差,于是她起来,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庭芝在里面应了一声,她也醒了,宝姿就推门进去了。母女俩躺在床上。庭芝说,妈,我们多久没一起睡了?宝姿道,也没多久吧,去年你去学校以前?庭芝说,妈,我有点儿想外公和爸爸,还有弟弟。。。宝姿明白女儿其实是到了这个新土地,有点儿不习惯。于是她拍拍女儿的手,说,不喜欢香港?庭芝说,没有啊,舅舅家很豪华也很温馨。。。您以前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宝姿有一阵出神,嗯,那时候唐家在香港比现在还地位尊崇,但是二十多年前的时代毕竟不一样了,自然赶不上现在弟弟家豪华。其实弟弟家也不是豪华风格,不过地方更大,外面有守卫,陈设也比自己家要讲究多了,因此庭芝会这么一说。她突然有点儿觉得对不起女儿,女儿和自己当年比,真是被粗养大的,都怪她的爸妈甘于平凡。。。然后她就笑着说,嫌我们家寒酸了?庭芝就挽住妈妈的手,说,我们家还寒酸?连外公外婆都很喜欢呢!      唐骏礼罗美卿是十年前庭芝十二岁的时候去的美国,因为罗美卿心脏不好,去美国医治,后来夫妇俩就一直住在女儿的家里,直到罗美卿三年前过世,唐骏礼年纪也大了,自然宝姿夫妇也不让他回香港,美国毕竟在各方面特别是医疗条件上要优越得多。叶宅现在在纽约的长岛,风光宜人,空气清新,占地也不小,有游泳池和网球场,不比现在的唐家占地小。但叶家在美国毕竟还只是中产上层,而唐家在香港却依然是世家巨富,依然处于上流社会的上层。宝姿自然更喜欢自己在纽约的家,但是她对香港是故土的特别情愫。母女俩待了一会儿,宝姿又问,你觉得Charles怎么样?庭芝想了想,笑着说,人帅,和照片上差不多。。。宝姿就拍了一下她,说,别的方面?庭芝说,不知道,才见一面,怎么能知道啊?宝姿侧过脸来看着女儿,女儿比自己当年还要漂亮,眼睛大,睫毛长,鼻子微翘,嘴巴小而丰满,性格又活泼,一笑起来,非常的俏皮,这都是遗传自盛彬。。。盛彬是一个多么好的父亲。。。然后她就微微一笑,庭芝也笑道,您也想爸爸了吧?女儿除了长相漂亮,身段舒展而润实,在美国被称之为“thick”,家里又崇尚户外运动,因此举手投足流转阳光气息,在学校里有数不清的男孩子追求,也和自己当年一样,大部分是白人,那里面的帅哥也是车载斗量,如果不是自己和盛彬老早就告诉她说她已经许了人家,她又听话,可能早就被别人追到了都不一定。。。在海上的这两个多月,她老是在甲板上晒,还got “tan”,现在皮肤微黝,笑起来的时候显得牙齿更白。。。      于是她搂过女儿的肩膀,说,多和Charles相处相处吧,我看那孩子不错。庭芝笑道,您怎么看出来的?您也不过就见了他一面而已。宝姿就不好回答了。过了一会儿,庭芝又道,妈,您有没有觉得他比较严肃啊?宝姿想了想,说,他是在英国念的书,那里就比较严肃。庭芝又扑哧一笑,嗯,怪不得您也比较‘严肃’。宝姿就拍了一下她,也笑了,都是被盛彬惯的,没大没小!母女俩在床上躺久了又睡不着,不舒服,于是起来洗漱,然后轻轻地下了楼。现在是早上五点钟左右,房子里静悄悄的,于是俩人去了后面的厨房,喝了水,吃了两块点心。然后宝姿就领着女儿进了一楼的祭室。罗唐两家的先祖以及罗先生,罗美卿的牌位都在里面。这两个人的牌位在纽约的叶家也设了,但宝姿看到罗先生的牌位还是禁不住流泪了,她轻轻地说,外公,小姿终于回来看您了!庭芝在一旁看母亲黯然,心里也很难过,默不作声。宝姿没再说话,良久,收了眼泪,让女儿给列祖们都上了香,就退了出来。然后两人去花园里走了走。天已经比较亮了,早晨的空气又清新,宝姿看着下面的大海,心里也波涛起伏。庭芝一直没出声,跟着母亲慢慢地走着,她虽然不是完全能理解,但她能体会妈妈对故乡的感情。父母自她小的时候起,就经常给她讲香港的事,香港的风土人情,香港在她心里一直有深深的一笔,只是到了现在才开始有感觉而已。      两人一直待在花园里,走累了,就坐在藤椅上,宝姿一直没再说什么话,庭芝自然也不好嘻嘻哈哈,直到阮红瑛走了出来,笑道,家姐早晨!庭芝于是说,舅母早晨!阮红瑛又问了问母女俩昨天晚上睡的怎么样,在家里是不是还习惯等等,然后三人进了屋。早饭已经摆上了。但唐鹏和孩子们还没下来。阮红瑛笑道,他们都动作比较慢,我们先吃吧,Lizzy,坐吧!宝姿这才在一侧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弟妹,她确实是一个大美人,比照片上还漂亮,现在虽然也已到中年,但还是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妇,看起来依然年轻,她就在心里叹道,小鹏真有慧眼,娶了一位这么漂亮能干的太太!阮红瑛见她好像在打量自己,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家姐,Erick是不是也在放假?Erick是宝姿和盛彬的独子,名叫叶庭天,比姐姐庭芝小差不多四岁,是宝姿在哥大念了两年课修完了才生的,因上学早,今年春季就开始念哥大,所以宝姿带了才毕业的女儿回来,一是看看香港,二是办点儿事,三是让未婚夫妇见见面,把婚事提上议程。宝姿于是笑道,嗯,他暑假在医院里打工,他也喜欢学医。阮红瑛点点头,她知道宝姿夫妇不让他去父亲的诊所,是为了让他去外面锻炼。      这时候唐鹏和一双儿女从楼梯上下来了,把他们介绍给姑妈和表姐,彼此见了,再坐下。唐鹏笑道,家姐,还习惯吗?宝姿就一瞪他,说,有什么不习惯的?然后也笑了,对着唐敏说,Margaret,你长得真像你妈妈!唐敏知道这是姑妈在赞自己长的漂亮,面上一红,说,谢谢姑妈!唐鹏又笑道,Lizzy,你妈转而看上表妹了!唐沛在边上嘻嘻一笑,阮红瑛就道,唐鹏!宝姿也一笑,说,小鹏今天高兴!庭芝觉得有点儿诧异,她听说舅舅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妈妈是个比较平淡的人,但他们俩今天都有点儿像大孩子,比昨天在码头相会的时候还像,他们果然异常的姐弟情深。然后她再看了看宝姿,想到妈妈这么多年没回香港,心里其实是有很多不舍和牵挂的。。。    第四部 (七)   这天午饭后,丁爱伟和景辉又在跑马地会所碰面,两人玩了一会儿击剑,丁爱伟拿下头套,笑着说,你怎么了?不高兴?你不是昨天见到你的未婚妻了?美女吧?景辉也拿下了头套,说,走吧。就向场外走去,丁爱伟一笑,跟了过去。两人沿路和不少人打了招呼,丁爱伟看景辉好像和平时也差不多,有点儿纳闷。两人到了柜子前,开始脱外衣,丁爱伟继续说,你不喜欢她?不会吧?没见你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过,除了。。。景辉就看了他一眼,丁爱伟于是耸耸肩,不再说下去。两人洗了澡,又进桑拿房待了一会儿。在氤氲上升的蒸汽里,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脸。景辉说,你和小敏最近怎么样?爱伟轻轻一笑,说,我和她,你知道的,继续等着,等到她念完书,不过我们和以前一样,很好。。。我要是你,就赶紧结婚,还等什么,叶小姐都毕业了。。。景辉慢慢地说,虽然我和她订过婚,但那只是长辈的意思。丁爱伟一错愕,说,我们回来前的那个晚上。。。景辉打断他,道,没有的事,我和她什么事也没有。丁爱伟点点头,说,你究竟哪里不满意?叶小姐不够漂亮?景辉摇了摇头。丁爱伟还在继续说,不喜欢长辈做主?我和小敏也是长辈做主,不过我一直很喜欢她。。。你真这么想?怎么你以前也没这么说过?景辉轻轻一笑,说,走吧,差不多了。      丁爱伟确实想不通景辉这是为哪般,晚上回去,凌小珊把他的衣服拿进房里来,他就和母亲讲了讲。凌小珊也觉得惊奇,就撇去许家和罗唐两家的渊源不说,叶小姐成年的照片她也见过,漂亮而大方,还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美国名校毕业,小辉又从来没有女友。不过她说,如果你都不知道,我想你许伯父许伯母肯定也不知道了。丁爱伟又耸耸肩,说,妈,您不要去讲,Charles应该没有告诉他们,Charles也不会喜欢我去讲这个。凌小珊就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你放心。。。你爸爸还没回来,你回来的倒早。丁爱伟就笑了,说,今天是梅姨的生日,爸爸实在早不了,所以让我先回来。凌小珊“嗯”了一声,说,等小思回来,我们就先吃。到了六点半左右,丁明思从学校回来了,于是凌小珊母子和小梅,丁明亮,丁明思,丁明至一起坐在桌边,给小梅开生日宴。丁爱伟给小梅敬酒,说,梅姨,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身体健康,平安快乐!小梅喜悦地一笑,两人一碰杯,丁爱伟一饮而尽。丁明亮坐在一边,有点儿不快,凌小珊就说,小亮,该你了!于是丁明亮也敬了母亲一杯,接下来是丁明思,丁明至。最后凌小珊举杯说,小梅,这是我敬你的,生辰快乐!小梅立刻站起来,说,姐姐,这怎么敢当,孩子们敬敬也就罢了。凌小珊就笑道,你今天是寿星婆呢,寿星婆最大。。。于是两人也喝了一口。凌小珊又笑着说,阿力要晚点儿回来,到时候再罚他单敬你!      丁力到了八点才到家,他先去了小梅的房里告罪并拿出他买的一对耳环给她做生日礼物,然后推门进了凌小珊的房。凌小珊因笑道,回来啦?该罚!小梅不高兴了呢!丁力一笑,说,我才去过那边,什么事儿也没有,你别排我了!然后夫妇俩说了一会儿话,凌小珊道,你去陪小梅吧,告诉她让她高兴高兴。丁力于是又回了小梅的房间,小梅帮他脱了外衣,他进浴室去洗了澡,出来坐在沙发上,小梅就走到沙发背面,帮他捏肩膀,丁力觉得很舒服,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也坐吧,我有话要对你讲。小梅于是在他身边坐下,微笑着说,力哥,什么事?丁力握着她的手说,我想让小亮去澳门拓展丁家的业务,他才毕业,我想他去历练一下。小梅很是惊喜,看着丈夫,说,真的?力哥?丁力说,嗯。。。你知道小亮在这里,兄弟俩在一起,也不容易处好。。。澳门我们一直都有关系在,还有阮家在,并不是很难,我会让得力的人跟着他,但又不是那么容易,正好让他学习和试炼一下,你看。。。小梅立刻靠进他怀里,说,力哥,你对我们太好了!丁力一笑,搂住她说,你是我太太,小亮是我儿子。。。不过澳门不比香港,小亮可能不太愿意,你劝劝他。小梅又说,他总会明白的。。。姐姐知道吗?丁力一笑,说,我刚才告诉她了。小梅就点了点头。      丁爱伟和丁明亮一直关系不是很融洽。丁爱伟本来就是长子,再因为嫡出庶出的原因,丁明亮更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比不上哥哥,而且丁爱伟成绩一直比他好,所以后来去了英国念书,但他却是在港大毕业的,其实港大已经很不错了,但他心里始终不舒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母亲小梅。自从丁明亮出生,二十多年来,小梅一直像她早年说的那样,最疼小伟,这固然是因为她和小伟感情好,但她更是为了自己这一房。除了感情因素,凌小珊在丁力心里还有很重要的地位,自己首先就比不上,丁爱伟还是丁家的长子,所以她觉得要这样做,丁力和凌小珊才能真正地疼自己的孩子。虽然这夫妇俩也常劝她,要她别这么狷介,但她还是坚持,只是说,我确实更喜欢小伟,他更听话。丁爱伟自己是不介意,但是丁明亮很介意,于是兄弟关系自然比较冷淡。丁爱伟三年前从英国回来以后,就开始逐渐接手丁家在香港的业务,丁明亮直到今年五月才从港大毕业,然后也开始去雲天做事,心里更是闷闷不乐。凌小珊早在丁明亮毕业以前,就和丁力谈过这件事,丁力于是就开始做各种铺排,专门趁今天小梅的生日告诉了她,但他没说凌小珊早就知道了,而是说他刚才告诉的她,这也是凌小珊的意思,她怕那母子俩多心,以为自己想让小亮离开香港。虽然澳门不如香港,但丁力把儿子送去那里,将来就是要把澳门的生意全部给他,在香港,将来自己的小儿子也会分担家里的生意,所以澳门那块更独立和完整,小梅自然也明白,所以她很是高兴。    第四部 (八)   周日的下午,丁爱伟带了两个人到唐家来接唐敏,因此也见到了宝姿母女。这也是宝姿第一次见到他。她在心里一笑,他果然长得比较像丁力,但是气质和开口讲话就文质彬彬得多。见礼已毕,丁爱伟笑着说,叶伯母,我爸妈托我问候您,欢迎您和叶小姐在方便的时候到我们家里去做客。宝姿点了点头,说,谢谢,我们再聚,也问你父母及姨娘好。然后丁爱伟又对庭芝说,叶小姐,如果你有空的话,跟我和小敏一起去吧。。。就是那里比不上纽约的游乐场,但总是一个走处。庭芝有一些惊诧,这是他们俩人的约会,她去不太合宜。唐敏也在边上笑道,表姐,和我们一起去玩玩吧,在家里比较闷,有Michael在,什么都不用怕,他还很会照顾人。      前几天,除了休息,庭芝跟着母亲舅母,去了罗唐两家的墓地,还有叶家两位伯父家里作客,总是和长辈们待在一起,确实有点儿闷。既然唐敏这么说了,她于是看看母亲。宝姿又看看丁爱伟,丁爱伟立刻说,叶伯母,您放心。阮红瑛在一边也道,家姐,大世界是丁家的地方,不用担心。于是庭芝和唐敏上楼去换了休闲便装,三人坐在丁家的车里往大世界而去。行了一阵,庭芝更觉得诧异。她知道虽然还没有正式订婚,丁爱伟和唐敏也算是未婚夫妻,唐敏又已成年,但她看这两个人亲密倒是亲密,但是从来不并肩而行,总是唐敏走的稍前,也不牵手。她心里笑道,香港果然比较保守。在美国的大学里,年轻人拍拖至少是要拖手的。本来她要坐前座,让两人坐后座,但丁爱伟一定要自己坐前座,还说,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庭芝奇怪地看看唐敏,唐敏却一笑,点了点头。      其实她不知道,丁爱伟离开家去英国念书以前,他和唐敏确实非常亲密,唐敏小的时候他经常抱她,后来唐敏上学了,两人见面,他也老是牵着唐敏的手,有时候还去学校外面接她。但是他从英国毕业回来以后,唐敏十五岁了,他们就没再有任何亲密的接触,只是他有时带她去外面玩,连唐敏的中学他也不再去,他天天打电话给唐敏只是关心她一下,因为他现在忙于做事,和她的生活几乎没有交集。到目前为止,两人还没单独去看过电影,唐敏年纪毕竟还小,他们俩又还没有正式订婚,电影又大多是爱情片,唐家和丁家都是公众人物,长辈们本来也比较讲究。丁爱伟自己也不想和唐敏亲密接触,因为唐敏非常漂亮,现在长成了大姑娘,身材也曼妙,他们又经常在一起,还是默认的这种关系,唐敏又比他小很多,他也怕自己会有失控,这也是他对唐敏的爱护。所以庭芝跟着他们根本不能算是电灯泡,他们俩本来就像两兄妹出游,如果丁爱伟信不过,唐鹏和阮红瑛根本就不会同意让女儿跟他单独出去。丁家的那两个人当然是保镖,现在的香港人口剧增,鱼龙混杂,丁家做的赌场和娱乐业生意,防范还是必要的,丁爱伟就时常带保镖。唐家也有保镖,必要的时候也让他们跟着少爷小姐出门。      大世界是香港目前最大最好的游乐场,是丁家的产业,所以更不会有什么不安定的因素。只是丁爱伟带着两位如此漂亮的小姐,总是有点儿招摇,他还想撮合景辉的事,所以到了游乐场以后,丁爱伟对庭芝说,叶小姐,要不要我把Charles也叫出来,我们四个人一起玩儿。庭芝不置可否,只是微笑了一下,心道,他也会来这里玩儿?丁爱伟于是去打了电话。景辉在电话那头有一点儿迟疑,但是他还是说自己就到。于是三人在饮料亭边的圆桌上坐下来,丁爱伟去买了冷饮过来,一起用。唐敏笑道,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件衣服?丁爱伟看了看自己胸前,也一笑,说,不记得了,没穿过?我妈买的。这是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胸前印着摩天大楼和英文字母的图样。唐敏点点头,珊姨自己不穿摩登的衣服,还一直是旗袍,给儿子买衣服眼光倒不错。庭芝就自己到处看看。过了一会儿,景辉就到了。他倒是一个人来的,没有人跟着,和他那天去码头一样。三人站起来,景辉和另两个人点了点头,又伸出手去,说,叶小姐,下午好。庭芝于是也伸出手去,说,下午好。景辉今天穿的是黑色的有领短袖T恤,下面穿的是卡其色长裤,和那天在码头两人初见的时候,他穿衬衣打领带的感觉不太一样。唐敏对庭芝一笑,意思是Charles帅吧,但庭芝就装作没看见。景辉见庭芝今天穿得是是纯藏青色的小圆领泡泡绣短袖和白色的长裤,红色的凉鞋,微微点了点头。丁爱伟就说,走吧。      四个人在游乐场里玩了好一会儿。如果是只能俩人坐的设施,他们就男女分坐。闲暇走路的时候,两对就一前一后。前面的一对虽然不并行,但是全程兴高采烈,唐敏不讲话的时候感觉很像母亲,讲话的时候也还是像母亲一样比较简洁,但她性格其实没有母亲那么冷淡,丁爱伟对她自然更是热情周到。后面的这对并肩而行,但保持了一点儿距离,比较安静。景辉后来又问了问庭芝的弟弟和自己的妹妹在美国的一些情况,两人就基本上没再说过什么话。庭芝虽然比较活泼,但和一个不怎么熟悉又比较沉默的年轻异性走在一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景辉和丁爱伟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时常说笑,但是一和自己走在一起,虽不失礼,却寡言少语,心里也有点儿不快,不过她也不表露出来。傍晚,丁爱伟说,我们出去吃饭吧。庭芝就笑道,下次吧,今天玩得太热了,我和Margaret回家凉快凉快。唐敏也说早点儿回去,于是丁爱伟叫保镖把景辉的车开回许家,然后两人一起坐了丁爱伟的车送了两位小姐回去。进了屋,上了楼,庭芝洗了一个澡,吹了吹头发,再出来的时候,见母亲坐在床边,她于是一笑,说,妈,就这么一会儿就想我了?宝姿道,今天玩得怎么样?她又一笑,还不错。宝姿又问,听说Charles后来也去了。。。你们怎么样?庭芝知道这一定是唐敏告诉母亲的,那两人都没有进屋,母亲谁也没见到。她于是又一笑,说,妈,他好闷。。。又或者他不喜欢和我走在一起。。。    第四部 (九)   景辉对庭芝原来是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但庭芝对景辉其实还是有了解的。两年前慈恩去了美国以后,去长岛叶家的时候就常常和她谈起自己的大哥,因为慈恩知道她将来会是大哥的太太,只是慈恩大学最初的两年功课很忙,她也不怎么给家里写信,所以许家对庭芝了解不多。慈恩对庭芝说的是,大哥人很好,又很优秀,平时比较严肃,洁身自好,不怎么和女孩子交往,看上去和爸爸差不多,但其实脾气是挺好的,和妈妈比较像。现在在庭芝看来,人很好,这么短时间,也看不出来;很优秀,算是吧,他是剑桥建筑和金融的双科学士;平时比较严肃?时时都严肃吧;不和女孩子交往?主要是高傲吧;脾气挺好的?更是没看出来。。。      她还在遐思,就听见唐敏的声音说,表姐,你觉得Michael真地喜欢我吗?庭芝于是说,我觉得是吧,你为什么怀疑?他不是天天打电话给你?唐敏说,他当我是小妹妹,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在一起了。庭芝一愕,然后笑着说,你这么漂亮,谁都会喜欢的!而且你们不也是从小就订了亲的?唐敏脸红了,但她摇了摇头,说,他也许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常常来陪我的。庭芝很惊诧,没想到唐敏小小年纪,想法也这么多。她于是看了看唐敏,嗯,唐敏是大姑娘了。。。唐敏又说,表姐,你觉得怎么才能知道一个人是不是真地喜欢你?庭芝一愣,然后说,如果他喜欢你,你就会知道。唐敏摇了摇头,说,那就是说Michael不是真地喜欢我了,如果是真地,我一定会知道的。。。庭芝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给她带来这种困扰,立刻说,别听我瞎说,人和人不一样。。。我想学校里有很多人喜欢你吧。。。唐敏点了点头,说,嗯,他们喜欢我,我都知道,不过Michael,我觉得他还是比较像我哥哥,他也从来没说过喜欢我。。。      庭芝一笑,说,你不是有哥哥?唐元现在牛津念书。唐敏说,他和大哥不同,大哥是我的亲哥哥,但Michael,我也说不好,但我觉得他对我还是兄妹的感情。庭芝于是看着她,说,我想你是真地喜欢他吧?唐敏脸又红了,但她点了点头。庭芝心道,小姑娘真有勇气,连我都不知道有没有真地喜欢过别人。于是她就开始逗她,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他真地那么好?你为什么喜欢他?唐敏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虽然他一直都对我很好,但不是这个原因。。。庭芝点了点头,说,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不容易,你要好好把握。唐敏于是笑道,也有很多人喜欢你吧?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庭芝一笑,我喜欢过很多人,也和很多人 dating过,但都不是真正地喜欢,过一阵子就没了,我也从来没有真正的男友。唐敏又笑了,说,是不是因为Charles? 庭芝撇撇嘴说,以前根本不认识他。唐敏诧异地说,那就是说,你现在也不喜欢他?庭芝说,才见了两面就喜欢?太快了吧?我还觉得他也不喜欢我,你没看那天他都不理我。。。唐敏因笑道,Charles就是那样的,我们从小到大算很熟,但他也不怎么和我说话,他对别的小姐也一样。庭芝只是不解地摇摇头,说,他多半是看不上任何人。。。你不要把我今天说的话去告诉Michael,我也不会把你说的话告诉给他。此后,两个女孩就经常聊天。      凌小珊在家里问丁爱伟,觉得叶伯母叶小姐怎么样,丁爱伟一笑,说,叶伯母高贵优雅,气质非常好,但她没有您漂亮,叶小姐很漂亮,但她没有小敏漂亮。凌小珊笑骂道,你怎么和你爸一样,没什么正经?丁爱伟就笑嘻嘻地说,妈,我夸您漂亮怎么也不行?叶小姐和小群一样漂亮,气质也非常好,我看Charles和她挺登对,但不知道Charles究竟怎么回事。。。凌小珊也笑道,你以为Charles是你?看姑娘漂亮就喜欢?丁爱伟就正色道,妈,您这是冤枉我,除了小敏,我从来没喜欢过别的姑娘。凌小珊就点了点头,说,嗯,你和她怎么样了?丁爱伟说,还是老样子,等。。。凌小珊就看看儿子,有点儿心疼地说,小敏还是年纪太小了,委屈我儿子了。。。丁爱伟一笑,说,妈,我要谢您,没有您,红姨能答应把小敏嫁给我吗?凌小珊就说,小伟,你爸爸老早就说过,你不比他们家的孩子差。丁爱伟确实高高大大,相貌堂堂,是剑桥的商科学士,家教又好,并不辱没唐敏。丁爱伟就说,妈,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像小敏这么好的姑娘,谁也配不上。凌小珊就说,啧啧,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看我儿子被迷的,神魂颠倒,我看她就是一个小姑娘。丁爱伟就呵呵一笑,没再说下去。      小梅和丁明亮说了去澳门的事,他果然好长时间没吭声,然后说,这是您的意思,还是爸爸的意思?小梅说,这是我们俩的意思。丁明亮说,澳门比香港差远了,我去那儿干嘛?小梅说,那里自在,你不是不喜欢爸爸老管着你,还有小伟老管着你?丁明亮说,妈,那将来香港丁家就全是Michael的了!小梅摇了摇头,说,小亮,你是因为小伟是大妈的儿子而不喜欢他呢,还是因为他自己而不喜欢他?丁明亮不回答,小梅接着说,你知道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妈妈当然最喜欢你和小思小至。丁明亮说,我不明白,您看起来比较喜欢小伟和小群。小梅点点头,说,天下父母心,你将来就明白了,我是喜欢小伟和小群,但他们还有你大妈喜欢,你们三个才是我生的,就像你大妈也喜欢你们三个一样,但小伟和小群才是她生的。丁明亮点了点头,说,妈,您真觉得我去澳门好?小梅说,如果妈觉得不好,我怎么会和你爸爸说?丁明亮又说,那大妈知道吗?她也同意?小梅说,大妈和这件事无关,你是我和你爸爸的儿子,我们做主。你信不过妈妈?丁明亮想了好一会儿,说,我要和爸爸再谈谈。    第四部 (十)   周三的早晨,在香港惠心医院的新闻发布厅,宝姿被周院长介绍给台下。“这是本院的荣誉院长叶唐宝姿女士,也是本院的创办人罗耀嘉爵士和罗任惠心女士的外孙女,叶盛彬先生是美国纽约的心脏科专家,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客座教授,叶唐宝姿女士早年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法学院,获法学硕士学位,在纽约沃尔商务律师事务所担任律师十六年,多次受到律师界的褒奖,现为沃尔商务律师事务所资深partner,请她和大家讲几句。”台下掌声热烈,各报纸娱乐机构早在几天前就收到到邀请。叶太旅美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来过这所遵照她外祖父罗耀嘉爵士的遗嘱在战后创建的香港第三大医院,所以下面是座无虚席。宝姿在台上平静又饱含深情地追念了自己的外公外婆,并对医院这十多年来的建树加以肯定和称赞,承诺医院将一如既往地为香港社会和市民做出自己的贡献。台下鼓掌,宝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以后,她突然一愕,坐在第二排最侧面的文强就对她微微一笑,她没有再楞,很快地也微笑了一下,然后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记者提问以后,台下散去,宝姿没再看见文强和唐鹏夫妇,周院长领着她回了院长室。      院长室的门一开,唐鹏和文强都站了起来,宝姿又有点儿意外。周院长和文强握了握手,说,许生,谢谢你今天也能来!然后他和唐鹏点了点头,再对宝姿说,叶太,我还有点儿别的事要去处理一下,你们聊吧。周院长走了以后,宝姿近前,于是文强伸出自己的手,看着她,说,Bonnie,欢迎回来!宝姿也笑着握了握他的手,说,谢谢,你太太好吗?文强说,好,谢谢,她正等着什么时候邀请你和小芝去家里。三个人又坐下来以后,唐鹏笑道,家姐,你真是台风更胜当年啊!。。。红瑛已经去了雅群会,我还要回美伦,强哥今天早上有空,你们聊聊。宝姿点了点头,唐鹏就出去了。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有一阵沉默。然后文强说,我们出去走走吧。两人出了医院,上了文强的车,文强让司机开去了一处比较安静的海边,然后让司机在附近等着。两人就沿着海边的人行道向前走去。      文强说,盛彬好吗?忙吗?宝姿说,他很好,确实比较忙,病人多,他还要带学生。。。文强又问候了唐骏礼。就没再说话。宝姿道,你都不问Alice? 文强和程程唯一的女儿慈恩于两年前被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录取。慈恩初到美国,就住在叶家,后来又是宝姿送她去的学校,现在放假过节还回叶家。文强一笑,说,小恩很懂事,而且有你和盛彬照应,我很放心,程程总是不放心,但做母亲的都一样。宝姿点了点头,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文强轻轻地说,这么多年,你好不好?快不快乐?宝姿的眼睛立刻湿润了,也轻声说,很好,很快乐,你呢?文强一笑,说,就和你看到的一样。宝姿点了点头,说,你还是没变。文强又一笑,我老了,没变的是你。宝姿也笑了,但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文强于是收敛了笑容,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白色的手绢,递给了她。宝姿站住,站在栏杆前,面向大海,擦了擦眼睛,然后折好,笑着还给了文强,说,对不起,失礼了。文强只是看着她,接过了手绢,放进口袋里,然后也转身面向了大海。      又过了一会儿,宝姿说,外公过世的时候。。。文强心里一片黯然,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声说,宝姿。。。都是因为我,你没能见上罗先生最后一面。。。宝姿又掉下泪来,文强说的那声“宝姿”,还是他们两个人自认识到现在,他第三次直呼她的本名,第一次是二十多年前,她倒在地上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半岛酒店那个小偏厅,她订婚的那个晚上。。。文强于是又把手绢递给她。宝姿擦了擦脸,说,外公说过,人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遗憾。。。外公在晚年结识了你,这是他的一大快事,他常常说起。。。他最后的日子里,你也陪伴在他身边,还有爸妈和小鹏夫妇,特别是和舅舅的团圆,他很欣慰。。。你不必为了当年的事自责。。。这么多年了,我们的儿女都大了,别再想以前的事了。。。然后她换了话题,告诉了文强罗美卿过世前后的一些事。文强最后说,唐伯母去的平静,也是一种福气。宝姿说,嗯,妈妈一生温柔贤良,主一定怜悯她看顾她,妈妈的骨灰我这次没带回来,因为爸爸舍不得,爸爸说到时候把他们一起带回香港。。。文强点了点头。      后来两人又谈了谈儿女的婚事。文强问她是什么意见,宝姿说,我看Charles是个好孩子,Lizzy也是一个好孩子,但他们俩接触太少,彼此还不怎么熟悉,你和许太太看看多让他们相处相处。。。如果。。。那也不必勉强。。。不过我希望庭芝将来能够待在香港,在香港做事。然后宝姿就告诉文强说,她已经要庭芝开始准备,最后可能还是会去肖恩律师楼。她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两人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有一种感慨。肖恩律师楼战后由肖恩律师的儿子在香港重开,现在依然是香港数一数二的商务律师楼,也位于中环,许氏的业务也一直是委托的那里,肖恩律师的儿子自然和宝姿熟识,宝姿在的时候,他也在那里面做事。叶庭芝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法学院,现在是法学学士,但在香港要先考律师牌,她已经买了一些书准备开始在家里温习。文强于是又问了问宝姿这次的行程,宝姿说,她已经暂时hold了纽约的工作,和盛彬商量好了,准备在香港待一段时间,熟悉一下医院各方面的事,另一方面也是管顾一下女儿。      文强点了点头,他知道宝姿这次回来是为了女儿的婚事,也是为了儿子的事。因为遵照罗先生的遗嘱,惠心医院将来的继承人是宝姿的儿子,所以她这次回来也是为儿子做准备。文强于是笑道,盛彬还是。。。宝姿也笑道,嗯,外公知道他介意,所以就说医院是给Erick的,虽然Erick也姓叶,但他毕竟也是罗唐两家的人。。。文强,谢谢你!惠心医院在成立之初,是由文强和唐鹏两个人操办的,因为那时候战后不久,虽然资金方面没有问题,但具体事务纷繁复杂,困难重重,这也是罗先生遗嘱里指定的,因为他信的过文强,又觉得唐鹏一个人做不过来,他还有唐家的美伦,只是罗先生并不知道后来战争真地蔓延到了香港,现在这个周院长是第二任了,也是文强物色的,这些宝姿自然知道,两家后来开始有书信往来,因为儿女的事和医院的事,虽然文强从来不讲自己做了些什么,但唐鹏会告诉她。文强又一笑,说,不客气,这也是为了盛彬。    第四部 (十一)   张妈敲门进了景辉的房间。景辉立刻走上前,扶住她,笑着说,您有事就找人来叫我下去讲,不要再爬楼了。张妈如今已经六十有余,身体不是太好,行动确实不是很利索,但还不用拐杖。景辉扶她在椅子里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自己坐在一旁。张妈就笑道,辉少爷,我听小姐说叶小姐从美国回来了。景辉“嗯”了一声。张妈继续说,是不是比照片还漂亮?景辉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张妈笑道,一定是的,唐小姐和叶医生的女儿肯定是不错的。盛彬早年为程程诊病,她自然见过,虽然没见过宝姿,但唐小姐的大名自然也听过很多次,程程就经常提起,还见过宝姿一家的相片。但是过了一会儿,张妈看景辉没有接话,就道,辉少爷,你们早点儿把事儿办了。。。      张妈虽然是许家的佣人,但她是程程的娘家人,当年和文强程程一起从上海来的香港,她的一家都为许家鞠躬尽瘁,丈夫老张已经去世,儿子小张现在在许家管账,媳妇阿采事实上管理许家的大小事务,两个孙子由许家出资在外面念完了书已经在外面做事了。景辉是许家的长子,是程程在上海的时候就怀有的,在香港出生,又是张妈一手带大的,所以她和景辉的感情非常深厚,程程也一直要景辉好好地孝敬她,所以她事实上算是景辉的长辈。景辉于是微笑了一下,说,张妈,我和她都不怎么认识。张妈自然了解景辉的性格,还知道他从小就不太爱和女孩子相处。于是说,辉少爷,你们是订了亲的。。。你不抓紧,这么漂亮的小姐会被别人追上了的,到时候你就后悔了。。。景辉沉默不语,张妈于是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抚住他的肩膀说,你不满意?景辉说,没有。。。您就饶了我吧。。。张妈就点头笑道,辉少爷,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还是喜欢叶小姐的对不对?景辉又一笑,说,张妈,我们别谈这个了,我扶您下去休息。于是两人出了房下了楼,张妈一路继续絮絮叨叨,景辉只是微笑着听着。      张妈走后不久,文强也敲门进来了。父子俩在桌边坐了。文强说,你妈妈要我来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听说你周日又和小芝一起出去了。景辉说,爸爸,您还没见过叶小姐吧?文强一愕,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景辉说,我没什么意思,爸,如果是您,和一位小姐见了两面,就会谈到喜欢还是不喜欢吗?文强有一阵恍惚,当年他和程程见第一面就对她很有好感了的。。。所以他说,你对叶小姐印象不好?景辉不置可否,说,我们就见过两面,我没想那么多。文强觉得儿子比较奇怪,因为小辉脾气比自己好,应该不会这样说话才对,所以他看了看儿子,说,你真地对小芝印象不好?。。。应该不会。。。景辉说,爸,我知道您和妈妈和叶伯父叶伯母的感情,我会好好考虑的。。。叶小姐也不一定喜欢我。。。文强更觉得诧异,照儿子这么说,看样子两个人对彼此印象都不怎么好,虽然自己还没见过庭芝本人,但宝姿和盛彬的女儿肯定是大家闺秀,又是美女,优秀的孩子,儿子的个人条件也好,应该不至于。。。不过他没再说下去,站了起来,说,小辉,爸爸明白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不过你们还没怎么相处过,下结论太早。。。这个周末叶伯母她们来,你别让你妈妈太失望了。。。景辉一笑,说,爸,我没下什么结论,您不要在妈妈面前说。文强于是笑着拍了拍他,就出去了。      回了自己房间,文强对程程说,小辉需要一些时间,年轻人总是比较挑剔。。。程程就笑了,说,他还挑剔什么?小芝这样的小姐,还不知道多少人在排队等呢。。。这都是你不好,你把他惯坏了。文强一笑,说,我?他小的时候不是成天和你在一起?程程说,对啊,可是我可从来没有惯过他。。。你对孩子们有愧疚感,所以你一有时间就惯着他们,不仅是小辉,还有小华,小恩。。。小恒是天生的听话。程程说的是真话。虽然她比较随和一点儿,但她和凌小珊一样,对孩子管教严格。她们在孩子小的时候从来不给零用钱,要求他们守礼,良德,勤奋,讲规矩,包括对家里的佣人。而文强和丁力和孩子待在一起的时间有限,所以一有时间就对他们比较依从,但文强自然没到惯孩子的地步,这是有点儿夸张了。程程又说,小辉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他就和你一样,从来不说自己在想什么。文强又笑了,说,好像以前你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他比较像你,脾气好。。。程程走到文强身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和你一样。。。你说,小芝应该会喜欢小辉吧?文强就把她的双手拉下来,笑道,那不一定,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当年,现在是什么时代了。。。程程就拍了他一下,说,什么时代?喜欢小辉的女孩子一直都很多呢,他可是我和你的儿子。。。但她也想起了他们在上海火车站初见面的那天来。。。一晃眼,三十年了。。。    第四部 (十二)   吴日琼坐在桌边,有好一阵出神。她想到的是一年前,她在智辰书店遇到的人。      那天中午,她找了很久,没找到自己要的那本书,于是她走到柜台,对老板娘说,蒋太,我来晚了,《戏剧人生》又没有了,请帮我再订一本,我们兴趣小组准备拿它做教材。老板娘正要回答,旁边走近来一个年轻人,对她说,小姐,你是说这本?我刚才拿了最后一本,既然你需要,你拿去吧。然后这个年轻人对黄婉仪说,蒋婶,怎么没见到William?吴日琼这才看清了说话的人,这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长得很阳光很英气,穿着浅蓝色白条纹有领短袖T恤,黑色的棉布长裤。黄婉仪笑道,Michael,你又来买书?William今天去拿货了。这个年轻人也微笑着说,嗯,家母会喜欢这本书,我顺便看到了就拿了。老板娘说,那本书可能没有那么快能进到。这个年轻人说,没关系,我只是随便看看,不一定要那本,既然这位小姐喜欢,让给她好了。吴日琼于是说,谢谢。这个年轻人就微笑着摆了摆手,再和老板娘道了再见就走了。      这个年轻人就是丁爱伟,而那个老板娘就是黄婉仪,William是黄婉仪的儿子蒋闻。黄婉仪一家当年随齐曼婷避居澳门,丁家和他们自然认识,虽然来往并不多。战后智辰书店规模不断扩大,现在是香港几家大书店之一,只是她的孙子女由外家在照管,黄婉仪居家无事,所以还出来站站。吴日琼是吴永南的长女,吴永南是永南公司的董事长,永南公司是靠在战后倒卖战余物资发家的,如今做的是中西药代理生意,身家已经异常丰厚,但在商界的地位并没有很高,与上层的丁家没什么来往。吴日琼是今年五月才从港大商科毕业的,进了永南开始帮衬家里的生意,所以她自然不认识丁爱伟。      但她对他印象深刻,后来她又在街上见过他两次,第一次,她上前打了一个招呼,丁爱伟想了一会儿,才说,哦,你好!然后她就介绍了自己。第二次,她见他带着一个小姑娘,好像是高中生模样,但长得异常漂亮,她就没去招呼。后来她就开始经常去丁家的各电影院看电影,有时候能碰见他。他总是很有礼貌地招呼她,吴小姐,欢迎你们!每次和她一起去的都是自己的弟弟吴日川,但她从来不介绍弟弟,丁爱伟也不知道。她从来没在丁家的各影院再见过那个小姑娘。她和丁爱伟比较熟悉是在跑马地会所,一个偶然的机会,她陪哥哥吴日宇去看他击剑,丁爱伟也在,此后她就常常陪哥哥去跑马地会所,目的就是去看丁爱伟。她后来看出来丁爱伟老和另一个年轻男士在一起,哥哥和她说那是许家的大少爷许景辉,但她从来没看见丁爱伟和什么女人走在一起过,她芳心暗喜。哥哥还调侃她说,那个许家大少爷更帅!她就嘻嘻一笑,说,男人的长相没那么重要!有了跑马地的机会后,她也不去影院了,因为和弟弟去看电影实在无趣。      她后来知道丁爱伟是留英回来的,更加倾慕。丁爱伟经常见到她,自然也熟络起来,但也就是打打招呼,她看他边上那位许家少爷好像就不苟言笑,但这两个人总是一起。她还在街上见过两三次丁爱伟挽着一个衣饰高贵的中年美妇,后面依然跟着保镖,她猜测那是丁爱伟的妈妈,两人眉宇之间隐隐相似,母子俩好像嘻嘻哈哈,很是融洽,她看着心生艳羡,因为她的母亲早就过世了,他们一家三个男人,就她一个女孩。吴家和丁家差别很大,就算父亲疼她,丁家也不会要她做媳妇,所以她也就是在一边看看想想罢了。但是前两天,她和几个以前的同学一起,又在大世界看见了丁爱伟和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还有许少爷和另一位美丽的小姐。她心里有数,四人结伴而行,应当是两对情侣。看来那个小姑娘多半是丁爱伟的女友,但她又一笑,这多半是豪门联姻的结果,小姑娘再漂亮有什么情趣?      吴日琼生的不错,在港大念书的时候,是她们那个年级的系花,追求她的人不少,所以她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哥哥吴日宇知道她的心思,就曾经和他说,丁家和我们家相似,只是他们明哲保身,踩得不深,爸爸也不会同意的。她就轻轻一笑,说,如果丁家和我们在一起,那不是更好?这也是一个不知道家里事的大小姐。吴永南现在是香港地下世界的龙头大哥,原来吴家只能排老四,实力很弱,但齐家和朱家走了,排第三的包家在战后又一蹶不振,吴家倒卖战余物资,发了横财,在地下世界说话财大气粗,就迅速上位。经过十多年的经营,逐渐做大,如今吴家就有份做白粉。但吴日琼吴日川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吴永南不让他们知道。丁爱伟也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丁家也不让孩子们知道,反正在黑道丁家就是还守着,比在战前还低调,还是为了保全丁家的生意。丁家的这种相关事务现在是由阿彪的长子阿滔负责,丁爱伟一直觉得家里那些有身手的全是雇来的保镖,而阿滔是管保镖的人。    第四部 (十三)   宝姿母女到了许家。      文强和程程在门口迎接她们。宝姿见程程穿着一套深军绿色的长袖上下套裙,脖子里系着一条橙色的轻纱,头发已不再是年轻时的盘头,而是烫短发。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说,许太太,我们又见面了!程程回握了她的手,说,唐小姐,你都没怎么变,欢迎你回来,也欢迎你到我们家里来做客!宝姿笑道,我女儿都这么大了,哪里还能和当年一样!然后就把女儿介绍给了文强夫妇。宝姿今天上面穿的是黄色大翻领合体短袖,下面是黑色的暗花合体及膝裙,她也早就弃了妹妹头,现在梳的是利落的直短发,样式时新。她和程程一样,看上去比实际岁数年轻很多,所以文强那天在海边有那样的感慨。      程程好好地打量了一下庭芝。她留卷发,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穿着白泛青的薄纱贴身小礼服,束腰低胸,脚上穿着银白色的高跟凉鞋,脖子里带着一个小小的褐色木制十字架,用同色的细硬丝缚住,没有其他饰物。程程心里觉得很是欢喜,说,小芝,你的项链很漂亮!庭芝微微一笑,说,许伯母,这个是我小的时候就一直戴的。庭芝出生受洗以后,盛彬就买了这个小十字架给她戴上,当然随着她年龄的增长,那个圈丝一直在换。她成年以后就一直扎马尾,所以那天在码头,景辉看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个头型。文强伸出手去,说,小芝,欢迎你回香港!庭芝觉得他们都叫她小芝很好玩,从来没有人这么叫她,她的父母包括外公外婆都叫她 Lizzy,外面的同学也这么叫她,或者就像景辉叫她叶小姐。她还觉得许伯母叫妈妈作唐小姐也很奇怪,自她懂事起,别人称呼宝姿都是叶太太。      进去以后,景辉首先和她再次握手,说,叶小姐,欢迎你来我们家做客,请随意。这次她认识了David 和 Edward,就是景华和景恒,她以前在照片上也见过他们,Alice也谈到过他们。她感觉景华确实比较跳脱活络,而景恒就文静得多,也很得体。景华对她很热情,直呼她为Lizzy,一直跟她有说有笑,谈论年轻人的各种话题,还饶有兴趣地问她在美国的日常生活。但另外两兄弟就坐在一旁,比较沉默。她还见到了张妈。景辉扶着她出来,介绍完毕,张妈也像程程一样周身打量了她,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景华就笑道,张妈,叶小姐要不好意思了!张妈于是点点头笑道,叶小姐,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你别介意。庭芝于是微笑着说,没关系,您也坐吧。张妈坐下以后,拉起她的手说,叶小姐,你长的可真像叶医生!叶医生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景华又在一边笑道,张妈,叶伯父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吧?张妈又呵呵一笑,说,嗯,是的,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      宝姿和程程在小偏厅单独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谈论盛彬和儿子Erick,还有小恩。宝姿告诉了程程一件事,就是小恩最近找了一个白人男友,虽然她还没见过这个男孩,却知道他们之间还是规规矩矩,但是她想文强不会喜欢。所以那天在海边她终于没有说,而是等到现在告诉了程程。程程也是大感意外,她想了想,笑着说,我本来希望小恩像唐小姐这么优秀,只是文强把她惯坏了。。。小恩应该不会乱来,不过文强肯定不会同意。宝姿点点头,说,Alice是个好孩子,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过文强和外公一样。。。程程说,谢谢你,唐小姐。宝姿道,别谢我,你还是劝劝文强吧,如果到时候Alice真地要把他带回来,你们多少有个心理准备。其实宝姿也是口是心非,她和盛彬一样不能接受女儿和儿子找白人,这也是她要庭芝将来长居香港的原因之一,她估计程程也差不多。他们毕竟还都很传统。      在文强把景华景恒介绍给宝姿的时候,指着景华说,他就是你当年抱过的那个哥哥。宝姿立刻激动地揽住景华的肩膀,景华笑道,叶伯母,爸妈讲过很多次,当年真是谢谢您!景恒也在一旁说,谢谢叶伯母!庭芝只觉得奇怪,后来文强就简略地讲了讲,庭芝惊异地看着妈妈,她在家里从来没听过这个和她父母有关的故事,她也有点儿不解,自己的父母和许氏夫妇感情深厚,还要儿女联姻,但他们却从来没在家里提到以前彼此之间的事。宝姿于是看了看女儿,说,你现在知道了?      在席间,庭芝坐在景辉和景华之间,但依然是景华为她热络地服务,景辉好像有点儿不高兴,但他也不阻止弟弟,偶尔自己给庭芝夹菜。庭芝于是说,谢谢,你们都不用招呼我,我自己来。程程也道,小华,你自己吃自己的,小芝由你大哥照顾就行了。景恒就在一旁微微一笑,他觉得大哥二哥真头疼,还是自己简单,自己和港生自小投缘,如今港生已经工作,自己经常去接她放工,父母和港生的父母也都默认了。。。但他觉得二哥是有点僭越了,叶小姐怎么说也是大哥的未婚妻,他去凑什么热闹?    第四部 (十四)   战后回到香港,陈翰林依然在中央警署里做事,特别是开始的那几年,政府急需人员整顿和恢复整个社会的秩序,陈翰林在战前就是高级督察,还屡次受到嘉奖,于是把他提升为特别警察队的副队长,这是华人第一次担任这个职位。特别警察队的工作主要包括驻守重要地点,为指挥及控制中心提供人手保护警署以及领事馆等,就是在香港沦陷期间,这支警队的成员也没有停止过工作。当时汪月祺很高兴他调到这个部门,因为这并不是警力的最前线,安全更有保障,又在政府部门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到了如今,陈翰林已经是香港中央警署的副署长,处于这个圈子里华人的首席。汪月祺现在是大公报的副总编辑之一。大公报是中国历史上最悠久的中文报纸,于二十世纪初在天津法租界创立出版,在新文化运动及抗战期间均大放异彩,在民众及舆论界口碑甚隆。七七事变以后,天津和上海相继陷落,大公报力主抗战,表示“一不投降,二不受辱”,后相继创立汉口版,重庆版,香港版和桂林版。汪月祺在大公报创立香港版以后就转聘那里。国民政府撤离内地以后,大公报就在香港继续发行,成为香港的几大中文报纸之一。      陈家的三位长辈业已去世。长子广生,毕业于英国爱丁堡大学,现在也在港督府辖下的治安委员会任职,已经结婚两年,太太本名徐自薇,是香港制糖大王徐宗甫家的长女,徐家世代经营糖业,直到战后因为各方面条件成熟,才迅速扩充,在商界的上层占有了一席之地,徐宗甫和许丁陈三家都认识,徐宗甫的妻子又和程程汪月祺凌小珊熟捻,因此这头婚事是由许家做的媒人,现育有一女。陈家的女儿港生毕业于英国伦敦大学英国文学系,去年回港,现为某英文杂志社撰稿,业余写小说,投稿给中文杂志和报刊。景恒也毕业于伦敦大学,两家渊源深厚,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景恒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港生又去了英国,景恒自然照顾她直到自己毕业,所以两人在异乡的学校里也相处了不少时间,现在虽还未订婚,却也算是尘埃落定的男女朋友,主因是港生还想多投入工作一段时间。景恒不喜欢从商,在伦敦大学念的是政治经济学院,回港以后,在陈翰林的引荐下,进入香港市政卫生局做事。景恒安静,脾气好,港生长得比较像父亲,在性格上就兼收父亲的郑重和母亲的活跃,所以两个年轻人不仅在各方面相得益彰,关系也很和睦。文强夫妇和陈翰林夫妇自是心照不宣,十分首肯。程程就老是对文强说,小恒是她最好的孩子,是主给她的怜悯,从小到大都不要父母操什么心。。。      慈恩是许家的幼女,又是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夫妇俩的掌上明珠。慈恩长得比较像文强,也就是和景辉比较像,程程一直照自己的想法把她像宝姿那种风格去培养,只是文强很宠爱她,又有这么多的哥哥爱护,她多少有点儿娇蛮和小脾气。程程对她也有头疼,仅次于挂心次子景华。在这些家的孩子里,和慈恩关系最好的当属唐元,两人年纪相仿,在学堂里也一直一个年级,慈恩大两个月,唐元小时候慈恩还常常为他出头,但唐元长大以后,看起来就像是慈恩的哥哥,唐元各方面都像父亲唐鹏,从长相到风格,所以慈恩觉得和他在一起相处很愉快,而他又基本上对她言听计从,她更是得意。在两人分别去英国和美国念大学以前,丁爱伟已经毕业回来,就调侃两人,是不是订了婚再去,慈恩一笑,说,和Allen?他是我的小弟弟。。。唐元也笑道,Michael,你还没订婚呢!Alice,算了吧,谁敢娶她?慈恩就啪地拍了唐元一下,说,也轮不到你!景辉虽然没有景恒那么柔和,但一直也很听话,只是他是许家的长子,程程对他的期望自然有点儿高,而且景辉毕业以后,两家一直在等庭芝,他也没有女友,所以程程也继续比较多地在各方面为他操心。文强在儿女大了以后,老是劝程程,让他们自己操心,都不是小孩子了,家里也没那么多事了,你就轻松轻松,做做自己想做的事。但程程依然说,孩子们就是八十了,也还是我的孩子。。。文强拗不过她,就随她去了。      宝姿母女走后,程程又进了景辉的屋,坐下。景辉知道妈妈要讲什么,他只是沉默。程程说,小辉,你爸爸说你需要时间,这妈妈理解,但是妈妈不理解的是你对小芝的态度。。。小芝是一个多么美丽大方活泼开朗的公主,你怎么对人家十分冷淡?还不如小华?景辉抬头看了看程程。程程接着说,小华本来就比较热情,但妈妈会去和他说,让他不要对小芝这么热络,她毕竟是你的未婚妻。景辉说,妈,那如果小华是真心喜欢她呢?程程说,胡扯些什么,小华才见了她一面。景辉于是一笑,说,那我和她也就见了三面。程程诧异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欢小芝还是不喜欢小芝?景辉没接话。程程再说,你对小芝冷淡,叶伯母心里会很不高兴的,她们万里迢迢地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他们这么有诚意,我们至少不能失礼。景辉说,妈,我并没有失礼,但如果我和她真的。。。程程就微笑着打断他,说,我的儿子我了解,你喜欢小芝的,只是妈妈不知道你的顾虑在哪里。。。景辉无奈地说,没有,我只是需要时间。。。    第四部 (十五)   又过了两个礼拜,阮培杰携齐曼婷和一双儿女到了香港唐家,唐家开家宴为宝姿母女洗尘,文强一家和丁力夫妇及儿子也被邀了去,因为他们是儿女亲家。宝姿初见阮培杰夫妇,她已经听说了他们早年的十载情缘,慨叹过两人的结合不易,现在见丈夫英隽,妻子高贵,想来年轻的时候更是一对璧人,就在心里轻轻地赞叹。再看一对双胞胎儿女,就更觉得这是主的旨意。夫妇俩替骆秀秀及另外两个儿子致歉并致意,宝姿笑道,那位阮太太我也佩服得紧!阮培杰自是不动声色地好好地打量了宝姿,这十几年来,每当他和文强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谈这位文强的红颜知己,虽然说的话并不多,他也见过宝姿一家的照片,但是看真人的感觉毕竟不一样。他看出来宝姿也和文强一样,波澜不惊又矜持自守,却可以感触到心底的隐隐波涛。宝姿是女人,她和文强当然不同,她有女人的柔软和温情,还有她的个性,但阮培杰看她,却不是从女人的角度来看,所以就能够比较轻易地发现她和文强相似的地方。宝姿走开以后,齐曼婷就微微一笑,说,叶生真有福气,能娶到这样一位太太,还生了这么一位女儿,人生无憾!阮培杰点点头,笑说,我也一样。      丁力见到宝姿,说,唐小姐,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宝姿就对他点了点头,她知道他想起了当年他们在‘怡亭’初见面时的事,然后微笑着伸出手去,说,很高兴再见到你,谢谢你们!丁力明白她是在感谢丁家当年为唐鹏和唐家做的各种事,于是嘿嘿一笑,说,唐小姐太客气了,都是应该的。。。凌小珊夸赞了庭芝,并问候了唐骏礼和叶盛彬,又问了问宝姿的儿子,并请她和叶小姐有空去丁家做客。宝姿笑着说,听说你的女儿长得很像你,那一定也是美人胚子!丁力在边上嘿嘿一笑,凌小珊道,小群什么时候有机会来见一下叶伯母,多学习学习才好!宝姿又笑道,你的儿子就很不错,你自己就是一位好母亲。丁力道,嗯,小珊在孩子们身上操了不少心。宝姿就点了点头。      因为是家宴,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景辉和庭芝的关系,所以他们还是被安排坐在一起,只是庭芝的另一边坐的是唐敏。唐敏看这两人很少交谈,就想起前一阵子庭芝和她说的话来,于是她看了看景辉,景辉于是也看了看她,她就微微一笑,遮掩了过去。丁爱伟坐在对面,没弄明白,唐敏就对他也微笑了一下。景华坐在景辉的另一边,他也没怎么和景辉说话,一直闷头吃饭。饭后,程程一直拉住庭芝的手,亲切地和她交谈,询问她的各种情况,包括她到香港来了以后习不习惯,喜不喜欢,等等,然后还仔细地问了问她所知道的慈恩在美国的各方面情况。庭芝知道妈妈已经告诉了许伯母关于慈恩交友的事,但她在这个事上讲的很少,一是她和慈恩并不在一处上学,相聚不多,她知道的也不多,二是她不想讲太多朋友的私事,哪怕是对着她的母亲,所以程程问一句,她就简短地答一句。凌小珊和唐敏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因为丁爱群还在法国念书未归,她着实想念女儿,而唐敏又是她将来的媳妇,她们本来就很熟悉。阮红瑛齐曼婷姑嫂好好地聚谈了一阵,唐沛及表弟妹一直在外面游泳嬉闹。      宝姿今天花了一些时间和许家三兄弟分别聊了聊,她对他们印象都不错,各人是各人的感觉,但她觉得都是好孩子。她当然也看出来景华对庭芝有好感,上次从许家回来以后,她问过庭芝,庭芝只是说,她对David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他还是Charles的弟弟,以往追求庭芝的人很多,女儿要求自然是高的,所以宝姿也不以为意,但她确实逐渐觉得庭芝和景辉好像彼此都不怎么有意,她还隐隐地觉得这不是时间能解决的问题,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饭后,唐鹏和丁家父子在书房谈生意上的事,文强和阮培杰就坐在唐家的小偏厅里叙谈,他们也有一阵子没见面了。后来下午茶上来的时候,唐鹏叫家姐去叫一下俩人。宝姿进去以后,两位男士站了起来,文强对宝姿说,阿杰是我的好朋友。宝姿有一点儿诧异,文强还说过一次这样的话,就是当年丁力才到香港,他请他们去‘怡亭’吃饭的时候,当然后来宝姿知道丁力和文强的真正关系并不是好朋友这么简单,阮家早年的背景她自然也清楚,所以她又看了看阮培杰。阮培杰就对她微微一笑,她心里一动,又看了看文强,文强就点了点头,宝姿明白了,阮培杰肯定也知道当年‘怡亭’事件的真相,是文强告诉他的。他确实不是文强一般的朋友。于是她对阮培杰一笑,说,那也是人生。两位男士都感到惊异。宝姿这次回来以后,文强没再和她谈过当年的这件事,一是无谓再谈,二是他也不能确定宝姿后来对这件事的真正想法是什么,他还知道宝姿这么多年来没再和她当年的密友曾倩余联络过,他不想旧话重提来伤她的心。但是宝姿说了这句话,他明白宝姿早就放下了当年的这件事,那天他们在海边,宝姿说的她这么多年来“很好,很快乐”,确如其言,他就在心里深深地为宝姿和盛彬感到高兴。阮培杰是觉得宝姿作为一个女人,竟然能够如此通透,着实不易,因为他相信宝姿既然在他们俩面前这么平静地说出来,这一定已经是她真正的想法,他就在心里赞道,她确实当得起文强的知己。于是三人就走出偏厅加入了众人。    第四部 (十六)   丁力进了丁明亮的房间。他笑着在儿子身边坐下,说,小亮,你妈妈说你想找爸爸谈谈?丁明亮说,嗯,谢谢爸爸。。。可我不怎么想离开香港,我还想在爸爸身边多学习一段时间,就像大哥一样。丁力拍了拍他,笑道,对爸爸的安排不满意?丁明亮摇了摇头,说,如果我离开香港,也不好照顾妈妈。丁力就嘿嘿一笑,说,你妈妈有爸爸照顾,你还不放心?丁明亮听父亲这口气,是一定要自己去澳门,心里不快,沉默不语。丁力说,小亮,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爸爸想说的是,你和你大哥还有弟弟都是爸爸的儿子,没有分别,爸爸做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了你们。。。但如果你坚持,爸爸可以让你留在香港,不过,澳门的业务始终是要人去做的,那边已经起了头,不能停下来,我另派别人。丁明亮想了一会儿,他想到了母亲说的话,说,那好,爸爸,我先去试试。丁力笑着拍了拍他,说,嗯,小亮很懂事,知道为爸爸分担事情,澳门有阮伯父在,你有难处就去请教他,你走以前再去见一下许伯父,听听他的教诲,澳门的情况爸爸都会了解得到,你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回来。丁明亮点了点头,听这个意思,爸爸是想考验他,再谈委以重任,他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丁力晚上把和丁明亮的谈话告诉了小梅和凌小珊。小梅道,谢谢力哥,小亮年轻,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丁力一摆手,笑着说,我也年轻过,我明白,你放心吧,有我在,儿子在那里不会有什么事。凌小珊笑道,小梅这下高兴了?会把你服侍得更舒服!丁力嘿嘿一笑,说,你不也高兴?凌小珊道,现在的环境和我们年轻的时候不一样了,小伟年纪虽然不小了,但还是比较单纯,你也要多让他历练历练。。。小群明年回来,也要找婆家。丁力笑道,你看上了哪家?凌小珊笑而不语,丁力点了点头,说,顺其自然吧。夫妇俩就把这个话题搁下了。      丁明亮去了许氏,文强让他坐了,秘书送上了咖啡。文强说,小亮,你们家生意上的事,我本不方便谈,只是你是伯父看着长大的,如今要去外面做事,我受你父亲之托,就讲讲一些个人意见。丁明亮恭恭敬敬地说,请您指教。文强一笑,说,当年,我和你父亲就是从什么都没有开始的,困难重重,但是我们有两条,决心和毅力,我想不管到了什么时代,都要把握住这两条,其他的就是从历练中成长。丁明亮说,谢谢您,我记下了。文强又说,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明就是走正确的路,亮就是创造辉煌,这也是伯父和你父亲对你的期望。丁爱伟点了点头,说,是的,伯父。丁明亮从许氏出来以后,他觉得心里有一阵温暖,他突然觉得父亲其实为他做了很多事,他确实如父亲说的那样,一样是父亲的儿子。      文强晚上回去后,和程程讲了讲这件事。程程笑道,小珊还真是用心良苦,她一直想让丁家‘家和万事兴’。。。文强点了点头,说,凌小姐不容易。原来在凌小珊和丁力商量好了以后,她亲自打电话给文强,请他对丁明亮进行的劝勉。程程又道,你有没有看出来小华对小芝。。。文强又点了点头,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即便小辉对小芝无意,兄弟之间也要有矛盾,小华可能还是心理原因。景辉和景华关系也不怎么融洽,景华总是认为父母包括张妈偏袒景辉,就因为他是长子,所以他从小就喜欢和小辉争所有的东西,小的时候是玩具,大了以后就是在各方面较劲,文强夫妇不是不知道,但是程程总觉得不要对儿子过于严厉,小华就是这样的性格,太严了反抗更大,好在小辉自小就不和他较劲,一个巴掌拍不响,没什么大矛盾。景华毕业于爱丁堡大学,读的是船务和财经,两人做事以后,在许氏各自分管一块,虽然有时候一起做一些事,但交集不多。但是现在涉及的是私人问题,这个问题处理不好,就会造成兄弟睨墙,对两兄弟和许家都有不良的影响。程程就一笑,说,别把儿子说成这样,小华可能是真地喜欢小芝,小芝这么优秀的小姐,小华喜欢她也不奇怪。。。小辉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文强摇了摇头,说,就算是喜欢,那也要先等小辉和小芝的事解决清楚了再说。程程明白文强在讲什么,但她还是一笑,说,感情的事情有时候自己也控制不了。文强就叹了口气。程程道,每次一到小华的问题,你好像也很烦恼。文强笑道,我不能烦恼?我又不是什么事都解决得了的。。。程程也笑了,说,小辉小华都是我生的,我知道我的儿子,这事你不要管了。。。    第四部 (十七)   十月初,庭芝通过了考试,拿到了香港的律师牌,即刻就被肖恩律师楼聘请了。唐鹏非常高兴,坚持要在唐家给她办祝宴。他说,家姐,你们回来我就要办的,是你要保持低调,这次一定要听我的,不然姐夫也要觉得我怠慢了你们。于是唐家给上流社会的主要家庭发了请柬,到了正日子,唐家又是人头攒动。庭芝穿着白色缎子的低胸礼服,露着雪白的肩膀,领子中央卡着一枚两片绿叶衬托着红玫瑰花的大胸针,衣服和胸针是阮红瑛精心挑的,还是戴着小木十字架项链,在众人面前亮相,下面一片惊艳之声,庭芝还当众弹奏了几首名曲。舞曲开始以后,庭芝就被人轮番请舞。下面很多见过年轻时的宝姿的太太们就纷纷低语,说,唐小姐的女儿比唐小姐当年还漂亮!在这次祝宴上,庭芝认识了香港上流社会的各家,她发现这些世家的小姐们对景辉都青眼有加,虽然景辉也不怎么和她们多说话,他果然高傲。景华也很受年轻女士们的喜爱。景华请庭芝跳了两支舞,还是有说有笑。景辉请庭芝跳了一曲,对她说了一句,"Congratulations!"但庭芝只觉得他很勉强,心里更加不快。      在这次的聚会上,凌小珊还把小梅和丁明思丁明至介绍给了宝姿母女,丁明亮已经于上个月去了澳门。丁爱伟请唐敏跳了两支舞,唐敏今天算是正式进入成年人的舞会,穿的是桃红色的小礼服,像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她也不戴任何珠宝。丁爱伟笑道,小敏今天真漂亮!唐敏道,别扯了,今天的主角是表姐。丁爱伟笑着说,我眼睛里看到的只有你。唐敏一顿,带点儿探究地看着他,丁爱伟诧异道,怎么了?我脸上脏了?唐敏就轻轻一笑,说,没有。唐敏已经在秋天开始的时候入了港大一年级,她也拿了英国的两份录取书,但她后来还是决定留在香港,丁爱伟自然高兴,唐鹏夫妇有一点儿不解,但是唐敏说,英国那两个专业她都不怎么喜欢,而她在港大可以随意选专业,她想先念两年再决定,夫妇俩就不勉强了。      景辉和丁爱伟站在一起。丁爱伟说,你的未婚妻被别人包围了,你怎么还是无动于衷?景辉微笑着说,小敏也差不多,你不也一样?丁爱伟道,小敏今天是第一次正式开始社交,我总不好一直守着她。景辉道,你不害怕?丁爱伟道,有什么好害怕的,害怕是对自己没信心。景辉就点点头。丁爱伟见他老是不回答和庭芝有关的问题,继续说,你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觉得不用追叶小姐她就会喜欢你?景辉摇了摇头。丁爱伟不明所以,又说,我看David对叶小姐异常热情,你不介意?景辉看了看景华,他正站在庭芝的周围和其他人谈笑,他说,对叶小姐热情的人不止他一个。丁爱伟一笑,说,你倒是大方!      陈氏夫妇及儿子媳妇也去了,还有未婚的女儿。徐自薇有一阵子没回娘家了,很多时间和徐家众人待在一起。这是文强第一次把陈家介绍给宝姿。汪月祺私下里对程程说,你的媳妇真棒呢!程程高兴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看了看港生,说,我另一个媳妇也不错!两人就笑谈了一会儿。景恒一直和港生待在一起。后来偶然和景华喝了一杯,他说,二哥,你还是别掺和了,叶小姐是未来大嫂,你看大哥有点儿不高兴,旁人不知道的就算了,我们自己家的人。。。景华说,小恒,如果要你离开你喜欢的人,你是什么感觉?比如离开Charlotte? 景恒诧异道,你真地喜欢叶小姐?你们没见过几面吧?景华说,你没听过什么叫一见钟情?景恒摇了摇头,他觉得二哥一向和丁爱群关系好,好像他们还在通信。。。景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Flora和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你不准乱想。兄弟俩散去以后,景辉走了出来,刚才他们俩的谈话他碰巧路过都听见了,他于是看了看庭芝,她正在和两位年轻男士开心地说话。。。景华走上前去。。。      庭芝觉得有点儿累,就走去了房子另一侧的偏厅略事休息,景辉想了想,就跟了进去。他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说,叶小姐,要不要我给你拿水来?庭芝很诧异,转过身来,说,不用了,谢谢,我很好。就顾自坐到沙发上,看着窗外。景辉又说,叶小姐,我不是想打扰你,我是想和你说关于小华的事。庭芝奇怪地看着他,他说,小华他有时候太失礼了,请你不要介意。庭芝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她说,哦,没事,大家都算熟。景辉就略弯了弯腰,出去了。庭芝更觉得奇怪。到了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起景辉的话,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算是他的未婚妻,但David一直对自己热情有加,他怕自己对David印象不好,故此一说。她只感到恼怒,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不喜欢自己,还要把自己让给他弟弟?所以帮弟弟说好话?莫名其妙,不可理喻,自己又不是他的,想给谁就给谁?      第三天,庭芝要去上班的时候,门外停了一辆红色的小车,唐鹏对宝姿笑道,家姐,这是我和红瑛送给Lizzy的礼物,祝贺她正式做事!宝姿看这小车和自己当年的那辆乳白色小车样子有点儿像,就微微一笑,唐鹏在边上说,家姐,还是让 Lizzy用红色。宝姿就笑着点了点头,对庭芝说,还不谢谢舅舅舅妈?阮红瑛立刻握起庭芝的手说,还喜欢吗?庭芝道,谢谢舅舅舅妈,我在家里的车也是红色的。。。唐鹏带点儿惊异地看着宝姿,宝姿又微微一笑,说,你以前不是喜欢红色的车?还有妈妈。。。      只是后来宝姿见女儿再也没提起景辉,心里不安,又去问她。庭芝只是笑着说,妈,我才上班很忙,没时间考虑感情的事。宝姿道,Lizzy,一个姑娘家最重要的是家庭,你将来就懂了,做事勤力是好的,但也不要拼命,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要好好考虑。庭芝笑道,妈,我知道,可是要找像爸爸那么好的男人不容易呢,我哪有您那么好的命?宝姿于是拍了她一下,说,别耍贫嘴,我看Charles 就不错。庭芝就看回了自己的文件。宝姿道,他得罪你了?怎么得罪你了?庭芝于是微笑了一下,说,没有,妈,我只是和他还是不熟,难道您要我去追求他?宝姿点了点头,景辉确实不来单独约庭芝,他们就是在长辈们主持的各种活动里见过一些面。她于是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第四部 (十八)   文强和周院长说完话,敲门进了宝姿的办公室。      宝姿看到他,很是惊异,站起来微笑着说,你怎么有空来?然后她就点了点头,说,是为了Alice吧?文强一笑,就在沙发边坐下了。宝姿于是叫秘书给两人上了咖啡,也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了。宝姿说,许太太告诉你了?文强说,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宝姿沉默了一会儿,说,文强,其实具体的情况我们也都不是很了解,Alice的学校离纽约还有一段距离,她也没有时常到我们家里来。文强说,嗯,你和盛彬怎么看?宝姿一笑,说,你们才是Alice的父母。文强说,我是不同意,程程估计到时候经不起小恩的坚持。宝姿道,文强,哪到了那地步了,Alice不过交交男友,我想离谈婚论嫁还早,到时候她想嫁谁还不知道。。。文强一笑,说,这种女孩子心思还是你们比较了解。。。我是跟不上时代,我也不会同意。宝姿也笑道,也许到时候根本不需要你同不同意。。。你也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到了时候你估计也舍不得。。。文强明白宝姿的感慨,他郑重地说,小辉这个孩子,没怎么和女孩子相处过,多给他一点时间。宝姿点了点头,又说,你怎么看David?文强摇了摇头,说,我不赞成。      宝姿说,嗯,我明白,你不想他们兄弟有矛盾,但是如果Charles并不喜欢Lizzy,孩子们彼此之间再选择也没有什么不对,感情就是感情,不好勉强。文强笑道,你和程程一样想法,我投降好不好?顿了顿,他又带点儿严肃地说,Bonnie,你知道,我们年轻的时候,兄弟朋友的心上人无论如何都是禁区。。。宝姿就笑了,说,如果Lizzy不是Charles的心上人,就不是禁区了吧。文强说,我也不是担心小辉,我担心的是小华,就算。。。小华最后和小芝在一起了,他也总会觉得小芝以前是小辉的未婚妻,兄弟俩好不了。宝姿点了点头,这都是我们做长辈的错,如果那时候没有这回事,就没有现在的麻烦了。。。文强摇了摇头,郑重地说,Bonnie,你和盛彬的女儿,应该由我们家来照顾。宝姿说,文强,你还在介意当年的事?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和Ben的地方。。。文强说,我并不是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我还是当年的那个意思,我希望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这也是程程的意思,人一生能有几个真正的朋友?宝姿的眼睛湿润了,点了点头。      文强又笑着说,而且小芝这么优秀,我还希望我们许家世世代代优秀下去。。。宝姿当然明白这种父母心,因为她和盛彬也一样。他们现在希望儿女的事情能够和谐,也是为了这些考虑,而不仅仅是为了当年的情愫。于是她微笑着说,但愿主继续保佑我们心想事成。。。然后她看了一眼文强,文强知道她在笑话自己还没有入教,他于是就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没有你们那么虔诚。宝姿顿了顿,笑着说,你一向觉得自己就是救世主。文强有刹那的错愕,原来宝姿连他心里这个隐思都知道。他于是笑着摆了摆手,道,Bonnie就是Bonnie。然后就站了起来,说,中午了,我们去外面吃饭好不好?宝姿又一愕,说,你这么有空?文强笑道,你回来了,我就有空。宝姿也笑了,文强还是当年的文强,有时候还有孩子气。他们俩都这种年纪了,彼此确实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于是宝姿拿了包,两人出了医院。      上了文强的车,宝姿要文强做主,因为自己反正不是太熟悉,一般中午她也就是在医院附近随便吃吃。文强就让司机开去了半岛酒店,宝姿很是诧异,文强不是这么讲究的人,中饭也去这么高档的地方。文强于是一笑,说,你是贵客。宝姿还是不解,但她也不问。两人进了酒店,文强领她进了西餐厅,在门口,说,我姓许。侍应生立刻说,许生,这里请。宝姿见他竟然提前订了位子,更感诧异。文强说,走吧。      进了包厢,文强关上了门,宝姿就看见座位上站起来一个人。她非常惊愕,停下了脚步,然后不置信地注视着这个人,良久,她说,Susan。。。这个人已经流下泪来,宝姿立刻上前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这个人就是曾倩余。这对阔别了二十多年的密友又重逢了!宝姿也流下泪来。。。过了一会儿,文强走上来,说,Bonnie,容太太,我们先坐吧。。。    第四部 (十九)   二十年前,宝姿的订婚宴之后,这两个闺中密友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没有通过消息。最开始的时候,是宝姿有心结在,她不想再提起再想起‘怡亭’那件事,后来战争开始了,宝姿又长居美国,两人不联系很多年了,宝姿也就无心再联系。只是这二十年来,文强一直和倩余有联系,他是为了宝姿,他知道宝姿会想再见到倩余。他和倩余恢复往来也是一件巧合。本来他和倩余只见过两面,第一次是倩余当年从英国回来宝姿去码头接她的那次,后来就是在‘怡亭’那件事里,此后,他也没联络过她,因为不熟也因为没有必要。但是唐鹏和阮红瑛当年私下订婚后不久,文强就又在華庭见到了倩余,因为那时候容义華开始和她走在一起。      容义華后来约过阮红瑛好多次,但阮红瑛都没再应约,他对她的心也就慢慢丢淡了。因为他在香港没什么朋友,闲暇就常常去他住的附近的一家教堂里做义工,而这家教堂就是倩余从小长大的地方,倩余的很多闲暇时间也待在那里帮忙,两人因此而认识。倩余比容义華大三岁,但是容义華是半个英国人,自是不介意这些。两人除了一起做事,还因为两人都是在英国读的书,共同话题很多,因此就越走越近,成了恋人。文强就是在这个时候再遇见了倩余,容义華见自己的老板也认识她,就有时邀约文强和他们一起去外面吃饭,文强因为宝姿的关系也欣然前往,大家就开始熟络起来。在唐鹏和阮红瑛结婚以前,这两个人就已经成婚。战争快开始的时候,文强让容义華带着全家离开香港回了英国。容家是在战后的第五年才又回了香港定居,容义華应文强邀约,继续在盛世華庭做事,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了现在的一女二子。容义華如今已是盛世華庭的元老之一,和丁力及唐鹏夫妇是多年熟识,宝姿这些年来的情况文强也一直有告诉倩余。      所以这次宝姿回来,文强就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让她们旧友重逢。宝姿那天在他和阮培杰面前说了那句话,他觉得重提当年的事应该不会对她造成伤害,所以他今天就先约好了倩余,再去找宝姿。只是现在三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文强建议点菜,三人吃毕,文强说自己下午还有事,要先行一步,他会去帮宝姿和周院长说一声,宝姿点点头,文强和两位女士道了别就离开了。文强走后,两位密友慢慢地谈了很多,宝姿了解到倩余的孩子们都还在英国念书,她的公婆也在战后和他们一起回了香港,现在还健在;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包括她的丈夫,她和文强包括丁力也再没谈过只字片语。倩余还请宝姿母女有时间到她家里去做客。宝姿也愉快地答应了。      最后,倩余说,Bonnie,我真高兴你和Ben这么多年幸福快乐!宝姿一笑,说,这就是命,我和他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只不过我年轻的时候不明白。倩余点点头,说,许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但我觉得如果你当年真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你不会比现在幸福快乐。。。宝姿点点头,说,嗯,我和他适合做朋友,Ben和我才适合组织家庭。倩余一笑,说,在许生的心里,你不只是他的朋友。。。不然这么多年,他也不会一直联系我们和提携我们。宝姿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嗯,很多话大家还是留在心里就好了。然后她又一笑,说,Ben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因为已经不需要知道了,那本来就和他无关。倩余点点头,说,你一定很爱他。宝姿笑道,如果我不爱他,我就不会嫁给他了,他也成不了我孩子的父亲了。倩余也一笑,说,Bonnie就是Bonnie。      宝姿后来回去以后打了电话给文强,对他表示十分感谢。文强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是系铃的人,自然要由我来解。宝姿一笑,说,你现在好像比以前看得开了。文强说,老了就是这样。此后文强常常在中午的时候邀约宝姿一起午饭,两人谈各种事情,这么多年来彼此的生活,已经过世了的长辈,时局,社会,生意,工作,儿女,香港,纽约。。。宝姿在最初的时候还问他,许太太不会介意吧?文强笑道,盛彬会不会介意?我和程程说过,她说你难得回来,我们是老朋友,让我多和你聊聊。。。宝姿很惊异,文强于是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宝姿就点了点头,她相信文强和她一样,不会告诉程程,确实,没有任何必要了。      后来聊天中,宝姿还问了问他和阮培杰是怎么回事,文强于是讲了讲他和阮培杰相识相知的一些细节,当然略过了他们谈论宝姿的说话,最后说,人和人靠的是缘分,就像我和你一样,他和我也是缘分。宝姿就一笑,说,那真不容易,你要求这么高的!文强就看着宝姿,笑着说,我哪有唐小姐要求高?然后收敛了笑容,郑重地说,宝姿,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想说一句,谢谢,谢谢你当年为许家做的一切。我真地很高兴你一直平安幸福快乐,这也是我最大的心愿。宝姿轻轻一笑,说,早在二十年前,Ben就想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也不会有我们的今天。文强的眼睛立刻潮湿了。      宝姿母女后来还去了容家做客,宝姿看好友家里丰足温暖,很是为她高兴。    第四部 (二十)   丁明思周六回家以后,先去母亲房里打了一个招呼,再去了丁爱伟的房间,敲了门,没人在,她沉吟了两下,今天是周末,现在都八点多了,大哥怎么还没回来?她下了楼,坐在沙发上,等丁爱伟。凌小珊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她身边,说,小思回来了!丁明思立刻站起来,说,大妈。凌小珊笑道,坐吧,这周在学校好吗?功课忙吗?丁明思说,好,有点儿忙,最近有几门期中考试,谢谢您。凌小珊笑笑不语。丁明思长的比较像小梅,秀秀气气,但性格却很开朗,这比较像丁力,父女俩经常在一起说笑,丁力也很疼这个女儿。。。然后她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小群,小群出世的时候,丁力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时候小伟嫉妒得要命。。。她就微微一笑,想起了当年有关女儿,那盆兰花和小梅的事来。。。门一开,丁力和丁爱伟进来了。丁力看见俩人,笑道,你们在等我们?丁明思站起来说,爸!就上前挽住了丁力。凌小珊就看了看儿子,说,小伟,你们吃了饭了吧?小伟笑道,嗯,妈,饿不着。      丁爱伟最近比较忙,因为丁明亮去了澳门,原来分给丁明亮的那部分事,他现在也再继续照管,丁力还要他开始熟悉家里的地产生意。他一般是和父亲同进同出,凌小珊老是担心他会忘了吃饭。凌小珊叫佣人端了汤出来给父子俩,俩人喝了,父女俩又在沙发上谈笑了一会儿,丁力说,爸爸要上去了。丁明思就说,好,爸,我找大哥有点儿事。于是丁力夫妇上了楼。丁爱伟笑道,找我?丁明思就坐到他身边,挽住了他。丁爱伟说,有麻烦?告诉大哥。。。丁明思今年十九岁,在港大读二年级,她自小和丁爱伟比和自己的同胞哥哥丁明亮要亲近,因为丁明亮有点儿喜怒无常,而丁爱伟就一直脾气比较好。丁明思和丁爱伟也差别六岁,所以丁爱伟从小也喜欢宠着这个小妹,丁明思就更喜欢和他在一起了。丁明思入了大学以后,开始有人追求她,她就常常和大哥谈笑这些事,所以丁爱伟有此一问。      但是丁明思摇摇头,说,大哥,你最近见过小敏吗?丁爱伟说,有一阵子没见了,学校不是要考试?她也比较忙吧。然后他就想起来,好像自从庭芝的祝宴以后,他们就没见过面,他平时忙,周末有点儿累,打电话给唐敏,唐敏也说自己要温书,走不开。丁明思继续说,大哥,你不知道,现在在学校里,追求小敏的人排了好长的队了!丁爱伟一愣,然后笑道,以前就是这样。丁明思撇撇嘴,说,大哥,你真地不管?你不是喜欢小敏?丁爱伟老是和唐敏在一起,这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是在唐敏出生以后就和他定亲的事,丁力夫妇从来没有告诉小梅,主要也是怕制造兄弟间的矛盾,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唐家的人,丁力夫妇,文强夫妇,在澳门的阮培杰夫妇,在美国的宝姿夫妇,就只有丁爱伟本人和景辉,连丁爱群和许家的其他三个孩子都不知道,这次宝姿回来以前就嘱咐过女儿,让她不要去讲这件事,所以现在众人只是认为丁爱伟也在追求唐敏,外面的人更完全不知道丁唐两家的这个秘密约定。      丁爱伟笑着说,怎么管?天天去你们学校守着?丁明思说,今天,两个男生为小敏大打出手,其中一个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丁爱伟有一点儿意外,都到了这地步了?于是他问了问,丁明思就告诉他,今天午餐的时候,她看见唐敏和一个男生进了餐厅,这个男生就是她刚才说的那个男生,叫吴日川,两人有说有笑坐下以后,突然就走上去另一个男生,她不认识,这个人和吴日川争执了几句,唐敏坐在边上不说话,但看起来好像很不喜欢那个男生,丁明思知道这个人肯定也在追求唐敏,下一秒钟,两人就动上了手,餐厅里一片哗然。。。不过没打两下,那人就爬不起来了,等保安到的时候,吴日川已经带着唐敏扬长而去了。。。丁明思又说,我看小敏和吴日川很熟络的样子,我最近还在校园和图书馆里见过他们俩在一起好几次,吴日川是我们学校乐队的队长,弹吉他的,人很帅,不少女生都暗恋他。。。。丁爱伟笑道,你没暗恋他吧?小敏那么漂亮的姑娘,很多人追求是正常的,你别多想了。。。丁明思笑道,我?我可看不上他,他哪有大哥好。。。丁爱伟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你哪里是因为大哥,你还是挂着。。。丁明思的脸红了,丁爱伟于是一笑,说,我们上楼吧,我累了。俩兄妹就上楼回了各自的房间。      但是等丁爱伟坐到书桌边,他心里不禁一沉,听妹妹说的意思,好像小敏最近和吴日川走的很近。不错,以前在中学里追求小敏的人也很多,但小敏就是蜻蜓点水式地偶尔和人喝喝茶,出街买买书,也从不单独和人出去,总有其他同学在场,但现在经常单独和一个人走在一起,那就不寻常了,而且还默许这个人为她出手。。。他更想到自从上次祝宴,就是小敏正式开始社交以后,她就不再应自己的约了,而且也不让他每天打电话到她学校去找她,说是影响不好。。。他于是就拿起电话,打到唐家,唐敏接了以后,他就照例问了问她这周怎么样,身体好不好,功课忙不忙等等,最后他说,小敏,明天下午,我们去大世界玩玩好不好?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唐敏迟疑了一下,说,我还要温书。丁爱伟说,明天下午有一个很好看的杂耍表演,新上的,我们就去看那个,一个小时就完全结束了,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老在家看书,效果也不好,放松放松。。。唐敏却说,我周二就有一门要考,不去了,下次吧。丁爱伟只能说,晚安,考试顺利!      他晚上躺在床上,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了,现在是中考阶段,小敏很忙也正常,港大的事也许是因为那个男生得罪了小敏,所以吴日川才为她出手。。。    第四部 (二十一)   第二天下午,丁爱伟在家里接了一个电话,对方说,大世界有一点儿小麻烦,只是唐小姐也在场,所以还是大少去看看。丁爱伟非常讶异,小敏去了大世界?他立刻就去了。结果麻烦就在看杂耍的地方,他带了一些保安走进人群一看,一个高大英俊略带野性的男孩站着,另一个人倒在地上,约莫三十多岁,穿着比较随意,正挣扎着爬起来,唐敏和另一个女孩站在一边,他有一下错愕,这个女孩他也认识,就是吴小姐,然后他就想起来,吴日宇,吴日琼,吴日川,他们多半是一家人,那个站着的男孩多半就是吴日川了。于是他先对两位小姐点了点头,再对吴日川说,这位先生,我是这里的主事,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吴日川说,这个人对我的朋友出言不逊还动手动脚。地上那个人立刻说,没有,我就说了一句话而已!吴日川又要动手,吴日琼阻止了他,然后对丁爱伟笑道,Michael,这是我弟弟 Martin,这个人对唐小姐不礼貌,所以Martin教训了一下他,也没什么大事。。。丁爱伟说,吴小姐,照例我要把他们带回去问清楚。吴日琼于是点了点头,丁爱伟一挥手,后面上来两个保安扶起了地上那个人,丁爱伟说,吴先生,请你一起来,我们需要调查清楚。然后对人群说,大家继续玩儿吧,这只是一个小意外。      然后一行人就去了大世界的办公小楼。一路上丁爱伟看唐敏不说话,在生气,但这么多人在这里,他不好去问她,他只是走到她身边,说,小敏,你没事吧?唐敏摇了摇头,就又和吴日琼走在了一起。丁爱伟知道她还尴尬昨天没有应自己的约,今天却在这里见到自己。。。进了屋,丁爱伟请两位小姐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书桌后面,让两个男人坐在桌子前面的椅子里。后来问清楚了情况,一群人看杂耍的时候,这个男人不小心撞到了唐敏,然后说了一句,小姑娘太漂亮了,有没有空陪大爷我去喝杯茶?唐敏立刻脸一沉,吴日川就把他按倒在地,暴打了一顿,动手动脚倒是说不上。丁爱伟于是说,这位先生,以后对小姐要尊重,念你初犯,我们就放过你,下次如果还来这里闹事,我们就不客气了。然后让人带了他下去。      丁爱伟再对吴日川说,吴先生,谢谢你保护小敏。。。但是大庭广众,出手打人,总是不雅,这也坏了我们这里的规矩,我们很难做。吴日川一扬头,说,如果你的朋友被人欺负,你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唐小姐是我的好朋友,被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欺负,我绝对要为她拿回面子!丁爱伟心里怒气暗生,说,小敏也是我的朋友,请你在这里说话客气点儿!吴日琼就走了上来,说,Martin,别再闹了,爸爸要是知道了今天的事,你也讨不了好去,你毕竟是吴家的二少爷,和一个下三滥动手,太失身份。吴日川就愤愤地不再说话。吴日琼又对丁爱伟笑道,Michael,就当给我个面子,饶了他这次,唐小姐本来请我们出来玩儿,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丁爱伟一听这话,看了唐敏一眼,唐敏还是坐在沙发上,却不看他,他于是说,吴小姐,今天就算了,请你约束一下你的弟弟,不要再来我们这里闹事。吴日川又要说话,吴日琼立刻按住他,说,Michael,谢谢,我们走,然后对那边的唐敏说,唐小姐,下次再一起玩儿,再见!唐敏说,嗯,再见。然后目送姐弟俩出了门。      丁爱伟让其他人都出去,但他和唐敏还是分坐着,两人都没再讲话。过了一会儿,丁爱伟走到沙发边,坐在唐敏身边,说,小敏,那个人对你没礼貌,你生气了吧,我不是不想罚他,但是罚他也要罚吴先生,我想你会比较难做。唐敏说,Michael,你不生我的气?丁爱伟说,我难过你受了欺负。唐敏说,已经有人为我出手了,你别难过了。丁爱伟心里又一沉,说,你生我的气了?唐敏说,没有,我知道你难做。丁爱伟说,那位吴先生好像对你很好。唐敏一笑,转过来看着他,说,对我好的人很多。丁爱伟说,我什么时候让你不高兴了?你不想和我一起出来了?唐敏说,没有啊,我最近是比较忙。。。今天是我请的他们,因为中午我改主意了,但我觉得不好意思再去找你。。。没想到。。。丁爱伟心里非常不快,但是他说,小敏,没关系,下次你要去哪里,随时找我,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唐敏笑道,你这么有空?你不是很忙?丁爱伟说,原来你因为这个怪我,我没打电话给你是因为。。。唐敏说,嗯,是我叫你不要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忙你的吧,我很好,现在朋友也很多,你不用再像以前那样照顾我了。丁爱伟还要说话,唐敏说,我们去喝下午茶吧,今天有点儿扫兴。。。喝了茶我还要回去温书。      俩人坐在高档的会所里,唐敏好像恢复了心情,丁爱伟自是对她非常迁就,两人就又和好如初。但是后来,唐敏还是不怎么肯出来见他,丁明思依然和大哥说小敏和吴日川在学校里经常在一起,自己问过小敏,小敏只是笑而不语,丁爱伟更感到不安,但他没再和唐敏说过这个问题。    第四部 (二十二)   原来,今天中午,唐敏打电话给吴日川,要他陪自己去大世界玩儿,但说,两个人去不方便,让他再叫一个朋友,于是吴日川就叫了自己的姐姐同行,说自己正在追求一个学校里的姑娘,让姐姐去参谋参谋。到了大世界以后,吴日琼见这位小姐烫发披肩,带着红色的蝴蝶结皮发卡,穿着葱绿的纯色长袖高领合体毛衣,黑色长裤,系着红色的细皮带,登着红色的高跟皮鞋,斜挎着红色的小皮包,心里一叹,真是美女,能够把大红配大绿穿得如此美丽,还没带任何首饰。。。而且唐敏全身都是上好货,她自然识得,然后她就想起来,这个就是以前和丁爱伟在一起的那个小姑娘,只是现在的打扮成熟了一点儿。      她看自己的弟弟对她非常殷勤,一想今天还是这个小姑娘邀的弟弟,心下一喜,就盘算让丁爱伟来看看。他们没玩两下,唐敏就说去看杂耍。到了近前,吴日琼看那个人正从人群里出来,故意踉跄了一下,唐敏就在边上扶了她一把,没注意前面,就被那个人撞上了,于是有了下面的风波。丁爱伟以前见过吴日川,就是吴日琼和弟弟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只是他不知道他是谁,后来对他印象也就模糊了,所以才见面没立刻想起来,只是从名字上去推断的。吴日琼回去以后,芳心暗喜,还大大地夸赞唐敏漂亮,是个好姑娘,鼓励弟弟继续去追求她。凌小珊和阮红瑛也渐渐发现丁爱伟和唐敏周末不怎么出去了,于是分别问了两人,两人都以对方忙和自己也忙为理由搪塞了过去。      庭芝下午接了一个电话,是景华打来的,他说,Lizzy,跑马地会所的网球场最近翻修好了,我们去打球?庭芝沉吟了一下,说,就我们俩?景华顿了一下,说,还有另外两个朋友一起。庭芝说,好。周日下午,四个人在网球场打了好一会儿,庭芝发现景华打的不错,出来以后,因笑道,你常来?景华说,嗯,以前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常打的,不过现在没什么时间。庭芝一笑,说,你没有女朋友?景华说,以前在英国的时候和女孩子一起玩儿过,吃过饭,但不能算正式长久的女友,你呢?庭芝顿了顿,说,我也没有。景华笑道,我不相信,你这么美丽的小姐,人人都想做你的男友吧?庭芝一笑,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她说,Charles也来吗?景华说,大哥会打,不过他和Michael都比较喜欢击剑,我们还常常一起去射击。。。而且他们俩都不太喜欢和女孩子一起打球。。。庭芝笑道,Margaret以前不能来,所以Michael也不来吧。景华也笑了,说,Michael也够痛苦的,所以老是拉着大哥陪他。。。庭芝觉得诧异,说,他们俩这么好?景华说,你没看出来?大哥和Michael从小就喜欢在一起。。。大哥更喜欢他,胜过对我和小恒。庭芝点了点头,她想起十月份景辉为景华说话的事来,但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宝姿见女儿后来常常出去打球,就问了问,于是知道了都是景华在约她。宝姿没说什么,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儿女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加上文强以前谈过对这件事的看法,她知道他不会高兴,所以她也没有告诉文强。天冷了以后,庭芝也不去打球了,周日上午和妈妈去礼拜,下午就在家里看看书,睡睡觉,宝姿看她心情平静,也不再和她谈感情问题,她觉得女儿也真不容易,为了父母,已经够委屈她的了,很多优秀的男孩子都对她关心备至,但她却一直连个正式男友都没有,来了香港还遭未婚夫‘冷淡’。唐鹏也看出来了,私下里问宝姿,庭芝和景辉是怎么回事,宝姿只是笑着说,Lizzy才工作,感情的事先放放吧。唐鹏笑道,Charles比较不会追女孩,但是 Lizzy主动也不好,还是我们多给他们制造一些机会。于是唐鹏着人拿了两张票给景辉,然后自己打电话说,Charles,Lizzy喜欢听音乐会,这票是别人送给我和你唐婶的,我们没时间,你们年轻人去吧。景辉自然不好推辞,庭芝也应了约。      景辉开车去唐家接她。这是庭芝第一次看见他的车,是一辆蓝灰色的宝马敞篷,只是天冷了,蓬拉了起来。她看看他,觉得有点儿奇怪,他怎么会开敞篷,她觉得他不像是这种性格的人。景辉说,叶小姐,有什么问题?庭芝于是说,没有。音乐会全程,两个人还是没说什么话,不过庭芝已经习以为常,自己享受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晚饭他们去了景辉预订的会所,庭芝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清幽高雅,人也不多,嗯,这比较符合他的性格。景辉看她又看他,就说,叶小姐,你不喜欢这里?我也没问你,就订了这里的位子,不好意思。庭芝就摇了摇头,说,很好。吃饭中间,景辉问她最近工作怎么样,忙不忙。她就简略地说了说。后来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于是庭芝谈了谈唐敏的事。她说,Michael最近怎么不来找Margaret了?景辉说,是吗?我不知道,他没和我说。庭芝说,他没有在约别的小姐吧?景辉一笑,说,没有,不会的,他最近确实比较忙。庭芝就点了点头,不好再问细节了。回去以后她告诉了唐敏景辉说的话,唐敏只是轻轻一笑,没说什么,她也不好问了。    第四部 (二十三)   今年许氏的例行圣诞茶会和往年不同,地点选在了半岛酒店的某大会议厅。许氏的人到场以后,都窃窃私语,老板一向低调,今年可是大手笔,不知道什么贵客光临还是公司又有大举动,总之应该是利好消息,人人都觉得振奋。      离正式开始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许家众人到场。许先生及太太,还有大少爷二少爷,大家都很熟悉。只是走在许先生另一侧的一位非常美丽洋派的中年女士,大家从来没见过。下面议论纷纷,有人说,好像在报纸上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文强上台致辞以前,就把这位女士介绍给了所有的人,这个人当然就是宝姿。在接下来的致辞中,文强详述了叶唐宝姿女士在许氏早年的创业岁月中的功绩,简略介绍了她后来在美国的职业生涯,笑言她是许氏真正的功臣之一,台下掌声热烈。。。程程对宝姿笑道,唐小姐,文强今天真高兴,都是因为你回来。。。宝姿也微笑了一下。然后她就被文强请上了台,让她和众人说两句。      在接下来的茶会上,文强再把她介绍给了许氏目前的各高级经理及其他行政人员。其中一个人就是邝裕成,他现在依然是文强本人的行政助理,邝裕成握着她的手,激动地说,唐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宝姿也很激动,笑说,你还是老样子,只是你还像以前那么勤力吗?宝姿当然又见到了容义華,和他也聊了一会儿。景辉景华兄弟俩今天一直待在一起,这是他们俩人第一次在非常正式的场合听宝姿致辞。景华笑说,大哥,Lizzy的妈妈真是风华绝代啊!她平时看上去却很亲切。。。景辉微笑道,叶伯母是爸爸最好的朋友,是香港唐家的小姐,自然错不了。景华就看了看他,说,有这样的母亲,女儿当然也错不了。。。你对Lizzy是怎么想的?景辉说,什么怎么想?景华说,她算是你的未婚妻,你对你们俩是怎么想的?景辉沉默了一下,说,我对她不了解。。。景华笑道,不喜欢长辈做主咧?景辉并不答话。景华于是又说,前一阵子我和Lizzy常出去打球,她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小姐。景辉看着他,景华耸耸肩,说,大哥,你不会是在介意吧?她喜欢打球,我们一起玩玩儿,还有另外两个朋友。。。景辉说,没有。景华又笑道,大哥,你还是把未婚妻着紧点儿,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追她。。。景辉说,你也在追她?景华一笑,说,如果是真的,你不会不高兴吧?我看你好像对她没什么特别的好感。。。她很大方又摩登,我觉得她对长辈做主也不怎么喜欢。。。景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景华于是也换了话题。      快结束的时候,景辉坐去了程程身边。程程说,小辉,你不高兴?景辉说,没有,妈,您知道小华在追求叶小姐?程程有点儿诧异,说,是吗?我不知道,他和你说的?景辉点了点头,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程程沉吟了一下,说,你呢?你为什么不去追求小芝?景辉沉默了一会儿,说,妈,如果我和她不像您和爸爸期望的那样,你们会不会很失望?程程说,你真地不喜欢小芝?妈妈很喜欢她,妈妈希望她做我们家的媳妇。景辉说,那就是说,如果是小华,您和爸爸也同意了?程程说,小辉,我和你爸爸从来没说过这个问题,在我们心里,她就是你的未婚妻,我相信在叶伯父叶伯母的心里也是这样。这时候文强和宝姿走了回来,母子俩就结束了谈话。      晚上,程程告诉了文强景辉白天和她说的话。文强也沉默了一阵,说,Bonnie肯定知道,她只是不告诉我们。。。小辉和小华究竟是怎么回事?程程叹了口气,说,小辉我始终不明白,小华,我看他是真地喜欢小芝。。。文强,我看这件事我们不要管了,孩子们大了,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唐小姐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不告诉我们。。。小芝那么现代的姑娘,可能也不喜欢长辈做主这么老套。。。文强摇了摇头,说,我看不会,如果小芝像你说的那样,她早就交了男友了,Bonnie和盛彬的女儿,一定错不了。。。只是我们小辉太让人失望了。。。Bonnie可能是心里不快,只是她不好向我们说,我看盛彬要是知道了,也不会高兴。。。小华还在里面搅局。。。程程看文强不高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文强看她不语,就笑着摆了摆手,说,好好好,我不管,既然Bonnie和你没什么意见,我乐得清闲,我早就说过,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操心。    第四部 (二十四)   今年是唐家在战后十几年来第一次办公开的圣诞舞会,因为有庭芝在,还因为唐敏可以正式接受邀请了,自是非常隆重。阮红瑛从十月份庭芝的祝宴以后就开始筹备。宝姿常常笑道,舅妈真是辛苦,从外面忙到家里!阮红瑛也笑道,家姐,已经习惯了,孩子们现在都大了,轻松很多了,你们回来了,正好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早在十二月初,丁爱伟就和唐敏说要她做自己的舞伴,唐敏一直不置可否,他再想起吴日川来,心里自然不快,虽然吴日川都不会被邀请。景辉在程程的要求下也老早给庭芝发了邀请,但庭芝的回柬是,Charles,谢谢,我只能应一支,因为我已经应了一些别的朋友。景辉看着那行字,别的朋友,当然包括景华,他于是把回柬折了起来,放进了抽屉。丁爱伟问他的时候,他只是摇了摇头,丁爱伟就知道庭芝也没有答应,不过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烦不了景辉的事,他自己和唐敏现在不知道怎么也开始不顺,自从唐敏进了大学。。。他本来从不相信流年不利这种说法,现在也有点儿隐隐地这么认为了。      某天中午,他又进了智辰书店,却碰到了吴日琼。她正在结帐就要出门,看他进来,于是招呼道,Michael。丁爱伟微笑着点点头,说,吴小姐,这么巧。就径往里走。吴日琼想了想,付完了帐,拿了书进里面去找他。她走到了丁爱伟身边,他才看见她,于是他说,吴小姐,有事吗?吴日琼笑道,Michael,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哥哥下个月生日,我想买一件与击剑有关的礼物送给他,但我没什么经验,我又只认识你一个朋友是会玩这个的,想请你哪天有空陪我去买一下,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丁爱伟想到她上次帮自己训斥了弟弟,于是说,好。吴日琼就写了自己的电话给她。走的时候还嫣然一笑,说,你别介意Martin,唐小姐邀他他自然不好推辞。丁爱伟心里不快,他明白上次是唐敏请的吴日川,不能怪吴日川,但他就是因为这个不快。他对吴日琼说,吴小姐,我会打电话给你,再见。      又过了两个礼拜,还是中午,丁爱伟应了吴日琼的约,两人在嘉年华里的某击剑用品店碰面,花了大概二十分钟时间,吴日琼买了一个头套。出来以后,吴日琼说,我想谢谢你,你如果还没吃饭,我请客,如果已经吃了,那就下次。丁爱伟于是说,吴小姐,不用谢了。就准备离开,但吴日琼说,那就下次,就往另一边走去。丁爱伟不想再出来,于是说,吴小姐,那就今天吧,我还没吃饭。其实他已经吃过了。两人坐在嘉年华里的一家午餐店里,他点了沙拉和饮料。吴日琼笑道,你怎么也和我吃的一样?丁爱伟微笑着说,中午少吃点儿,还有下午茶。两人出来以后,丁爱伟说,吴小姐,你有经验了,下次可以自己买了。吴日琼明白他这是在拒绝自己再找他,于是笑道,Michael,给你添麻烦了。丁爱伟立刻说,不会,吴小姐,我还有事,再见。吴日琼就轻轻一笑,也走了。      在二十六号的舞会上,唐敏和丁爱伟跳舞的时候,丁爱伟看唐敏心不在焉,心里突然有一阵难过,也沉默不语。还是结束的时候,唐敏说,Michael,你今天不高兴?他立刻说,没有,没有,可能最近做事有点儿累。唐敏点点头,说,别太辛苦了!丁爱伟心里有一阵异样,就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是水汪汪的诚挚,他于是说,小敏,谢谢!唐敏就一笑,自己走了。景辉和庭芝的舞也是全程沉默,庭芝脸色倒是轻松,但景辉脸色还是有点儿沉重,庭芝就不看他,但也不到处看别人,自己在那里遐想。景辉看她很轻快的样子,说,叶小姐,你很喜欢圣诞舞会?庭芝吃了一惊,回过神来,说,这里比美国热闹。确实,在美国,过圣诞节,虽然气氛浓郁,但庭芝的生长环境,一般就是一家人在家里过,没有这样的盛宴。景辉就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庭芝说,你不喜欢?景辉说,没有特别喜欢,我不喜欢这么多人。结束以后,庭芝走到唐敏身边,唐敏问她和景辉说了些什么,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说,他不喜欢圣诞舞会。唐敏就嘻嘻一笑。庭芝接着说,那还邀请我一整晚做他的舞伴?简直活受罪。。。两个女孩叽叽咕咕笑了好一阵。      在不远处,丁爱伟看着两人,对景辉说,叶小姐好像很开心,你和她说了什么?景辉说,不是因为我,可能是别人说了什么,她喜欢圣诞舞会。丁爱伟说,今天是挺有气氛的。景辉知道他不开心,说,小敏可能才开始社交不久,不想老和你一个人跳。丁爱伟只是不语。景辉觉得诧异,看着他,于是丁爱伟苦笑了一下,就告诉了他上个月初在大世界的事。景辉有一阵错愕,这么久了,丁爱伟才向自己提起?怪不得庭芝上次问他。。。于是又看了看那两个女孩,说,小敏才上大学不久,可能比较有新鲜感,你别想太多了。丁爱伟点了点头,换了话题,因为下一支舞曲开始了,景华和庭芝下了场,他就说,你真地不介意你弟弟?景辉看了看那两人,想到了前两天茶会上景华和他说的话,于是说,和叶小姐跳舞的人很多。丁爱伟看他还是老调调,也懒得再说,他是觉得景辉很奇怪,不过他知道他不怎么会追女孩,也没多想,他自己也不怎么会,他从小到大就一直跟着小敏,但那也不能算追,而且现在小敏也觉得烦了。。。    第四部 (二十五)   圣诞节后的周六晚上,丁爱伟打电话给唐敏,请她明天去跑马地会所喝下午茶,现在学校放假,她应该会有空。但唐敏在电话那头好一阵迟疑,最后说,Michael,对不起,明天别人约了我。。。丁爱伟说,是不是吴日川?唐敏又迟疑了一会儿,说,嗯,对不起,下次吧。丁爱伟就说,好,那你玩得开心点儿。就挂了。然后他又拨了许家的电话,对景辉说,你明天下午有空吗?我想去游泳。景辉听他语气不好,而且这种天气去游泳,估计他又和唐敏闹别扭了,本来他明天下午要去买书,于是说,好,几点?      第二天,在跑马地会所游泳馆,两人换好衣服才进去,丁爱伟就看见唐敏和吴日川坐在浅水区边的一张桌子两旁,谈笑甚欢。景辉不认识吴日川,但他当然也明白了,于是看了看丁爱伟。丁爱伟一笑,说,我不知道小敏会来这里。景辉点了点头,他知道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是真话。两人于是走上前和唐敏打了一个招呼,唐敏的脸红了,说,Michael,Charles。。。丁爱伟微笑道,这么巧,然后他和吴日川也点了一下头,再把他介绍给了景辉。然后两人就走去了深水区。下水以后,丁爱伟没再看那边。景辉在游的时候,倒一直看着那边的两人,泳馆里人不多,所以看得很分明。唐敏今天穿着一条红底白条纹的泳衣,倒是很保守,只露了胳膊和腿,领口也很高,头发束起,还披着毛巾,但是身材曼妙,一览无遗,那两人也不下水,只是一直坐在桌边笑谈,但两人头发是湿的,衣服也是湿的,吴日川也披着毛巾,显见刚才下过水了。。。才游了一个来回,他还在想,丁爱伟说,我们走吧,换个地方玩儿。就上去了,他只好也跟着上去。两人披上了毛巾,向那边走的时候,一路看见唐敏肤光胜雪,笑靥如花,言语嘤嘤,映衬着点点水珠,非常妩媚,吴日川一边说笑,一边不停地做各种手势。走过两人身边的时候,丁爱伟没再和两人说话,也没看两人。景辉经过唐敏身边的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小敏,你不该这么做。      出去以后,两人先洗了澡,丁爱伟又说去玩击剑,景辉说,游累了,不去了,我们去坐坐。于是两人坐在咖啡厅里。景辉说,这很正常,我们在英国的时候,请人一起去游泳也是常见的事。丁爱伟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如果老是被人跟着,是不是很烦?景辉知道他是在说他自己,于是笑道,你又没有成天跟着小敏。。。丁爱伟说,从小到大都跟着。。。要我我也烦!景辉又一笑,说,你又不是女孩。丁爱伟不说话,景辉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再说话。两人喝了两杯咖啡,出了会所,进了停车场,丁爱伟说,你别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我不想红姨他们知道。景辉点点头。两人走到丁爱伟的车边的时候,却看见唐敏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也吹干了,站在车前。景辉说,我先走了。就走去了自己的车里,开走了。      丁爱伟于是笑道,他不送你回家?唐敏道,爸妈会说话的,还是你送我。丁爱伟就点点头,说,走吧。两人上了车,唐敏要坐在前排,丁爱伟就说,你还是坐后面吧。唐敏看了看他,就下去,再坐去了后排。今天丁爱伟都没有为她拉车门,她心里有数。车开了以后,她说,你不高兴?下次我再和你一起出去,别不高兴了。。。你为什么最近老不高兴?丁爱伟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说,没有,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接下来一路无话,但才驶进半山区,丁爱伟就把车停在路边,对后面的唐敏说,车里空气不好,我有点儿不舒服,我去站站,很快就回来。就开车门去了里面的树林。唐敏想了想,也下去了。那其实是往半山路上的一个幽静的小公园,现在接近傍晚,更是四下无人。唐敏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丁爱伟靠在一棵树上,闭着眼睛,脸色很难看,显然是生气到了极点。她于是悄悄地走近,丁爱伟闻到她身上的香气,睁开眼睛,微笑道,没事了,我好了,我们走吧。但是唐敏却走得更近,几乎靠进他怀里,他于是不好再移动。唐敏立刻掂起脚,亲在了他的唇上。丁爱伟大惊失色,就要推开她,但她又立刻把双手挂在他脖子里,又掂起脚再亲了一下他。丁爱伟心里怦怦乱跳,手足无措,就闭上了眼睛,唐敏的手就圈紧了他,轻轻地说,还要我再亲吗?这样真的很累。。。      丁爱伟立刻抱紧了她,过了一小会儿,把她翻转过来,抵着树,俯下来,开始亲她。唐敏觉得他的吻热烈又激动,带着深深的渴求和满足,又小心翼翼有点儿陌生,但她没再主动,她很享受他对她的需求和关怀。良久,唐敏觉得已经过了一个世纪,她觉得自己被放开了,于是她睁开眼睛来,丁爱伟在静静地看着她,她觉得自己的脸很烫,但她轻轻一笑,说,你早就应该这么做了。。。为什么要等这么久。。。丁爱伟还是看着她,她继续说,如果你不拿走属于你的东西,别人就会来抢。。。 丁爱伟立刻圈住她,又开始亲她。。。过了一会儿,她使劲地推开他,说,Michael,别这样。。。她一推他,他就立刻惊跳一样放开了她,走去了一边。    第四部 (二十六)   唐敏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平静了一下,走过去,靠进他怀里,说,抱我。丁爱伟于是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环抱了她。她在他的臂弯里,小声说,我想你时常亲我一会儿,抱我一会儿。。。丁爱伟就点了点头,又俯身亲了亲她红红的脸。然后她就吁了口气,说,你真的那么介意Martin? 他只是众多追求我的男生之一,这你以前就知道。丁爱伟说,我以为你。。。唐敏就笑道,如果我不对他热络点儿,你什么时候才能亲我?丁爱伟惊奇地看着她。唐敏点了点头,说,我一直在等你。。。可是今天还是我主动的。到了现在,丁爱伟觉得小敏真地长大了,再也不是自己眼中那个小女孩了。但他还是奇怪,她怎么知道自己今天会去游泳。唐敏又说,其实我到的比你们晚一点儿,我看见你们俩进去了游泳,所以我说我要去游泳,其实我和他根本还没下水,我本来就不会下去,但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比我进去得还晚。其实在进游泳池以前,都要弄湿身体和头发的,所以唐敏和吴日川头上身上都湿了;丁爱伟在进去以前,在莲蓬头下失了神,冲了好一会儿,景辉也没打扰他。      从小到大,唐敏对丁爱伟的感情里是一直比较多兄妹的情愫,但他去了英国四年,唐敏在这期间升入中学,开始被男生包围,等他回来,她已经婷婷玉立,初解人事,女孩子本来就早熟,他一如既往地对她关心备至,而且他和她平时接触的同龄的男生完全不同,两三年下来,唐敏早就情根深种,所以庭芝来了以后,她对表姐吐露了心事。只是他不主动表白,她总有困惑,还要保有世家小姐的矜持,但她坚持留在香港继续升学,没有去国外,就是不想两人分离。她进了大学以后,校园里不少拍拖的人成双成对,所以她看在眼里,更是常常柔情满怀,只是丁爱伟为了避嫌,还是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不好直接表露自己的心意,加上庭芝平时的言谈给了她不少鼓励,她就趁机故意给了吴日川很多的机会,她知道丁爱伟一定会收到消息,同时冷淡丁爱伟,让事态变的比较复杂。又在今天故意先让丁爱伟看见她和吴日川去游泳,再让他送她回家,又说了那些话,好激怒他,让他再也忍不住,就会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可丁爱伟依然只是自己生闷气,她于是就下定了决心。      丁爱伟紧紧地抱着她,说,小敏,都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还让你主动。。。但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我从七岁第一眼看你的时候就认定了要照顾你一生一世,我只是在等你长大。。。唐敏咯咯一笑,说,你真傻,我早就长大了,你平时也不是这样吧,别人根本不能相信这是丁爱伟,丁家的Michael,说出去要被人笑死!丁爱伟也笑道,让他们去笑!两人又待了一会儿,丁爱伟说,回去吧,红姨和唐叔要以为你被人拐跑了。。。唐敏说,你真地喜欢我?不是把我当小妹妹?丁爱伟说,当然!我有妹妹,小思才是我的小妹妹。。。从小到大,我就一直喜欢你,也只喜欢你一个人。唐敏说,好,那你回去就向珊姨提,让她来和爸妈说,我们正式订婚。丁爱伟就认真地点了点头。      晚上回去以后,丁爱伟果然就和凌小珊说了。凌小珊有一阵沉吟,说,小敏才上大学,是不是有点儿早。。。丁爱伟于是简略地说了说港大发生的事,然后说,妈,您不怕您的好媳妇飞了?我还怕呢。。。凌小珊又说,订婚了还要等四年,你管得住自己吗?丁爱伟笑道,妈,您还不了解我,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小敏还有红姨唐叔的事。凌小珊就点点头,说,小敏就像妈妈的女儿,你要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也不能认你了,你爸爸也不会饶了你。丁力听凌小珊说了以后,只是一笑,说,我们儿子都是被你害的,小敏那么漂亮的姑娘,却一直只能在边上看着。。。凌小珊就拍了他一下,笑道,老了还不正经!      过了几天,凌小珊就在雅群会和阮红瑛先说了说,阮红瑛就说先问问小敏,看她是什么态度。阮红瑛问唐敏的时候,唐敏的脸红了,但她坚定地说,妈,您知道Michael对我有多好,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我早就认定了他是我将来的丈夫。阮红瑛于是又和唐鹏商量,唐鹏听完笑道,既然这两个孩子都这么想,就定了也好,我们当年没认识到一年,我不就向你求婚了吗?小敏进了大学,小伟没有安全感很正常,谁叫你把小敏生得这么漂亮!就像我当年一样,呵呵。阮红瑛也一笑,唐鹏就搂住了她。唐鹏还问宝姿的意见,宝姿说,我对丁家和Michael都不是很了解,你和红瑛自己拿主意吧。      丁爱伟和唐敏的订婚典礼最终定在下学期唐敏放春假的时候,两家开始积极地筹备。唐敏后来自然告诉了庭芝这是她一手‘导演’的,庭芝感到非常吃惊,唐敏真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小姑娘,看上去是个千金大小姐,却没和任何人商量,就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唐敏只是笑着说,表姐,那是因为Michael真地喜欢我,不然我的办法全不管用。    第四部 (二十七)   宝姿是在旧历年以后离开香港返回美国的,女儿已经做事几个月了,医院的大小事务她也熟悉了,家里有父亲,丈夫和儿子,三个男人在家里,盛彬忙,又没有别的亲人在附近,所以她自然牵挂,女儿在香港有弟弟一家及文强一家看顾,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至于女儿和景辉的事,两人认识还不久,现在还在进展中,而且就算两人不睦,景华看起来和女儿关系不错,因此她就放下了这头心事。但她还是嘱女儿多给景辉一些机会。      宝姿走的时候许家又请她们母女去了一次,景辉和景华都表示会好好地照顾庭芝。文强还和宝姿单独谈了谈,依然请她劝阻女儿慈恩继续和白人交往,但宝姿一笑,说,文强,年轻人的事,我们只能说说,能不能听,还在他们,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和Ben,还有小鹏和红瑛。。。不说远的,就看现在Lizzy和Charles,也是这样。。。文强知道这件事让她难过,于是说,再给他们一点儿时间,小芝还年轻,再等等无妨。宝姿就让文强叫了程程进来,对夫妇俩说,如果Charles和Lizzy。。。我们就不要勉强了,我看David也是一个好孩子,如果。。。我和Ben也会同意的,但都不要勉强。。。程程道,唐小姐,好,我们知道了,你和叶医生放心,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小芝,许家也希望能够照顾小芝一生一世。宝姿握住程程的手,说,谢谢!小芝一个人在香港,虽然有舅舅舅妈,但还要有你们照应她我才能放心。她再看着夫妇俩说,我和Ben,我们总是要落叶归根的,将来 Erick 也要回来,我们再见!她走的那天,众人环绕,倩余夫妇也去了,姐弟俩又洒泪而别。      母亲走后,庭芝有点儿寂寞,所以她更多地投入时间到工作上去,景华还有她在肖恩律师楼的不少同事加上上流社会的一些少爷,经常约她出去吃饭,景华还每次都给她送花,她也微笑着受了,她觉得这是一种礼貌,别人给她送花她也收的。不过她确实比较喜欢和景华聊天,话题很多又很愉快,时间过得也快。许家常常邀她去吃饭,所以她和景辉多半在那种时候见面,但景辉没再单独来找过她,有时候会挂个电话问候一下她,两人不熟,所以没太多可说的,她也不以为意。她知道去许家吃饭都是许氏夫妇想继续撮合她和景辉,所以每次景华的脸色都很不好,景辉依然还是老样子,她就更加沉默不语了,但她也不便拂逆文强和程程。      在唐家,现在只有她一个年轻人,唐沛和唐敏都住在学校里。舅舅舅母对她很是关心,只是他们俩需要时常出去应酬,还要筹备唐敏订婚的事。唐敏姐弟周末会回家来,但唐沛年纪小,她和他几乎没有共同语言。她和唐敏共同语言也不是很多,而且唐敏很多时间要和丁爱伟出去。自从他们准备正式订婚后,庭芝也不再和他们一起了,那自己就是十足的电灯泡。唐敏依然和她聊天,很多时候是兴高采烈地谈她和丁爱伟拍拖的事,庭芝为他们感到高兴,但这让她更加思念自己的父母,外公和弟弟。。。她还会在夜里悄悄地流泪,然后坐起来看全家福。。。但白天她都是精神奕奕,勤心勤力,在律师楼备受称赞。      二月下旬的一个周四,一天都在下雨。下午下了班,她又嘻嘻哈哈地和同事们一起下来,却见景辉撑着伞,站在大门边,看起来像在等她。她于是走上前,景辉说,叶小姐,今天是我外婆的寿诞,家母亲自下厨,她要我来接你。唐鹏夫妇于昨天去了澳门给骆秀秀祝寿,要到这周末才能回来,夫妇俩也难得去一次澳门,顺便休息下。庭芝于是点点头,奇怪他为什么不先打电话。然后两人就去了马路对面的停车场,上了景辉的车。沿途景辉又恢复了沉默,外面下雨,不能开窗,还吹着暖风,庭芝只觉得不舒服。过了一会儿,她说,对不起,我要下去。景辉诧异地看看她,说,外面下雨。。。我答应了家母要把你接回家。      庭芝就一笑,说,请你以后不要再为了你的父母和我的父母照顾我了,今天我有别的事,请代我向许伯母告罪,请停车。景辉不好和她争执,就在路边停了下来,庭芝立刻开了车门,走上了人行道,走进人群里,深呼吸了两下。景辉见她没有带伞,迟疑了两下,熄了车,撑了伞,也跟了上去。等他追上她的时候,她头发已经都湿了,雨水就要顺流而下。他说,叶小姐,你忘了伞了。庭芝侧过脸来又微微一笑,说,这不是我的伞。继续前行,景辉又跟了上去,说,你要去哪里,还是我送你去吧。庭芝有点儿愠怒,说,我已经和你说清楚了,请你不要再跟着我。。。景辉还要说话,庭芝突然觉得脚下虚浮,眼冒金花,就倒了下去。景辉大惊,立刻扶住了她,行人就有人围观,巡警也上来了,说是不是要帮忙,景辉说,谢谢,不用了。就把她横抱起来,走回车边,开去了惠心医院。    第四部 (二十八)   在病房,庭芝躺在床上,还没有醒,床头高悬着点滴瓶。景辉坐在一边,看着她乌黑的卷发还潮湿地披散在肩上,苍白的圆脸上黑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唇白白的没有血色。。。庭芝动了一下,他立刻站起来站去了窗边。然后他听见庭芝的声音说,谢谢你送我来医院。景辉没有回头,说,医生说你因为身体虚弱,又受了风寒,所以有一点儿发烧,观察一晚上,明天应该就会好的,我打了电话给唐家,但我让他们不要惊动澳门那边,我说有我照顾你,让他们放心。庭芝说,嗯,谢谢,你可以走了。景辉于是转过头来,庭芝已经闭上了眼睛。景辉轻轻地说,我在这里陪你。庭芝还是闭着眼睛,说,不用了,我想我已经和你说清楚了,你不要再为了你的父母和我的父母继续照顾我了,我自己会向他们解释。屋里有好一阵沉默。景辉走回床边,在椅子里坐下,有点儿艰难地开口,“Lizzy。。。”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这么叫她,但她只是眼皮动了动,还是不睁开眼睛。景辉继续说,Lizzy。。。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只是。。。后来小华又对你。。。所以。。。庭芝十二分的惊诧,他一开始就喜欢她了???于是睁开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就在这时,有人敲门,于是景辉起身,说,应该是爸妈他们,我也打了电话给他们。      进来以后,程程立刻坐到床边,握住庭芝的手说,小芝,你把伯母吓坏了!看,脸色这么难看,你父母和舅舅舅妈一定要怪我了。文强也在一边说,小芝,做事慢慢来,不要太心急,身体最重要。景华进来以后,一直站在床的另一边,焦虑地盯着她,爸妈说完以后,他说,Lizzy,有没有感觉好点儿了?庭芝点点头,对众人说,嗯,谢谢许伯父许伯母,谢谢你们,明天就会好的,只是我不能去吃饭了,对不起。程程说,真是傻孩子。景恒没有来,因为他觉得不是太方便。于是程程说,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等你身体好了,伯母再给你做好吃的。。。庭芝微笑着点了点头,顿了顿,她说,许伯母,我想让Charles在这里陪我,我一个人晚上会害怕。程程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入香港的医院,哪怕这个医院是自己家的呢,本来儿子单独陪一个年轻姑娘一晚上,并不合宜,但这里是医院,他们本是未婚夫妻,她自己又这么说了,于是她看看文强,文强也点了点头,她就对站在后面的景辉说,小辉,你照顾一下小芝,明天再把她送回家。景辉点了点头,对文强说,爸爸,那明天。。。文强说,嗯,没事,让小华去。本来景辉明天要去地产竞投会。景华看了看大哥,没说话,他如果留下来,自然更名不正言不顺,然后他对庭芝说,Lizzy,你好好休息,等你回家了,我再去看你。庭芝就对他微笑了一下。      众人走了以后,景辉走上前来,说,要不要喝点儿水,我去拿。庭芝只是看着他,说,我很好,什么都不需要,你坐吧。景辉于是坐了下来。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庭芝说,如果你真地。。。那你为什么一直这样对我?景辉不知道怎么开口,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从来没怎么和女孩子相处过。。。第一天我们见面的时候,你穿成那样,我觉得有点儿。。。后来我也觉得你的不少衣服。。。我还觉得你有点儿随便。。。庭芝只觉得啼笑皆非。那天,那天,哦,那天临下船以前,妈妈让她换一件衣服见舅舅,于是她拿了一件低胸的浅蓝色束腰裙,在美国,不少女孩常这么穿的,后来在香港上流社会的聚会上,她也看见一些少女这么穿。她现在终于明白了,每次她穿低胸衣服的时候,他脸色好像都很难看,包括第一次去许家,她拿到律师牌的祝宴,圣诞舞会。。。还有,她和景华,其他富家少爷们,律师楼的同事,包括丁爱伟讲话的时候,他也面有不豫之色。。。刚才在律师楼下面也一样。。。所谓的低胸,其实就只是领子大而低,还卡在胸部以上,什么都看不见。。。MY GOD!她本来只是觉得他比较严肃高傲,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保守!他留学英国,又做事好几年了,香港的人也不都像他这么保守吧?怪不得他也不怎么和唐敏讲话。。。她于是咯咯一笑,说,我真没想到。。。如果妈妈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原因。。。景辉只觉得异常尴尬,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芝说,我现在好多了,我从昨天晚上就没吃过东西,你给我拿点儿点心来吃吧。景辉出去拿了水和糕点,架上了小桌,庭芝就开始用一只手吃。景辉道,别吃太快了。。。你为什么从昨天晚上起就不吃饭?庭芝含混地说,吃不下,可能那时候胃就有点儿不舒服了,但事一大堆,我也没在意。景辉知道昨天晚上她肯定也睡得很晚,所以病邪就趁机而入,就有点儿担忧地看着她。庭芝吃完了,用纸巾擦了擦嘴,对他说,没事,我一向身体很好,我爸爸可是医生呢,这只是偶发事件。。。景辉说,事做不完的,长命功夫长命做。庭芝一愕,说,我爸爸也常这么说。然□芝笑道,那你现在不觉得我随便了?景辉迟疑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庭芝又笑了,说,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你刚才说的那些?景辉说,我不想你继续误会我。。。我也不想你和小华。。。这对大家都不好。庭芝还是一笑,说,你不想我和David在一起,是为了大家还是你自己?景辉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喜欢你,而且你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庭芝再笑,说,可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也许我喜欢的就是David。。。景辉顿了顿,说,如果我现在开始追求你,你会改变主意的。庭芝更惊奇,十月份的时候他为景华说话,她很是气恼,但也看得出他友爱兄弟,所以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虽然她知道既然他喜欢她,那他肯定是不会让给弟弟了。    第四部 (二十九)   两人待了一会儿,点滴打完了,护士收了瓶子去。庭芝说,一直以来,从美国到香港,追求我的人都很多,但在我的心里,一直把你当作是我的未婚夫,只是我还是不怎么了解你,所以我不能说我是不是真地喜欢你。景辉点了点头,说,那你真地喜欢小华吗?他对你很好。庭芝想了想,说,我没想过,因为他是你弟弟,就算。。。我也不想把问题复杂化,我只是把他当作朋友,你应该看出来我对他和对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景辉就微微一笑,说,但我看叶伯母好像也喜欢他。庭芝一笑,说,他出生的时候妈妈抱过他,他也是你爸妈的儿子。。。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爸妈希望我和你爸妈的儿子在一起。。。景辉说,长辈们总是长辈们的想法,Michael和小敏也是这样,不过他们两现在真地走在一起了。庭芝就说,你为什么更喜欢Michael,胜过你的弟弟?景辉想了想,就告诉了她丁爱伟小时候很晚了才开口说话的事,自己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爱护他,所以感情深厚。庭芝只是笑笑不语。景辉就说,不早了,你躺下吧。庭芝笑问,你扶我?景辉一愣,然后说,好。于是伸出手去,轻轻地扶她躺倒在枕头上。等她睡着了,景辉就自去睡在小隔间的陪床上,夜里他还起来两次,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没什么热度,也就放了心。      第二天早上,外面还在下雨,周院长说庭芝可以回家了,景辉送她回了唐家,就准备离开。庭芝说,我一个人在家很闷,你如果有空,在这里陪我吧。。。景辉于是打了电话告诉母亲,说叶小姐还需要有人照顾,家里又没人,自己晚上再回去,叫佣人给他送了衣服来。他去客人房间洗完澡,换了衣服,两人就一直待在庭芝的屋子里。灯光明亮,庭芝又铺了一块毛绒绒的大地毯在沙发边,两人就坐在地毯上,听听音乐,看看书,连午饭庭芝也要佣人端上来吃。沐浴过后,庭芝换上了一件粉色的V领薄毛衣,白色的长裤,套上了舒服的厚袜子,景辉要她穿暖和一点儿,她不肯,说,靠着你就很暖和了。她坚持要靠在他怀里看书,景辉开始只是推辞,她就笑道,你是我的未婚夫,我给你机会来让我喜欢你。景辉于是也就依了她。她又问道,你昨晚上没睡好,累不累?景辉一笑,说,还好,那小床挺舒服的。到了这时候,庭芝才发现他果然像他妹妹说的那样,脾气其实挺好的。。。景辉见庭芝靠在自己腿上睡着了,轻轻一笑,才吃过午饭,她身体又还没有完全恢复,自然疲累,于是就准备起身,把她抱到床上去,但他一动,庭芝就不安地动动,于是他不敢再动,只能看着她睡。。。她真是一个美丽大方活泼开朗的公主,妈妈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家里只有妈妈和张妈早就相信自己一开始就喜欢了她。。。他于是解开她的马尾,她乌黑的卷发就披散下来,美如天仙。      庭芝比她的妈妈宝姿更温暖,也开朗地多,因为她是在爸爸盛彬的极端宠爱下长大的。她的家庭比较简单,父母虽然忙事业,但回家以后的时间都给了家庭和孩子。她小的时候,天天在爸爸回来以后待在爸爸的怀抱里撒娇,直到四岁的时候弟弟降生。但父女还是不一样,盛彬又是那样一个温暖的父亲,她一直就是Daddy's little girl。所以她从小就爱笑爱动,后来承继母亲,读了法律,性格上更加坚定,又在美国安逸宽松的环境里长大,所以确实是特别的大方开朗,还特别地依人,只是这最后一点,直到景辉向她表明了心迹,她才表露出来。在香港的人平时看她只是一个心智比较成熟的姑娘,就像她的妈妈当年一样。她确实还没有特别地喜欢景辉,但她觉得他的怀抱很温暖,她一个人远离家又在病中,很需要这样一个怀抱,加上她本来就没那么多条条框框,而他又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她也信任他,所以她就恣意地享受了。昨晚在医院,她是想让景辉把话说清楚,但也确实是希望有人陪。      她差不多睡了两个小时,醒来看自己还靠在景辉的腿上,而他正在看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揉揉眼睛,就要站起来。但是景辉不让她起来,她笑道,说,我去洗洗脸,你也累了吧,sorry。。。景辉的头就俯下来,吻住了她。。。她于是闭上了眼睛。。。景辉吻了她很久,才放开她。她还是闭着眼睛,轻轻一笑,景辉轻声地说,这是你的初吻?庭芝说,嗯。。。景辉就再吻住了她,只是这次,吻吻,看看,吻吻,看看,他轻柔的气息一直在她脸旁流转,她也一直微笑着闭着眼睛,享受这美好的时光。他吻完了,她才抱住了他的腰,贴着他白色的毛衣,轻轻吁了口气。景辉这时候也觉得她就是一个很喜欢撒娇的小女孩,和平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过了一会儿,他亲了亲她的头顶,说,去洗洗吧。      等庭芝出来,景辉说,想去外面晚饭吗?我可以先打电话去订位子。庭芝笑道,我身体还没完全好,还是想留在家里晚饭。景辉点了点头。于是两人晚上继续在家喝粥,下楼的时候,景辉一定要庭芝换了一件厚毛衣。吃完饭,又回到庭芝的房间,景辉说,我得走了,不然爸妈要说话了。庭芝笑道,你就怕你爸妈说话?不怕我不高兴?景辉就搂住她,说,你早点儿嫁给我,嗯?庭芝感到万分骇异,对这一点她确实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她笑道,这么容易?我还想让你多追求我一阵。。。景辉也笑道,我是不放心。。。庭芝脸红了,说,我和别人什么也没有。。。那些衣服也只是。。。景辉道,嗯,是我。。。我不想别人看你。庭芝更是大大地吃惊,他这么狷介?!不过她又感到大大的甜蜜,他确实是非常喜欢自己,看来他真地是从一开始就喜欢自己了!景辉又说,你嫁给我以后,我还继续追求你,等你真地喜欢 我的时候,我们再真正在一起。。。你嫁给我,我才好时时陪你照顾你。。。庭芝在心里失笑道,真是一个呆子!但她只是说,我需要心理准备。。。还有,你要考虑你弟弟。。。景辉回过神来,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四部 (三十)   周六的早晨,庭芝醒来已经是九点了,她梳洗完走下楼,却看见景华坐在客厅里,她一愣,然后笑道,早晨!景华站起来,说,你好多了?庭芝道,嗯,谢谢。然后就走进了饭厅,景华拿着自己的茶跟进来,在桌边坐了,佣人给庭芝拿上了牛奶和炒蛋。景华说,还是不要这么快吃这些。。。庭芝一笑,说,我昨天喝了一天粥。就开始吃早餐。过了一会儿,景华说,昨天一天大哥都在这里?庭芝不答,说,你今天不用上班?景华说,我专门过来看看你,我是半小时前来的。庭芝点点头,说,谢谢,我没事了,你回去忙吧。景华没走,过了一会儿,说,Lizzy,你知道我。。。庭芝笑着打断他,说,David,你今天怎么了?景华于是站起来,说,以后再说吧,你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别再伤风,我再打电话给你。庭芝笑了笑,说,再见。他就离开了。庭芝吁了口气,吃完了早餐,站在小偏厅的窗边,看着窗外,雨已经停了,但是天气依然阴沉。。。这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佣人接了以后说,是许家的大少爷。庭芝于是走过去拿起了听筒,说,Charles,景 辉说,我想你多睡会儿,所以现在才打给你。      庭芝说,嗯,我很好,昨天晚上睡得也好,你别担心。景辉说,中午我去看你,好不好?庭芝说,你有时间?景辉说,嗯。庭芝说,那好吧,我们一起在家里吃饭。中午,景辉来了以后,佣人说,表小姐在楼上。景辉上楼,发现门是开着的,庭芝坐在沙发上,看来是在等他。他于是关上门,走过去坐下,搂住了她。庭芝就把手环绕了他的腰,说,David今天早晨来过。。。景辉觉得她有点儿不安,就说,他说了什么?庭芝说,他问你昨天是不是一天都在这里。。。景辉点点头,换了话题,说,你别担心这件事了,我会处理,你今天觉得怎么样?庭芝一笑,说,在家里挺闷的,明天舅舅他们才能回来。景辉说,我下午在这里陪你好不好?庭芝诧异地看着他,说,你不上班?景辉说,我和爸爸说过了,他说这两天让我多陪陪你,妈妈知道你还没完全好,所以还没叫你去我们家吃饭,等你好了,你可以天天上我们家吃晚饭。。。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庭芝笑道,为什么要在你们家?景辉说,这是妈妈的意思,她觉得你一个人在这里,唐叔唐婶又忙,怕你吃不好饭。庭芝说,你和你爸妈说了?景辉知道她在说什么,于是点了点头,说,我是想让妈妈劝劝小华,而且我们的事也应该告诉爸妈。      庭芝说,可老是和你父母在一起,我会紧张,而且还会经常见到David,我们还是在外面见面的好。景辉说,嗯,我明白,主要还是妈妈不放心你,我还没答应,我说要先问问你。庭芝就点了点头,说,我们晚一点儿再说这个吧,先吃饭。吃了午饭,庭芝觉得有点儿困倦,景辉就让她上床睡了,说,我去客房问问公司的情况,等你醒了,我再来陪你?庭芝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过了两个小时,景辉再回来,庭芝已经醒了,但还躺在床上。景辉说,下午想做什么?庭芝说,你可以坐在这里吗?景辉迟疑了两下,就坐在了床边,庭芝起来,穿好了外面的厚睡衣,靠进他怀里,于是他抱着她,说,怎么了?又不舒服?庭芝说,我有点儿想爸妈。景辉就抱紧了她。过了一会儿,景辉觉得有点儿异样,他于是低头看了一下,发现庭芝在默默地流泪,心里大惊大痛,说,Lizzy,出了什么事?庭芝说,没有,就是你抱着我,我就更想爸爸了,他一定也很想我,还有妈妈。。。景辉心里一动,就抬起她的脸,轻轻地一一吻去了她脸上的泪。庭芝一直闭着眼睛,她觉得心里温暖极了,舒服极了。两人又待了一会儿,庭芝说,我最近有点儿脆弱,可能是因为生病的关系。。。景辉说,以后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不要那么累。。。明天早晨,我来陪你去教堂,好不好?庭芝就点了点头。      心智再成熟,职业再理性,庭芝还是一个二十出头才从学校毕业的女孩。她比妈妈宝姿当年从英国回香港的年纪要小好几岁,而且香港对宝姿来说,是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但对她来说还是比较陌生,特别是现在的生活方式和她在家里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唐鹏虽然随和温暖,但他不可能有很多时间给外甥女,阮红瑛外面比较冷淡,也忙,所以她和舅母也不是很亲近,文强和程程很关心她,但在心理上和她距离更远,她又才开始做事没多久,加上这半年来的感情困扰,她还要在表面上维持自己,各种因素叠加起来,其实心理负担很重。这次生病,让景辉表露了对她的真实情感,她觉得卸下了一些心理负担,但是今天早上,景华来一扰,感情问题又立刻卷土重来,加之病中情绪总有点儿低落,所以她有了伤感。还因为这两天来,景辉先向她表明心迹,她明白了自己在他心里是如此重要,再照顾她,对她温柔体贴,这很像父亲盛彬给她的感觉,她在父亲的心里自然占有无以伦比的地位,父亲对她照顾得更是无微不至。景辉比她大四岁,确实也年长不少,所以她和景辉的距离迅速缩短,她在他面前有一种放松感,脆弱的一面就自然表露了出来。      景辉是比较严肃,也没怎么和女孩子相处过,但他是家里的长子,从小到大,经常站在照顾人的地位,照顾弟弟妹妹,还包括丁爱伟,又天性纯良,脾气较好,他照顾生病的庭芝自然而然又恰到好处,而且庭芝是他的心上人,他更对她无比地呵护。所以两人之间突然就从不睦转成了融洽。信任这种感觉也来的自然,景辉一对庭芝说明了自己的心意,庭芝说了自己对他和景华的想法,两个人就莫名其妙地相信了对方,消除了种种芥蒂,加上昨天的那个吻,是庭芝的初吻,在俩人心里都产生了微妙的作用,景辉只觉得自己以前对她的看法着实好笑。景辉还有一种做兄长的忍让,或者说天性里的隐忍,就像父亲文强,脾气又比较柔和,就像母亲程程,如果换了是景华,他假如有景辉原先那些对庭芝的误解,可能两人早就闹翻了,很难走到今天。同样,庭芝在家里会要忍让幼弟,性格里也继承了父母双方的隐忍因子,所以在这半年时间里,她虽然心里对景辉不满,却也不违背长辈们的各种安排。    第四部 (三十一)   程程见景华不吭声,柔声说,小华,妈妈明白,你是真地喜欢小芝。。。只不过现在既然小芝想和你大哥交往,你。。。景华说,妈,Lizzy真地想和大哥交往吗?她喜欢大哥吗?您真地这么清楚?这都是大哥告诉你的吧?您并没有问过Lizzy。。。程程一笑,说,小华,我相信你大哥不会说假话,妈妈也是女人,既然小芝答应和你大哥交往,至少说明她想给小辉机会。景华说,妈,我知道您和爸爸觉得我不对,因为Lizzy是大哥的未婚妻,只是您应该也早看出来了,他们俩对彼此并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是这次Lizzy生病了,大哥有机会照顾了她,女孩都比较脆弱,所以。。。程程想了想,说,嗯,这也有可能,不过,妈妈不想你现在去破坏他们俩。      景华说,妈,为什么我去追求Lizzy就是搞破坏,大哥去追求她就是名正言顺?你们当年的一张纸真地那么重要?程程说,小华,妈妈不喜欢你这么说,我们长辈的做法是好还是不好,做晚辈的不应该随便评论。。。这是我和你爸爸的意思,你现在不要去追求小芝,如果你真地喜欢小芝的话,她夹在你们兄弟之间,一定不会快乐。。。景华沉默不语,程程就摸了摸他的头,说,小华,爸爸妈妈并不是偏心大哥,在这件事上,我们希望小芝快乐,既然现在她想和你大哥在一起,爸爸妈妈希望他们顺顺利利。。。如果到时候真的。。。你再去追求小芝,爸妈不会说话的。景华说,妈,这是大哥要你们来说的吧。。。程程在心里叹了口气,再看了看儿子,小华这脾气真像外公,执拗得很,这也是遗传自文强。。。她现在也有点儿相信文强说的话了,看来小华不仅是喜欢小芝,还是为了和小辉较劲。景华看妈妈沉默,说,妈,您别担心了,您和爸爸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毕竟是兄弟俩,我不会去和大哥争,但Lizzy依然是我的朋友,我有分寸。程程于是微笑着抚着他的肩膀,说,小华,妈妈真地很高兴,妈妈也希望你早点儿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小姐。      周日的早晨,天气很好,景辉到唐家接了庭芝,开去了教堂。临走的时候,唐敏和唐沛都还没起床。庭芝下了车,看这是一个幽静的小教堂,不是他们往日和长辈们一起去的圣安堂。她微笑着看看景辉,景辉也一笑,说,这里人比较少。两人进去以后,人确实比较稀疏,现在是冬天,小教堂里烛火通明,更显温暖,庭芝走到第二排,匍匐到小桌边,闭上了眼睛,默默地颂祷。景辉坐在她身边,也闭上了眼睛。良久,教堂里开始放欢乐颂,正式的礼拜就要开始了,人多了起来,庭芝就坐回了椅子上。景辉轻轻地说,你刚才都想了些什么?庭芝说,我什么也没想,只是祈祷主保佑我们大家。景辉点了点头。礼拜的过程中,两人都虔诚地聆听教义,景辉有时候会悄悄地看看侧面的庭芝,她今天脸色好了很多,比较红润了,脸上的表情也很和煦。出来以后,差不多快中午了,景辉说,想去哪里吃饭?庭芝说,我都不知道,你挑地方吧。      两人坐在“松月花园”的雅座里,庭芝看这是一家中餐馆,笑道,我应该喜欢吃西餐吧?景辉说,嗯,但是你最近胃不好,还是吃的清淡一点儿好,这是上海菜馆,菜式都很素淡,下次我们再去西餐馆,好不好?庭芝心里又一阵甜蜜,微微一笑,说,你对女孩子都这么细心?景辉说,我不认识什么女孩,除了一起长大的那些,但以前带小恩出来过。庭芝又一笑,说,你真的从来没和女孩子约会过?景辉迟疑了一下,说,嗯。。。以前的那些不能算是约会。庭芝又让景辉点菜,景辉于是点了三菜一汤。中间,老板还走了出来,庭芝见景辉和他说的不是粤语,知道是上海话,很是吃惊,景辉只是一笑。吃完以后,庭芝看着干干净净的碗碟,说,很好吃,谢谢。景辉微微一笑,说,我送你回去吧,你休息休息。庭芝说自己不困,景辉说,你明天要上班,我想你休息。。。而且在外面,我也不好抱你。庭芝面上一红,说,舅舅舅妈可能回来了,你去了就得走。。。景辉想了想,说,我说你需要人陪,他们会同意我留下来的,我吃晚饭的时候再回去。。。      到了唐家,屋里静悄悄的,佣人出来说先生太太已经回来了,在房里休息。小姐和伟少出去了,小少爷也和同学出去了。于是两人就上了楼,进了庭芝的房间,关上了门。庭芝换了家居的衣服,又洗了洗脸,走到沙发上,坐在景辉身边,景辉就把她揽进怀里,说,还是睡会儿,嗯?我在这里陪你。庭芝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于是两人待了一会儿。然后景辉就分开了两人,抬起她的脸来,轻轻地吻她,吻了两下,庭芝还是闭着眼睛,但把双手抬起来,挂在他的脖子上,于是两人转成了深吻。。。庭芝只感到景辉的唇灼热地压贴着她的,和他们的初吻不太一样,那时候他很温柔,她心里也升腾起一种异常的甜蜜和热度,紧紧地抱着他。    第四部 (三十二)   结束亲吻以后,她把头埋在景辉怀里,心里怦怦直跳,景辉轻轻一笑,说,会不会把你累着了?庭芝就摇了摇头。这时候,有人敲门,两人立刻分开来,庭芝理了理头发,去开了门,门口站着阮红瑛,她看见庭芝脸红红的,又看见了坐在里面的景辉,微微一笑,说,Charles也在这里。景辉就站了起来,说,唐婶,Lizzy这两天身体不好,我在这里陪她,您不会介意吧?阮红瑛走了进来,上下看了看庭芝,她已经从佣人那里知道了她入医院的事,笑着说,Lizzy,看起来好多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庭芝说,没有了,医生只是说注意休息,谢谢舅妈,我明天就回去上班。。。您和舅舅在澳门愉快吗?阮红瑛说,嗯,我们很好,你舅舅又去书房忙了,你生病了应该早点儿告诉我们。然后她又对景辉说,Charles,谢谢你照顾Lizzy,我已经和你妈妈通过电话了,Lizzy的事她都告诉我了。庭芝面上又是一红,那舅舅舅妈应该已经知道她和Charles。。。阮红瑛又看看两人,微笑着说,Lizzy,你好好休息,有Charles照顾你,舅舅舅妈没什么不放心的。然后就带上门走了。      景辉一笑,说,我说吧。。。庭芝也笑道,为什么长辈们都那么放心你?景辉说,你不放心?庭芝面上又一红,就坐去了桌边。翻开了景辉拿上来的书。其中一本是旧的,其他几本是新的,都是漫画书。庭芝在他从车里拿出来的时候就万分惊诧,他怎么会买这种书。景辉也走到桌边,说,这几本是我昨天下午买的,你看看心情会好。。。然后他拿起那本旧书,说,这是你太公还在的时候,他教我读的,这个书里的插画很可爱。。。庭芝看了看那本,名字是《A Story of Little Fox》。这就是二十年前,庭芝的舅公罗启瑞返回香港与她的太公罗先生修好的时候,程程给景辉买的图书,当时罗先生手把手地教景辉读过,就在读了这本书的那个下午,文强告诉了罗先生儿子回来的事,父子俩最终和好。这件事当然景辉后来无数次听父母讲述过,所以他今天带了这本书来给庭芝,这是对他和庭芝都有特别意义的书。然后他就讲述了当年读书的事的始末详情。最后微笑着说,小狐狸很勇敢,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庭芝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说,Charles,你对我真好。。。景辉说,你是我的未婚妻。。。而且小狐狸的故事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讲给你听了。。。庭芝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完全陶醉在这种如一江春水般醉人的温柔里,景辉真地像慈恩以前告诉他的一模一样。。。到了现在,她觉得父母为她做的这个决定真的没错,她还很奇怪,父母怎么能知道景辉会这么好?连妈妈也不过就是这次回来才见到了景辉,和自己一样。      景辉在下午晚些时候就告辞走了,唐鹏阮红瑛要留他晚饭,他婉谢了,说自己晚上回去还有一些公事要处理,庭芝知道他其实是怕她这么快在晚餐桌上和他一起面对众人尴尬。唐敏也回了家晚饭,丁爱伟没进来。晚饭后不久,唐敏就敲门进了庭芝的屋。庭芝知道她想说什么,就把手里的漫画书放在一边,微微一笑。唐敏笑道,表姐,恭喜你和Charles和好!庭芝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和Michael今天玩得怎么样?唐敏不答,继续说,Charles是不是还是很严肃?庭芝点了点头,没往下说。唐敏就说,Charles人非常好,他对我们都很好,长辈们也都很信任他,你应该会很幸福。庭芝就笑了,说,那Michael呢?唐敏脸红了,说,Michael和Charles不一样。。。但长辈们一样信任他。。。庭芝点了点头,唐敏就立刻神神秘秘地说,表姐,你不要告诉别人,今天我和Michael去买了一条小狗。。。      庭芝觉得很惊异,然后她一笑,说,Michael帮你养着?原来唐敏从小就一直都想养一条小狗,但是阮红瑛不喜欢家里养宠物,所以她一直不能如愿,直到今天。庭芝从她们的聊天里,知道唐敏喜欢狗,所以她有此一问。唐敏又神神秘秘地一笑,说,明天他会把它带去港大。庭芝很惊异,你们宿舍让养狗?唐敏又摆了摆手,说,不让,所以他以后每天早晨带它去见我,然后我们俩一起溜溜狗,他再去上班,这学期我都是九点才有课。庭芝觉得这两人还真够浪漫的,就噗哧一笑。唐敏脸上一红,说,我喜欢小狗。。。而且你知道Michael很忙,晚上回家也晚,我们只能在早上见见面。。。庭芝说,他每天去学校和你一起溜狗,会不会太招摇了?唐敏说,嗯,他先去学校外面接我,我们去附近的公园溜,顺便晨练,然后一起吃早饭。庭芝点点头,这多半是丁爱伟想出来的两全其美的办法,男友成熟一点儿还是好,要是那些还在学校念书的男生。。。她于是一笑,说,Michael真疼你。。。其实也不用瞒着舅舅舅妈,你们马上就订婚了,又不会把小狗带回家里来。。。唐敏说,我们是怕爸妈觉得我们顾着拍拖,耽误了我的学习。。。    第四部 (三十三)   周一庭芝就恢复了上班,景辉中午给她挂了电话,她说,我很好,谢谢。。。只是病了几天,积压了一些事,这几天我有点儿忙。。。景辉于是说,好,你记得吃饭,晚上早点儿睡,我再打电话给你。后来你景辉又打过两次电话,但景华没再找过她,庭芝就略放了心。到了周五快下班的时候,她又接到了景辉的电话,他说文强夫妇要请她明天晚上去家里晚饭,祝贺她康复,庭芝好一阵迟疑,景辉说,Lizzy,爸妈已经知道了,不会天天要你来晚饭的,主要是你病好了,妈妈想见见你。。。 妈妈也和小华谈过了,你不要担心。庭芝于是答应了。      第二天傍晚,景辉来律师楼下接了她,两人一起回了许家。景华还是像往常一样,和她热情地打了招呼,并问候了她的情况,但庭芝见他脸上好像也没有不自在的表情,心里有一阵快慰。景恒去了陈家。文强坐在桌子的一头,庭芝和程程坐在一边,两兄弟坐在另一边。程程对她嘘寒问暖,嘱咐她这嘱咐她那,她也一一应承了。晚饭快吃完的时候,文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镶金边的小盒子放在她面前,微笑着说,小芝,这是我和许伯母送给你的,祝贺你康复!庭芝于是打开来,里面是一把钥匙,她一错愕,看着文强。文强说,这是游艇的钥匙,游艇的名字是Elizabeth,明天让小辉带你去看看。原来,景辉和庭芝走在一起以后,文强夫妇虽然不明就里,自然很是高兴,还想继续促成他们俩,等阮红瑛打电话给程程的时候,四个长辈就商量了一下,唐鹏提议许家送一艘游艇给未来的媳妇,这样两个年轻人可以单独在那上面度过一些美好的时光,就像自己当年和红瑛,文强夫妇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这个礼拜,文强就自己操办了这件事,景辉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的。      这时候,景辉略带点儿紧张地看着庭芝,程程笑道,小芝,你这次回来做事,伯父伯母一直在想送什么见面礼好,迟到今天,你不见怪吧?庭芝点了点头,微笑着看看文强,再看看程程,说,谢谢伯父伯母,你们的礼物我一定会喜欢。景辉才在心里松了口气,景华在边上一笑,说,Lizzy,你不是也会驾船?庭芝点了点头,说,在家里我们常常出海的。。。纽约就在海边,庭芝家住在长岛,盛彬和宝姿每年夏天都要休十天的长假,在孩子们暑假的时候,一家人天天扬帆出海,家里的那艘游艇也是以女儿的名字命名的。庭芝于是又想到了舅舅家的那艘游艇。宝姿母女回来以后,两人都忙,后来天气就转凉了,所以只在阮培杰夫妇来香港的那个礼拜,他们一起出海了一次,在上面住了三天。      那艘游艇又大又高,名字叫Azalea。庭芝第一次在游艇上见到大红油漆的这个单词的时候,笑问唐敏说,怎么不用你的名字?唐敏笑道,这不是爸爸买给我的,这是我们家一直就有的,是爸爸买给妈妈的,已经换了几代了,不过一直用的这个名字,我们几家每年都一起出海几次。庭芝惊异道,你妈妈的英文名叫这个?唐敏又笑了,说,怎么会?这是因为我外婆最喜欢的花是杜鹃花。庭芝就点了点头,说,舅舅对舅妈真的很好。唐敏又笑了,说,你看出来了吧,在我们家,妈妈在爸爸心里排第一位,我们都要往后排。。。庭芝于是回想起来,舅母看上去优雅淡然,但舅舅每次和她说话的时候,两人都十分甜蜜,虽然在众人面前这种时刻并不多。 后来唐敏就告诉了她,父母当年常常在姑妈的游艇上约会的事,然后说,爸妈以前拍拖的时间很少,结婚后又很快有了大哥,所以爸爸总觉得遗憾,因此就一直宠妈妈胜过我们。。。想到这里,庭芝就看了看景辉,景辉对她微微一笑,她也微笑了一下。      文强又说,小辉也有一把钥匙,让他负责检修和维护,你就放心用就好了。庭芝说,谢谢许伯伯。她还看见景华的脸色变了变,但他随即笑道,Lizzy,我们家小恩都没有这样的待遇,爸妈多喜欢你!原来慈恩念高中以后一直想买游艇,但文强和程程怕她把心玩野了,而且后来她定了要去外国念书,买了要搁置好几年,所以一直没答应。晚饭后,景华对父母说,爸妈,我晚上约了朋友,我出去一下,晚一点儿回来。又对庭芝说,Lizzy,周末愉快!就出门离开了。程程笑道,小芝,我和你许伯伯就不陪你了,你去小辉的房间坐坐,你们年轻人多聊聊。庭芝于是第一次进了景辉的房间。这也是一间蓝灰色调的房间。墙上是蓝灰色的暗花墙纸,地上是浅灰色的地毯,床和沙发是深蓝色系的织品,家具都是黑色带有银边,外面有露台,两边床头柜上配置的是两盏暖黄色灯罩的台灯。还有单独一块玻璃顶的空间,放着躺椅和一架名贵的落地望远镜。庭芝于是明白了景辉的车为什么是蓝灰色的敞篷,这肯定是他喜欢的色调,敞篷是因为他喜欢看星。    第四部 (三十四)   两人在两边沙发里坐下以后,景辉说,张妈今天不舒服,她让我问候你。庭芝点了点头,说,她没什么事吧?景辉说,老人家冬天总是比较虚弱,没什么大事。然后景辉就坐去了她身边,把她揽进了怀里。庭芝今天穿的是烟灰色的高领合体毛衣,米色的西裤和同色高跟鞋,带着钻石耳钉。景辉见她今天一直比较安静,说,是不是做了一周事累了?庭芝说,嗯,有点儿。景辉说,明天你多睡会儿,晚一点我再接你去教堂?庭芝点了点头。两人待了一会儿,庭芝看着那个望远镜,说,你天天看星?景辉说,嗯,有时间的时候,很宁静很舒服。。。现在我们可以一起看。。。我有时候把它搬到露台上去,空气更好。。。庭芝微笑着点了点头。景辉说,你是不是还在担心小华?庭芝说,没有,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景辉再说,又想家了?庭芝就笑了,说,你别担心了,我很好。然后就告诉了景辉丁爱伟和唐敏溜小狗的事。景辉一愣,笑道,亏Michael想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忙,我和他最近见面都是在華庭,小敏年纪小,他和她确实不容易。。。庭芝说,我想见见那条小狗,下次我们一起出去吧。景辉点了点头,说,你不喜欢爸妈送你游艇?你不要有负担,他们只是为了让你开心。。。庭芝说,嗯,我知道,我们明天就去看看,只是现在天气还有点儿凉。。。      第二天下午,他们俩进了私家码头,庭芝见游艇看起来和自己家里的那艘很像,侧面也是用宝蓝色写着“Elizabeth”,她想起来,文强见过他们的家庭相册,只是照片是黑白的,选用宝蓝色应该是文强知道这是大家默认的属于妈妈宝姿的颜色,她于是对景辉说,你爸爸很细心,你妈妈一定很幸福。景辉一笑,说,爸爸和妈妈感情很好,但他一直都很忙,没什么时间陪妈妈。庭芝有点儿诧异,说,我看你妈妈很平和快乐的样子。景辉点点头,说,嗯,妈妈喜欢养花草和布置家里,她一直都请老师到家里来教她各类家居布置,现在还有人每周来一次,她有自己的生活。庭芝点了点头,说,你家确实很漂亮。。。你的房间也是你妈妈帮你弄的?景辉点了点头,说,嗯,我只是和她说了说我的一些想法,其他都是她和设计师一起做的。。。下次我们去看看我们家在赤柱的别墅,我想你也会喜欢那里。。。Michael家也有一幢,我们可以四个人一起去,这样长辈们就不会说什么了,他也可以和小敏多点儿机会在一起。。。庭芝点了点头。      这艘艇不是很大,没有唐家的游艇大,也没有自己家的那艘大,下面没有船舱隔间和床,只有一个通间,地方倒是宽敞,配置着吧台和两侧的长桌椅,两侧都是玻璃窗,景辉笑道,爸妈还是不放心。。。庭芝也微笑道,嗯,长辈们是这样。。。两人把艇开出去试了试,庭芝见他操作很熟练,说,你也会开?景辉说,这都是小时候唐叔教的,我们一起出海的时候,他就教所有的男孩子开,后来每次就都是我们开了,所以每年我们出海的那几天从来不带佣人和水手,因为这么多男孩子,可以做各种事。。。只是上次为了欢迎你们,比较正式,就没有让我们自己动手。庭芝笑道,舅舅真好。。。景辉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很想你。      庭芝回家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唐鹏夫妇正坐在客厅里。阮红瑛笑道,Lizzy,怎么这么早?庭芝微微一笑,说,明天就上班了。阮红瑛就对唐鹏说,你看看,Lizzy多懂事,小敏一出去就是疯一天,小伟也要上班的。。。唐鹏只对庭芝笑道,游艇漂亮吗?喜欢吗?庭芝点点头,说,谢谢舅舅舅妈。现在她也知道了这是唐鹏的主意。唐鹏说,Charles其实很好相处,我们都很喜欢他。。。庭芝又点点头,说,舅舅舅妈,我先上楼了。后来庭芝在楼梯上听到唐鹏笑说,可能是小伟希望一天都看见小敏呢?你别冤枉了小敏。。。阮红瑛也笑道,你和小伟都没治了。。。庭芝心里感到一阵轻快的愉悦,现在她对舅舅舅妈还有景辉的父母都有了更多的了解,他们其实都很温暖,虽然她和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还不算久,但她看得出来,他们都对她非常好,不下于对自己的儿女,确实,他们本来都是她的至亲,她现在觉得香港真地很温暖。      第二天中午,景辉约了丁爱伟,两人去了跑马地会所射击场。景辉告诉丁爱伟说,庭芝想他们四个人再一起出去玩儿,她想看看小敏的小狗。丁爱伟一笑,你也知道了?景辉说,你和小敏最近不错吧?丁爱伟笑着点了点头,说,你和叶小姐不是也有进展了?她这次生病并不是一无是处!景辉沉吟了一下,说,她生病的那几天,我们确实不错,不过后来我们也不怎么见面,也许那几天她比较需要人照顾。。。丁爱伟一愣,然后说,你才和她走在一起几天啊,哪有那么快。。。你看我等小敏,这都多少年了。。。现在她在赴你的约,就说明她还是想和你在一起的,女孩子心情变化是挺快的,习惯了就好了。。。你弟弟怎么样了?他不会。。。景辉说,小华还好,就是他最近都避不见我,在公司也是这样。丁爱伟说,叶小姐不会和他。。。景辉摇了摇头,说,她只是把他当作朋友,他们俩没什么。丁爱伟一笑,说,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着急?这么快就想抱得美人归?景辉也笑道,别扯了,她一个人在这里,我想多照顾她。。。丁爱伟说,嗯,其实你早就喜欢她了吧?景辉不答,笑着走了出去。丁爱伟也笑着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第四部 (三十五)   又一个周日,四个人一起去了植物园,因为庭芝说现在春暖花开,那里应该很美,两对情侣到安静的地方拍拖,丁家的保镖自然不让跟来。庭芝看见唐敏的约克夏小狗头上还扎一个红色蝴蝶结,很是喜欢,唐敏笑说,表姐,它叫Terry,是小公狗,但是我觉得扎蝴蝶结比较好看,反正别人也不知道。。。庭芝笑而不语,她觉得唐敏这个表妹确实有点稀奇古怪。四个人行了一阵,丁爱伟说,叶小姐,我们分开来走吧,小狗很麻烦,你们老跟着我们也不舒畅。。。庭芝知道他这是希望让他们各自二人世界,笑说,好,不过你别叫我叶小姐了,就和Margaret和Charles一样,叫我Lizzy。丁爱伟于是看了看景辉,景辉笑道,看我干嘛?于是他们分开来,约好两小时后再在茶座会面。      丁爱伟和唐敏走后,两人又在茶座坐了一会儿。景辉说,春天到了,这里很美。。。庭芝微笑道,你以前没来过?景辉说,小时候一家人来过,现在我们男人单独来多奇怪。。。而且我们都没什么时间。。。庭芝又笑道,你和你爸爸一样?景辉明白她想说什么,就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说,爸爸是爸爸,我是我,我会常常陪你。庭芝就笑了,说,其实我也忙。景辉迟疑了一会儿,说,Lizzy,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我不希望你太累。。。庭芝就点了点头,但没说话。景辉又说,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庭芝诧异地看看他,景辉说,Lizzy,虽然我们有婚约,但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管着你,你也不要有负担,我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我关心你。庭芝笑了,说,嗯,我知道,你别多想了。。。然后她就站起来,拉着他两人向前行去。      这边厢,丁爱伟二人走进了花丛,Terry不肯再走,唐敏于是蹲下来和它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觉得丁爱伟在自己的头发上拨弄,她于是抬脸看他,她见丁爱伟拿着一朵红花,显见是刚摘下来的,正要插在她的鬓边,她微微一笑,说,Michael,你不怕被罚?丁爱伟笑道,没人看见,你戴这花很漂亮!唐敏笑道,戴在头上就有人看见了!丁爱伟就搂过她来,吻住了她。。。两人吻了好一会儿,再站起来,却发现Terry不见了,原来唐敏刚才不知不觉松了手里的绳子,Terry就跑了。丁爱伟大为紧张,说,对不起,这都是我不好,我赶紧去找,你在这里等我!唐敏也有点儿心急,但她看丁爱伟有点儿狼狈,就咯咯一笑,说,没事,一定能找到,我们分头去找。。。二十分钟后再在这里见面,不管找不找得到。。。      阳光明媚,春意盎然,庭芝一直牵着景辉的手,两人并肩而行,见人们三五成群,还很多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及带小孩的年轻夫妇,景辉只觉得身旁幽香阵阵,心里说不出的快乐。一路迤逦而行,庭芝一直到处指点说笑,景辉只时时应她两句,依然说话不多。走到一处亭子,庭芝看那匾额上写着“宛容”,说,这是什么意思?景辉解释了一下,两人就坐在了亭子里,看人来人往,过了一会儿,景辉觉得庭芝的头靠在了自己肩上,于是侧脸看了看她,庭芝说,我今天很高兴,谢谢!景辉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闷?庭芝笑道,没有啊,我其实喜欢不怎么说话的男生。景辉心里一阵愉快,以前每次他和景华还有庭芝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景华都侃侃而谈,他虽然并不在意,但他现在听到庭芝自己说出自己的喜好,感觉还是很不一样。其实从小到大,他在女孩子面前都比较含羞,所以很少和她们接触,慈恩年纪小,而且他们是兄妹关系,他不需要猜测妹妹的心意,因此他对女孩子的想法一点儿也琢磨不透,不过成年以后,这个特质被他的其他特质掩盖了,而且他现在已经二十五六岁了,外面看上去又颇成熟,所以别人都会以为他是严肃而高傲,庭芝还知道他保守,而与害羞无关。他于是微微一笑,说,你是在说你也喜欢我吗?      庭芝有一阵迟疑,正要回答,丁爱伟就走到了近前,两人看他脸色大坏,都吃惊地站了起来。丁爱伟说,有没有看见小敏?原来,两人分头去找Terry,过了二十分钟,丁爱伟又回到了花丛,他没找到Terry,但唐敏说到时间一定要在这里碰面,他在花丛又等了一刻钟,也没见唐敏的踪影,他立刻到处去找,看见景辉他们坐在这里,于是就过来了。景辉心里一沉,说,她是不是迷路了?找不到你们原来碰面的地方了?丁爱伟摇了摇头,说,那里离门口那个茶座很近,她不会迷路的。庭芝说,我们一起再去花丛看看,说不定她去晚了,正在那里等你呢?只是三人回到花丛还是没有唐敏的踪影,三人都大为紧张起来。景辉说,你和小敏最近得罪了谁?丁爱伟说,你怀疑。。。景辉说,嗯。丁爱伟说,可是从去年底,小敏就没和他在一起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直风平浪静。庭芝于是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唐敏和她说去年的事的时候只是没提过具体的名字,她说,不会吧,那个人怎么可能知道我们今天会来这里?    第四部 (三十六)   唐敏现在就坐在吴日川的车里。她和丁爱伟分开约莫一刻钟,就看见了吴日川,他抱着Terry,对唐敏说,我想和你谈谈,唐敏想了想,就和他一起走出了大门,上了他的车。唐敏说,你跟踪我?吴日川说,原来你喜欢那个姓丁的。唐敏和丁爱伟去年底互表心意以后,她自然不再应吴日川的约,吴日川开始是摸不着头脑,觉得姑娘家心思变幻莫测,而且他也没看见唐敏和别人在一起,自己不过是追求唐敏的人之一,她对自己忽冷忽热也正常,唐敏这么漂亮的小姐,哪那么容易就追得上。只是他最近闷闷不乐,被吴日琼看见了,吴日琼问明了原委,就告诉了弟弟自己很早以前就看见丁爱伟和唐敏在一起过,吴日川再回想起大世界和游泳的事来,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他自然恼羞成怒,觉得自己被唐敏耍了。恰好两周前开始,丁爱伟每天早上去港大外面接唐敏,被他远远地看见过一次,他觉得要把事情搞清楚,就一直偷偷地跟着唐敏。所以他今天就跟踪他们到了植物园,两人在花丛里接吻,他自然知道,Terry一跑,就被他扣住了,他知道唐敏很快就会来找,后来就故意避开丁爱伟走的方向继续跟着唐敏,等她找了一会儿才现身。      吴日川又问唐敏去年她是不是在不停地利用他,唐敏并不回答,而是说,我给过你机会,只是后来我发现我们不合适。吴日川道,你别骗我了,元旦的时候我们在游泳池还好好的。唐敏冷笑道,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吴日川道,是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如果你利用我,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唐敏又说,你跟踪我,这种做法太不光明正大了。。。吴日川说,你利用我,一样不光明正大。唐敏说,那你想怎么样?吴日川说,我要和姓丁的谈谈。唐敏说,这件事和他无关,他什么也不知道,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      就在这时,景辉三人到了车边。丁爱伟愤怒地盯着吴日川,景辉说,吴先生,请你先让小敏下来,把Terry还给小敏,我们再说话。吴日川想了想,就开了车门,让唐敏下来,再把小狗递给了她。丁爱伟立刻看了看唐敏,唐敏微笑道,我很好,我和他只是把话说清楚。丁爱伟点了点头,对吴日川说,你跟踪我们?唐敏说,Michael,这件事和你们无关。。。丁爱伟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然后他又对着吴日川说,吴先生,小敏是我的未婚妻,去年的事我还没找你理论,你就自己送上了门,还用这种下三滥手段胁迫小敏。。。吴日川非常错愕,看了看唐敏,说,丁先生,你们俩真厉害,把我耍得团团转。。。唐敏说,这都是我。。。丁爱伟阻止了她,说,吴先生,那你想怎么样?吴日川怒道,让你的未婚妻陪我一天。。。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两人动上了手。      庭芝拉过唐敏,看看景辉,见他不去劝架,心里很是诧异,唐敏在一旁说,表姐,他不是Michael的对手。庭芝放了放心,但开始有人围观,果然,没两下,吴日川已经跌倒在地,景辉劝阻了丁爱伟,再上前,拉扶起了吴日川,淡淡地说,吴先生,我看事情差不多了,小敏确实是Michael的未婚妻,你去年在大世界闹场,我们是念在你保护了小敏,没有追究,今天可是你自讨没趣。。。是你在追求小敏吧,就算是小敏也有错,你今天做了这些事,还出言侮辱小姐,我想你也没什么可以再说的了。。。如果以后再发生今天这种事,我们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到时候我们差馆见。。。然后他就走到庭芝身边,说,我们走。丁爱伟也不再看吴日川,和唐敏并肩跟了上去。等植物园保安上来的时候,四人已经走远了,吴日川也已经上了车,不发一言开走了。      一路无话,回到唐家,两位男士没有进去,庭芝跟着唐敏进了她的屋。她看唐敏好像没有什么不愉快,鬓边插着的那朵红花依然灿烂,就说,你不害怕?唐敏一笑,说,怕什么?光天化日,他敢把我怎么样?其实Martin人也不坏。。。你觉得奇怪吧?Charles和Michael一直都是这样的。Michael不会无缘无故出手,Charles也不会无缘无故偏袒Michael,他们俩都有分寸,这也是长辈们为什么信任他们俩的一个原因。唐敏见庭芝还是有点儿不解,就说,表姐,今天这件事起因在我,但是Martin这么做,Michael不能不教训他,Charles只是让Michael做他应该做的事。庭芝一笑,说,为你打架?唐敏也笑了,说,其实从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们中谁受了欺负,他们俩就会出面去处理,不过今天这件事是Michael自己的事罢了。庭芝说,Charles也会打架?唐敏说,嗯,不过他们俩都很少出手,很多时候,不需要打架就能解决问题。。。庭芝点了点头。唐敏又笑说,以前有男孩子为你打过架吗?庭芝说,嗯,有过。。。唐敏说,那你奇怪什么?庭芝说,我只是觉得Charles不应该会这样,还有Michael也不会。唐敏一笑,说,表姐,难道我们任由别人欺负?今天的事要是告诉了爸妈和珊姨他们,Martin可能要有不小的麻烦。。。Charles并不一直像外面看上去的那样。。。不然他也不会和Michael这么好了。。。这你现在可能比我还清楚。。。      庭芝也笑着岔开了话题,景辉确实和外面看上去的并不完全一样,特别是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现在觉得丁爱伟也和平时看上去的不太一样。    第四部 (三十七)   第二天快下班的时候,庭芝接到了景辉的电话,请她去外面晚饭。庭芝知道他还想继续他们俩昨天那个话题,想了想就答应了。景辉去律师楼接了她,送了她一大束玫瑰,到了地方,她抱着花下了车,看这是一个高档的酒吧,名叫PIVOT,立刻就有人过来给泊车。进门的时候,门口的人说,辉少。庭芝看了看景辉,领座就上来了,说,辉少,这边请。两人进了里面的包间,庭芝见这是一个可以开小型party的地方,有两个booth的雅座,一个大半月形的沙发,前面放着圆桌,还有音响设备。庭芝说,不止我们俩?景辉摇了摇头,说,就我们俩,这是Michael家开的,还喜欢这里吗?然后他去放上了唱片,两人坐在booth里,侍者进来,他们点了饮料和晚餐,景辉对侍者说,Michael在不在?侍者说,大少没这么早来。景辉说,等他来了,你和他说我和叶小姐在这里。两人吃完了饭,又换了饮料,景辉对侍者说,我们不需要服务了。然后就锁上了门,走回来对庭芝道,昨天不好意思。。。庭芝一笑,说,你们三个人很cool啊。。。景辉说,小敏和Michael一向比较cool,我只是不能让别人欺负了他们。庭芝又笑道,我听说你也会打架?景辉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也不怎么会。。。昨天我们话还没说完。。。      庭芝点了点头,说,对不起,我还不知道。。。我们在一起还不久。。。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地喜欢。。。景辉说,嗯,就坐去了庭芝的那一侧,开始亲她,这是他们的第三次接吻。Booth里地方很小,两人靠在一起,庭芝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过了一会儿,景辉放开她,坐回了自己那边,她于是从包里拿出小镜子和梳子来,重新扎好马尾,景辉一直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她觉得脸上发烫,嗔道,有什么好看的?景辉说,你真美!庭芝就收好了自己的东西,坐去了半月形的沙发上。景辉一笑,也走了过去。      这时候有人敲门,那应该是丁爱伟,于是景辉去开了门。丁爱伟进来,看见了那一大束玫瑰,微微一笑,说,Lizzy,还喜欢这里吗?庭芝说,嗯,很好。然后他又说,昨天不好意思。庭芝微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动手。。。丁爱伟更加不好意思,庭芝立刻又说,那个人是太过分了。景辉说,你吃了饭没?丁爱伟说,嗯,现在去吃,你们继续聊。丁爱伟走后,景辉就把庭芝拉进自己怀里,两人没再说话,待了一会儿。庭芝说,说说你们小时候的事吧。于是两人一问一答,景辉就讲了很多这几家孩子们小的时候的各种事,最后说,你知道小敏为什么小小年纪就这么cool了吧?她就像唐婶,唐叔和Michael又一直宠着她。庭芝咯咯一笑,说,那你呢?你像谁?景辉笑而不答,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庭芝也不再问他,两人就离开了。      庭芝病好之后,已经拒绝了上流社会其他少爷们的约会,景华一直没来找过她,但她中午的时候还常常会和律师楼的同事一起出去吃饭,男士女士都有,男士居多,因为律师楼女职员并不多,如果只有男士,她一般至少三人行,而不单独与人出去。除了景华的事,这些她并没有告诉给景辉听,因为景辉也没有问起。和景辉一起以后,她不再在晚上流泪了,她现在看家里的全家福,总有一种甜蜜感,但她告诉景辉的话也是事实,她在美国出生长大,其实相当的直率。在景辉第二次吻她以后,她就写了一封信回家。      周六晚上,庭芝又应邀去许家晚饭,这次连景华也不在,张妈出来坐了坐,和庭芝笑呵呵地说了一会儿话。后来四人进餐,程程老是看庭芝,庭芝感到很不好意思,景辉就在一边微笑。晚饭快结束的时候,景华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位小姐。庭芝认识她就是去年和她和景华去打网球的另一对里的那个少女。程程立刻站了起来招呼。景华说,爸妈,这位是江琪君小姐,她是我的中学同学。众人都感到错愕,景华第一次带小姐回家,那应该是介绍他的女友,可是景华本没有女友。景辉于是看着他,庭芝只觉得不安。江琪君有点儿怯怯地说,许伯父许伯母。。。文强说,江小姐,欢迎你来做客,我们有点儿失礼了,小华没有事先通知我们,大家一起去客厅里坐吧。景辉说,爸妈,我和Lizzy还有点儿事,你们聊聊。然后他走过去,伸出手,说,江小姐,请随意。庭芝也站了起来,说,Jackie。江琪君和景辉握了手,对庭芝微笑道,Lizzy,你最近好吗?      进了景辉的屋,景辉说,你认识她?庭芝说,嗯,她以前和我和David还有另一个男生一起去打球的,那个男生也是David的同学。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庭芝说,这都是因为我。。。景辉就把她拉进了怀里,说,这和你无关,是我不好,如果在一开始我们就走在一起,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庭芝说,那你准备怎么办?景辉说,看看再说。。。小华应该不会喜欢她,但这位小姐看上去对小华有意。。。爸妈也不会坐视不管的。。。然后他就换了话题。江琪君待到很晚才走,景辉送庭芝回唐家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了,但程程和他们俩还坐在客厅里,好像言谈甚欢。    第四部 (三十八)   第二天,在圣安堂,程程就告诉了凌小珊景华昨天带了一位小姐回家的事。凌小珊有点儿惊异,说,那位小姐怎么样?程程说,小户人家的姑娘,看着文静乖巧。。。只是小华这是在和小辉斗气。。。凌小珊点了点头,说,为了叶小姐?程程说,嗯,文强和我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你知道我中意的是谁。。。凌小珊笑了,说,程程,孩子们的事就由他们去吧,小群还有一阵子才能回来。。。程程说,你难道不想?凌小珊说,我们怎么想没用,我也不知道小群是怎么想的,他们俩毕竟就是小的时候在一起,小华回来不久小群又走了。。。只是这位江小姐可能和小华差别比较大。。。程程说,嗯,这个姑娘是港大家政系毕业的,父母一定是希望她将来好好相夫教子,只是我看小华并不喜欢她,这是害了人家。。。凌小珊说,我找个机会来问问小华,劝劝他。。。程程说,嗯,你说说他,可能比我和文强说有用,他对我们总是有逆反心理,他就是喜欢小芝,感情也不深,他们才认识多久,又没怎么相处过。。。凌小珊笑道,其实小华和小辉小恒是同胞兄弟,没那么大差别的。。。程程也笑了,也就你怎么认为。。。许家的孩子自小就和凌小珊熟络,也喜欢凌小珊,所以程程昨晚上和文强商量了以后就来拜托她。      丁爱伟和唐敏的订婚典礼盛大而隆重。本来阮红瑛说,小敏还在念书,低调一点儿,但唐鹏说,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小伟也是丁家的长子,不好失礼亲家。丁力夫妇当然也不想亏待了儿子和亲家,所以最后还是定在半岛酒店举行,但是不让报纸和媒体进入。只是第二天报纸上依然在头版登了消息,“香港第一世家独女半岛订婚,丁唐由生意拍档晋儿女亲家”,虽然没有任何细节和照片被披露。唐敏的头发盘起,着白色华贵的公主礼服,还是没戴首饰,挽着父亲唐鹏出场,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唐鹏把女儿交给丁爱伟,丁爱伟说,您放心,唐鹏只是微微一笑。当丁爱伟给唐敏套上订婚白金钻戒的时候,他自己流了一滴泪,唐敏只是看着他一笑。在下面,凌小珊看了看自己手上订婚时在上海买的那枚小水钻戒指,微微一笑,丁力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点了点头。小梅高兴地说,姐姐,力哥,恭喜你们,也恭喜小伟!丁明亮从澳门回来参加典礼,看不出什么表情,丁明思和丁明至都是喜上眉梢。唐家的人坐在另一边,阮红瑛流下了热泪,她不仅在感慨女儿长大成人,终身有托,还在感慨已经过世的父母和婆婆,二十年前,也是在这里,她被父亲阮海龙交到唐鹏手里,罗美卿还宣布她从此入住唐家。。。唐沛说,妈,这么高兴的日子,您怎么掉眼泪了?阮红瑛就笑道,傻儿子,妈这就是高兴的。她还想到,唐沛这个名字也是婆婆罗美卿取的。。。庭芝也和他们坐在一桌,看着台上的一对,心里说不出的愉快。礼成以后,唐鹏宣读了父亲唐骏礼及家姐宝姿夫妇从美国发来的贺电。      许家和阮家坐在一起,阮培杰,骆秀秀,齐曼婷,阮志威,阮志武及妻子,阮家的双生子,悉数出席。陈家和亲家徐家众人一桌。叶宋白戴也是举家出席。骆秀秀说,小敏真是漂亮!齐曼婷道,嗯,和外婆一模一样。阮培杰就看着他们俩一笑。程程对文强说,丁力和小珊一定很激动!文强就看了看不远处的丁力夫妇,微微一笑,他也为好兄弟一家感到无比的高兴,他还想起了当年在上海闸北的阴暗破巷里第一次见到丁力母子的情景。。。景华对景恒说,你和Charlotte也快了吧?景恒说,应该是大哥先吧?空气有霎那的凝固。景辉悄悄看了看景华,景华没再说话,今天那位江小姐并没有到,因为请柬早就发了,她自然没被邀请,后来程程说,是不是让丁家补发一张,景华说,别麻烦了,我和她又不是正式确定了什么关系,不好和丁叔他们提。宴会结束后,各家一起组合和单独拍照,又花了不少时间,庭芝应邀单独和文强夫妇拍了一张,程程还嘱她将来把这张照片寄回家。      舞会开始,新未婚夫妇领舞,丁爱伟搂住唐敏的手有微微地颤抖。他说,小敏,这真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我们不是在做梦吧!唐敏咯咯一笑,说,别傻了。。。我也一样!庭芝今天穿着一件玫瑰红的礼服,领口较高,带着白色的珍珠耳坠和项链,景辉走近她的时候,她就戏谑地一笑,景辉也不好意思地笑笑。两对擦肩而过的时候,唐敏说,表姐,下一支我们交换舞伴好不好?其他三个人都很惊奇。丁爱伟笑看着景辉说,我没意见,庭芝也看着景辉,景辉说,好。长辈们都坐在一边,看年轻人在舞池里翩迁。凌小珊笑对程程说,小辉和小芝真是一对璧人,我看着喜欢,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家?程程一笑,说,我也想。。。汪月祺说,小珊,你们家 Michael要成为城中第一被人羡慕的对象了!凌小珊笑道,谢谢谢谢,我等着再喝你们家的喜酒,然后就看着程程,程程假装有点儿为难地看看这两个好友,说,唉,要是所有的事都是我说了算就好了。。。这时候,舞曲结束,景恒就送港生到了近前,对她们笑着弯了弯腰,再走开了。程程立刻拉住港生,让她坐在自己和汪月祺之间,笑道,你什么时候搬到伯父伯母家?港生脸都红了,汪月祺一笑,说,妹妹,爸妈也希望你早点儿搬出去。。。。凌小珊就在一侧笑道,哪有这样的妈。。。汪月祺道,我看到时候小群回来,你也一样。。。    第四部 (三十九)   唐敏看景辉不说话,笑道,Charles,你在想表姐吧?景辉看看她,笑着说,恭喜你和Michael!唐敏说,谢谢,你和表姐究竟怎么样了?景辉说,还好。唐敏说,表姐有没有说过她喜欢你?景辉说,她说过喜欢和我在一起。唐敏点点头,说,那你还要好好努力。景辉看着她,唐敏一笑,说,怎么?景辉说,你确实长大了。。。唐敏说,那是因为你们太小看了我们。。。Michael对我是这样,你对表姐也是这样。。。表姐还比我大,又已经做事,她有很多自己的想法,虽然她都不怎么和我说,但我觉得她并不容易喜欢一个人。。。唐敏看景辉等她继续说下去,就又开口说,她以前说过,她喜欢过很多人,但都不是真正的喜欢。。。你可不能去告诉她,那我就惨了,她不让我告诉别人,包括Michael。。。景辉一笑,说,好,这就是你今天为什么要和我跳舞的原因?唐敏笑道,我对你好吧?景辉说,谢谢!唐敏又笑,我希望你早日成为我的姐夫!      庭芝觉得丁爱伟真是相当的彬彬有礼,他只是轻轻地搂住她的腰,但她又不会松滑开去,两人共舞合宜又舒服。她心道,Margaret有婿如此,真是福气!长辈们眼光确实没错。。。丁爱伟见她在笑,说,Lizzy,你笑什么?庭芝说,恭喜你和Margaret,Margaret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 丁爱伟点点头,然后看了看那边的景辉和唐敏,再对庭芝说,你和Charles最近怎么样?庭芝一笑,说,挺好。丁爱伟说,Charles不怎么会追女孩。。。庭芝说,我没觉得,我看他对我挺周到。丁爱伟迟疑了一下,说,你不满意这点?庭芝笑道,怎么会啊?丁爱伟就点了点头,他现在也有点儿相信唐敏和他说的话了,庭芝虽然大方开朗,但并不是很简单很好追上的女孩,本来么,她生长的环境和他们就不一样,而且她还是做律师的,他莫名地有点儿担心起景辉来,他对女孩子了解不多,还不如自己。。。庭芝见他沉默,笑道,你看我烦了,在想你的未婚妻?丁爱伟一笑,说,你将来是我大嫂。。。庭芝只是微笑,丁爱伟更觉得不安,说,你对Charles没什么吧?他是真地很喜欢你,去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但他确实很早就喜欢你了。。。庭芝说,没事,我和他现在很好,你和他都别多想了。      后来丁爱伟就把庭芝和他说的话告诉了景辉,然后说,她不会是知道。。。她们毕竟是亲戚。。。景辉有一阵沉默,然后说,我想不会,Sophia不可能告诉她,而且我和Sophia本来就没什么。丁爱伟说,那个晚上真地没发生什么事?景辉说,你问了我多少遍了,我都烦了。丁爱伟点点头,说,不管有没有,女人对这种事都比较小气。景辉一笑,说,那小敏要是知道你在电影公司被女明星包围。。。丁爱伟说,自从我们决定正式订婚,我都告诉她了。景辉觉得诧异,说,为什么?丁爱伟说,那是我们家的生意,做这行业,那些事是免不了的,小敏是我将来的太太,丁家的媳妇,她当然应该知道,我自己会处理,但是她要知道,我并不想瞒她,你知道,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你是不是也找个什么时机把Sophia的事告诉给Lizzy?景辉说,没什么可说的,我又不是喜欢她。。。而且她们毕竟是一家人。丁爱伟点了点头,又说,我听妈说David找了一位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景辉摇了摇头,说,你应该知道,小华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成熟。。。丁爱伟就一笑,说,这都是你的问题,谁让你去年。。。景辉点了点头,说,这也是Lizzy不能放心的原因之一。这时候,庭芝走了过来,两人就停止了讲话,景辉拉起她说,这里比较闷,我们去外面走走?然后对丁爱伟点了点头,两人就出了舞厅。      两人有说有笑进了酒店外面的花园,却看见景华一个人坐在一张圆桌边。庭芝有一点儿踌躇,景辉就放开了她的手,走上前去,说,小华,你不去跳舞?景华说,哦,大哥,我没有舞伴,而且里面人太多,还是这里清静。庭芝走上前来,说,David。景华微笑道,Lizzy,你今天很漂亮!庭芝说,谢谢!景华又说,大哥,你们不要管我了,我坐坐就离开,你到时候帮我和爸妈丁叔丁婶他们说一声,就说我不太舒服,不好意思。然后他们就听见凌小珊的声音说,小华,你自己和我说吧!原来程程和凌小珊早前看见景华一个人出了舞厅,于是凌小珊就过来寻他,寻了一会儿才寻到这里。景辉和庭芝和凌小珊打了一个招呼,凌小珊对两人说,你们去吧,我和小华在这里坐坐,里面空气不如外面好,你们也多转转再回去。    第四部 (四十)   两人走远了,有侍者给凌小珊拿了饮料出来。凌小珊喝了一口,说,小华,你怎么不舒服?要不要丁婶叫酒店的医生来看看?景华立刻说,谢谢您,不用了,我就是有点儿头疼,可能刚才喝酒喝的。凌小珊点点头,说,小群也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这孩子,小伟订婚的事我已经给她拍了电报,也没见什么回音。。。景华说,嗯,Flora最近好不好?现在她应该也在放春假吧。。。凌小珊说,你们不是在通信?她都没告诉你?景华说,从去年下半年起,我们就没联系了。凌小珊点点头,去年下半年,庭芝就来了。于是凌小珊说了说丁爱群的近况,她今年秋天就要毕业回来了。景华说,嗯,妈妈会很高兴,终于有人和她有共同话题了。丁爱群在法国学的是室内设计装饰。凌小珊笑问,我听说你最近交了一位江小姐,她怎么样?漂亮吗?景华一笑,说,她自然没有丁婶您漂亮!凌小珊笑道,你和小伟一样,喜欢说好听的。。。景华说,丁婶,Michael和小敏真是珠联璧合,再次恭喜您和丁叔!凌小珊说,谢谢!我今天已经够高兴了。。。景华就笑了。凌小珊说,怎么样,和丁婶说说那位江小姐?      景华迟疑了两下,说,丁婶,Jackie是我的中学同学,我们算是挺熟悉的,她人不错。凌小珊说,丁婶就喜欢好姑娘,什么时候让我见见?景华说,丁婶,我和她才开始走在一起。凌小珊说,你不是都带她见了你的父母了?景华说,那是为了让Lizzy放心。凌小珊一愣,说,你真地这么喜欢叶小姐?景华自觉失言,过了一会儿,说,您不要把我说的话告诉别人。凌小珊点了点头,说,丁婶不说。。。但这好像对江小姐不太公平。景华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她知道。凌小珊感到万分惊诧,看着景华。景华也看着她说,丁婶,我从英国回来以后,已经。。。暗示‘拒绝’过她好几次。。。她什么都知道。。。      凌小珊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她说,这也是一个傻姑娘。景华说,嗯,等大哥和Lizzy尘埃落定就好了。。。然后他又看了看远处的那两个人,说,可能也用不了多久了吧。。。然后他转脸对凌小珊说,丁婶,其实我和Jackie并没有在一起,上次她不过是帮我去做了一场戏而已,我们还只是同学,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我会辜负她的心意了。。。今天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说出来。凌小珊说,那你真地没有一点儿喜欢江小姐?景华又沉默了一会儿,说,要喜欢早就喜欢了。。。她也明白。凌小珊说,那你很喜欢叶小姐?景华说,她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心动的小姐。。。既然她想和大哥在一起,我希望她快乐,至少不要因为我而不快乐。然后他又一笑,说,丁婶,你觉得我有点儿傻对不对?我也觉得,我不是小孩子了。。。感情的事谁也控制不了。。。也许过一阵子,我还会找到另一个喜欢的人,我希望她也喜欢我。。。      凌小珊说,那你为什么要让你的父母和兄弟们误会你?景华一笑,说,我知道了,是妈妈要您来问我的,对吧?凌小珊更觉得惊异,景华继续说,丁婶,在我们家,爸妈最喜欢的是大哥,其次是小恩,然后是小恒,从小到大,我就是给他们制造麻烦的那个,虽然他们没这么说过,但我都知道。。。凌小珊说,这你多想了,你爸妈一样非常地疼你。。。而且你爸妈对他们也都一样,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丁婶也是母亲,丁婶比你明白。景华摇摇头,说,丁婶,您只有Michael和Flora,一儿一女,您自然不会偏心。。。但是在丁叔的心里,对Michael和其他的儿子真地是一模一样的吗?我并不是在说他们是梅姨的孩子,他们一样是丁叔的孩子,但是总是会有区别的,对不对?凌小珊只感到深深的惊愕和震撼,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的思想比长辈们想的要复杂得多了。。。于是她看了看远处的那对年轻人,想到程程刚才说的话,也有了一些惆怅,孩子们大了,他们确实管不了了。。。但她又有一些快慰,景华就和自己一直想的一样,是一个好孩 子,许家三兄弟其实都一样,文强夫妇也可以放心了。      景华见凌小珊不说话,道,丁婶,我并没有怪爸妈,也不是故意让大哥他们误会我。。。我只是在过我自己的生活而已。。。凌小珊说,小华,谢谢你信任丁婶,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包括丁叔和Michael。景华说,谢谢!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凌小珊说,我希望你早点儿找到你的心上人。。。那位江小姐,要不要我去劝劝她,让她不要苦了自己?景华一笑,说,她什么都知道,她家和我们家门不当户不对,她本来就没什么想法,她也是控制不了感情的事罢了,否则我也不会继续和她做朋友了,我们聊天的时候我说到了Lizzy的事,她也看出来我喜欢Lizzy,所以是她主动提出来帮忙的。凌小珊沉吟了一下,说,姑娘家总和你们不一样,经不起耽误。。。景华说,她比我小两岁,是低年级的,现在才二十三。。。您要不给她找一个好人家也好?凌小珊点点头,说,嗯,我来留意一下。景华却一笑,说,丁婶,您认识的都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吧?凌小珊说,我认识的人可多了,就是你的爸妈,也不只看门第。。。你妈只是担心你耽误了人家。。。景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第四部 (四十一)   唐敏在港大经常着校服,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唐鹏夫妇也不让学校透露。所以报上登了丁唐订婚的消息以后,港大的人还是不知道她就是美伦的唐小姐,因为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唐敏这个名字也很普通,有人问她她就矢口否认,在学校也不戴戒指,所以她的同学们只知道唐敏家里是有钱人,因为她平时用的东西都是好货,不过看起来确实离美伦唐家的派头还差得远,因此约唐敏的男生依然络绎不绝。唐敏已然拒绝任何单独约会,但众人以为她年纪尚小又有如此条件,自然眼高于顶,兴致是有增无减。只是吴日琼姐弟现在是清清楚楚了。自从上次植物园的事情以后,丁爱伟就开始派人在暗里保护唐敏,如今既然都已经正式订婚,丁爱伟就让妈妈向唐鹏夫妇提出来,让丁家正式保护唐敏的安全,唐鹏夫妇想想也就答应了,女儿现在毕竟不只是自己家的人了,既然婆家有这种想法,女儿在订婚宴里又多少被曝了光,防范于未然也是好事,于是丁家就派了一些保安应征了港大的打杂和唐敏宿舍楼的保安。      唐敏对丁爱伟笑言,你这是怕我移情别恋?天天派人监视我?丁爱伟正色道,我这是怕你再出意外,上次我快急疯了。。。小敏,你会看上别人吗?唐敏也正色道,不会,从来没有,而且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夫。丁爱伟一笑,就把她揽进了怀里,说,没事我也不听他们的汇报,你依然开开心心过你的日子,有事我再帮你处理,好不好?唐敏就笑着点了点头。正式订婚以后,他们也不每天早上去溜小狗了,因为唐敏觉得丁爱伟跑来跑去,挺麻烦的,还是招摇,所以他们只是在周末见面,Terry被丁爱伟着人照管的好好的,每个周日都带它去见见唐敏。      庭芝就叹道,Margaret,你真幸福啊!唐敏嘻嘻一笑,说,表姐,如果你想订婚,Charles和他父母立刻就会答应。庭芝就说,太快了,我和他一起走不过才一个多月。唐敏说,嗯,我和Michael认识了十几年了。。。可是Charles真地很好,我和他也认识十几年了,你可以放心。。。庭芝微微一笑,说,为什么你和Michael都这么想我和他在一起?唐敏说,因为他是真地喜欢你啊。庭芝说,你怎么知道?唐敏说,这还用想,如果他不是真地喜欢你,他不会追求你的,他从来没有追过别人,喜欢他的人很多呢,你不也看见了。。。你不会还是因为David 吧?庭芝只是摇摇头,换了话题。景辉和她现在也基本是周末才见面,因为她不想在周中见面,他们俩都忙,所以平时景辉只是等她回家后给她电话。她也不怎么再上许家去吃饭,文强夫妇知道年轻人不想多和长辈们在一起,既然他们俩现在比较稳定了,也不再勉强,景华在和江小姐交往,每个周末也不在家。      四月中,唐家接到了英国的电报,说是罗启瑞要携长子及长孙女回港,因为罗启瑞及其长子罗佑翔要来港督府就职,一行人已在路上,五月中旬就应该会到。唐许丁阮四家的长辈自然非常振奋。庭芝表姐妹也很兴奋,常常谈论英国的这位表姐。只是丁爱伟每次和景辉碰面时,总感到很不安。因为罗启瑞的长孙女就是Sophia,她的中文名叫罗蕴纹。罗佑翔,就是Gordon,是在宝姿从英国毕业回香港的第二年成婚的,妻子是华人,所以他的孩子都只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罗蕴纹出生于中日战争爆发的那一年,比景辉小两岁,比庭芝大两岁,罗先生过世以前还见过她的照片。罗佑翔后来又生了两子,长子大学还没毕业,次子才进大学,所以他的夫人依然留在了英国照管儿子。景辉和丁爱伟去英国念书的那几年,自然常会去罗家,后来罗蕴纹也入了剑桥,他们自然又常在一起,只是罗蕴纹喜欢景辉,而景辉只是把她当作好友,罗蕴纹当然也知道景辉将来的未婚妻就是自己的表妹。      所以,无论是在英国还是在香港,景辉和丁爱伟除了在私下里偶尔谈论这件事,从没有让其他人知道过,他们相信罗蕴纹也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如今她随祖父和父亲单身回港,显见是还没婚配,看样子长辈们也想让她回来做事并长居,而庭芝和景辉又还在一起走,并没有正式订婚,丁爱伟自然觉得事情要变得比较复杂。景辉说,回来以后我没再和她联系,她应该有男友了。丁爱伟说,就是有,现在回来,也散了。。。你是她的初恋,虽然你不是喜欢她,但她对你的感情一定还是不一般。。。你还是告诉Lizzy吧,免得她将来有什么误会。景辉只觉得难以启齿,因为庭芝和蕴纹毕竟是表姐妹,而且这件事关系的是蕴纹的私隐,以前的私隐,现在她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所以他很踌躇。    第四部 (四十二)   这个周六晚上,两对情侣去了许家在赤柱的别墅为唐敏提前几天庆祝生日,因为正日子是周中,她要待在学校里。丁爱伟和唐敏已经订婚,而长辈们又信任这四个年轻人,就答应了。      许家现在的别墅自然比几十年前的那幢大的多豪华的多,但是依然保持了当年的蓝白色调。到了别墅,庭芝很兴奋,这是她喜欢的颜色,唐敏见过无数次,自然不以为意,但她看庭芝如此高兴,也很快乐。四人围在餐桌前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唐敏吹了蜡烛,两对就分开来活动。丁爱伟他们待在楼下厅里,景辉和庭芝去了楼上,待在庭芝和唐敏晚上将要休息的大房间里。才进房间,景辉就拥住庭芝,两人吻了一会儿,庭芝说,我们去外面坐坐吧。于是两人去了露台,点上了小灯,景辉倒了两杯水,两人手握着手坐在长藤椅上,看白浪翻滚,听涛声阵阵。庭芝很是欣喜,大眼睛忽闪忽闪,景辉在侧面悄悄地看她,觉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      景辉说,Lizzy,你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我在英国的事?庭芝一笑,说,你也没问过我在Yale的事。。。景辉说,我不用问,我已经知道了追求你的人很多。庭芝说,那你呢?你在英国追求过女生?景辉说,没有。庭芝就点点头,说,你和Sophia表姐很熟吧?她那么漂亮的,是不是追求她的人挺多的?景辉点了点头,罗蕴纹是混血,确实很美,又不同于纯中国姑娘或纯英国姑娘的美女,念的是剑桥天文系,男生们自然趋之若鹜。庭芝又说,你和她共同话题很多吧?你这么喜欢看星的。景辉说,嗯,以前是,我回香港就没什么联系了。庭芝又点点头,继续看向大海。景辉握紧她的手,说,冷不冷?庭芝就靠进他怀里,说,有点儿。景辉于是抱着她。      过了一会儿,景辉说,Lizzy,我们也订婚好不好?庭芝诧异地抬起头来,景辉说,我还是想多照顾你。。。庭芝仰起头来,笑道,现在我们不也常常在一起?景辉说,那还是不一样。庭芝想了想,说,就是订了婚,也和现在没有多大分别。。。你知道我已经不应别人的约了。。。景辉说,我不是说这个。。。庭芝说,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订婚?景辉说,你还是没准备好?庭芝说,嗯。景辉说,那我再继续等你。庭芝就笑着拍了拍他,说,原来你是想问我到底是怎么想你的!景辉一笑,说,那你告诉我吧。庭芝又想了想,说,你对我很好,我和你在一起很舒服很愉快。。。但是。。。我从来没有真地喜欢过一个人。。。所以我不知道这叫不叫真地喜欢。果然和唐敏说的一样。景辉亲了亲她的头顶说,不管是不是真地喜欢,我们还是可以订婚,我是真地喜欢你。庭芝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我不是真地喜欢你,你也不介意?景辉摇了摇头。庭芝分开两人,看着他的眼睛,说,可是我会介意,如果我不是真地喜欢一个人,我不会嫁给他。。。那是对自己和这个人的不忠实。      在楼下,唐敏咯咯直笑,因为Terry一直往她怀里钻,细毛撩动她的肌肤,很痒。丁爱伟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笑看她,说,吴日川最近怎么样?唐敏说,不知道,我和他不怎么能碰上面。丁爱伟点了点头,据下面的人回报,吴日川最近就是正常的上下课和生活,偶尔和某个女孩走在一起,没再去找过唐敏。唐敏说,你别担心他了,很多人想和他在一起,他有很多选择,只不过开始的时候气不过罢了。丁爱伟就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说,生日快乐!唐敏把Terry放到地上,打开来一看,是一个铃铛,她有点儿诧异,丁爱伟说,这是给Terry的,这个铃铛声音很特别,所以下次如果它再不见了,我们很快就可以找到它。唐敏嘻嘻一笑,说,你可真有心!丁爱伟也笑道,因为它是你的宝贝!唐敏说,哎哟,听起来好酸。。。就起身走到他身边,搂住了他的脖子。    第四部 (四十三)   景辉只感到非常惊异和感动,庭芝的真实心意就像是暗夜里这盏小灯,照亮了他的心扉。他又把她搂进怀里,说,Lizzy。。。庭芝一笑,说,那你原来觉得是什么?景辉说,我觉得我对你不够好,你才来的时候我用自己的想法去误解你,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你还在怪我。庭芝一笑,点着他的鼻子,说,嗯。。。这个我想好了再罚你!景辉又说,可是我们现在见面太少了,你也没法多了解我。庭芝笑说,看来你还是不放心,是你下班比我晚。。。景辉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一阵沉默。庭芝说,嗯。。。这样吧,我有时候上许氏去找你?我可以买晚饭上去,我们一起吃。景辉颇有点儿喜出望外,说,好。。。你不要去买,你要来,我找人先去买好。。。庭芝笑道,那多麻烦,我为什么不能去买,我顺路去买了就好了,别兴师动众的。。。景辉知道她还是害羞,不太想人知道她上许氏去找他,就亲了亲她,微笑着说,那就辛苦你了。      夜里,景辉和丁爱伟睡在另一间房里,也是分两张床。丁爱伟说,你和Lizzy说了没有?景辉说,没有,不知道怎么说。丁爱伟说,你不怕?景辉说,好几年以前的事了,Sophia现在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丁爱伟说,什么好几年,不过就是三年多,我觉得她一定还是放不下,这次她回来,说不定还是想和你在一起。。。景辉说,别扯了,她知道Lizzy是我的未婚妻,现在Lizzy又在这里,她们还是表姐妹,她不是这样的人,她肯定是顺父母的意思回来的,和我无关。。。 别说了,睡觉吧,不早了。就起身关了灯。丁爱伟在黑暗里点了点头,景辉说的也不无道理。      第二天早饭后,四个人去小岛上闲逛。才走到海边,庭芝就看见了自己的游艇,唐敏和丁爱伟也很诧异,景辉微微一笑,说,我让他们一早开过来的,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出海。。。小敏,生日快乐!四人上得船来,景辉让开船的人自行回去了。船上水酒食物一应具备,下面船舱还架着一架新望远镜。庭芝看这只和景辉房间里的很像,只是比较小一点儿。景辉说,上次我们试船以后不久,我就装了。庭芝微微一笑,没说话。唐敏抱着Terry,让它凑近镜筒假装看看,然后笑道,Charles,Terry也很喜欢!丁爱伟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后来两人留在下面,景辉和庭芝去了上面的驾驶舱开艇。两人沐浴在春日的阳光里,庭芝笑说,你这是怪我不陪你看星?景辉说,没有,我知道你不喜欢去我们家,总是拘谨。。。我们可以来这里看,这上面比我们家露台空气还好。庭芝一笑,说,好。天气已经暖和,自此以后,两人常在周六的夜晚出海看星。      唐敏在下面的船舱‘盘问’丁爱伟最近都有什么女星对他投怀送抱。丁爱伟一笑,说,哪有投怀送抱那么严重?自从正式订婚,两人也开始去看电影。丁家的电影公司叫雲天影业,现在是由丁爱伟在主管,他和女演员们少不了业务上的接触,只是以前他不告诉唐敏这些事。不少女演员们自从知道了大少订婚的消息,纷纷叹息哀怨,后来见到唐敏偶尔会挽着丁爱伟去,知道她就是正主,见她除了家世以外还美丽娇嫩地让人眩目,更是自叹弗如。但是丁爱伟每次自己去的时候,她们依然十分热情。唐敏就笑道,表面上没有,心里一定有的。丁爱伟笑说,还管别人心里怎么想?反正我对她们没兴趣。唐敏又说,她们都是了女呢!丁爱伟就搂住她,说,谁也比不上你!唐敏咯咯一笑,说,别这样,好痒,你和Terry可真像!两人亲了一会儿分开来。丁爱伟说,你表姐现在对Charles是怎么想的?唐敏说,不知道,她不怎么谈。。。他们俩才走在一起两个月,你怎么比Charles还着急?丁爱伟说,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只是Charles也不怎么谈他们俩的事,我就随便问问。唐敏说,嗯,你别操心了,我想表姐最后会嫁给Charles的,他们俩多般配!    第四部 (四十四)   五月,天气开始变热,化妆间里虽有冷气,依然有一种隐隐的燥热。庄云凤对着镜子卸妆,她看着自己这张满是脂粉的脸,说不出的疲倦,边上还有几个姑娘在谈笑。这时候,美工进来,手上拿了一件衣服,说,迪梦,这是后天的衣服,你先试试,如果太大,就先让四婶改改。她面无表情,接过衣服,美工摇摇头就走了,这个姑娘来了一阵子了,老是这么不阴不阳的,要不是大少那时说留着她,早就被遣走了,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在这个圈子里混,性格如此倔强,是要吃亏的,想红更是没戏。。。四婶进来,说,迪梦小姐,你的电话,好像是吴小姐。云凤点点头,说,嗯,谢谢。就起身去接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云凤和吴日琼坐在外面的茶座。吴日琼说,你最近好不好?云凤淡淡一笑,说,还是老样子。吴日琼说,恩,你妈呢?云凤没什么表情,说,她还在赌。。。吴日琼一笑,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问。。。你们老板最近怎么样?他对你。。。云凤有点儿黯然,说,他已经订婚了。我们别谈这个了,他又不喜欢我。吴日琼继续说,他是不是喜欢你,你怎么知道,去年他不是帮过你,还继续收留了你?云凤一笑,说,他怎么会喜欢像我这样的人?他的未婚妻是唐家的小姐,又非常漂亮。吴日琼说,女人不是只要漂亮。。。就是说到漂亮,我看你也不比唐小姐差,唐小姐只是个小孩子。云凤不答,说,吴小姐找到护花使者了?吴日琼一笑,说,反正总有人在那里给我服务。云凤点了点头。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就分手了。      云凤回了雲天影业,她到门口的时候是下午四点过了,这一下午她都没有通告,她只是回来再确定一下四婶已经给她改好了明天穿的戏服。在门口,遇见了丁爱伟。她于是说,丁先生。丁爱伟看着她微微一笑,说,庄小姐。两人一起进了大门,丁爱伟的两个保镖跟在后面。丁爱伟说,你最近还好吧?这里有没有人欺负你?云凤都一一答应了,最后说,丁生,谢谢,你对我真好。。。我一直没有机会向你道贺,祝贺你订婚。丁爱伟一笑,说,谢谢!然后两人就分道了。丁爱伟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云凤向公共化妆间方向走去。      丁爱伟进屋坐下,雲天的孟经理就拿上了账本,说,这是这个月的数。丁爱伟看了看,说,这个月有什么特别的花销吗?孟经理说,其他没有,但是还是按照大少的吩咐给庄小姐的家里填了几笔数。。。这里。。。丁爱伟于是仔细看了看那几个条目,说,数目不是很大,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最近要上的那部戏女主角是谁?孟经理说,是严小姐。心道,数目加起来已经不少了!大少真是好人!丁爱伟说,已经通知严小姐了?孟经理说,没有,剧本还在做最后修改。丁爱伟沉吟了一下,说,让庄小姐试试,我们反正是要推新人的,这个戏也不是什么重头戏,让严小姐休息休息。。。。男主角用陆韶。陆韶现在是雲天的第二号男演员。孟经理明白大少这是想让庄云凤上位,他迟疑了两下说,大少,这个恐怕会有其他人不服,庄小姐不过才来了一年。丁爱伟说,谁好就用谁,谁适合角色就用谁,你负责做一个考核就可以了。      这时候严岚就走了进来,对丁爱伟笑道,大少,你今天来的倒早!丁爱伟也微笑着说,严小姐。    第四部 (四十五)   云凤三岁丧父,母亲又嫁了一个男人,生了一个弟弟,日子还算小康,继父在她十七岁的时候也死了,一家三口日子就艰难起来,她觉得继父对自己有恩,于是从书院辍学做事,好让弟弟继续念书。开始她和母亲一起在夜市做衣摊卖衣服,还算有收入,但是不久以后,母亲开始赌钱,衣摊她一个人做不下去,转而应聘了去百货公司卖布,因为她模样好,很快就被录取了,做了一年多,算是有固定收入。只是家里的赌债越欠越多,他们搬了好几次家,弟弟连学费也付不起了,她那点儿微薄的工资根本就不够用,她和弟弟虽然不同父亲,却感情很好,而且一家人总要吃饭,所以差不多一年前,雲天招募女演员,她去了,就被录取了。      丁爱伟是老板,她进雲天差不多三个月了,一直没见过他,因为她只不过是个新人,丁爱伟也不是天天上电影公司,电影公司的负责人是孟健平,就是孟经理。她每天就是和老师学怎么演戏,公司安排她和其他两个同时进来的姑娘住在一起,就在公司的附近。那个早晨,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八点正就到了雲天,只是还没进门,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拦住了。她心里明白,这又是高利贷。于是说,我们去别的地方说,这里是上班的地方。就向一侧走了几步,但这几个人不走,其中一个说,啧啧,靓女,什么时候找了这一份工?钱不少吧?云凤的收入虽然比在百货公司高多了,但她是个新人,又还不能为公司赚钱,能有多少收入。她说,我才来,没什么钱,你把数目告诉我,过一阵子,我一定想办法还。这个人笑道,庄小姐,我们也不是一次两次打交道了,本来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只是这次你妈手笔太大了,又已经过期好几个礼拜了。。。      云凤说,我现在没钱。这个人又笑道,那好,那你和我们走一趟吧,老大说了,没钱有人也行,你去给我们站台还钱。站台,就是去夜总会陪酒。云凤说,我有工作,就是我跟你走,公司也不能放我。这个人又笑道,欠债还钱,就是条子来了,我们也有理,你公司又能怎么样?就要上来拉云凤,云凤一闪,这个人拉了一个空,大怒,再要上前,旁边有人喝道,干什么的?在这里闹事?这个人回转脸一看,一位年轻的先生带着两个人,刚才说话的是其中一个人。他看这个年轻人穿着很讲究,知道多半是惹不起的主儿,于是礼貌地说,这位小姐欠我的钱,我不过是想请她还钱。这个年轻人道,请小姐还钱,是这样请的吗?这个人说,先生你是谁?这和你无关。刚才说话的那个人说,这是我们电影公司的总经理丁先生。这个人心里一惊,这里的老板?那就是丁家的少爷。他于是收敛了气焰,说,丁生,欠债还钱总没错吧?她是你公司的职员,请你让她跟我们走。      听见外面的声音,孟经理走了出来,一看这架势,心里就着急了。这位庄小姐怎么会带来这种麻烦,在一边不好出声。丁爱伟看看云凤,说,她欠你多少钱?这个人说了一个数目。丁爱伟于是对孟经理说,健叔,您带他去拿钱。云凤这才看向丁爱伟,说,丁先生,不用了,我自己会还,只是现在还没赚那么多钱,给公司添麻烦了。丁爱伟微微一笑,说,这就是你自己的钱,我只是预支给你。然后说,走吧,进去上班吧。云凤还在迟疑,丁爱伟领先进了门,两位保镖站在一旁等她举步,她于是也跟了进去。      孟经理打发了那伙人,有点儿心虚地进了丁爱伟的办公室,说,大少,我不知道。。。我现在就打发了她。。。丁爱伟说,现在?那公司预支给她的钱怎么办?孟经理直冒汗,僵在了那里。丁爱伟笑道,健叔,您别紧张,她是怎么回事?孟经理于是把招云凤进来的来龙去脉讲了讲,说自己完全不知道她会和高利贷有来往,最后说,大少,那时我觉得她模样好,可以栽培,才。。。丁爱伟说,嗯,你去让她来见我。    第四部 (四十六)   云凤进了丁爱伟的办公室,丁爱伟让她在沙发上坐了,说,庄小姐,你知道我们这是正经做生意的地方。云凤说,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丁爱伟一笑,说,你为什么会欠这么多钱?云凤沉默了一会儿,就简略地说了说是母亲借高利贷去赌钱。丁爱伟说,那还会有下次。云凤说,丁生,我明白,我现在就辞职,欠公司的钱,我一定会还,请宽限一阵。丁爱伟说,庄小姐,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要你辞职,我只是说不要有下次。云凤看着丁爱伟,丁爱伟说,你一个年轻小姐,外面赚钱多的工作都不适合你,我看你条件不错,还是在这里继续做,只是不要让这些人再上门。云凤点了点头。丁爱伟又说,你妈妈在哪里赌钱?刚才那些人是什么公司的?云凤于是说了说,丁爱伟说,嗯,我知道了,你去吧。      自此以后,高利贷的人没再来找过云凤,云凤觉得奇怪,母亲依然在赌钱,她问母亲,母亲只是说,高利贷现在都给一年的借贷期,她当然不信,自己找上了那家公司去问个究竟。她上去后,又遇到了那天在雲天要拉她的那个人,那个人一笑,说,庄小姐,你这是走了什么运?连丁家的太子爷都勾搭上了?然后就告诉了云凤,雲天过一阵就帮她母亲填数的事。云凤只感到非常诧异,她和丁爱伟不过就是那天见过面。她回雲天以后,要求孟经理带她去见丁爱伟。孟经理为难地说,庄小姐,你有什么事?大少很忙,没空见你。云凤说,我一定要见他。于是她又和丁爱伟见面了。她说自己已经知道公司帮母亲还钱的事,然后说,丁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们生受不起。丁爱伟说,庄小姐,这些钱等将来你再为我们赚回来。      云凤很诧异,她看着丁爱伟。她原本以为丁爱伟这么做是想对她有什么企图,这种富家公子哥又是公司的老板,怎可能如此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职员。丁爱伟只是一笑,说,你对自己没信心?云凤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对自己演戏出名有没有信心,心里十分感动,说,丁生,谢谢,公司的钱我一定会还。丁爱伟说,你现在不是除了生活费,都不拿工资?云凤点点头。丁爱伟说,既然我们已经说清楚了,那你就拿工资吧,至于你欠的钱,将来再还。她到雲天以后,成天听很多女演员们笑谈这位年轻的老板,但是她一直都没往心里去,她和她们没有共同语言,也不屑和她们一样,成天想着对老板投怀送抱。只是从此以后,丁爱伟在她心里也自不同,但她在所有人面前还是老样子。      那时她不知道,那天看见雲天门口那件事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吴日琼。她的车那天经过,她看见丁爱伟,于是让司机停在一边,就想下来和他打招呼,但是她才下车,就看见丁爱伟走到了那几个人身边,然后她又看见了云凤,这个姑娘异常美貌,于是她就远远地站着,没再走过去。虽然她听不见他们说话,但是这种事一看就明白,后来她又见丁爱伟的保镖等云凤进门,知道她是雲天的演员,更觉得有点儿不寻常,所以她就暗暗打定了主意。云凤常常去雲天附近的一家永南的中药店买药,她于是就刻意地和她攀谈,还减免了好几次她的药钱,于是她们两半年前成了好友,那时候跑马地游泳池的事还没有发生。吴日琼常常刻意打探云凤的心意,云凤又不过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姑娘,自然也就知道了她的隐隐心事。后来弟弟告诉她植物园的事以及接下来丁爱伟订婚的消息自然让吴日琼大大的吃惊,她当然地妒恨唐敏,原来丁爱伟真的喜欢这个小姑娘,而这个小姑娘就要成为丁太!而且丁爱伟今年就没怎么和景辉在击剑场出现过,她开始觉得他是因为生意忙,原来还为未婚妻忙。    第四部 (四十七)   罗启瑞父子一行抵达香港的那天,文强丁力唐鹏还有景辉丁爱伟都去了码头接船。这是文强和丁力第一次和罗佑翔碰面。他长的还是比较像罗启瑞,但是眼睛要小一点儿,轮廓更分明,混血的特质在他身上带出一种更加纯粹的英国绅士的感觉。文强对罗启瑞说,小恒在政府里上班,不好请假,小华也走不开,请您原谅。罗启瑞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景恒在伦敦数年,也常去罗家,景华过年过节也会去。丁力恭恭敬敬地说,您一路可好?谢谢您对小伟的照顾。罗蕴纹看见景辉和丁爱伟很高兴,伸出手去,说,Charles,Michael,好久不见。两人于是分别和她握了手。景辉说,路上还好吗?丁爱伟说,Sophia,在香港见到你真高兴!他们还带回来一个消息,那就是阮家的三子阮志和将在今年暑假毕业,估计九月份就会回到香港,唐鹏高兴地说,那大哥和婷姐一定会很高兴,本来我们都以为他要今年秋天才毕业。      晚上,唐家开家宴招待三人。阮红瑛今天又留在了家里张罗。罗启瑞见到她的时候,非常高兴,说,红瑛,我们又见面了!阮红瑛笑着说,舅舅,您还是风采依然!罗启瑞说,老了老了,家姐。。。唐鹏立刻说,舅舅,我们快坐吧。庭芝回来,见到罗蕴纹,很是兴奋,她见这位比她大两岁的混血表姐有着深棕色的长发,微微弯曲,两鬓边分了两绺出来绞成了小辫子在后面的长发上面合拢,深棕色的睫毛,很长很密,像两把小小的刷子,眼睛深邃,闪动着睿智柔和的光芒,皮肤雪白,鼻梁很挺,很像好莱坞的明星英格丽褒曼,只是眼睛略小一点儿,头发的颜色不一样,面孔更东方化一点儿。曲线清晰,穿着一条蓝紫色的连衣长裙,典雅文静,如娇花照水,我见犹怜,比照片里还要生动得多,声音柔和又略带沙哑,说话不紧不慢,听上去非常舒服。她在心里叹道,表姐真是具有学院气质的美女!      罗蕴纹的外公是华人神父,地位也不低,母亲长得漂亮,虽然没有女儿漂亮,因为女儿是混血,但是典型的大家淑女,所以蕴纹本人的风格也是娴静的淑女。她拥抱了庭芝,说,你和照片上的一样漂亮!庭芝脸红了,说,我哪有表姐美!罗蕴纹就微微一笑,说,你父母好吗?表姑我景仰已久,可惜一直没见过。庭芝说,嗯,他们都好,谢谢,表舅妈和表弟他们好吗?蕴纹提到了母亲宝姿,庭芝不禁想到,其实表姐的风格和妈妈有点儿像,不过她比妈妈更柔美。于是她笑道,如果妈妈见到你会很喜欢,你更像她的女儿!蕴纹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罗启瑞父子一直和庭芝谈话,询问关注长岛叶家的生活,虽然他们时有通信,但这也是三人的第一次见面。庭芝觉得罗家父子严肃矜持,英伦绅士风范,她于是想起了景辉父子。蕴纹坐在一旁,并不多言,但庭芝觉得表姐对自己也有好奇,她就在心里一笑,美国和英国还是大不一样吧?      晚饭后,庭芝还请蕴纹去自己的房间聊了一会儿天。她让表姐在床边坐了,蕴纹见枕边放着那本《Pride and Prejudice》,随手拿起来翻了翻,里面夹着的景辉的照片就掉了出来,这是景辉从英国回来以后,许家寄给美国的,算是用来相亲的照片,庭芝在远洋船上看的就是这张照片,去年她和景辉不和,于是她收起了这张像,但今年两人走在了一起,她就又拿了出来,还是夹在书里当书签用。蕴纹拿起这张照片看了看,她从来没见过这张,笑道,Lizzy,Charles真帅。。。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庭芝脸红了,说,表姐,我才和他走在一起没多久。。。蕴纹有一点儿诧异,庭芝不是回香港快一年了?但她不好再问,于是把照片放回了书里,说,你喜欢这本书?庭芝说,嗯,你也喜欢?蕴纹说,这本很好,但比较而言,我更喜欢《Sense and Sensibility》。庭芝就点了点头,又在心里一笑,她以前就觉得妈妈宝姿应该喜欢《Sense and Sensibility》,没想到Sophia表姐真地喜欢那本。    第四部 (四十八)   周日唐敏回来,见到蕴纹也是大大的兴奋。她私下里对阮红瑛说,妈,我以前一直以为我长得漂亮,没想到Sophia表姐更漂亮!阮红瑛把女儿揽进怀里,笑道,Sophia是很美,和你感觉不一样,但是妈妈喜欢的是,她是一个标准的英伦淑女,你好好学习学习!唐敏就走到唐鹏身边说,爸,您看,妈又说我的不是!唐鹏就搂住女儿,说,小敏在爸爸的眼里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最好的姑娘!唐敏于是得意地看看阮红瑛,说,妈,您看,爸爸更喜欢我,超过您!阮红瑛笑道,你都订婚了,怎么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唐敏就笑嘻嘻地走了。唐鹏也笑道,小敏就像你。。。阮红瑛道,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比她淑女吧,都是你惯的。唐鹏于是走过去,搂住她,说,好好好,我不惯她了,她已经有人惯了,我只惯你,好不好?阮红瑛就笑着拍了丈夫一下。      周一,罗佑翔就去了港督府报道,文强来了唐家陪了罗启瑞一早上。两人谈了很多。他还把罗宅的设计图拿了过来。因为罗家要在香港长居,所以由華庭承建,地方已经选好了,罗启瑞罗佑翔来了以后还亲自去看过,自然也在半山区,离这几家都不远。设计是景辉自己做的,下面的人画的,有好几套方案,根据罗家的意思修改好了就动工。罗启瑞说,文强,我想让Sophia和Charles一起work,Sophia喜欢的,我和Gordon就喜欢。文强说,好,没问题。罗启瑞又问,Lizzy和Charles什么时候结婚?日子定了没?文强说,年轻人还在交往,他们也不喜欢这么快就结婚。罗启瑞点点头。又问了问宝姿母女去年回来的一些情况。此后,蕴纹有时候会上许氏去和景辉讨论设计图纸。      唐敏问丁爱伟,表姐这么漂亮优秀,你以前怎么没喜欢她?丁爱伟说,我从来眼里就只有你,她也没有你漂亮。庭芝也问景辉同样的问题,景辉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我只喜欢你。庭芝心里觉得很甜蜜。两人经常在许氏晚饭,蕴纹也见过几次,就是她还没走,庭芝已经去了,于是她们会说两句话,然后蕴纹自己离开。丁爱伟又问景辉,Sophia有没有说过什么?景辉摇摇头,丁爱伟就放了心。过了一周,许家请罗家三人和庭芝去晚饭,程程拉住蕴纹,对罗启瑞说,罗先生,Sophia真是太漂亮了!罗启瑞说,许太太,这么多年你也没怎么变。。。程程说,谢谢您,您看起来也是精神矍铄!罗启瑞二十年前回香港的时候,曾应邀和文强夫妇在外面一起吃过晚饭。景华景恒也上前给罗家父子见礼。饭后,程程让蕴纹和庭芝一起去景辉的房间,她知道蕴纹是学天文的,儿子自小喜欢看星,在英国的时候他们共同话题很多,蕴纹是客,他们年轻人一处聊聊。      景辉把望远镜搬到露台上,重新调好,三个人坐在一起,看看说说。庭芝见他们俩确实谈论得很投机,心里不知道怎么的,有一种惆怅,说,我去楼下添饮料。景辉说,我去吧。她就嫣然一笑,说,我想活动活动。等她再端了三杯饮料上来,从门边一路走近,看着景辉和蕴纹站在望远镜边,轻声地笑谈,心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觉得自己很奇怪,但她就是挥不去这种感觉。景辉接过盘子,排好饮料,三人又坐下。蕴纹喝了饮料,笑说,我有点儿累,Lizzy,我下去走走,你们聊聊。就回屋下了楼。她出了房门,景辉就把庭芝搂进怀里,说,你怎么了?也累了?庭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说,嗯。景辉就把她拉进屋,俩人坐在沙发上,再抱着她,说,是不是我们俩说的把你闷着了?庭芝一笑,说,我长了不少知识,表姐懂的真多。景辉说,那是她的专业,如果谈法律,你就什么都懂了。庭芝再笑说,我学的东西多枯燥,还是表姐的专业有意思。。。她的话还没说完,景辉就俯下来吻住了她。    第四部 (四十九)   战后,华语电影开始在香港得到充分发展,丁家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雲天影业。因为起步早,加上丁家以前在上海就做电影生意,雲天影业如今在这个行业里独占鳌头,旗下有各类优秀演员和强大的制作宣传班底。雲天影业除了制作电影,还同时营运电影院,各个环节都有垄断之势,许多憧憬明星梦的年轻人都想跃入龙门,雲天每年也都举办严格的新人选拔。严岚现在是香港的第一红星,也是雲天的生招牌,严岚是她的艺名,她本名董妍。丁爱伟从英国回来以前的几个月,她就已经开始走红,那时候她也才二十岁。最近雲天要开拍的电影名叫《烽火天涯》,说的是一个在战乱中流落人家的姑娘的爱情和命运,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制作。这个角色确实比较适合云凤,但是上面破格提拔才进来一年的新人,严岚心里总是不高兴,她和孟经理关系好,因此后来打听到这是丁爱伟的意思,心里更加不快。云凤才被招进来的时候,她就上了心,因为这个姑娘真的长得不俗,虽然和自己不是一个风格,总是威胁。不过她看这个姑娘对演戏什么都不懂,又有了几分嘲笑的心,也就搁下了,云凤进来以后被公司取了艺名,就是迪梦,所以除了孟经理和丁爱伟,其他人都叫她迪梦,她更觉得这个名字好笑,一个这么土气的姑娘却取这么个洋气的名字。      只是现在,公司居然要捧她做主角,还是老板自己的意思,严岚自然要好好地留心她。这天,她趁休息的时候去《烽火天涯》的拍摄场看了看。她是觉得云凤比她初见她的时候进步了很多,但这并不让她烦恼,她感到烦恼的是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云凤会大红大紫。严岚十八岁就入雲天,红了以后演过无数的角色,有大家闺秀,有风尘女子,有贤妻良母,也有青春少女,宜古宜今,都受到各方好评。但是有评论家认为她饰演的青春少女比较起来,是她最弱的一种角色,因为她长的还是过于明媚,缺乏青春的气息,这可能也和年纪有关系,但有评论认为这和她在演艺圈待了很长时间特别是红了很长时间有关系,那种纯情被磨掉了。所以这总是她心里的一条刺。而现在她突然就在云凤的身上看见了这种纯情,本来么,她才二十岁,比自己小好几岁,又是新人。。。戏虽然还青涩,但走红不完全是靠演技,特别是现在丁爱伟要捧她。。。严岚回去自己房间以后怔仲不安,于是她打了一个电话,对方来接以后,她说,彪叔,我想见丁生。      蕴纹回来以后,就开始寻工作。她向港大天文系递交了申请,参加了两轮面试,把握很大,在唐家,大家都为她高兴。庭芝心里暗暗佩服。蕴纹也是一个有家世背景的千金大小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竟然这么努力认真,也不倚靠家里的关系。她说话不多,但是说起话来,不仅是礼数周到,还总是让人如沐春风。再看看唐敏,小姑娘虽然美丽矜贵,却坚毅低调,念书也很刻苦,就在心里感叹,她的这些至亲们其实并没有被家世所累,和她原来的想法多少有点儿不一样。她原来多少有一些骄傲,但是突然之间觉得也没什么值得骄傲得了。她和蕴纹话题比较多,因为蕴纹和她年纪相近,她们也天天见面。她问过蕴纹以前和现在有没有男友,蕴纹只是一笑,说,爷爷和爸爸要求都高。就不再谈这个话题,庭芝也不好再问,她明白蕴纹自己的要求一定也很高。蕴纹也不主动问她和景辉的事,除非她自己说起。      庭芝于是又对景辉说,表姐真是一个淑女,原来英国的淑女都是这样的,她确实和妈妈的感觉很像。景辉就“嗯”了一声,说,你也是淑女。庭芝笑道,美国的淑女和英国的淑女香港的淑女不一样。景辉知道她在戏谑他以前对她的误会,说,都是我不好,你想好了就罚我,好不好?庭芝就笑着换了话题。蕴纹回来以后,庭芝其实常常在景辉面前问起她以前在英国读书时候的事,但是景辉讲的很少,庭芝知道他很保守,不太喜欢谈女生,更感到甜蜜。丁爱伟也不怎么在唐敏面前谈她。这三个女孩凑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快快乐乐,整个唐家充满了笑声,很快就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第四部 (五十)   严岚想见的丁先生,并不是丁爱伟,而是丁力。雲天影业的小姑娘们都想和丁爱伟亲近,但严岚却不,因为她不喜欢小年轻。她走红以后,男人们成天给她送花,请饭,捧场,从平民百姓到上流社会的公子哥应有尽有,这里面当然也不都是小年轻,她比较喜欢和年长的男人一起出去,他们对她体贴周到,让她有一种安全感。在丁爱伟回来以前,丁力在雲天坐在儿子这个位置,虽然他来的更少,但无疑严岚是少数和他比较接近的女演员,所以她在丁力面前多少能说上一些话。严岚现在是雲天的第一招牌,她又和丁力较熟,所以阿彪说,严小姐,我先问问力哥的意思,再给你回话。      丁力在自己的办公室见严岚,他说,严小姐,你想见我,有什么事吗?严岚就讲了《烽火天涯》的事,她说,丁生,我很喜欢这个角色,我听说原来内定的也是我,但是大少。。。就不再说下去。丁力一笑,说,我现在对电影公司的事都不是很了解。。。不过既然严小姐开口,我去问问。严岚还想说什么,丁力说自己下面还有别的事,就请阿彪进来带她出去了。严岚感到有一点儿气恼,她不过就是几个月没见丁力,他就对她如此冷淡了?她不是有别的想法,她只是觉得他们算是良好的宾主合作关系,自己现在是香港第一红星,虽说丁力是她的正牌老板,但多少应该给她一些面子。      她默默地走出了雲天,在门边,见到了正下车的凌小珊。她有点儿惊奇,走上前,说,丁太,下午好!凌小珊见到她,一笑,说,严小姐,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严岚于是说自己找丁先生谈了一点儿事,凌小珊笑问了一句,严小姐,你最近不错吧?我看报纸上写的都是你的好消息。就准备进去,但严岚说,丁太,谢谢,我最近在坐冷板凳,报纸上写的全是胡扯。凌小珊点点头,就要进门。严岚又讲了一句,大少最近在捧别人。。。凌小珊听了这句话,转过脸来,看着严岚,严岚于是简略地说了说云凤的事,凌小珊明白她想说什么,一笑,说,严小姐,你别多心了,我和丁先生晚上有一个酒会要去,我先告辞了。      严岚这才明白了,为什么丁力那么快就让她离开,因为凌小珊要来,他不想让凌小珊看见自己在他那里,只是现在才四点半还不到。丁力对他这位正房太太非常看重,全香港都知道,严岚自然也知道。她还很羡慕,这对夫妻儿女都那么大了,但是感情依然很好。她也知道凌小珊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她是雅群会的执行副主席,其实就是在雅群会当家作主,而且凌小珊自己又是一个中年美妇,依然很有味道。在演艺圈里的女人们都很爱谈她,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她嫁给丁力以前是唱戏出身,符合她们的梦想。严岚也一直把她作为自己的目标,只是她现在还没碰到一个她觉得满意又喜欢她又有本事的男人。      凌小珊走到丁力办公室外,阿彪立刻站起来说,大嫂,力哥在里面等你。凌小珊对他一笑,又问了问他和阿滔以及他家里的近况,才推门进去。丁力立刻站起来,笑说,你来了?凌小珊笑道,你过生日,我当然要早来,我位子订好了,你这里差不多了,就可以走了。然后自己走到沙发上坐了。丁力一笑,就开始收拾桌子。凌小珊闲闲地说,我刚才在外面碰见严小姐。丁力说,嗯,她找我谈点儿事。凌小珊说,和小伟有关?丁力有点儿吃惊,这位严小姐怎么会在凌小珊面前讲这些,这都是生意上的事,这个女人看来不识大体。不过他一笑,说,我也不知道,我会去问他,你别操心了。凌小珊一笑,说,难道儿子的事我现在都管不得了?丁力说,小伟有分数,他一定是为了生意。。。我们走吧!      这夫妇俩都明白严岚真正想讲什么,她的意思是丁爱伟对庄云凤有意,所以开始捧她,因此这两夫妇都不想再听她继续讲下去。夫妇俩人在外面的会所吃了晚饭,就去了赤柱丁家的别墅,昨天晚上丁家已经开过了贺宴,丁明亮也从澳门回来给父亲祝寿。这是夫妇俩的惯例,每年的结婚周年纪念及两人的生日,两人都会单独再去别墅庆祝一下。同样,丁家的别墅也更大更豪华,也和二十年前的风格一样,只是在战后改叫了兰居,种满了各种兰花,因为后来那是整个丁家的别墅,而不只是正房的人才可以进,这当然是依凌小珊的意思。    第四部 (五十一)   丁爱伟见凌小珊在他房间的沙发上坐下来,知道母亲有话要讲,他于是笑着走过去,把双手放在她肩膀上,揉捏了两下。凌小珊就笑道,无事献殷勤,你在外面都做了什么?丁爱伟一愣,随即一笑,说,妈,我能干什么,有你还有小敏在。。。我敢干什么?凌小珊说,电影公司最近要上新人?丁爱伟觉得很诧异,说,妈,您怎么知道的?您怎么也关心起这些事来了?因为丁爱伟觉得这件事就连父亲丁力都不知道,孟经理不会去讲这些。凌小珊说,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爸爸现在也知道了,那个庄小姐真的有潜力?丁爱伟见母亲郑重其事,想了想,说,爸爸都知道了什么?凌小珊更觉得诧异,她突然就觉得这个叫庄云凤的姑娘不寻常。于是她一笑,说,这是怎么回事?      丁爱伟于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讲,最后说,妈,她妈妈在我们家的赌场里赌钱,我觉得过意不去。。。而且我老觉得以前见过她,和她认识,好像很熟悉的朋友的感觉,她也确实是一个很用功的姑娘,现在戏演得像模像样,个人条件又好,所以我觉得给她一个机会没什么不对,那些钱对公司来说算不了什么,也不是白给她不还了的。凌小珊点了点头,这个儿子真不愧是自己和阿力的儿子,她原本多少有点儿怀疑儿子对这些演艺圈的漂亮姑娘把持不住,虽然他一直喜欢唐敏,现在又订了婚,但年轻人血气方刚,难免行差踏错。她于是一笑,说,那还有很多人在我们家赌场里呢!丁爱伟只是笑笑不语。凌小珊还觉得儿子说的以前就认识这个姑娘的感觉有点儿不一般,接着沉吟道,难道你小的时候我们在澳门见过她?丁爱伟说,不记得了,好像没有。夫妇俩那天去别墅,商量好让凌小珊来问问,但既然知道了丁爱伟和她没什么,这件事也就搁下了。      凌小珊走后,丁爱伟想了想,明白了这多半是严小姐去打的小报告,就笑着摇了摇头,电影公司的事情确实复杂,女人和名利搅和在一起,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然后他又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曾经真在什么地方见过云凤,也没有头绪。于是他也不再想,他自然不会告诉唐敏,因为这确实是生意上的事。严岚回去以后发现《烽火天涯》依然还是原班人马在拍摄,心里更加郁闷,但她不便再打电话找丁力,就开始拿身边的人撒气。孟经理听说了,就找她来谈话,孟经理说,严小姐,不是我说你,新人上位是迟早的,你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久,不会不知道,既然这是上面的决定,我也不好说什么,请你遵守公司的规矩,再给我点儿面子,别再为难底下的人。严岚觉得黯然,说,孟经理,我知道您对我好,谢谢,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再让您为难。      其实孟经理并没有告诉她原来是内定了她出演的,那话是她在丁力面前编造的,丁力后来着阿彪打了电话问过了孟经理,自然他们都明白了,所以孟经理从此也和严岚有了嫌隙,不过他不表露出来,这些所谓的红星们来来去去,再漂亮再能干,也就是吃个青春饭,几年好光景而已,雲天影业十几年前开业,他就开始在这里做,一步一步坐到现在的位置,从下到上,自然看了不少,所以他理解她们的苦处,只是苦处归苦处,大家都是为老板打工的,不好拉别人来做垫背。他心想,要是大少知道了这件事,自己更麻烦,本来自己不过是因为和严岚私交还不错,也为了好说话,告诉了她这是大少的意思,没想到她竟然捅到丁力那里去。丁爱伟怎么说也是现管,虽然人好又比较随和,但毕竟是宾主关系,如果他知道是自己泄露的幕后决定,会怎么看自己?只是丁爱伟没再提过这件事,他后来也就放了心。      吴日琼知道云凤做了主角,也为她高兴,鼓励她好好做,一举成名,她还觉得丁爱伟已经完全迷上了这个姑娘。    第四部 (五十二)   六月中,蕴纹被港大聘请为助教,开始去上班,为天文系主任Robinson教授工作。她一入港大,年轻的教授们就开始约她出去,她也常常接受约会,包括单独约会,当然他们都不知道蕴纹真实的家庭背景。如果是晚上,她都是在八点以前就回到唐家,罗家父子也没说什么。下班后她还经常去港大的舞蹈中心,蕴纹自小就喜欢跳芭蕾舞,舞艺精湛,少年时期获过很多学校和社区的奖项,唐敏也自小习跳芭蕾舞,所以她们现在常常在这个时候见面。蕴纹开始上班后不久,景辉的生日到了,正日子在周四,但是许家订在周日再庆祝。周三庭芝给景辉打电话,说要不要明晚上一起吃饭。景辉说,明天下午我有一个会,可能要开到7点多,你先吃吧,不要管我了,我们周日再一起庆祝。第二天,庭芝买好了饭,到许氏楼下的时候是7点10分,她停好了车,拎着饭盒袋子,走上来,却看见蕴纹的背影也向景辉办公室的方向而去。她心里一动,就放慢了脚步。她没再打电话给景辉,因为她想给他一个惊喜,她已经买了礼物放在包里,到时候一起给他。她还知道罗宅的图纸已经修改完毕,很快就要开始动工了。      蕴纹进了景辉的办公室没再出来,看来景辉应该已经开完会了。庭芝想了想,也进去了。秘书已经离开,她把饭盒放在外间的桌上,轻轻地走近,就准备敲门进去。她刚抬起手来,就听到景辉说,你还记着那件事?她于是下意识地放下了自己的手。蕴纹说,那是我的 first kiss。庭芝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就想到,景辉从来没和她说过他的初吻是什么时候,他们就没谈论过这个问题,她一直以为她的初吻也是他的初吻,她心里开始怦怦乱跳。就听景辉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蕴纹说,嗯,我知道,那个晚上我是情不自禁,又喝了不少酒,我以为你不会知道,对不起。景辉说,我们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你也不要再放在心上。蕴纹说,嗯,你第二天不辞而别,就是怕我难堪。。。      庭芝听到这里,心里雪亮,但是她心里又涌起了那股难言的滋味,就立刻转身轻轻地走了。下楼的时候,她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行了一阵,她觉得一阵心痛袭来,就加快了脚步。出了许氏的大门,外面开始下雨,她也没觉得,一直向对面停车场快步而去。她有点儿颤抖地发动了车,在街上兜了两圈,就向码头疾驶而去。等她冲进了码头,上了自己的游艇,才发现身后跟了一个人,她大吃一惊,但随即发现这个人是景华,她恼怒地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景华说,我在许氏的楼下看见你,叫了你好几声,你没听见,我看你好像有点儿不对,所以我就跟来了,出了什么事?庭芝不说话,解开了绳子,再启动了游艇,离开了岸。      在景辉的办公室里,蕴纹接着说,所以我还想说一声谢谢。。。表妹是个好姑娘,我也很喜欢她,祝福你们!景辉说,谢谢!两人走了出来,景辉很快就看见了桌子上的饭盒,他一愣,蕴纹也感到意外,说,你不是没约Lizzy? 景辉说,是没有。。。然后他就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打到唐家,佣人说庭芝还没回去。他又拨了庭芝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他再打给丁爱伟,丁爱伟也说没看见庭芝,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没事,我再打给你。但他心里越来越紧张,就拉松了自己的领带,再对蕴纹说,你回去吧,我去找找Lizzy。蕴纹想说什么,但她终于没说,只是点点头,就自己离开了。景辉上了庭芝的律师楼,但是上面一片漆黑。于是他开车在街上转了两圈,就开去了码头,庭芝的车停在外面,而她的游艇果然不见了,他心里咯噔一下,就愣在了那里。    第四部 (五十三)   景辉到剑桥念书的时候,会时常到伦敦罗佑翔的家里,因为罗启瑞一直和长子一家住在一起,蕴纹那时只有十六岁,还是一个在念高中的小姑娘。或许是因为他和她平时见多了的金发白皮肤不一样,景辉又长得高大帅气,或许是因为景辉也喜欢看星,和她一样,她很快就倾心于他。但是她自然不会表露出来,一是因为她知道他是表妹庭芝的未婚夫,一是因为她有那样显赫的家世,家教良好,还因为姑娘家的矜持和她本人的性格,她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淑女。景辉本来在女孩子面前比较害羞,但是蕴纹给他的感觉不同,她非常文雅宁静,让人感到舒服,话也不多,而且他们俩在看星这方面话题是真的很多。      第二年,丁爱伟也去了剑桥,是他最先看出来蕴纹喜欢景辉,因为他比较开朗,所以在伦敦罗家他和蕴纹经常会聊天,他发现每次他说到景辉的各种事,她都很专注地听,虽然她自己很少问,而且和景辉有关的各种日子,生日,学校的什么重要活动,开学放假的日子等等,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然后他就告诉了景辉,景辉只觉得有点儿诧异,因为他知道蕴纹也知道他和庭芝有婚约,但是他也不是特别的在意,因为从小到大,喜欢亲近他的女生不少,只是他和女孩子很少说话,过了一段时间,她们也就淡了,而且他在剑桥,她在伦敦,大家见面机会不多。直到蕴纹也上了剑桥。他们三个人不可能不来往,而且蕴纹是女孩,又是罗家最大的孩子,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在剑桥,罗启瑞父子和蕴纹的母亲就托他和丁爱伟照顾她,这自然是义不容辞的事。      这时候,丁爱伟和景辉已经租房子住在一起了,自此蕴纹常和他们俩在一起包括去他们俩的住处,但她依然不表露自己的心意,她在外面对景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所以他就装作不知,他还认为蕴纹已经改了想法了,因为蕴纹一进剑桥,男生就开始排队追她,各个系的都有,蕴纹会和别人出去约会,虽然都不长久也不固定。他和丁爱伟有时候还帮她解决一些这方面的麻烦。蕴纹和丁爱伟也很熟,说话比他多,所以他更没再往那个方向想过。但是丁爱伟觉得蕴纹喜欢的还是他,不然她不会一直没有男友,他和景辉说过几次,但景辉都觉得他是杞人忧天。以前常常是景辉教蕴纹怎么看星,但蕴纹现在念的是天文系,就开始教景辉系统的专业知识,景辉的住处也有望远镜,所以他们谈到这些依然很愉快,也常常谈论,在她的推荐下,景辉后来还去天文系修了两门感兴趣的课。他们三个人确实都是好朋友。      丁爱伟和景辉同时毕业,因为景辉念的双科,所以多念了一年,这时候蕴纹在大学还有最后一年。毕业典礼以后,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返回香港,罗启瑞父子在伦敦的家里为他们庆祝,还邀请了一些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士,办得颇隆重。两人也都很兴奋,第二天下午就要启程回家了,所以那天晚上都喝了不少酒。景辉后来被送回客房,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进来,坐在一边看他,然后这个人就亲了他,亲的时间很短,也很快就离开了。他知道那是蕴纹,他没说什么,因为实在说不动话,也没力气推开她,那都是他们两的初吻。      第二天一早,他就和丁爱伟拿着行李离开了,他没告诉丁爱伟真正的原因,只是说自己还想最后到处看看。罗家的人都还没有起床,景辉于是给他们留了条,说的也是这个理由,还说请他们不要去码头送两人,因为长辈送晚辈不敢当。后来在回香港的船上,他反复想了想,明白那天晚上蕴纹也喝了不少酒,但是显然那几年里她一直喜欢的就是自己,所以他更不会告诉丁爱伟了,只是丁爱伟自己隐隐地觉得他们那天不辞而别多半和蕴纹有关,问他他一概否认。所以庭芝去年回来以后,丁爱伟又开始提那件事。他回香港以后,自然没再和蕴纹联系过,蕴纹因第二天他们的不辞而别,明白了头一天晚上他其实知道她亲了他,所以也不好意思给他写信。这次蕴纹回来,两人因为罗宅的事开始见面,只是她没说起过任何他们当年在英国的往事,他自然更不会提那件事。      今天,蕴纹从外面和同事吃了晚饭回港大,经过许氏,看见上面景辉屋里的灯还亮着,她于是上去和他说一声生日快乐,还问了庭芝,他说自己今天忙,让庭芝不要来,因此两人闲聊了两句,她再轻轻地说了一声“那天晚上对不起”,景辉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了庭芝听到的那第一句话。    第四部 (五十四)   景辉一直坐在码头边,下半夜,雨停了,他收了伞,但是庭芝的游艇还不见回来,他心里感到极其慌乱又什么都做不了。天亮了,庭芝的游艇终于驶进了码头,他立刻站起来,走近水边,正要上去,看见景华从驾驶舱里走了出来,他很意外也很恼怒,就停了脚步。景华面色疲倦,但很平静,他出来栓好艇,小声对景辉说,大哥,你不用生气,昨天晚上我在楼下看见Lizzy,是我坚持要跟着她的,我怕她出意外。。。景辉于是点了点头,景华又说,她还睡在下面床舱,你不要惊动她,她天亮才睡着。。。      两人下到下面的船舱,景辉看庭芝躺在躺椅上,盖着毯子,面色苍白,桌上放着一些空瓶和两个酒杯,这些酒都是游艇里一直留备的存货,他小声说,她昨晚上说了什么?景华说,她大部分时间是默默地喝酒流泪,只是一直不肯回来,我劝不住她,她说的话都是美国家里的事,她的父母,外公,弟弟。。。景辉感到心里一阵痉挛,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觉得她的脸有点儿热,于是又试了试她的额头,然后就起身抱起她,说,她在发烧,我送她去医院。景华有点儿错愕,也跟着他下了艇。      出了码头,景华说,大哥,还是开我的车去吧,我的车比较大。。。景辉点点头,他昨晚上因为紧张,没注意到景华的车也停在外面。于是他把庭芝抱到了景华车的后座,然后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他,说,你回去睡觉吧,你也一夜没睡。景华点点头,准备离开,但是他又说,大哥,你以后不要再让她受委屈了。。。我不会告诉爸妈,但是如果还有下次。。。他话没说完,就扭头走了。虽然庭芝什么也没说,但景华知道昨天是景辉的生日,又从许氏楼下就一直跟着庭芝,陪了她一晚上,所以他知道这肯定和景辉有关。      但是文强夫妇还是知道了,因为惠心医院的周院长给他们打了电话,两个儿子又都一夜未归。庭芝昨晚淋了一点儿雨,没吃任何东西,喝了好多酒,又一夜没睡,所以一直没醒。程程在病房里陪着她,文强把景辉叫到门外,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景辉只是说,我们昨晚上闹了一点儿别扭,她自己上了游艇,是景华碰巧照顾她到今天早晨,没什么大事,您和妈妈放心吧。文强和程程后来就回去了。景辉一直待在病房里,他从昨晚开始,也没吃饭没睡觉,不久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看见庭芝也醒了,正睁着眼睛,外面艳阳高照,快中午了。然后他听见庭芝的声音说,你回去吧,我没事。景辉说,昨晚上,Sophia自己上来的,我事前并不知道她会来,也不知道你会来。。。庭芝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景辉心里一沉,看来庭芝肯定是什么都听到了,本来么,如果她不听到那些,怎么会悄悄离开,又开出游艇去一夜不归。他立刻说,我和她没什么,你不要多想,以前那件事。。。庭芝说,嗯,我都知道了,你不要再讲了,我很累,我想休息。      景辉感到很无措,过了一会儿,他握住了庭芝的另一只手,他觉得庭芝瑟缩了一下,但他依然握住了她,庭芝也没再说话。到了中午,周院长进来了,庭芝和他打了招呼,他笑道,Lizzy,你半年进了两次医院,我怎么向你妈妈交代?庭芝说,谢谢您,又给您添麻烦了,我很快就会好的。。。周院长说,嗯,已经不发烧了,这瓶点滴打完就回家去休息吧,这里没有家里舒服。然后他又对景辉说,Charles,你气色也不好,你还没吃饭吧,你去吃饭吧,Lizzy暂时可能吃不下东西,这里有护士,你不要担心。      景辉在医院附近很快吃好了饭,又回了病房。庭芝已经起来了,在叠床。景辉上前,接过了继续收拾,庭芝一直没说话,两人默默地出了医院。到了唐家,景辉送庭芝上了楼,让她再躺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庭芝说,你回去吧,我休息休息就会好的。景辉说,我早上已经帮你打电话上律师楼告了两天假,这两天我也不上班,在这里陪你。庭芝说,不用了,我没什么事,不需要人陪。景辉说,我知道你是真地生气,但是你不要再喝酒了。。。庭芝说,嗯,我不会再喝酒了,你放心吧。景辉说,Lizzy,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生我的气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庭芝说,我已经不生气了。    第四部 (五十五)   庭芝一定坚持景辉离开,他最后只好走了。到了晚间,庭芝没下去晚饭,是在自己房间吃的,唐鹏夫妇及罗家父子自然上来问候了好一会儿。长辈们走了以后,蕴纹敲门进来了。庭芝对她微微一笑,她走到床边,握住庭芝的手,静静地说,Lizzy,对不起,是我不好,昨天我只是顺路过去和Charles说一声生日快乐,我本来以为你也会在。。。不知道怎么说起了以前的事,那都是我。。。和Charles无关。。。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他一直把你当作他的未婚妻。。。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怪他。。。他后来出来见你来过,立刻到处去找你了。。。庭芝一笑,说,表姐,谢谢,我知道了,你不要自责了,我昨天只是觉得意外,现在都好了,你别再担心了。。。蕴纹沉默了一会儿,说,Lizzy,我知道,事情没有过去,你还是很难过,见你这样,Charles一定也很难过,我也很难过。。。早知道,我就不来香港了。。。      庭芝说,表姐,你别这么想,你回来和我回来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为了顺从爸妈的意思回香港来做事,我还顺从爸妈的意思回来履行婚约。。。我知道你不是专门为了Charles回来的。蕴纹点点头,但她诧异地看着庭芝,说,你不喜欢Charles? 可是昨晚上。。。庭芝说,我们不要谈我和他的事了,你上了一天班,早点休息吧。蕴纹说,好,那你也好好休息。就离开了。只是晚上蕴纹在床上想着庭芝说的话,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她就去学校做了一件事。      过了两天,丁爱伟也弄明白了景辉生日那天的事,就打电话给唐敏告诉了她事情的始末及在英国的往事,当然没提自己怀疑的那个晚上的事,因为那完全没有依据,最后说,Lizzy现在不接Charles的电话,也不见他,你去劝劝,Charles和Sophia真的没事,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唐敏也感到很意外,说,你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些?她第二天就回家和庭芝谈了一会儿,告诉了她英国的事。庭芝静静地听完,说,我只是觉得意外,暂时有点儿接受不了。唐敏点点头,说,嗯,如果是我,一时也接受不了,大家毕竟是一家人。。。不过Sophia表姐喜欢Charles,Charles并没有什么不对,而且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庭芝就微微一笑,换了话题。唐敏后来把庭芝说的话告诉给了丁爱伟,说,你们不要担心了,给表姐一些时间。景辉听后,只是默默不语。      接下来的一个月,日子如水一样滑过。庭芝依然不接景辉的电话,两人也不见面。长辈们和其他人自然还是不知道原因,罗唐两家的长辈们见她不怎么出去约会了,问她,她微笑着说,这阵子我比较忙。她病好以后主动打了一个电话给景华,谢谢那天晚上他照顾她。景华说,Lizzy,你让我很担心,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有人陪,至少可以不那么闷。。。你也不要再喝酒了。庭芝说,谢谢。文强夫妇在家里问景辉,景辉说,她比较忙,还有点儿生气,不过我们不会老这样的,你们别担心了。      庭芝和蕴纹还和以前一样,有说有笑,蕴纹和景辉还在罗宅工地偶尔见面,两人都没再谈过那天的事和庭芝。但在景辉生日的两个礼拜后,蕴纹就搬去了港大的教师宿舍,周末才回来吃晚饭。罗家的长辈自然不解,但蕴纹说,爷爷,爸爸,我们本来就不会在这里长住的,我才去上班,住在学校里方便,而且我喜欢一个人住,以前在英国我也是一个人住的。唐鹏夫妇也不好勉强,于是派人帮她打扫并置办了家具什物,还嘱丁家的保安顺便看顾她。      唐敏觉得家里气氛很沉静,也感到不安,她现在学校和蕴纹见面时,见蕴纹不谈,她也不好谈。她和丁爱伟还有景辉一起坐在PIVOT聊了聊。她让景辉一定去找一次庭芝,再把话说清楚。景辉说,她不想见我,我不想勉强她。唐敏说,Lizzy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看她和Sophia还是挺好的,她应该也没有理由再生你的气,而且都这么久了。丁爱伟说,你们女孩子心思真复杂。景辉只在一边默默地喝酒。 丁爱伟就拿过他的酒杯说,别喝了,你最近常常喝酒,对身体不好。景辉也不争,说,我回去了。就拿了车钥匙走了出去。    第四部 (五十六)   庭芝见景辉阖上了门,很是惊异。景辉说,我想你也要下班了,外面已经没人了。庭芝只好点点头,站去了窗边,不看他。景辉说,和我谈谈?庭芝沉默了一会儿,走到沙发上坐下,景辉于是也坐在她身边,只是她还是不看他。景辉说,你还在生气?庭芝说,没有。景辉说,那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庭芝不语。过了一会 儿,她觉得自己被景辉很快地圈住,他的唇贴上了她的,她挣扎了一下,当然是挣不开。。。良久,景辉放开了她,却惊痛地发现她流泪了。景辉立刻拉住她的手,说,Lizzy,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勉强你,你别难过了。。。但始终不敢再抱她。庭芝流了一会儿眼泪,说,Charles,我们分手吧。。。景辉更是惊痛莫名,说,什么?为什么?你还是因为那天的事。。。庭芝说,不,和那件事无关,我以前就说过,除非我是真地喜欢你,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不是真地喜欢你。。。两边父母那里我会去解释,他们不会怪你的。景辉非常错愕,说,你。。。你不是在说真的,那天以前我们都是好好的。。。庭芝说,Charles,我们走在一起还不到半年,现在还不晚,你离开我吧。。。      景辉只觉得不能相信,说,不,Lizzy,不要这样,你可以怪我骂我,但是你不要离开我。。。我是真地很喜欢你!庭芝说,嗯,我相信,你现在是会觉得痛苦,但是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等你平静了,我们还是朋友。。。那天的事和以前的事我都不怪你,你没有对不起我。景辉说,不!Lizzy,刚才我亲你的时候,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庭芝说,Charles,我已经都想好了,你不要再说了,这段时间,谢谢你,你对我这么好。景辉说,你难道是因为别人?小华?庭芝疲倦地站起来,说,他和我一直就只是朋友,也没有别人,你知道的,你回去吧,我们暂时不要再见面了。然后她就又走到窗边,再也不看景辉。      晚上,在PIVOT,丁爱伟听说了这个消息,也是万分错愕,自己原来的隐忧真地发生了。他看身边的景辉一杯一杯不停地喝,觉得心痛莫名。但是他笑着说,女孩子成天变心意,你别太认真了。景辉摇了摇头,继续喝酒。丁爱伟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他知道景辉是伤心到了极点,否则以他的个性,他不会这么快告诉他这件事。两人喝了一会儿,景辉说,我走了。就立刻起身走出了大门。丁爱伟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出门的时候,景辉的车已经消失在街角了。他感到异常不安,立刻开了自己的车跟了上去,只是等他拐过街角,景辉的车已经无影无踪了。他于是焦躁地在街上四处搜寻,他还去了码头,看庭芝的游艇在黑暗里好好地停在水边,略放了放心,但心里更添凄楚。      景 辉只觉得身心割离,头很痛,他把车开到半山里某个观景的地方,坐在车里继续喝酒,也开始流泪,他之所以要离开PIVOT,就是不想自己流泪被丁爱伟看见。现在他仰望天上他所熟悉的点点繁星,却觉得那是千万支穿心利剑。他默默地流泪,默默地喝完了自己后来买的好几瓶酒,然后把空酒瓶一股脑向山下斑斓的灯火猛掷下去,最后伏在方向盘上,喃喃地说,Lizzy,你不要离开我,为什么。。。你不要离开我,我很爱你,我很需要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从来没有。。。为什么。。。丁爱伟一直没找到景辉,他于是往唐家打了电话,告诉了庭芝景辉喝了酒又开车出去了的事,电话那头有一阵沉默,丁爱伟 说,Lizzy,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个月来,Charles已经很痛苦了,他常常一个人喝酒,他不去找你,是因为你不想见他,那天晚上以后,他比你更难过。。。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伤心。。。庭芝说,你劝劝他吧。丁爱伟说,他不会听我的,你真地不喜欢他?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庭芝说,你不是着急去找他?丁爱伟没办法,只能收了线。       第四部 (五十七)   丁爱伟还是没找到景辉。第二天,他一早打电话上许氏,秘书说,请等等,许生在讲电话。他很奇怪,景辉真地已经上班了?那昨晚他应该没出什么事。。。后来景辉接了电话,丁爱伟说,你还好吧?景辉说,嗯,后来我就回家了,我没事,你忙吧。就挂了。丁爱伟知道景辉不说,他也不能勉强他,只能静观其变。但他后来打了电话给唐敏,让她想办法劝劝庭芝,还让她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      同一个上午,邝裕成领庭芝进了文强的办公室,说,叶小姐来了。文强于是微笑着站起来,说,小芝,请坐。庭芝在沙发里坐下,秘书拿了咖啡进来。文强说,小芝,说吧,伯父能为你做什么?庭芝说,谢谢您这么快就见我。庭芝是今天一早打电话给文强的秘书,说想见文强,文强于是和她约了十一点。然后她说,许伯父,我想解除和Charles的婚约。文强一愣,然后心里一沉,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庭芝,说,小辉对你做了什么?庭芝立刻说,您不要误会了,他很好,他对我也很好,从来没有逾距。文强点点头,等她说下去。庭芝说,许伯父,您和许伯母对我都很好,你们和我父母也是知交好友,我本来不该辜负你们的一番心意,但是。。。文强点点头,说,你不喜欢小辉?庭芝没回答这个问题,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希望我们在一起,David出生的时候,爸妈帮过你们,也许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但是许伯父,我不想做‘灰姑娘’。      文强很惊异,他看着庭芝,她眼睛里有一种他所熟悉的诚挚。二十年前,在许氏的圣诞茶会上,宝姿说,“我还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和唐鹏一样。。。和罗先生一样。”这双大眼睛又多么地像盛彬。。。庭芝不仅承继了父母俊逸的长相,还承继了父母高尚的心,她有母亲的坚定,又有父亲的骄傲,她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他现在回想起来,在自己和程程送她游艇的时候,她的神情,还有她不怎么肯上许家来,她和舅舅舅母也不是很亲近。。。她家现在是远不如许家和唐家,那是因为美国叶家不在生意场,而且他们所有人从来都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庭芝见文强不说话,有一点儿尴尬,说,许伯父,您不高兴了?爸妈那里我自己会去解释,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文强回过神来,说,小芝,我没有不高兴,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伯父觉得你这么做对小辉不公平。庭芝低声说,您知道,他开始也不愿意和我一起。文强说,可他现在很喜欢你,这我和你许伯母都能看出来。庭芝说,我今天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希望您和许伯母劝劝他,我们走在一起并没有很久。      文强见她决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文强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庭芝说,其实我一直这么想的,不过爸妈希望我回来再做决定,所以我没告诉他们,这几个月来,Charles对我很好,我一个人在这里有点儿软弱,所以我们走了一阵,但我想不能再拖下去了。文强一笑,说,你舅舅他们知道吗?庭芝摇了摇头,说,我现在只告诉了您和Charles,Michael也知道了。文强更觉得惊异,庭芝又说,我没有告诉Charles我今天和您说的话,我只是说和他分手,也请您不要把我今天说的话告诉给他。文强说,你真地这么想的?庭芝说,嗯,我前两天还告诉了舅舅,我也想搬出去住。      文强说,他同意了?庭芝说,没有,他说要考虑考虑。文强于是笑道,小芝,你今天和伯父说的话太突然了,伯父也要好好地想想,才能给你答复,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告诉给许伯母和你父母,你也暂时不要再告诉别人。庭芝说,谢谢您。。。请您也劝劝Charles吧,他现在心情很不好。文强只是一笑,说,小芝,请原谅伯父这么说,你的家在纽约,惠心医院也是你们家的,所以你们家和我们家差别并不大。庭芝说,那是弟弟的。文强心里雪亮,这真是个好孩子,真正是罗唐两家和叶家的后人。但他只是点点头,说,小芝,感情就是感情,和其他的无关,我希望你也明白这个道理。。。怎么样,你难得来伯父这里,我们一起去午饭吧?    第四部 (五十八)   江琪君的事凌小珊自然不能去找程程商量,她也不能去找他们这几家的女眷商量,她也没有找自己认识的一些其他小生意人家的女人,因为她们和她不过就是利益关系,她有点儿信不过她们,所以她去找了黄婉仪,因为她认识的圈子里应该不少和江家条件相当的。那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不过最近黄婉仪才打电话给她说,现在有一个人家的孩子她觉得比较合适。这个人家姓范,原来是书商,现在还在兼作出入口小贸易行,是正经殷实的人家,她和他的太太也熟识,最近范家的长子和女友分手了,所以范太太想让他再相亲。于是凌小珊先找了一个机会,自己去看了看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叫范靖泽,在某高中教书,也是港大毕业的。凌小珊一见他就觉得不错,于是点了头,接下来就是两家交换照片了。      凌小珊回去告诉了景华,让景华去告诉江小姐,或者如果景华难以开口,自己可以去找江小姐。景华说还是自己去,后来就拿来了江琪君的照片。两家父母看了照片以后,都很满意,于是就订了一个日子两人见面。那天江琪君范靖泽跟着彼此的母亲去了订好的餐厅,黄婉仪凌小珊当然也去了,只是长辈们很快都借故离开,让两个年轻人聊聊。出来以后,凌小珊就要上自家的车,范太太说,丁太,我想请你帮个忙。凌小珊于是点了点头,说,范太,你有什么需要吗?范太太说,我朋友的女儿现在雲天影业做事,我想请你和丁生关照她一下。凌小珊说,好。于是范太太就说了名字,竟然就是庄云凤。      凌小珊有一点儿诧异,没立刻说话,范太太于是说,这个朋友是我们早年的邻居,命不好,打仗的时候和丈夫来了香港,生了云凤,但是丈夫很快就得病去世了,孤儿寡母不好度日,又是在战时,所以她就改嫁了,结果第二任丈夫前两年也去世了,还留下了一个小儿子,为了多赚一点儿钱给家用并供弟弟念书,云凤只好去电影公司做。。。凌小珊觉得心里一动,看来庄云凤的母亲是因为生活痛苦心里煎熬才开始去赌钱,她于是点点头,说,电影公司现在是我儿子在管,范太放心,我知道了。范太太感激地说,谢谢丁太,云凤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唉,也是命不好,很早就没了父亲。。。如今继父也没了,书也没法念了。。。凌小珊和一边的黄婉仪也觉得黯然。      凌小珊回来以后,又问了问丁爱伟,庄云凤最近的情况,丁爱伟说了说,然后说,妈,您怎么又关心起她来了?凌小珊于是把范太太说的话告诉了儿子,只是没提范太太究竟是谁以及自己是怎么认识她的。丁爱伟点了点头,说,嗯,不容易。凌小珊说,她的戏什么时候拍好?丁爱伟说,快拍好了吧,公司还在考虑宣传计划,既然您这么说,我就让他们把这个计划做得更好一点儿,呵呵。凌小珊笑道,我只是希望早点上这个戏,不管怎么样,庄小姐和她家里都会有一点儿安慰。丁爱伟说,嗯,好,我去催催,一定让您早点看到上映。      丁家的小儿子丁明至就快启程去美国,他将在秋季入西北大学。丁家又是好一阵忙碌。丁明亮也回了香港给弟弟送行。丁明至在丁家排老小,他出生以后,深得父母兄姐的宠爱,但脾气却最像母亲,温良恭厚。小梅又是高兴又是失落,凌小珊于是劝慰她,说,小梅,男孩子离开家去外面念书是好事,小至这么出息,你怎么还难过,小伟小群不都这么过来的。小梅说,姐姐,我知道,但小至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怕他不知道照顾自己,再想想几年见不到他。。。丁家已经拜托宝姿请在芝加哥的叶盛询一家照顾丁明至。丁力自己带小儿子出去过几次,买了一些东西,父子俩还谈了不少话,丁明至走前还去向文强辞行。丁明思和弟弟感情深厚,依依不舍,也掉了一些眼泪。丁爱伟和丁明亮都为丁明至高兴。兄弟三人一起去了外面酒楼。丁明至知道他们俩一向不和,他于是举杯说,大哥,二哥,我们三兄弟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坐在一起,今天我们好好聚聚。丁爱伟说,祝你一路顺风,学业有成!丁明亮也举起了杯子,说,好好念书,照顾自己!也是在这次聚会上,丁爱伟和丁明亮才第一次叙谈了一阵丁明亮去澳门后的情形。    第四部 (五十九)   文强始终没去找景辉谈,他只是常常询问景辉的秘书他现在的一些情况,但他在和庭芝谈话的当天下午就打了电话给唐鹏。景辉也没再出去喝酒,他晚上下班回来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程程又想去问他,文强却说,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处理,闹别扭是正常的,多给他们一些时间。张妈很是心疼,总是自己端汤上景辉的房里给他喝,对他说,你别一个人难过,去找找叶小姐,两人在一起,总是有磕磕碰碰的,你做男孩子的,要大量一点儿。景辉只是不语。景华又开始约庭芝出去打球,庭芝推辞了两次,后来也就答应了,于是他们四个人又开始周末去打球,但景华始终什么也没说过,庭芝见他和江琪君看似甜蜜,也自高兴。      庭芝和文强谈话后没几天,唐鹏就和外甥女说,舅舅舅妈考虑好了,同意你搬出去住,但是地方要由我们来找,而且我们要拨两个人给你用,这样我们才能放心,和 Sophia一样,我们希望你周末也回家来吃饭,因为我们想常常见到你。庭芝在一个周日的下午搬出了唐家,搬去了一个高档的五层楼公寓的第三层。那天,唐敏没和丁爱伟出门,专门和她一起过去。进门一看,笑道,表姐,爸妈真疼你呢!庭芝点点头。大部分都已经归置好了,于是庭芝只把自己的随身衣服拿出来挂好。 唐敏坐在床上,翻弄那本《Pride and Prejudice》,那里面夹着的景辉的照片自然已经被庭芝收了起来。唐敏说,Charles让我问候你,他说你一个人住,要注意安全,要按时吃饭睡觉。      庭芝点点头,说,请替我谢谢他。唐敏又说,你真地不再见他了?庭芝说,这个问题你问过我很多次了。唐敏笑道,嗯,但是情况在变嘛!庭芝说,我并不是再也不见他,只是最近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唐敏又说,Sophia表姐说你这个礼拜搬家,下个礼拜我们再过来和你庆祝。庭芝说,嗯,我有和她通电话,她在港大的生活还不错吧?唐敏说,嗯,爸妈也给她置办得好好的,不过学校的宿舍比不上这里,也比这里小得多,你有时间也去看看?庭芝说,好,我一直忙,她周末又回你家,我们可以见面,所以一直没去看过。唐敏说,你不怪她了吧?庭芝一笑,说,你觉得我怪过她吗?唐敏就不再言语。后来她又把庭芝说的话告诉了丁爱伟和景辉。丁爱伟说,你们姑娘家成天变心思。景辉还是不说话。      庭芝搬出来没多久,许家就出了一件事。张妈在一个下午,坐电车去孙子的住处看看,下车的时候跌倒,被送到惠心医院,就再也没从手术室里出来。许家本来有车送她去,但她喜欢坐电车,觉得空气好,人又多,热闹,于是程程每次就派两个人跟着她一起去坐。但是这次她跌倒,两个人还在车上,没来得及扶住,张妈一向心脏不好,年纪又大了,于是就遽然过了身。张妈一家自不必说,许家阖家上下也伤痛莫名,最伤心的当然是景辉。他又去了半山边的那个观景台默默地喝酒流泪。丁爱伟打电话告诉了庭芝这件事,庭芝说,嗯,许伯母给我发了帖,我会去参加葬礼,你劝劝Charles吧。丁爱伟见她始终不见景辉,心里也自气馁。    第四部 (六十)   张妈的葬礼定在一个周日的早晨。周六的晚上,庭芝回家的时候快九点,她下了班去了唐家吃晚饭回来。到了自己公寓门口的时候,却看见景辉站在门外。      她心里有一阵紧张,说,你还好吗?景辉说,我不好,今天我想见见你。庭芝沉吟了一会儿,说,那你上来吧,就开了门。两人上楼进了庭芝的家,景辉四处打量了一下,就坐在了沙发上,芬姨端了水出来。芬姨是唐家的老佣人,四十多岁,对景辉很熟悉,高兴地说,辉少,好久不见。景辉就微笑着和她点了点头,她于是叹息了一声,说,张妈。。。景辉又点了点头,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她老人家明天就能入土为安。芬姨点了点头,黯然退了下去。庭芝在另一边沙发里坐了下来,两人喝了喝水,庭芝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景辉沉默不语。      庭芝觉得很紧张,就走去放上一张唱片,她一转身,景辉就圈住了她,吻住了她。她只感到一阵目眩,忘了挣扎。。。良久,景辉才放开她,她恼怒地走回沙发,说,请你不要再这么做,我们已经分手了。景辉静静地走过去,坐在另一张沙发上,说,我没同意过。庭芝只觉得气结,说,你。。。你再这么做,我就要请你离开! 景辉并不回答,只是看着她。庭芝觉得脸上发烫,就起身去洗手间,但是她才起身,景辉就拦住了她,她只觉得惊怒,但只好又坐回沙发。哪知道景辉立刻俯下来,又吻住了她,她使劲挣扎,但是景辉紧紧地箍住她,她没法动,后来两人一起倒在沙发上。庭芝只觉得喘不过气来,然后她就开始流泪,但景辉一直不放开她,还不停地吻去她脸上的泪。。。过了很久,他们才结束了这个亲吻。      下一秒钟,庭芝已经被景辉抱进了怀里,她没再挣扎,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景辉说,你不要再骗自己了,你是真地喜欢我。庭芝没有回答。景辉再说,对不对?庭芝就点了点头。景辉抬起她的脸来,说,以后不准你再说假话,也不准你再离开我。庭芝立刻又流泪了。景辉又开始把这些眼泪吻去。庭芝只觉得意乱情迷,也开始回吻他,两人又倒在了沙发上。。。两人再结束了亲吻,景辉把她抱在自己臂弯里,说,你最近好不好?庭芝摇了摇头,景辉一笑,说,我早就应该来找你了,你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庭芝说,Charles,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景辉看着她的眼睛说,I love you。庭芝就微微一笑,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两人待了一会儿,景辉让庭芝起来去了洗手间,他自己去厨房添了水。庭芝回来,他又把她拉进自己怀里,说,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说假话?庭芝没说话。景辉接着说,你是觉得我们两家有差别。庭芝惊异地抬起头来,说,你爸爸告诉你的?景辉说,爸爸?这和爸爸有什么关系?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们所有的人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庭芝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景辉说,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来,庭芝接过一看,更是吃惊,原来这是爸爸盛彬写给景辉的信。景辉一笑,说,你年初生病以后,我就写了信给你的父母,告诉了他们我和你的事,并承诺他们我要照顾你一生一世。这是你爸爸给我的回信,我上个礼拜才收到,他答应了,还告诉了我你的很多事,然后我就想明白了。庭芝匆匆地把好几页的信看完,里面一个字也没提庭芝会觉得两家有差别,她还是不解,于是看着景辉。    第四部 (六十一)   景辉一笑,说,我本来就在怀疑,你不仅仅是因为你以前说的那个原因,看了这封信,我就更了解你了,我再想想我们这几个月来相处的事,就什么都明白了,你早就喜欢我了,你只是怕和我走的太近太快,因为你有顾忌。。。Sophia的事只是你自己也发现你是真地很喜欢我,所以你感到害怕,于是就做了那个决定。庭芝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笑着说,你好厉害。景辉说,如果我自己不想明白,你是不是准备我们俩一直这么不明不白?庭芝没说话。景辉说,不会的,你迟早是会告诉我的,因为你真正喜欢的就是我。庭芝微微一笑,说,那可不一定,我难道不能看上别人?景辉低头又要吻她,她立刻笑着摇摇手,说,你饶了我吧。景辉说,那你说,你也喜欢我。庭芝不语,把脸埋进他怀里,过了一会儿,含糊地说,下次再说,被‘逼’说的多没劲!景辉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然□芝就又说起了张妈的事,景辉转为黯然。庭芝说,不早了,明天还有葬礼,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景辉说,我今天晚上不走了,在这里陪你。庭芝大大一惊,就挣脱了他的怀抱,站了起来,说,这不行,你要回去!景辉只是戏谑地一笑,说,我就要留在这里。庭芝脸红了,说,你怎么这样?景辉站了起来,把她搂进自己怀里,说,我和爸妈说了,我今晚去外面一个人静静,明天直接去参加葬礼,他们知道我心情不好。。。我只是在这里陪你,我不会。。。这一段时间你觉得孤单了吧,我只是想好好地陪你,你爸爸说你需要人陪。。。庭芝一笑,转头又说,很多人陪我呢!景辉也笑道,小华?。。。他和江小姐也有问题,他还是不喜欢她,他多半还是为了你。庭芝这下真觉得诧异,看着景辉。景辉一笑,说,别想了,不早了,去洗个澡,我看你睡觉好不好?庭芝就点了点头。      庭芝洗好了澡,景辉已经去下面车里把自己的东西拿了上来,也在另一间房的浴室洗了澡,两人坐在庭芝卧室的床边。床边的地毯上,现在铺了另一个地铺给景辉睡。景辉要她上床去睡,庭芝不肯,一定要景辉靠着床沿儿坐着,再把她抱在臂弯里睡。景辉笑说,你想把我累死?庭芝说,这算什么?我要慢慢和你算帐。。。就笑着靠进了他怀里,景辉轻轻地抱住了她。过了一会儿,庭芝就睡着了,景辉于是把她抱上了床,盖好毯子,看了一会儿她熟睡的脸,再关了灯,自己躺下,心里悲喜交集,很快也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看庭芝还穿着睡衣裤,赤脚坐在一边看他,于是一笑,说,早晨!庭芝说,你睡觉真漂亮!景辉又笑道,我又不是女孩。庭芝说,你再闭上眼睛好不好,我还想看看。景辉于是闭上了眼睛,庭芝俯下头,轻轻亲吻他的眉毛和眼睛,景辉只觉得很痒,但很舒服。庭芝轻轻地说,I love you!景辉立刻睁开眼睛,看着她,庭芝一笑,说,我言而有信吧?景辉就把她拉躺进了自己怀里。    第四部 (六十二)   庭芝煮了牛奶,烤了面包,炒了鸡蛋,两人坐在桌边早餐,芬姨出来打招呼,说,辉少,这么早,你又来了?景辉一笑,说,嗯,早晨!庭芝脸红了,她也诧异芬姨竟然不知道景辉昨晚上一直待在这里。芬姨进去以后,景辉轻声地说,她知道,她只是怕你不好意思。庭芝脸更红了,景辉说,她知道我不会。。。你放心吧,她也不会告诉别人。庭芝就点了点头。后来俩人就分别开车去了张妈的葬礼,大家都戴着墨镜,但庭芝还是看见景辉在献花的时候流泪了。结束以后,一行人往墓园外走,程程拉住庭芝的手,说,小芝,最近怎么都没见你和Charles走在一起?你还好吧?做事辛不辛苦?庭芝不好意思地说,我很好,谢谢许伯母,我最近是比较忙,下次再去您家看您。文强听了这话,看了看庭芝,庭芝脸红了,文强再看了看景辉,景辉点了点头,于是文强知道这两人一定是又和好了。景华也看见了这一切,他只觉得更加黯然。      中午的素斋安排在'松月花园',庭芝见这就是年初景辉带她来的地方,看了看他,景辉点点头,轻声说,这是张妈最喜欢的地方,她说这里的上海菜做得最正宗。。。后来就坐以后,庭芝在桌子下面伸出手去,握了握景辉的手,景辉对她微笑了一下。饭后,程程坚持让景辉送庭芝,于是两人又一前一后开车回了庭芝的公寓。进了卧室,庭芝让景辉坐在沙发上,自己进里面的浴室去换衣服洗脸。她出来,景辉说,你睡一会儿吧?庭芝摇摇头,走到沙发面前,伸出双手,把景辉的头揽进了自己怀里,景辉抱住了她的腰,泪又淌了下来,庭芝就抱紧了他。两人待了一会儿,景辉要她坐下来,她于是坐下来,但还是把景辉的头揽在胸前,景辉闭上了眼睛,良久,又淌了一滴泪下来,轻声说,你不要再离开我。。。庭芝心里一阵酸痛,过去的这两个月,他一定就像这样偷偷地流了不少眼泪,她自己也一样,自己真残忍,就为了自己的自尊心,虽然那也很重要。。。她于是紧了紧自己的手,说,嗯,爸爸不是都答应了,你放心,我不会再改心意了。景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过了几天,文强又约了庭芝去会所午饭。庭芝坐下以后,有点儿不好意思。文强微笑着说,小芝,伯父可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们上一次的谈话,包括许伯母,你不要担心。庭芝脸红了,说,谢谢您。文强说,伯父很高兴你又和小辉走在一起了,你也不要再有别的顾虑,我听小辉说,你父亲还写信给他再答应了你们的事。。。庭芝点点头。文强继续说,还记得伯父上次讲的话吗?感情就是感情。庭芝说,嗯。文强上次讲的话对她犹如暮鼓晨钟,过去的这一个月来,这句话时时在她耳边回响,她自然反复地思量斟酌,心里一直五味杂陈。文强继续说,感情就是感情,和其他无关,这句话对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一样,对我和你许伯母,你的父母,你的舅舅舅妈,还有小伟的父母。。。你明白伯父的意思吗?      庭芝点了点头,她虽然不知道文强夫妇,丁力夫妇的往事,但是她对自己父母的事自然清楚不过了,父母感情甚笃,但妈妈当年嫁给爸爸,一定是下嫁,就是算上父亲的叔叔家,唐叶两家地位依然差别不小,当然她不知道任何详情,因为宝姿夫妇在家里不谈这些往事,唐骏礼夫妇也不会谈,她对舅舅舅妈的事也知道一些,宝姿曾经和她简略地说过,所以她知道舅妈娘家当年和外公家差别也不小。两人吃了一会儿,庭芝说,许伯父,我还想再问您。。。她迟疑着不说下去,文强说,你说。庭芝说,您和许伯母想我和Charles在一起是为了报答我们家吗?文强一笑,说,不是,你妈妈和你说过你舅舅的事吗?庭芝就点了点头,她知道那件事里文强有受母亲之托,给唐家帮忙,虽然不知道太多细节,也不甚明了阮家的旧事。文强继续说,所以你不要认为是谁帮了谁,谁欠了谁,谁报答谁,你太公的一家和你的父母及叔公一家都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和小辉对彼此无意,我们当年的那张婚约可以作废,但是我们还有你的父母舅舅他们都不希望你是因为感情以外的原因而做出错误的决定,错失自己一辈子的幸福。。。然后他微笑了一下,说:小辉是许伯父的儿子,但许伯父还是可以这么说,他会是一个不错的人生伴侣,我想,你的父母也是这么认为的。      庭芝心里十分感动,流下了眼泪。文强拿给她一张面巾纸,说,这件事就是许伯父和你之间的谈话,我相信你不会去告诉任何人,许伯父也不会。庭芝点了点头,她现在有点儿明白了,为什么父母想让她做许家的媳妇。文强再笑着说,小芝,是不是我们可以把订婚的事情提上议程了?你许伯母很希望早点儿达成这个心愿,这个她二十年前就许下的心愿。庭芝迟疑了一会儿,说,请您告诉许伯母,我已经答应了,但我想再等一段时间,您知道张妈才过世,Charles心里很难过,也不适宜。。。我想请您也暂时不要和 Charles说。文强点了点头,宝姿和盛彬的女儿,他和程程早就知道错不了。    第四部 (六十三)   九月初,阮志和到了香港,景辉丁爱伟在码头和他碰面,然后三人一行开去了唐家。上车以前,丁爱伟和他笑道,你还没女友吧?阮志和说,没有。丁爱伟就点了点头,阮志和笑道,恭喜你和小敏订婚!丁爱伟于是看看景辉,说,下面轮到他了。景辉只是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在车里,阮志和问了问各家的情况,问候了长辈,庭芝和其他人,最后又问了一句,Sophia怎么样?丁爱伟在前座转过头来,笑道,你也没大没小?阮志和说,那小敏呢?丁爱伟说,她是我将来的太太,怎么能一样?景辉看见阮志和好像有一点儿不快,说,Calvin,Sophia现在港大做助教,住在学校宿舍,罗家的房子快装修好了,她到时候应该会搬回家。阮志和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晚上唐家又开家宴,阮红瑛和唐鹏异常高兴,阮红瑛还亲自下厨做了两个菜。在席间,唐鹏夫妇询问外甥及自己的儿子唐元这些年在英国各方面的情况,两人岁数相差不到一年,唐沛笑着说,Calvin哥,爸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罗家父子去了外面出席政府的酒会,到了晚间才回来,阮志和于是又和他们见礼。阮志和到了唐家以后,已经打了电话回澳门自己家,第二天,他就启程回了澳门。所以庭芝一直没有见到他,她和景辉见面的时候,问景辉阮志和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景辉说,他就像杰叔年轻的时候,也不爱说话。庭芝于是笑道,就像你一样?景辉也笑了,说,他和我还是不一样,他是真的比较Cool,也和Michael不一样,只是比我们年纪都小。庭芝就点点头说,我看婷姨其实挺柔美的,怎么生的儿子没有一点儿像她?景辉于是又一笑,你不知道婷姨和杰叔感情有多好,我们都觉得她就专门想把儿子培养成杰叔那样,下次你可以问问她是不是。      阮培杰夫妇在澳门码头见到儿子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阳光很好,有一点儿晃眼。等齐曼婷看见他的时候,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阮志和已经抱住了她,笑着说,妈,几年不见,您都不认识我了?齐曼婷笑意盈盈,分开儿子,又好好地打量了一下,笑道,你比原来还高了!然后阮志和又对父亲微笑了一下,说,爸爸。阮培杰笑着拍了拍儿子,说,走吧,秀姨他们都等着看你!这个晚上,阮家也异常热闹,骆秀秀和阮志威阮志武一家都回来聚会,阮志有和阮彤玉一直热问三哥各种英国见闻。骆秀秀拉住阮志和,笑对齐曼婷说,婷姐,你让小和早点儿娶媳妇,你好抱孙子!齐曼婷看着儿子一笑,阮志和摆了摆手,笑说,秀姨,妈,你们饶了我!齐曼婷于是对骆秀秀说,秀秀,儿大不由娘,随他去吧!饭后,众人又聚谈了一阵,骆秀秀一房人就回去了。齐曼婷打发孩子们回了各自的房间。      在两人的卧房,阮培杰说,阿婷,我们终于也等到这一天了,小和完成了学业,小筠也快了。齐曼婷嫣然一笑,说,杰哥,你这是在说我老了?阮培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阿婷在我心里还是和当年一样。。。老了的是我。。。齐曼婷自从婚后就把头发留长了,下半截烫成波浪,披散在肩上,如今还是一头青丝,她的头发比较细薄,一直柔顺滑美。齐曼婷就拿起丈夫的手,说,杰哥,我有时候还是不能相信,我们的儿子都这么大了,当年我们在香港。。。阮培杰说,嗯,你还是更喜欢香港吧?齐曼婷一笑,说,我的家在这里,现在要让我长居香港我可能都不习惯了。。。小筠去了意大利,应该会给我们寄照片,可能信已经在路上了。。。阮培杰睡了以后,齐曼婷兴奋地睡不着,于是悄悄起来去了阮志和的屋子。门没锁,灯已经暗了,这个孩子自小睡觉就很少锁门,小时候他常说,这样妈妈就可以在夜里来看我,那时候自己白天都忙着阮氏的事。。。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轻轻坐在了儿子的床边,仔仔细细就着月光打量他的睡脸。这个孩子现在比以前长得更像他的爷爷和爸爸,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点儿自己的影子,下午在码头连自己都有点儿认不出来了。。。最初怀着他的时候的那些惊心动魄,他出生以后爸爸抱着他的那种感慨。。。。。。她于是微笑着轻轻摸了摸他放在外面的手,再给他拢了拢被子。    第四部 (六十四)   阮志和再回了香港是两个礼拜以后,他开始应父母之命在许氏学习,住在唐家。景华见到他一笑,说,Calvin,你现在比以前还帅!阮志和也一笑,说,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玩儿玩?不两天的周日,景辉,景华,丁爱伟和阮志和就一起去了跑马地会所里面的射击场,阮志和自小最喜欢这个,因为他们家就是造枪的,他对枪炮的了解可说广博精准。男孩子们其实都喜欢这个,所以小的时候在澳门是由阮培杰教的,后来回了香港,文强和丁力自己教儿子们及唐家的男孩,只是这些孩子们全部不知道自己父辈和家里的往事,因为射击在有钱人家的男士圈子里也是一种消遣。这些人家里面,只有唐鹏没有摸过枪,陈家不用说,陈翰林就是警察,陈广生自小也会,父辈们原先的考虑是怕还会有战争来袭,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景恒比较文静,所以他会是会,但去的少。      打了一会儿,四人坐在一边休息,丁爱伟和阮志和坐在一起,又悄悄地说,前一阵子Charles郁闷的时候,剑也不击,每次直接上这里。。。阮志和就看了看另一边坐着的景辉兄弟,说,Charles他们应该可以订婚了吧?丁爱伟又笑道,别问他这个问题,Lizzy和他挺像的,两个人都守口如瓶,不肯谈自己的事。。。阮志和就点了点头,没说话。那边厢,两兄弟坐在一起,景华也问景辉同一个问题,景辉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你真的希望我订婚?景华说,大哥,我现在的女朋友是Jackie。景辉一笑,说,是吗?可我前两天看见江小姐和另一个男人走在一起,态度看上去挺亲密。景华心里一惊,景辉看见的应该是范靖泽。他于是强笑道,不会吧,你看错人了。景辉说,小华,我看见过好几次了,绝不会看错。景华不知道说什么好。景辉还是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景华说,大哥,我就不瞒你了,Jackie是我的同学,我和她走了一阵,只是性格不合,已经分开了。。。爸妈还不知道。景辉于是点点头,没再说破,他自然知道景华从来没有和江琪君走在一起。景华又说,大哥,我希望你和Lizzy幸福,你不要辜负她,她是一个好姑娘。。。景辉说,你已经不再。。。景华接上去说,大哥,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晚上,在庭芝的公寓,景辉就把景华的话告诉给了庭芝。庭芝点了点头,说,嗯,David明白了就好。景辉把她拉进自己怀里,说,如果我们订了婚,他就可以告诉爸妈他和江小姐分手了。庭芝一笑,说,原来你想说这个?景辉摇了摇头,说,我是很想订婚,但是我想在年底,因为现在张妈才。。。所以我一直没和你说。。。庭芝笑道,我知道,我不急。景辉也戏谑地一笑,说,真的?两人就笑闹了一会儿,景辉才回了许家。第二天景辉告诉一家人说自己和庭芝准备在年底订婚,过了一个礼拜,景华就告诉了父母自己已经和江小姐‘分了手’的事。      同一天快晚饭时间,蕴纹听见有人敲门,她觉得诧异,于是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套好了外衣,去开了门。门一开,她就吃了一惊,说,你怎么来了?你回香港了?你应该先给我打电话。阮志和先扶住了她,然后关了门,把她扶到床边,再把买的饭盒放在了桌子上,才开口说,我要是打电话给你,你一定不让我来。然后就搬了椅子,坐在床边。蕴纹已经架上了枕头,半躺在上面,拉好了被子,闭着眼睛说,在香港,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这么多亲朋在这里。。。阮志和不答,说,你吃了药没?蕴纹点了点头。阮志和又说,很厉害?你的脸很白。蕴纹一笑,就睁开了眼睛,说,早就习惯了,你又大惊小怪,过两天就好了。。。你父母他们好吗?阮志和说,好。然后继续看着蕴纹,过了一会儿,说,我们快五个月没见面了。蕴纹微微一笑,说,那你还专门挑我最狼狈的时候来见我?    第四部 (六十五)   阮志和比罗蕴纹小三岁,和她的大弟一样大,他去伦敦念书的时候,是景辉和丁爱伟回来后的那个秋天,那时候蕴纹开始了在剑桥的最后一年。因为是亲戚,他去了伦敦自然也在罗家见到了蕴纹,他们真正走的比较近是蕴纹毕业以后,因为她毕业后找的助教的工作就在阮志和就读的伦敦大学。阮志和读的是商科,辅修机械制造,住在商学院里,而蕴纹在理工学院工作,两个学院虽然都在伦敦城里,但有一定的距离。阮志和有一次去理工学院上课的时候,顺便去看她,只是上班的地方说她今天因病请假,他于是在她同事的指点下去了她的单身公寓看望她,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蕴纹的大弟在爱丁堡大学念书,和他们不在一处,那时候她的小弟还在读初中。      那天中午,他敲了敲门,没人应,心里有点儿紧张,难道Sophia病得很厉害?他于是推了一下,发现门没锁,他踌躇了两下,就进去了。进去以后,见蕴纹躺在床上,叫了不应,好像已经昏迷,这下他是大大的心惊,于是就把她横抱起来,抱去了楼下,让房东太太出去拦了一辆车,把她送去了医院。原来蕴纹一直有这个毛病,在生理期的前两天反应比较厉害,在剑桥的四年,症状减轻了些,但是回了伦敦又开始回复到老样子。罗家一早就请医生做过详细的检查,但查不出什么问题,除此之外,又没有其他问题,医生认为有的姑娘就是如此。家里要她再看中医,但她坚决不肯喝水药,觉得太苦,所以她一直在前两天吃止疼片。她上班以后,坚持搬出家自己独住,又不肯带佣人服侍,说是不自由,最后长辈们也依了她,只是让佣人每周上去给她打扫。那一次她早上去上班后开始的,办公室放着的药又吃完了,后来觉得疼痛难忍,就请假回了公寓,门也忘了锁,躺到床上以后,更加厉害,所以一直没起来吃药,等阮志和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疼得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后来她在医院醒过来,见阮志和坐在一边,知道是他送她上的医院,那他一定知道了,像她这样的淑女,自然害羞到了极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用被子蒙上了脸。。。      他们就是从那次以后,交往开始多了起来。阮志和常常专程去理工学院看她,约她吃饭。她只是把他当作弟弟,自己没有男友,大家又是亲戚,所以有时间也会应约。阮志和还几乎在每次她的那个时候打电话提醒她吃药或去看她给她买饭等等,除非她回了自己家,开始的时候蕴纹拒绝过多次,但是经不住他一直坚持问候和关心,所以他们关系就越来越近,但是蕴纹一直把阮志和当作弟弟,她也和以前一样和其他男士间中出去,她还见过阮志和和其他女孩走在一起,阮志和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什么,她也没问过阮志和女友的事,本来么,她这样的淑女自然不会打听别人的私事,所以两人就这么相处了两年多,直到蕴纹今年三月中启程回香港。阮志和两个礼拜前回来,蕴纹从长辈和唐家那里知道了,阮志和回了澳门的第二天,又自己给她打了电话,所以今天确实是他们五个月后的第一次见面。      两人于是又聊了聊,蕴纹再次恭喜他毕业,他问了问蕴纹回来以后及在港大上班的情况。然后他就起身打开买的饭盒,里面是鱼片粥,拿了勺子,递给了蕴纹。两人开始喝粥。吃完饭,阮志和收拾了饭盒杂物,蕴纹去里面浴室整理了一下,又坐回床上,说,你住在唐家吧?现在不早了,你回去吧,不然表叔他们要担心了。。。我已经好了很多,真的,粥吃了很暖。阮志和这才好好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宿舍,不是很大,是一个studio,厨房和厅还有卧室都连在一起,卧室和外面有一个不完全分隔,墙上是白色暗花的墙纸,家具都是必需品,但很雅致,一看就是上等品,屋里很整洁,窗明几净,挂着浅蓝色小白花的窗帘。      蕴纹一笑,说,这是表叔表婶置办的,昨天有人来打扫过了,他们都是让人周六下午来打扫。阮志和说,不打扫也差不多。。。你们家房子快做好了,你到时候还是搬回家里住吧?有人可以照顾你。蕴纹不答,说,你来香港做什么?阮志和于是说了自己要在许氏学习一阵子的事,蕴纹点了点头,说,嗯,那你明天还要上班,回去吧,我明天也要上班。阮志和点了点头,说,你office还有药吗?蕴纹说,嗯。。。Calvin,你以后还是不要来找我了,被长辈们和其他人知道了,不是太好。。。阮志和只是看了看她,说,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我再给你打电话。就带上门出去了。    第四部 (六十六)   周一下午,凌小珊和阮红瑛一起出去为雅群会购置东西。她们从嘉年华出来,迎面走过来一个少女,妆画的倒不浓,衣服也得体,但是看上去很摩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阮红瑛道,珊姐,她和你长得像。凌小珊开始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于是又仔细隔远看了看,然后说,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没两天,谜底就揭晓了,凌小珊的车路过电影院,她就在外面的画报上看到了这个姑娘,原来她就是庄云凤,她觉得有一点儿好奇,于是第二天中午抽空自己买票去看了《烽火天涯》,没惊动电影院的人。看下来,觉得云凤戏演得还有一点儿生硬,但是确实有做明星的实力,她也为这个姑娘高兴,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儿子觉得她脸熟,她确实和自己长的有点儿像,还有点儿像女儿小群。《烽火天涯》上映以后,配合着雲天如火如荼的宣传,云凤的照片铺天盖地出现在大街小巷,报纸广播,当然她在上面叫迪梦。她迅速名声大噪,各方评论如雨后春笋一样,说的是迪梦小姐青春逼人,貌美如花,将成为新一代的玉女,是香港影坛的一股清流,香港电影的希望云云。丁力自然也看到了,他拿着报纸和凌小珊说,她还真有几分像你!凌小珊一笑说,我都什么年纪了,她和小群差不多年纪。。。丁爱伟也对凌小珊说,妈,您这下满意了吧!      唐敏也看到了,而且港大里面的女生都议论纷纷,热烈地讨论这个‘天之娇女’。她心里有一阵不安,这个姑娘是丁爱伟从英国回来接手雲天以后推出的第一个红星,她总是有一点儿放心不下。她于是打电话给庭芝,说了自己的顾虑,庭芝想了想,说,你直接问Michael好了,你们都是未婚夫妻了,而且雲天里面的事他不都有向你交代过?唐敏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庭芝想了想说,要不我帮你问问,我不会那么直接。。。庭芝确实和丁爱伟也算比较熟,唐敏于是答应了。庭芝就寻了一个晚上,让景辉和她一起去了PIVOT,丁爱伟照例进来打招呼,庭芝笑道,Michael,你们公司新推出的迪梦小姐真漂亮真有感觉,不比好莱坞的那些差!景辉只在一边微笑,丁爱伟笑着摆了摆手,说,我们别谈生意上的事了。庭芝点了点头,说,你还真是公私分明!后来庭芝就把丁爱伟的话告诉给了唐敏,说,如果你还不放心,就自己直接去问他,你们两之间不应该有任何隔阂,有什么就要问就要讲。唐敏于是一笑,说,表姐和Charles好像也不是这样。。。庭芝也笑了,说,我们现在是这样了!      又一个周日下午,唐敏要丁爱伟一起去看《烽火天涯》,出来以后,丁爱伟开玩笑地说,你要不要迪梦的签名?唐敏看了看他,说,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女明星?丁爱伟点了点头,说,嗯,你们女孩子喜欢的都是男明星。唐敏说,那你们呢?你呢?你喜欢迪梦?丁爱伟刚要顺口说出来,心里觉得有一点儿不对,于是搂过唐敏说,我们别谈这个了,去哪里吃饭?唐敏心里不快,说,我要回家。丁爱伟这下有点儿明白了,他于是说,好,我们回去。两人上了车,丁爱伟让司机往唐家开去,唐敏坐在他身边更怒,一言不发,丁爱伟就好像没看见。      同一时间,阮志和约了蕴纹,去游啬色园,即黄大仙庙,说,以前我就说过,要和你回来一起去拜佛。蕴纹于是赴了约。罗家远在英国,又是基督世家,蕴纹自然从没拜过道和佛,伦敦的华埠虽有一些小的佛堂,但相对简陋,所以等蕴纹看到大庙金璧辉煌,气势雄伟,很是赞叹。阮志和说,我小的时候来香港,常常会和妈妈一起来这里,这里求签很灵的。蕴纹笑道,你也信?阮志和说,小时候信的,这里的人都信,你试试,很好玩儿。于是让她摇签。蕴纹在蒲团上跪了,对着黄大仙虔诚地拜了两拜,然后笑着闭上眼睛摇签。最后阮志和捡了掉落在地上的一支签,两人一起去殿侧解签。蕴纹看排了几个人,说,不用了,人太多。但阮志和坚持。排到以后,蕴纹坐下。大师说,这位小姐,看你不像本地人,专程来求签,要问什么?蕴纹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看着阮志和,阮志和就鼓励地对她微笑了一下。大师看着两人,道,想来是求姻缘。蕴纹面上一红,知他误会,刚要解释,大师已经拿起了那签仔细端详,念道,“万绿正迷人,百年心事,惟有玉阑知”,然后想了想,再查了查解签书,最后说,小姐,问姻缘,这是中上签,小姐的仰慕者很多,当有美满姻缘,只是当下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 蕴纹一直满脸红晕,这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注】 黄大仙庙,原名啬色园,是香港的精神寄托,无论保平安,求事业,问姻缘或者任何疑难杂症,可以来这里求解迷津。据闻黄大仙庙非常灵验,但是求得来的签果,都只是解今年的运势,不包括明年或者以后永远如此。所以在农历过年前后,是黄大仙庙香火最鼎盛的时候,善男信女纷纷前来求问一整年的运势。黄大仙庙是香港香火最旺的地方,创立于公元1921年,经过数十年的悉心经营,现金璧辉煌,建筑雄伟,是一座宏伟的中国式道教寺庙,它座落在高耸的市民住 宅和华厦之间,里头所供奉的黄大仙,以前原是个牧羊人,后来经路过神明的指点,因而学会如何治疗各种疾病。在现代香港的社会里,身为掌管赌徒财运的黄大仙 非常受欢迎,同时也庇佑那些担心生病或已经生病的人,和那些在生意上需要协助的人。在黄大仙庙里同时有孔子殿,以迎台那些崇拜孔夫子的信众,而佛教信徒则可至三圣殿里,膜拜供奉在关帝君与八仙旁慈悲为怀的观世音菩萨。 第四部 (六十七)   车驶进了半山,丁爱伟就让司机停了车,唐敏一看,这里就是那个小公园,但坐着不动。丁爱伟于是打开车门,再坐近唐敏身边,说,小敏,你陪我下去走走好不好,别这么快回家,我们一个礼拜没见了。。。司机还在前座,唐敏脸上挂不住,于是半推半就地下了车。丁爱伟一笑拉起她的手,向里走去,唐敏只是磨步子,拖拖拉拉,路上有一两对年轻人走过,看上去也是情侣,就好奇地看了看他们。最后两人进了小亭子,丁爱伟坐下了,还拉着唐敏的手,唐敏站着不坐,也不看他。丁爱伟于是柔声说,小敏,你想不想我?唐敏不说话,丁爱伟接着说,我天天都在想你,要不我们先结婚,你再继续念书?唐敏听了这话,诧异地转脸看着他,说,别开玩笑了!丁爱伟一笑,说,我不是开玩笑,你在港大念书,那么多的男孩子围在你身边,我有点儿担心。。。      唐敏坐了下来,一笑,说,好了,我不生气了。。。丁爱伟就把她搂进了怀里,说,我是说真的。唐敏说,别这样,被别人看见。。。然后就挣脱了他,再反过身来,背靠着他,于是丁爱伟从后面圈住她,把下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闭上了眼睛。两人待了一会儿。唐敏说,这个礼拜累不累?丁爱伟含糊地说,还好。。。见到你就不累了。。。唐敏说,对不起,我怀疑你。丁爱伟继续含糊地说,没关系,这说明你紧张我。。。我很高兴。。。唐敏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你对我真好。。。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丁爱伟把脸抬了起来,说,我疼你还来不及,哪里会生你的气。唐敏说,那你每天见那么多漂亮的小姐,真不动心?丁爱伟一笑,说,如果见多了就不会动心了。然后又正色道,我从小到大,心里都只有你,眼睛里看到的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唐敏心里一阵激荡,但是她笑道,爸妈真是没选错女婿!丁爱伟一笑,就抱紧了她。      过了一会儿,丁爱伟说,我们去吃晚饭吧?你想去哪里?唐敏说,我们去Autumn好不好?就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有位子?Autumn 是香港最高档的英式餐厅。两人到了Autumn,一问,果然已经客满,准备离开,才转身,就看见了阮志和和蕴纹并肩行来。蕴纹脸立刻红了,但也不好转身而去。阮志和说,这么巧?丁爱伟说,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蕴纹说,Calvin上次帮了我,我请客感谢他。唐敏说,表姐,表哥,我们哪天一起去Lizzy的公寓吧,大家一起聚聚。蕴纹点了点头,阮志和说,你们没订位子?丁爱伟说,嗯,我们先走了。再和蕴纹点了点头,拉着唐敏上了车。      阮志和和蕴纹就座以后,蕴纹还是感到忐忑不安,菜单也没怎么看进去。旁边有不少人对她侧目,虽然这里洋客人很多,如此美丽温婉的混血姑娘却不多见,而且她那头棕色长发很是惹眼。菜端上来以后,蕴纹静静地开口说,你以后真地别再来找我了。阮志和说,你是我表姐,我们一起没有什么不对,他们看见就看见。蕴纹脸红了,说,我哪里是你的表姐。。。阮志和停了刀叉,看着蕴纹。蕴纹会过意来,脸更红了,说,我不是那个意思。。。阮志和又继续吃饭,没再说话。蕴纹更加不安,也没再说话。阮志和还在看车,所以他们是坐蕴纹的车出来的。还是一路无话,蕴纹把他送到了半山唐家外面还有一段距离,就停住了,说,不远了,你走回去吧。阮志和一声不响,就下了车,再轻轻关了车门,慢慢地向前走去,蕴纹更觉得彷徨,于是从车里出来,说,你生我的气了?阮志和头也不回,说,没有,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蕴纹有一阵恍惚,就坐回了车里,好一阵回过神来,才发动了车,阮志和已经走了很远了。蕴纹到了宿舍,天开始下雨,夜里越下越大,雨点落在地上噼噼啪啪,她被惊醒了,然后就再也没睡着,她又想到了晚上的事,觉得自己对阮志和有点儿过分,然后她就叹了口气,心道,这都是为了他好。她不是不明白,阮志和对自己这么好,肯定不是一般的亲戚和朋友的感情,但是既然他从来没说过,她也就装作不知。而且她的私隐他都已经知道了,也不可能回复到以前不知道的时候了。正好,现在两人都回了香港,众人环伺,他必须‘离开’她了,他和自己的弟弟一样大,而且他们还是亲戚。然后她又想到下午啬色园解签的事来,她中文造诣不深,并不是很明白,但大师说的当有美好姻缘的话很明白,所以她不好让阮志和解释给她听,后来阮志和也没提。    第四部 (六十八)   云凤开始走红,不高兴的有两个人,一个自然是严岚,还有一个是吴日琼。      严岚的失落是可以理解的,虽然她现在还是影坛的一姐,但是现在坊间铺天盖地的都是迪梦的消息和大幅海报,各种商家开始找迪梦做形象小姐,迪梦出去,很多年轻人又一拥而上,这些当然她都有,她也并没有真地在坐冷板凳,但是她在边上冷眼旁观,总有一种恐惧,自己可能很快就要成昨日黄花了,自己当年就是这样,红了以后,就替代了原先的那位。。。她早年的‘冷宫’的日子如今依然历历在目,自己现在在云端,过着‘人上人’的生活,但是观众们都是喜新厌旧,翻脸比翻书还快,自己的下堂生活也许就不远了。。。她再看丁爱伟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叫云凤去谈谈,她知道他们都在谈公务,就和丁爱伟和自己的谈话一样。她并不糊涂,她虽然不知道丁爱伟究竟是不是喜欢唐小姐,但她知道有这样的未婚妻,他不会贸然搭上女明星,女人只是女人,和身家财富名誉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她上次在丁力夫妇面前的那一出,是一时气不过,后来想想也暗自后悔。但她依然失落嫉恨。      吴日琼对云凤就不只是女人间的嫉妒了,这种成分是有的,但是云凤在她眼里,美则美矣,即便红得发紫,不过是个戏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愤恨的是丁爱伟如此地捧她,她更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隐秘,虽然她旁敲侧击几次,云凤都矢口否认,云凤当然不会告诉她丁爱伟帮自己的母亲填数的事。吴日琼虽然是个未婚姑娘,可是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常常找女人,他们自然都瞒着她,但她还是知道,哥哥还有太太,连她嫂子都心知肚明。所以在她心里,觉得男人都一样,她绝不相信丁爱伟有这样的身家,这样年轻,会不找女人。订了婚又怎样,反正找女人又不用光明正大,也可以做的不让任何人知道,以丁爱伟坐在那个位置,向他投怀送抱的女人还会少了?迪梦红了以后,每天的日程排的满满的,除了出席各种商业活动,雲天还开始为她排下一部电影,所以她们两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只是她还常常打电话给云凤,关心她的各种近况。      吴日琼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其实有很多选择,她漂亮,又有性格,还有家底,自然不乏护花使者。只是世界上的事常常就是这样,你就是不喜欢那些喜欢你的人,偏要去希冀那些不喜欢你的人,得不到的才觉得珍贵,越得不到越想得到,有几个人能珍惜眼前人?吴日琼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自然更不例外。她对丁爱伟可说是没什么了解,还不如云凤,当然丁爱伟是有非常打动女人的地方,不只是他的那些炫目的硬件,还有他那些温厚的软件,但她喜欢的丁爱伟其实只是她自己想象里的某个人,因为她从来没有和他相处过。她的弟弟吴日川倒是已经放下了对唐敏的心,恢复了以往的神采,男对女和女对男还是不一样的。    第四部 (六十九)   庭芝早在搬出唐家以后不久,就自己去过一次蕴纹在港大的宿舍。她看蕴纹一个人住那么小一个地方,没有佣人,也没法住佣人,就一笑,说,表姐,你真平民化。蕴纹静静地说,我喜欢安静,我的两个弟弟从小到大,快把我的头吵昏了。。。Erick也是这样吗?庭芝一笑,说,他比我安静,他更多地遗传了爸妈。。。蕴纹又说,和长辈们住在一起很拘束,还要讲礼,家里又有那么多应酬。庭芝就觉得很惊奇,像蕴纹这样的淑女,竟然也会讲这样的话。蕴纹见她诧异,就微微一笑说,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庭芝心里一动,想起蕴纹和唐敏一样,不怎么去教堂做礼拜,还不如自己虔诚,但她说,你觉得你就有点儿像《Sense and Sensibility》里的那个Sister Elinor。。。哪知道蕴纹又一笑,说,我更喜欢《North and South》,最喜欢《Wuthering Heights》。庭芝大奇,她怎么会喜欢这么狂野又充满了丑恶的故事!蕴纹静静地说,每个人和表面上看起来的其实都有差距。庭芝当然共鸣这一点,开朗如自己,内心都有很多不愿宣讲的情愫。还有景辉,他和表面上也不一样。。。自此以后,两姐妹关系就更近了。      那一次,蕴纹还郑重地谈了一次她对Charles的情感。她说,我知道你们都还在怀疑,因为我一直没有男友。。。他在的那几年,我确实是因为那个原因,但是后来就不是了。。。那只是我的初恋,还是单恋,长期得不到回馈的感情,慢慢就会消逝,而且人大了以后想法也会变。庭芝点了点头,她想起了自己的初恋,其实就和蕴纹一样,她上大学不久,开始暗恋系里的一位年轻教授,因为修他的课,她有一阵子几乎陷入了疯狂的假想,幻想自己如果和他恋爱的情景,不光她一个人这样,那一届所有法学院的女生都这样。这种爱情很美,又很缥缈,正是因为缥缈,才让人迷恋。。。所以她诚挚地说,表姐,我并没有怪你,也没有怪 Charles,他从来没对我讲过假话,那天确实是有点儿突然。。。我不也会讲假话,如果我不是这么认为的,我就不会这么说,我可以不说。。。蕴纹点了点头。于是这个嫌隙也尽释了。      庭芝继续笑问道,那后来是什么原因?我想你会认识很多优秀的男士。。。蕴纹一笑,说,嗯,是不少。。。可多半是英国人,其实他们大多数人并不是真地能看得起我们。。。你应该也明白。。。庭芝就点了点头,这也是自己的父母为什么希望自己回来的原因之一。但是现在香港人在英国念书做事的也不少,所以她又继续问蕴纹。蕴纹说,上班以后圈子很小,没看见什么合眼缘的。。。而且爷爷爸妈他们要求又高。。。庭芝笑道,你自己要求也不低吧?蕴纹就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那次两姐妹见面,蕴纹始终没有问庭芝她和景辉的事,那时他们还陷在僵持状态中。但是庭芝那时就知道了,蕴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不问,是因为自己不说,这是自己的私隐,她不会问,就像她一直以来的一样,她就是一个真正的淑女,她永远顾虑别人的感受和坚持自己的风范,这一点和妈妈宝姿也一模一样。但是妈妈内心应该没有她的那种灼热,妈妈就不喜欢《Wuthering Heights》。    第四部 (七十)   十月中,罗家在新落成的家里举行了酒会,庆祝蕴纹的生日,及迁回香港。      罗家大宅内内外外包括花园都是典雅华美的英伦风格,放置了不少白石雕像,全部是蕴纹的心思。早在月初,所有工程及打扫就已经全部结束,罗家父子搬了进去,蕴纹却依然坚持住在港大的宿舍,她说唐鹏夫妇才置办没多久,弃了可惜。虽然是不公开的私人聚会,但这毫无疑问,又是上流社会特别是政治圈人士的聚会,而这个酒会最主要的目的是罗家想把蕴纹介绍给众人。蕴纹年满二十五岁,还没有男友,罗家父子觉得要给她制造一些机会。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柔黄色的晚礼服,戴着银色的钻石头饰和项链,她那头深棕色的长发和说话的声音让很多小姐艳羡不已。庭芝就笑对景辉说,这房子真漂亮,表姐真像城堡里的公主!阮培杰夫妇也从澳门来了香港,看望罗家父子顺便看儿子,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蕴纹。齐曼婷笑着对阮红瑛说,不知道哪家少爷有福,将来娶Sophia!阮红瑛看了看罗家父子,说,舅舅他们要求肯定高,不过我看Sophia虽然文静,却是一个挺独立的姑娘。。。孩子们都有自己的想法。。。      蕴纹今天的舞伴是白家的大少爷白卓棠,这是爷爷罗启瑞的意思,蕴纹自然明白。白卓棠是美国杜克大学的毕业生,现在政府里做事,人很绅士斯文,比蕴纹大两岁。两人言谈也算投机。阮志和今天晚上的舞伴是丁明思。上次,在半山她把阮志和撇下后,他没再约过她出去,也没再给她打过电话。阮志和今天晚上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倒没什么异常,说了一句Happy Birthday,年轻人给她合买的生日礼物,上面也有他的签名,她略放了放心。但是她看阮志和丁明思非常熟络,谈笑甚是愉悦,颇为诧异,因为这和阮志和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阮志和对她自然是很周到,但是他一直说话很少。就算丁明思和阮志和从小就认识,这也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在一个休息的间隙,白卓棠离开去了和别人说话,丁爱伟走到她身边坐下,于是她笑道,Margaret呢?丁爱伟说唐敏去了洗手间,她又说,你妹妹和 Calvin好像很登对?丁爱伟看了看那边的两人,一笑,说,你也觉得?就不往下说了,蕴纹于是心里有数,也不再问。这时唐敏出来了,她看两人在看丁明思那边,就坐下来小声地对蕴纹说,表姐,Michelle喜欢Calvin,这我们都能看出来。蕴纹说,Calvin对她好像也不错。唐敏说,Calvin 不喜欢说话,和Charles一样,但是Michelle小的时候就喜欢粘着他,所以他和她说的比较多。蕴纹就笑着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舞会快散了,庭芝坐到蕴纹身边,笑道,白少爷怎么样?蕴纹轻笑了一下,说,都一样。庭芝就明白蕴纹对白卓棠没有什么特殊的好感,于是她看了看远处的罗家父子,蕴纹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又说,还是你好,尘埃落定。庭芝一笑,说,我也是家里的意思。蕴纹也笑道,可是你也是真心喜欢Charles。庭芝脸红了,说,我运气比较好。蕴纹知她害羞,就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这时候景辉和阮志和走了过来,景辉说,Lizzy,妈妈有话想对你说。于是两人走开了。蕴纹笑对阮志和说,丁小姐不错。阮志和并不回答,只是坐了下来。蕴纹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两人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蕴纹说,你是不是还因为那天的事在怪我?阮志和说,没有,你最近好吗?蕴纹有一阵轻松,看来他想明白了,于是就谈了谈自己的近况,又问了问阮志和在许氏的近况和他买车的事。    第四部 (七十一)   接下来周三的晚上,蕴纹在学校餐厅晚饭后回了自己的宿舍,躺在床上,裹上了被子。这次不是太厉害,也许到了香港一段时间,水土变了,情况开始好转了,而且今天已是第三天。。。窗外又开始下雨,她想香港的雨季和伦敦也差不多,但暖和得多。然后又翻开了《Wuthering Heights》。没看两页,有人敲门,她想了想,叹了口气,这多半又是阮志和,他还是没想明白。她于是穿好外衣,走到门边,说,不是叫你别来了吗?你回去吧,我这次很好,真的。外面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蕴纹心里觉得焦躁,她知道他没走,因为没有脚步声。她想了想,就打开了门。阮志和果然站在门外,穿着一身黑,头上衣服上有点儿湿,显见的他没带伞,停车场在宿舍楼的对面,他走过来的时候淋了一点儿雨。      蕴纹不知道说什么好,阮志和已经进来关上了门。蕴纹于是去浴室拿了毛巾出来递给他,说,把头发擦擦吧,当心着凉。阮志和一言不发地接过,擦了擦,又还给了她。她于是进去放好了毛巾,出来说,你要喝什么?阮志和还是没说话,只是一直看她,她觉得异常紧张,就向厨房的台子走去,边走边说,你喝点儿热饮吧,天气凉了。但是很快她的手就被拉住了,她知道阮志和站在她身后,她并不回头,轻轻地说,Calvin,别这样,让我过去。。。阮志和就松开了她,但是还是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她。她更加慌乱,强自镇定,倒好了可可,再转身端回来。但是阮志和站着,地方小,挡住了路,她没法过,她不看他,又轻轻地说,我们过去坐吧。。。阮志和就让开了,两人回去坐下,开始喝可可。      阮志和一直不说话,蕴纹于是说,你还因为那天的事怪我?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蕴纹去接,是白卓棠,听了两句,她说,好,周日见。就挂了。再走回沙发这边来。阮志和已经喝完了可可,站了起来,说,我就是来看看你,你早点儿休息吧。就往门边走去。蕴纹觉得错愕,就跟在后面,快到门边,阮志和转过身来,蕴纹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两步。她见阮志和一直看着她,面上一红,就转身往回走。但是手又被拉住了,这次她没说话。然后她就听见阮志和清冷的声音,Sophia,你也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她只觉得心里震撼,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说,你是我弟弟。阮志和并不恼怒,还是用清冷的声音说,但你不是我姐姐。然后继续看着她。      两人站的很近,蕴纹的手还被他拉住,心里怦怦乱跳,面上也不再能保持镇静,只能不看他的眼睛。她的紧张也没有维持多久,因为阮志和已经俯下来吻住了她,并立刻放开了她的手,把她圈进了自己的怀里。蕴纹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响,已经被箍住了,他的唇已经炙热地压上了她的。。。她只觉得昏昏沉沉,思想停止了转动,身体也停止了行动。。。这是蕴纹生平第二个吻。她的初吻对方没有反应,是她主动的,时间也很短,她自己也喝了酒,只有模糊的印象。后来的几年,她虽然经常和不同的男士出去,但是自然他们都没有吻过她,她也不可能让别人吻她,他们不过是她dating的对象,离这种亲密举动还早得很。    第四部 (七十二)   过了一会儿,她有了一些知觉,觉得这样不对不好,但是阮志和还在继续吻她。。。她有点儿明白他是故意这么做,故意吻这么长时间,就是想让她沉浸在他的怀抱和亲吻里。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主动地应和他,但是他身上的男子气息确实让她感到很温暖和舒适,本来么,阮志和就让她感到安静温暖舒适,虽然唇上是一片滚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阮志和的双手放开了她,她有一阵眩晕,晃了晃,下一秒钟,就被他横抱起来,抱到了床边,再轻轻地平放上了床。她很想说话,但就是开不了口,她只觉得自己的脸滚烫,心里怦怦直跳,也不敢睁眼看他。。。他给她盖好了被子,然后他沉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要不要喝水?她立刻拉上被子来,蒙住了自己的脸,在被子里含糊地说,不要。她听见阮志和轻轻一笑,就起身去了厨房那边,好像自己去倒水喝了。她于是起来去了里面的浴室,在镜子面前她看见自己的双唇红肿了起来。      她出来的时候,阮志和已经坐回了她的床边,她默默地再上了床,闭着眼睛半躺着,还是不说话。她知道他在看她,但她就是不敢睁开眼睛来看他。然后她又听见他轻轻一笑,就坐上了床沿,把她扶起来搂进了自己怀里,轻轻地楼着她,好像她是一个小孩子。她于是含混地说,别这样。。。却也不挣扎。阮志和说,Sophia,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知道的,对不对?蕴纹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说,这样不好。。。阮志和说,有什么不好?你自己都说过,我们俩什么关系都没有。蕴纹说,但。。。阮志和阻止了她,说,不管你说什么,对我都没用。然后又轻声地说,累了吧?      蕴纹心里一阵迷惑,就下意识地抱住了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对阮志和究竟是一种什么情感,这几年来,她和他算是在亲密的相处,他不像她那些dating的对象,也不像她的弟弟,但也不像男友,他们没见面的那五个月,她虽然也常常想起他,但那又不是相思。。。虽然他们两在一起,讲话并不多,但她觉得和他很亲近,他一回来,那种亲近的感觉就自然而然没有隔膜地回来了,就好象自己的亲人,但又不是真正的亲人,她不会这样抱真正的亲人。所以她确实迷惑。      阮志和看了看床头的钟,说,九点多了,你睡吧,我走了,我再打电话给你。然后把她轻轻地放回枕头上,她睁开眼睛看着他。阮志和就要转身离开,但看见她的眼睛,又坐了下来,然后轻轻一笑,说,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我睡沙发。她的脸立刻就红了,闭上眼睛,又说了那三个字,别这样。。。但是阮志和已经拿起了床头的电话,打回了唐家,说自己今天晚上在一个同学家住。然后对蕴纹说,姑姑都同意了。蕴纹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不见面或远距离有别人在的时候,她自然而然能维持一种对他的疏离和淡然,但是两个人每次近距离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在阮志和面前就有一种无力感,但又不是让人不愉快的那种无力感。他对她好‘霸道’,一直都这样,但她还默许他这么‘霸道’,而他年纪还比她小,也许在最开始她就是因为他年纪小,所以才默许了这种‘霸道’。。。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四部 (七十三)   但是这天晚上,两人都睡不着。窗外细雨绵绵,淅淅沥沥,小屋更显温暖。黑暗里,蕴纹在床上又想起了啬色园解签的事,说,你为什么喜欢我?阮志和在沙发上说,不知道。蕴纹觉得有点儿啼笑皆非,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阮志和想了想,又说,不知道。蕴纹更觉得好玩儿,说,你不在乎我是不是喜欢你?阮志和说,你喜欢我,不然你不会每次都让我去看你,也不会让我今天留下来陪你。蕴纹觉得震动,他怎么说起来头头是道。然后蕴纹又说,这是你第一次亲女孩子吗?阮志和说,不是。但不再往下说了。蕴纹于是也不再问这个话题,她好像也不在乎,也许她其实真地不是喜欢他。刚才阮志和亲她抱她,她觉得他好像一个舒适的港湾,但是两人分开来以后,她对他又有了一种姐弟的情愫,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但她和阮志和确实没有血亲关系,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真正不可逾越的鸿沟,她还觉得自己骨子里就不是大家所看到的那个淑女,但她也不在乎。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再和别人约会?阮志和一笑,说,如果你只是和人吃吃饭,兜兜风,我不在乎。蕴纹觉得诧异,没说话,心里暗暗有一点儿生气。过了一会儿,她感到阮志和坐到了她床边,她有一点儿奇怪,但她没有吃惊,她知道他不会做什么。果然阮志和扭亮了台灯,再看着她,说,总有一天,我要你想和我永远在一起。蕴纹这下大吃一惊,她刚才和阮志和说的那些话,其实她并没有思考什么未来,就是自然而然地说说,也自然而然地感到生气,她没想到他这么认真,她觉得他对她的感情和自己对他一样,充满了迷惑,两人都没有决定真正地一起走,就算是一起走了,能走多久还不知道。她想了想,说,爷爷爸妈还有你父母,他们都不会同意。阮志和一笑,说,为什么?就因为我比你小?还因为我们家比不上你们家?我们是‘亲戚’?蕴纹更感到吃惊,他都想到这么多了???于是说,这些确实是要考虑的,对不对?阮志和就用一种奇怪地眼光看着她,然后说,你不要老是用这种态度,怎么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蕴纹就笑了,确实,自己是真的很奇怪,怎么像是在办家家酒,但是自己确实很迷惑。。。她还在遐想,突然觉得气氛不对,原来阮志和在静静地看她,他眼睛里的那种神情,又让她开始迷失起来。罗蕴纹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姑娘,夜里在灯下,她还躺在床上,长发披垂,散在枕上,穿着睡袍,虽然睡袍很保守,又裹在被子里,但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觉得销魂,而且阮志和又是真地喜欢她。。。她有一点儿失措,他已经俯了下来,抚握住了她的双肩,再亲住了她。她感到这次他的亲吻不只是炙热,而是狂热了,她还知道这次连自己也开始主动地响应他了,他身上那种男人的气息不时在她心里激起阵阵涟漪。她成年以后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男人如此亲近过,而阮志和又是一个很帅和她感情很深对她温柔备至的男人,虽然他比她小。蕴纹只觉得这个小屋的空气也被烤热了。。。      但是这种热气集聚了一会儿,就突然消弭了,阮志和轻轻推开了她,正坐在了床边。蕴纹也不好意思起来,把脸侧向了里面。过了一会儿,阮志和说,你不要再和别人一起出去。蕴纹又觉得很诧异,这和他方才说的话是南辕北辙!她于是翻过身来,笑看他,阮志和于是也转过身来看着她,过了一小会儿,她就莫名奇妙地点了点头。    第四部 (七十四)   云凤走红以后,她的母亲自然很高兴,觉得心里舒泰了很多,只是她依然去赌钱,因为赌不是那么容易戒掉的。母女关系一如既往的冷淡。她的弟弟却很不开心,这个男孩只有十六岁,名叫庄浩,还在念中学,姐姐不仅在大银幕上和男演员亲吻,全港皆知,现在连班上的同学也在谈论自己的姐姐,他心里自然觉得恼怒。所以云凤打电话回家,他也不接,他没有话和她说。过了一段时间,云凤也明白了弟弟的想法,她有一些难堪和伤心,但她又觉得弟弟年纪还小,不明白生活的艰辛和人情的复杂,也就体谅了他。只是姐弟俩关系也开始冷淡起来。      丁爱伟虽然说让云凤不要着急,但云凤除了自己的工资,其他的入账分文不取,悉数上交了雲天,以抵母亲的赌债。丁爱伟总觉得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他找了自己的父亲丁力。在丁家的书房,他说希望父亲不让庄太太再进丁家的赌场,丁家现在几乎垄断了香港的合法赌场,如果不能进丁家的赌场,那庄太太基本上无法赌下去,她就只能戒赌。丁力听完儿子说的话,一笑,说,陪爸爸喝一杯吧?然后自己去倒了两杯酒,递给儿子一杯。父子俩坐在沙发上,喝了两口,丁力说,小伟,连你妈妈都不会向我提这种要求,我们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这不太合适,而且不只庄太太一个人是我们的客人,这样做我很难向其他的人交代。丁爱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于是说,爸爸,那有没有比较好的方法处理这件事?丁力想了想,说,你去问问你妈妈吧,虽然这是和生意有关的事,但这是女人的事,你去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丁爱伟走的时候,丁力还一笑,说,你没被漂亮小姐冲昏了头脑吧?这是丁力夫妇知道云凤的事以后,第一次问儿子,于是丁爱伟也笑了,说,爸,您放心吧。。。我还怕您和唐叔宰了我!      凌小珊听儿子说了以后,也觉得这件事并不好办,这个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而且庄家又是这样的人家,但是儿子既然开口,她于是答应了试试。她想到先找范太太出来谈谈,说庄小姐现在红了,自己想看看庄家究竟是什么个情况。范太太如约前来,有点儿受宠若惊,她先谢了谢凌小珊为儿子做的媒,说两个年轻人现在交往的不错。凌小珊只是笑道,范太不用客气,到时候请我一杯酒也就是了。范太太说,一定一定。于是凌小珊详细问了问庄家的情况。范太太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还说到了云凤的生父,说他姓林,夫妻俩是在抗战的时候从内地下来的。范家也是战时从内地迁来的香港,和林家早年是邻居,那时云凤的生父和范国邦交好,因为都是读书人,所以两家关系近,后来云凤的生父去世,庄太太改嫁,搬走了,他们就时常念叨云凤,不知道她跟了继父日子好不好过。再见到云凤是十几年后了,那时云凤去了百货公司做售货员,范太太一次遇上,觉得她面熟,才重续旧情,知道她的继父也亡故了,庄太太开始赌钱,还有幼弟在念书,自然十分怜惜这个姑娘。凌小珊心里一动,说,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吗?范太太说,好像是北平,不过时间久了,记得不是太清楚了,要问庄太才知道。凌小珊心里更是一动,她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然后她对范太太说,我想单独见见这位庄太。范太太更觉得诧异,但立刻答应了去安排。      见面定在一个礼拜后,但是见面之前,凌小珊自己先去了庄家的外面看了看,当然她穿着打扮很低调,开出去的车也很低调。见面约在一个普通的茶座,凌小珊还是穿着打扮很低调,就像范太太那种小户人家风格,也没让范太太透露她的真实身份,只说是范太太的朋友,知道庄太太的女儿是红星,自己有个亲戚也想进电影公司,所以想请她帮个忙。    第四部 (七十五)   范太太给彼此介绍了一下,就离开了。凌小珊于是再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庄太太。她显老,那自然是生活艰难所致,但可以看出来,年轻的时候还颇有几分姿色。女儿走红了以后,并没有多少钱拿回来,所以她还是穿着布衫布裤,看起来脾气并不坏,凌小珊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让她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在北平过的穷日子。凌小珊说了说自己的来意,庄太太就爽快地答应了,凌小珊看得出来她很为自己的女儿骄傲。于是凌小珊接着说,庄小姐很漂亮又能干。。。听说你和庄小姐的生父是从北平来的香港?庄太太很诧异,但她立刻明白了这是范太太告诉这位戚太太的,但是她依然诧异。云凤的生父已经过世很久了,自己也已经改嫁多年,这位戚太太不过就是第一次和她见面,怎么会问起这种家事。      凌小珊见她不说话,心里明白,于是笑道,庄太,不好意思,因为我自己是北平人,所以。。。庄太太于是点了点头,说,你们也是打仗的时候来的?凌小珊点了点头,接着说,林先生原来住在北平哪里?庄太太说了,凌小珊又说,我们以前也住在那一带,怎么从没见过你们?庄太太于是说自己是嫁了第一个丈夫以后才搬去了那里的,然后没几个月,就开始打仗,所以他们就开始过上了流亡生活,日子颠沛流离,花了两年多功夫才好容易到了香港。凌小珊明白,他们是到了香港以后,安定了下来,才生了云凤。于是她又像话家常一样问了问那位林先生的父母,庄太太说,自己也没见过,他的父母在他们认识以前就已过世,他有一个弟弟去参了军,但是后来就再也没联系过,估计也在战争里没了。凌小珊心里更加不安,迟疑了一下,说,林先生有姐妹吗?庄太太说,只有个妹妹,但在我们认识以前也病死了。凌小珊吁了口气,说,世事无常。。。庄小姐总算出了头,林先生在地下也有安慰。。。庄太太,谢谢!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要不要我让车载你一程?      凌小珊让车绕路去了庄家,放下了庄太太,才回了丁家。这位林先生虽然有弟妹,但没有姐姐,那说明和自己无关,她放了点儿心,但又有一种失落。晚上丁力回来,看她好像有心事,就问是不是不舒服还是雅群会有什么烦心的事,凌小珊只是一笑,说,没有,有点儿累。夜里,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到庄云凤的长相,还是觉得不踏实,她父亲姓林,她又长得像自己,难道这真的只是巧合?第二天中午,她去了雲天影业。孟经理一看老板娘自己来了,吓了一跳,不敢怠慢,迎上前道,丁太,有什么吩咐?凌小珊一笑,说,我顺路,就过来看看,迪梦小姐在不在?孟经理心下明白,就去领了云凤进来,给彼此介绍了,凌小珊说,我有些话要问迪梦小姐。      只剩两个人的时候,云凤感到很不安,丁太太这次来,难道也是因为流言。因为自从她走红,公司里就有流言传出来,说她和大少有路,否则她一个新人,哪能这么快被公司力捧,散播这些流言的人自然是严岚,孟经理当然是训斥了下面,不准胡说,但丁爱伟还是知道了,不过他就是一笑置之。但如今凌小珊亲自到这里来,可见事态不寻常,这还是云凤第一次见到凌小珊本人,以前她只在报纸上看到过凌小珊的名字。凌小珊见她很紧张,就笑道,庄小姐,请坐。云凤一愣,她没想到凌小珊也会称呼她为庄小姐。她于是谢了坐下。    第四部 (七十六)   云凤见凌小珊不说话,只是在看她,心里更惊,说,丁太,我和大少什么事也没有,您不要责怪大少。凌小珊思绪被打断了,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于是笑道,庄小姐,你误会了,家里生意上的事,我从不过问,也没有人告诉我这里的事。。。但是我有句话想对庄小姐说,清者自清,你不必介怀。云凤抬起头来,看着凌小珊,心里感概,怪不得,母亲如此,儿子自然错不了。凌小珊说,庄小姐,我是范国邦先生和范太的朋友,他们托我看顾你,所以我今天顺路就过来看看。云凤心里更觉得感动,丁太太是什么身份地位,范家就是托了丁太太,她也没有理由一定要亲自来看自己,于是说,丁太,谢谢您。凌小珊又一笑,说,庄小姐,我听说你祖籍北平?云凤大奇,但她回答说,是的,但家父很早就过身了。凌小珊说,我有个朋友原来也是北平人,她的一房亲人当年打仗以后就失去联络了,所以我想问问你们是不是认识,也许我说了名字,你帮我问问你母亲?云凤于是点了点头。凌小珊就在纸上写了一个名字,云凤大大地诧异,迟疑了一会儿,说,丁太,这个就是家父的小名。      凌小珊异常震惊,看着云凤,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飞速掠过很多画面。她写的名字是林小敦。过了一会儿,她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那你父亲的学名叫什么?云凤说,林学敦。凌小珊只感到一阵眩晕,她自然知道弟弟的学名是什么,只是故意不说,如今云凤自己说了出来,那她肯定就是自己的外甥女无疑了!原来,弟弟早在抗战的时候就来了香港。。。过了一会儿,她说,那你父亲的其他亲人现在还健在吗?云凤说,我听妈妈说,爷爷奶奶早就过世了,叔叔当年去了打仗,没再有消息,小姑还没成年就病死了。凌小珊心里一阵黯然,虽然这么多年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今天终于证实还是很难过,但她很快再说,你爸爸没有姐姐?我那个朋友说这个林先生应该有一个姐姐。云凤说,这个妈妈从来没有说过,应该是没有。凌小珊点了点头,说,你有你父亲的照片吗?云凤说,家里有一张。凌小珊点了点头,说,我想拿给我那个朋友看看,再确认一下,因为同名同姓也是常见的。云凤答应了,凌小珊又写下了自己的直线电话,说,你准备好了,请打这个电话给我,这是我的直线。。。请不要把我们今天说的话告诉给第三个人,包括大少。。。你拿照片给我的事也请不要告诉你的母亲。云凤见凌小珊很慎重,点了点头,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有什么亲人,又会让丁太太如此慎重,但她也没有多想。      云凤走后,凌小珊又叫了孟经理进来,说云凤这个姑娘自己喜欢,让他多照顾她,别让人欺负了她,还说今天自己来的事没必要告诉大少和丁先生。孟经理不明就里,但自然不敢怠慢。他在雲天做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凌小珊吩咐他做事,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能老板娘知道这是大少自己捧红的女星,过来看看,又发现合眼缘,云凤和丁爱伟的流言他自然知道是子乌虚有,就是真的,凌小珊也不会知道,所以他也没多想。但是凌小珊走后,有一个人就大大地怨恨了,这个人自然又是严岚。老板娘几乎不来公司,来了竟然不召见她这个第一红星,也不召见其他人,显见得不是谈业务,她于是认为云凤和丁爱伟不是自己传的谣言了,看来确有其事。她后来又旁敲侧击问孟经理和云凤,自然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没几天,报上娱乐版就上了一条消息,标题是:当红女星靠幕后交易上位。内容也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人人一看说的就是迪梦小姐和丁家大少。    第四部 (七十七)   丁力看了报纸,大怒,他把孟健平叫了过来。儿子和庄云凤的事他当然已经一清二楚,他只是要孟健平解释这件事,这种流言是怎么见报的。孟健平说自己认为是严岚,她在外面关系不少,而且公司里面最近的流言也甚嚣尘上,他觉得源头也是她。丁力于是想起来几个月前严岚来找自己的事,于是他让孟经理回去了,还吩咐他不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找过他。然后他就叫了阿彪和阿滔进来。      凌小珊看了报纸,也很不快,她先和丁力通了电话,又考虑了一上午,再打电话上美伦给阮红瑛,为儿子向她解释这件事。哪知道阮红瑛在电话那头一笑,说,珊姐,小敏已经打了电话来了,我们知道了,这种事是难免的,只是这消息登出来,不止那位小姐名声受损,还要影响雲天的生意。凌小珊说,嗯,这件事阿力去处理了,只要你和唐鹏不怀疑小伟就好,不管怎么说,是我们对不起小敏,你也帮我们给她说一声。放下电话,凌小珊就自己摇了电话找云凤,云凤来接,听说是丁太太,半响没说话。凌小珊知道报纸上登这种消息,她很难堪,但她没说这件事,只是说,照片拿好了吗?然后就约了她明天下午在外面见面。      等第二天,凌小珊看到那张发黄而残破的相片,手不禁颤抖,那是林家当年的全家福,但是没有自己在,大弟林学敦看上去约莫二十岁年纪,那时候自己已经在上海了,照片里有父母,还有小弟林学民,小妹林小珏。如今,这张照片上的所有人都已经不在,林家只剩自己,还有云凤了。但她很快地收起了这张照片,然后和云凤说,自己拿去给那个朋友确认一下,然后再还给她。就准备离开,但是云凤说,丁太,对不起,我给公司添麻烦了。凌小珊这才回过神来,于是柔声说,庄小姐,我就不瞒你了,关于你家里的事,小伟都已经告诉给了我和丁生,所以我们都知道。。。其他的事你不要操心,我们会处理,你先回去吧,做好自己的事,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打电话给我。云凤心里讶异又感动,说,丁太,谢谢,我没想到您也对我这么好。。。凌小珊一笑,说,我是范太的朋友,而且你不是也正在给我帮忙?      凌小珊回去想了两天,就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丈夫,并把照片拿给了他。丁力说,那为什么你弟弟从不提他还有一个姐姐的事?凌小珊沉吟了一下,说,当年我走的时候曾经说过一些决绝的话,伤了他们的心,而且我自小不在家里长大,和他们感情也不深,也许林家也不当还有我这个人了吧。丁力心里一阵难过,就握住了她的手。凌小珊只是一笑,说,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都不难过了你还难过什么。。。现在知道了他们的下落,总是落了个明白。。。我看云凤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她既然不知道还有我这个人,我也不想让她知道,人全都不在了,很多事也说不清,无谓再提,但我想为林家和她做点儿事,只是我不放心她的母亲和异父弟弟。。。她的母亲总算把云凤养大成人,其实也不容易。。。这件事除了我和你,没有别人知道,我也没告诉小伟。。。丁力想了想,说,庄小姐既然是一家人,我们不能不管。。。只是这次如果换了她,小伟一定觉得受挫。。。我看这件事不能瞒着小伟。凌小珊就点了点头,于是夫妇俩商量了很久。      第二天,凌小珊就把照片封好差人还给了云凤,然后自己打电话说,那个朋友确认了一下,不是云凤的父亲,只是同名同姓,但还是谢谢云凤,如果有需要,还是可以打电话给自己。云凤并不怀疑凌小珊,她相信自己的父亲本就没有其他的亲人,她自然也不会打电话给凌小珊谈自己的事,更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给别人。庄太太那天和凌小珊见面后和女儿提了给戚太太帮忙的事,但被女儿回绝了,云凤自不会再给公司添麻烦,她后来只能告诉范太太说电影公司没法安排。她并没有提戚太太问起女儿生父的事,那只是一种太太间的闲聊,她还觉得戚太太讲那些的主要目的是想套近乎,因为要请自己帮忙,而且她只和前夫做了没几年夫妻,本来感情就不深,大多数时间在逃难,又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但报上的消息平息下去又卷土重来,继续纷纷扰扰,不到半个月,云凤就开始在雲天坐冷板凳,公司取消了她的所有活动和计划,理由是消息虽然不真实,但迪梦的玉女形象受到了破坏,这些计划也全无用武之地了。严岚暗自欣喜。    第四部 (七十八)   又过了一个礼拜,云凤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叹了口气,拎着箱子,准备离开自己的单人公寓,这是她走红以后,雲天让她一个人入住的。有人敲门,她开了门,却见丁爱伟站在门外。她很诧异又有一种暗暗的欣悦,几天前,她的辞职书是给的孟经理,并没有见到丁爱伟,没想到还能见他最后一面。但她立刻说,大少,钥匙已经放在了茶几上,其他都和孟经理交代过了。丁爱伟一笑,说,我是来送你的,我还有几句话对你说,我们去沙发上坐吧。自己就走了过去。两人在两边沙发上坐了。丁爱伟说,这都是我连累了你。云凤摇了摇头,说,大少,你对我和庄家很好,我很感谢,这只能说我没有做明星的命。丁爱伟说,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走,要走去哪里?云凤于是又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并不想做明星,也不喜欢演戏,不过是为了家里,如今既然这条路也走不通了,正好,我想找点儿别的事做。丁爱伟又一笑,说,做什么事可以填你母亲的债?云凤看着丁爱伟说,大少,我知道你是好人,但如今我已经不能为公司赚钱,我不想再继续占公司的便宜,公司的数还有一些,我会想办法还的。      丁爱伟就拿出了一张支票,说,你去把这个交给孟经理,就说是从朋友那里借的。云凤接过来一看,这就是自己还欠公司的钱,心里明白,眼泪流了下来,说,大少。。。丁爱伟截断了她的话头,说,庄小姐,这钱你慢慢还,不要着急。。。既然你不想再待在雲天,我可以介绍你去做别的工作,只是这个工作不在香港,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云凤更加诧异,但她说,大少,我知道你和丁生丁太都是好人,但是我不能再拿你们的恩惠,而且我也不能离开香港,妈妈和弟弟还在这里,谢谢!丁爱伟一笑,说,你母亲已经答应了离开香港。云凤万分讶异,她想好一会儿,说,原来你们想让我离开香港。丁爱伟说,嗯,你知道唐小姐是我的未婚妻。就再也不说下去了。云凤于是心里雪亮,自己和丁爱伟的绯闻一定让丁家在唐家面前不好交代,所以丁家想把自己一家遣离香港,母亲一定是被他们的条件打动了。      她只觉得黯然,但并不恼怒,因为她明白这确是因自己而起,当初如果不是丁爱伟想帮自己,早就让自己离开雲天了,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她于是说,好,你想我去哪里?丁爱伟说,澳门。然后又拿出了另一张支票和一张名片,说,这是我们给你的补偿,请收下。云凤接过来一看支票上的数目,心里一惊。只听丁爱伟柔声说,你母亲和弟弟我们已经做了安排,这些都是给你的,你可以继续念书,不要再把这钱给你母亲,你如果有需要,就去找名片上的这个人。云凤更加诧异,说,大少,我不明白。丁爱伟一笑,说,庄小姐,帮人帮到底,我在一开始帮了你,我不想半途而废,但你知道我们家和唐家是这样的人家,这样做对大家都好,而且你母亲离开了香港,她就可以收收心,她也答应了收收心,所以你可以放心。      云凤觉得奇怪,他们怎么能让母亲收心,而且他刚才说的话分明还是在帮自己。但丁爱伟不让她再说下去,站了起来,说,庄小姐,我这么做,请你不要见怪,也不要介意,让你们离开香港,不好意思,你就当是帮我,你母亲并不知道是我们做的安排,我也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云凤也站了起来,说,大少,这不行,我不能接受,我可以离开香港,但我不能接受这些,你已经帮了我很多,都是我给你和公司添了麻烦。丁爱伟一笑,说,你离开香港,那你母亲能自愿离开香港吗?云凤说不出话来。丁爱伟又伸出手去,把那两张支票和名片拿起来,合拢在她手里,说,庄小姐,这是我的心意,你就当是一个朋友的帮忙,如果你一定介意,那等你念完了书再赚钱还我好了。。。庄小姐,保重,我们后会有期。然后他就转身带上门走了,剩下云凤一个人楞在了原地。      云凤很快就和母弟离开香港去了澳门,走以前她没再找吴日琼,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也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丁爱伟的表妹,丁爱伟依然在她心里与众不同。    第四部 (七十九)   十一月底的周日,景辉,庭芝,丁爱伟,唐敏,阮志和,还有蕴纹齐聚在了庭芝的公寓。这是第一次六人聚会,也是三对情侣的聚会,只不过明路上是两对。蕴纹和阮志和都不想公开他们俩的关系,自从那个雨夜以后,阮志和只在某些晚上去找蕴纹,待一会儿再走,因为白天他们俩都要做事,港大又有唐敏和丁明思在,难免碰上。蕴纹后来问过阮志和,丁明思怎么办,因为她听唐敏说丁明思喜欢他。阮志和说,她和小筠一样大,我只是把她当作妹妹。于是两人没再谈论过这件事,只是蕴纹不知道,自从她和阮志和走在一起后,丁明思每次打电话给阮志和的时候,他都说的很简短,有时候还问她是不是看上了学校的哪个男生。蕴纹后来还是和别人出去吃吃饭,因为如果她突然就不赴各种人的约了,罗家父子问起来,她不好回答,但是她只接受饭约,白卓棠约过她好几次看电影,她都婉谢了。      他们涮火锅,比较简单,庭芝让芬姨和另一个小妹放假回了家。景辉和庭芝一早去买的菜,然后六人一起分菜洗菜。快中午的时候,就开了火锅。外面天气凉了,又是一个阴天,屋里点着灯,火锅咕嘟咕嘟地冒泡,庭芝心里非常愉悦,喜笑颜开地看着那些泡泡,景辉就在椅子一侧握住了她的手。唐敏看见了,笑道,Charles,你和表姐真恩爱呢!庭芝脸立刻就红了,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再轻轻挣脱了景辉的手。蕴纹微微一笑,说,Margaret,你和 Michael才算是夫妻了呢!唐敏脸不红心不跳,对她说,Sophia,你什么时候给我和Lizzy找个姐夫?蕴纹的脸立刻也红了,她不敢看向坐在对面的阮志和,阮志和轻轻地以目光向她微笑了一下。丁爱伟于是笑说,小敏,放菜吧,我肚子好饿!于是大家都开始埋头在热气腾腾里忙碌。吃完了以后,蕴纹说自己去刷锅碗,阮志和于是也走进了厨房帮忙。另外两对情侣坐在客厅里,放上了音乐。      两人安静地刷了一会儿,蕴纹小声说,你把这衣服穿上了?他们有一个礼拜没见过面了,只通了电话。阮志和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底起隐隐白点的套头毛衣,这是上次见面的时候,蕴纹给他的,是她自己上街的时候顺便买的。阮志和一笑,也小声说,很合身。蕴纹微微一笑,说,很温暖。阮志和就看了看门外,然后靠近她,亲了一下她的侧脸。蕴纹的脸又立刻红了,小声说,别这样。。。碗刷完以后,两人回到客厅,六人吃了一会儿水果。丁爱伟和唐敏站了起来,说他们要去看下午场电影,有没有人一起去。其他四人都笑而不语。于是这俩人自己离开了。蕴纹对庭芝说,我也走了,我想去买点儿东西。阮志和于是也起身告辞。庭芝知道他们这是不想打扰自己和景辉的二人世界,也不再挽留。      屋里只剩景辉和庭芝。景辉一笑,说,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庭芝于是站起来,把他拉进了自己的卧房。又在地上铺上了毛毛地毯,让景辉靠床坐着,自己侧躺在他怀里。景辉说,你有没有点儿紧张?庭芝说,嗯,还好,你紧张?景辉说,有一点儿。庭芝就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不是吧,许大少都多大了。景辉把脸俯下来说,你知道我从小就害羞。。。庭芝咯咯一笑,两人吻了一会儿。然后景辉就抱着庭芝,庭芝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天气转凉以后,庭芝就常常在周日的午后这样睡午觉,因为她很喜欢这样被他抱着睡,他们年初和好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睡的午觉。只是今天景辉看着她的睡脸,心里有阵阵的波涛。他们刚才谈论的是将在下个月举行的订婚礼,他就要在所有人面前正式宣布她成为自己的未婚妻!想到这里,他轻轻地亲了一下她圆圆的脸庞。    第四部 (八十)   蕴纹把自己的车开去了庭芝家附近的停车场,再下来上了阮志和的黑色积架跑车。她说自己要去修头发,让阮志和把她载去了Laurence。蕴纹的长发一个月修一次,每次都去这家,这是唐敏推荐的地方,但这是阮志和第一次陪她来。蕴纹前两天就打了电话预约了这里的发师Adam。进去以后,Adam和蕴纹打了一个招呼,看见后面跟进来一个年轻男人,于是笑道,Sophia,男朋友?Adam的客人都是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因此也熟悉不少少爷公子,但他不记得曾经见过阮志和。蕴纹只是微微一笑,说,你看呢?然后就给两人彼此介绍了一下英文名。在修头发的中间,Adam看阮志和只是坐在一旁看杂志,并不看蕴纹,小声地说,Sophia,你的男友很Cool!蕴纹还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等修好了头发,Adam照例让边上的小姐去给蕴纹洗头发,自己开始收拾,他边收拾边对阮志和说,Calvin,Sophia 这么漂亮,好多人艳羡你吧?阮志和于是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去,没有出声。Adam觉得有点儿无趣,于是也不再说话。      蕴纹的头发吹干以后,两人出来,蕴纹再开了自己的车,两人一起去了蕴纹的宿舍。阮志和坐到沙发上以后,蕴纹笑道,你刚才一直不说话,把Adam吓着了,他后来对我说,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阮志和说,那我应该说什么?蕴纹捉狭地说,你可以说我是你表姐。阮志和一笑,就把她拉进怀里,吻住了她。两人分开以后,蕴纹说,你没觉得我漂亮?阮志和说,为什么想起来问这个?蕴纹说,我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个。阮志和微微一笑,说,你是我表姐。蕴纹于是脸红了,就要挣脱他,站起来,但是被阮志和阻止了。两人待了一会儿,蕴纹说,Lizzy要订婚了,爷爷和爸爸可能也要催我了,他们常常在问我和白少爷怎么样了。阮志和说,你也想订婚?和谁?蕴纹脸更红,觉得有点儿无措。阮志和说,你喜欢我吗?蕴纹说,不知道。阮志和于是笑着看她,意思是那你想和谁订婚,蕴纹就把脸埋进了他的衣服里。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无耻”,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喜欢阮志和,看别人订婚就想订婚?      过了一会儿,她在他怀里含糊地问,那你呢?你想和我订婚吗?阮志和摇了摇头,说,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不会和你订婚。。。我也不想这么早订婚。蕴纹突然有一种失落,阮志和比自己小三岁,才大学毕业,他一定不想,就算他喜欢自己。。。而且他是不是真地喜欢自己都不一定,也许他不过是因为才到香港没多久,没有别的女伴。。。阮志和见她沉默,说,你不高兴了? 蕴纹说,没有,我想睡会儿。就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梳了梳长发,再在镜子里端详一下,然后转过脸来,对阮志和说,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阮志和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向门边走去,她心里更加恼怒,就起身从床上拿了睡衣,进了里面的浴室。      她换好了睡衣,突然就失笑了,自己真有意思,难道自己真想和他订婚?自己确实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自己只是不抗拒和他在一起,也不抗拒他亲自己而已,在自己的心里都不认为他是自己的男友,而不仅仅是因为其他的那些顾虑。。。    第四部 (八十一)   等她出来,躺上了床,才发现阮志和没走,还坐在沙发上,她吃了一惊,看着他。      阮志和说,我改主意了。蕴纹于是说,那你干什么?我是要睡觉了。阮志和说,你别睡了,你睡不着的。蕴纹有一丝恼怒,就拉起被子,翻向了另一侧,不再看他。然后她感到阮志和走到了床前,坐下,伸出手来,把她扳了过去,她于是紧紧地闭着眼睛,她不想看他,又或者不敢看他。阮志和一笑,亲了亲她的脸,再说,别生气了。他的脸和和她的脸离得很近,他在俯看她,她更觉得不敢睁眼,每到这种时候,她都感到异常的紧张,虽然他们已经接吻过很多次了。他的眼神比他的嘴唇还要令她战栗,在这种时候,她完全记不起来,他比自己小这个事实,她只觉得很有‘压迫感’,一种充满诱惑的‘压迫感’,让她淑女的芳心阵阵轻颤,不能自已。      然后他就又把她抱坐起来了,再给她裹好被子,一起轻轻地抱进怀里。两人就这样待了好长时间,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她觉得很舒服,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就快真地睡着了。但她又被自己惊醒了,只是依然闭着眼睛,轻轻地说,你对丁小姐也这么好吗?阮志和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说,她小的时候,我给她盖过被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蕴纹心里突然有一阵温暖,她本来就不是介意丁明思,刚才那句话也是自然而然想到,就问了的,但是阮志和的回答让她觉得有一种温馨的家庭的感觉。她能理解丁明思为什么会喜欢阮志和,她觉得任何一个女人和他近距离接触相处,都会喜欢他,其实不近距离接触也会,也许,她老早以前就是这么认为的了。。。然后她就突然想到,那自己原来还一直和他近距离相处?有一种对自己下意识的否定,就轻轻地转了一下头。阮志和觉察了这个轻微的转头,说,是不是累了,我放你躺下。      她于是“嗯”了一声,阮志和就把她轻轻放倒在枕头上,再给她掖好了被子,蕴纹还是闭着眼睛。阮志和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再打电话给你。她就立刻睁开眼睛,看着他,轻轻地说,明天你就回家了。阮志和明天要回澳门,因为父亲阮培杰周二生日,本来今天就可以走了,只是因为约好要去庭芝的公寓火锅。他于是一笑,说,那我再陪你一会儿,晚上再回去,我还要收拾东西。蕴纹就点了点头,脸又红了。她还暗自恨自己,明明都不是真正的淑女,为什么老是脸红?!她就立刻找了一个话题来说。      她说,你和你爸爸真像。阮志和说,你就见过我爸爸一面,怎么知道我们像?长得像那是当然的。蕴纹说,我虽然不了解你爸爸,但我就觉得你们俩像,不只是长得像。阮志和说,爸爸对妈妈很好。蕴纹笑道,所以你对女孩也这么好?阮志和也笑道,不是所有的。蕴纹说,你以前有女朋友吧?我见过你和女孩走在一起。阮志和说,嗯,算有吧,不过早散了。蕴纹又好奇地问,有几个?阮志和说,曾经算有两个吧。蕴纹说,你都亲过她们?阮志和一笑,说,嗯。蕴纹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立刻又说回原来的话题,你妈妈一定觉得很幸福。阮志和说,我爸爸也觉得很幸福。蕴纹又好奇地说,那你秀姨呢?阮志和说,你怎么突然感兴趣这些事了。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蕴纹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他的家事。蕴纹只是笑而不答。阮志和接着说,秀姨很贤淑,而妈妈其实不是‘淑女’。蕴纹很惊奇地看着他。阮志和一笑,说,妈妈会使枪。蕴纹更是大奇。阮志和又笑了,说,我们家就是造枪的,妈妈以前都在阮氏上班,自然也懂。蕴纹有一阵迷糊,然后说,但我看你妈妈很温柔。阮志和说,她是很柔和,也很传统,但她不是真正的淑女。    第四部 (八十二)   蕴纹心里一动,不是真正的淑女和自己很像。然后她又看了看阮志和,他应该知道自己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淑女,也许他就是因为这个而喜欢她的吧。阮志和也看了看她,接着说,不过妈妈和爸爸非常恩爱,我爷爷也很喜欢她,其实我们家所有人都很喜欢她,秀姨也一样,我们也很喜欢秀姨,她是真正的温柔。听了这话,蕴纹心里有一丝憧憬,阮志和的妈妈看来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她见过齐曼婷的照片,又见过齐曼婷一面,印象一样深刻,觉得她高贵优雅,而阮家也和她原来想的不一样。她原来觉得阮志和的爸爸娶了两个妻子,多少有点儿匪夷所思,因为这在英国和大多数的西方世界是不可想象的,丁爱伟的家事也同样让她诧异,虽然她和他们关系都好,但她自然不会详细问这些,她还怕这两个人尴尬。于是她笑道,你是不是将来也想娶两个太太?      阮志和一笑,说,现在没人这么做了吧,时代不一样了。蕴纹点了点头,又笑道,那如果还可以这么做,你是不是也想?阮志和还是不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那也得有两个小姐想嫁我才行。蕴纹心里一动,脸立刻红了,小声说,你那两个女友。。。那个时候。。。你也去照顾她们吗?阮志和一愣,然后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道,我从来没去过她们住的地方,她们也没去过我住的地方。蕴纹觉得非常尴尬,就又拿被子把头蒙了起来。阮志和就笑着用手掀开了被子,蕴纹还是紧紧地闭着眼睛不看他。她的头发都乱了,披散在脸上。。。下一秒钟,他俯下去,轻轻拨开她的头发,吻住了她。。。      唐敏挽着丁爱伟从电影院出来,迎面碰上了吴日川姐弟。四个人都有一些尴尬。原来吴日琼今天其实又想来碰丁爱伟,她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所以又叫上了自己的弟弟。果然就遇上了,还连带唐敏。唐敏第一个说,吴小姐,好久不见。吴日琼于是一笑,说,唐小姐,我还没恭喜你和Michael呢,原来你就是美伦的大小姐。唐敏不知道说什么好,丁爱伟于是说,吴小姐,谢谢光顾。吴日川在一旁一言不发,也不看对面的两人。吴日琼因笑道,Michael,你怎么好像好久没去击剑了?我陪大哥去的时候都没见过你,去年你帮我给大哥挑的头罩他最近用上了,他很喜欢,谢谢。唐敏心里一动,看向了丁爱伟,丁爱伟心里对吴日琼感到不快,说,吴小姐,我最近很忙。你们的电影快开场了,我和小敏也告辞了。      吴家姐弟进去后,唐敏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帮她去买礼物了?丁爱伟说,去年的事了,别说这个了,我们现在就去我家?唐敏说,现在还早呢,我们先去喝下午茶吧。于是两人开车去了‘红霓’,这是在铜锣湾的一家高档茶座。里面光线柔和,每张台子上都点了一只红色的长烛,里面坐的都是一对对的情侣。两人在Booth两边坐了,点了茶。唐敏说,那个吴小姐喜欢你。丁爱伟一错愕,说,什么?唐敏于是点头笑道,你一直没看出来?丁爱伟摇了摇头,说,不可能。唐敏说,为什么不可能?我不会看错的。其实这是唐敏和吴日琼的第二次见面,距离第一次见面也已一年多了,但是上一次丁爱伟也在场,唐敏今天听了吴日琼的话,又想了想上次,她就有了这种感觉,而且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对的。丁爱伟想了想,说,不会,她有很多人追求,我认识的就有几个。唐敏点点头,说,但她不一定喜欢他们。丁爱伟说,我们不要说她了,我和她都算不上熟。。。坐在这里真舒服。。。    第四部 (八十三)   唐敏知道刚才见到吴日川,丁爱伟不快,加上吴日琼说的那些话,他怕自己不高兴,于是把手放到桌子上,伸出去握住他的,说,我没生气。丁爱伟笑着点了点头,说,小敏,你对我真好!唐敏一笑,说,你说Charles他们会不会很快结婚?Lizzy又不念书了。丁爱伟说,不知道,Charles从来不和我说这些,我也没问,我看Lizzy不一定想很快结婚吧,她爸妈都不在这里,他们如果不出席婚礼,她会有遗憾吧。唐敏道,姑妈姑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香港,Erick还在念书呢。。。Michelle怎么样了?丁爱伟说,她好点儿了,但还在家里躺着,梅姨不让她出门,晚上你去了,和她说说话,她一定高兴。原来丁明思昨晚从学校回去以后,就有点儿发热,所以今天待在了家里休息。唐敏又说,Jeffery最近怎么样?丁爱伟说,他在澳门还在学习阶段,应该还是老样子。Jeffery是丁明亮的英文名。      晚上丁家开家宴,唐敏坐在凌小珊和丁爱伟之间。小梅说,姐姐,小敏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凌小珊一笑,说,完全是大姑娘了!唐敏的脸红了,丁爱伟就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咸菜,说,这是梅姨今年新做的。唐敏尝了尝,对小梅说,梅姨,您手艺也是越来越好!小梅笑道,小敏说笑了,年年不是都一样。原来,自从老太太去世,丁家每年的正式家宴都要上小梅做的咸菜。丁力年轻的时候很看不惯老太太做咸菜,但是老太太一走,他就稀罕起这东西来。小梅后来成了二太太,但她依然自己做,因为量也不需要很多,而且她自己做的味道才对,这个传统在丁家保留了二十多年。唐敏自小虽然常到丁家来,但她很少参加丁家的家宴,只是小梅每次做的时候,她遇上了就要尝尝,所以也吃了好多年,她还挺喜欢吃,连妈妈阮红瑛都觉得奇怪,她有一次笑对凌小珊说,小敏就是挺奇怪的。凌小珊也笑道,她就是我们丁家的媳妇,有什么奇怪的。那时候唐敏才十岁。      丁力说,小敏,要期末考试了吧,你多注意身体。唐敏说,谢谢伯父。丁力就点了点头,对身旁的小梅说,小思多半也是累的。小梅说,她好多了,力哥,你放心吧。凌小珊也说,小梅,天气变凉了,小思可能是不记得添加衣服,你要时时提醒她。。。美国那边冬天很冷,也不知道小至能不能习惯?小梅就微笑着说,谢谢姐姐,我都会一直提点他们。丁爱伟笑道,小至一向都乖,他识得照顾自己。丁力也点了点头,说,你们不要担心。唐敏又说,珊姨,Flora要毕业了吧,她什么时候能回香港?凌小珊笑说,她现在应该在做毕业论文,我是让她一毕业就回来,但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我的,如果不耽搁,也要到二月了。小梅说,姐姐,小群一向听话,她一定能早点儿回来。凌小珊说,小梅,这个女儿大了,一样也是管不了的,程程也很盼望她赶快回来,谁知道呢。。。丁力说,强哥和程程现在也算是心想事成,小辉下个月订婚,我看接下来就是小恒和港生,汪小姐翰林他们也会很高兴。凌小珊于是又看着小梅,说,小亮有没有女朋友了?小梅笑说,我没听说,就是有他也不会告诉我。。。丁力说,小亮年纪还小,不用那么早交女友。凌小珊就摇了摇头,说,小亮都毕业两年了,交女朋友也正常。。。小梅只是笑而不语。      饭后不久,唐敏就敲门进了丁明思的房间,这两个女孩年龄相仿,又在一处念书,感情甚好。丁明思正靠在床上看书,见她进来,一笑,说,和爸妈他们吃饭闷着了吧?唐敏也一笑,就拿了一把椅子坐到床边,又摸了摸丁明思,说,不热了。丁明思说,嗯,但妈不让我下楼。唐敏看她放在床头的书是《啼笑姻缘》,因笑道,表哥有没有打电话给你?丁明思脸红了,说,你们别这么说,我和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唐敏又笑道,不是想的哪样?丁明思说,他把我当妹妹,就像小筠。唐敏很诧异,说,他自己和你说的?丁明思一笑,说,这还用他说吗?    第四部 (八十四)   唐敏说,我看表哥对你挺好的。丁明思说,他在英国交过两个女友,这是他告诉我的,你别告诉别人包括大哥。唐敏说,哦,那现在也散了吧。丁明思说,那他还是把我当妹妹。。。就算我和他。。。他家里也不会同意。唐敏一笑,说,你想的太多了,舅舅舅妈不是那样的人。丁明思也一笑,说,我是没觉得什么,但事实就是事实,婷姨是多么宝贝Calvin,如果我和Calvin,她心里多少会有一点不满意。唐敏伸出手去,握住丁明思的手,说,就算是,那有什么关系,只要表哥喜欢你。丁明思说,他也不喜欢我,他说不定最近又交了一个女友,他和我连电话都很少讲了。唐敏觉得错愕,然后她摇了摇头,阮志和虽然是自己的表哥,但自小比景辉还不爱说话,所以唐敏觉得他更神秘。      但是她又说,交女友正常吧,喜欢表哥的女生会不少,而且英国比这里开放,你别放在心上了,反正他现在回来了。丁明思一笑,说,反正我是不会去追男生,他以前的两个女友据说是主动追的他。唐敏说,那是,丁家四小姐怎么会做这种事,嘻嘻。。。那他怎么和第一个女友分手的?丁明思说,这我不知道,估计是在一起走了一阵,觉得不合适吧,他没和我细说。唐敏笑道,要不要试试他是不是真在追别人?丁明思说,别闹了,呵呵,到时候看Calvin宰了我。。。真的,我觉得我和他现在这样很好。唐敏说,那你为什么不交男友?从追你的那些人里挑一个?丁明思脾气好,人又秀丽,虽然港大的人也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姑娘,但家里条件显然看着也不错,所以追求者也不少。丁明思说,没喜欢别人呗。。。大哥也觉得我和Calvin。。。你去和他说说,我们什么事也没有,我说他不信。唐敏笑道,我说他就能信?丁明思郑重地说,嗯,你是我大嫂。然后噗哧一笑,唐敏有点儿脸红,转移了话题,说,你自己交的男友,丁叔和梅姨也不一定能看上。      许家今晚也开了家宴,庭芝自然到场。她现在和景华相处还颇自然,但她知道景华心里一直没有完全放下她,所以她说话还是比较谨慎。今晚港生也应邀前来。庭芝和港生见面次数不多,但她知道她们将来就是妯娌,所以饭后两人坐在一边,说了不少话。港生比较安静,但是庭芝发现熟悉起来,其实她话也不少,她们的最多话题是英文小说,然后彼此聊了聊自己的工作,港生对庭芝的律师工作也很好奇,说,我自己有时候在小说里写律师,但其实我对律师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庭芝说,其实好多都是琐碎的工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风光,还是写小说有意思。然后就问港生业余都在写什么小说,港生说自己以前写侦探小说居多,但最近打算转型写爱情小说。      庭芝笑道,侦探小说?你从你爸爸那里找灵感?港生说,嗯,我妈就不喜欢,她希望我写爱情小说,不过我没太多爱情经历。庭芝说,你就从你和Edward的事引开去。。。港生说,我和他很平静,一直都顺理成章。庭芝于是笑道,你不满意?港生也一笑,说,没有,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最好的人生是三句话就说完的人生,我和他就挺像这种,不过不止三句话这么少,也还没有过完人生。庭芝觉得震动,点了点头,说,你从来没有对别的男生动过心?港生一笑,说,从我懂事开始,他就在我的生活里。庭芝又说,但其他人也在你的生活里,比如Charles,David。。。港生说,我也不知道,感觉不太一样,而且我和 Charles没说过什么话,我和Edward比较合得来,我想他也是这种感觉。然后又一笑,说,我们俩可能都不适合太有激情的生活。庭芝说,写小说没激情怎么行?港生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工作只是工作,爱好就是爱好,生活就是生活,如果都很相像,其实很累。    第四部 (八十五)   庭芝有点儿明白了,港生和景恒是一对怎样的情侣,他们俩都属于不累心,但又认真追求自己的生活的人,因笑道,我看Edward比较像许伯母,但你的性格和你爸妈好像都不太像。港生说,嗯,我是奶奶外婆带大的,她们都比较传统,我和爸爸妈妈其实相处的时间不是很多,他们都忙。庭芝于是想到了自己的外婆,有一点儿黯然,又想到了自己在美国的家。港生明白她在想家,于是站了起来,笑着说,Lizzy,你去陪Charles吧,我老霸占着你,他要不高兴了。就自己走去了景恒那边。景辉于是走上前来,说,Lizzy,我们上楼好不好?      两人和文强夫妇打了招呼,就上了景辉的房间。坐在沙发上以后,景辉把她揽进了自己怀里,说,你又想家了?庭芝点了点头,说,这几天家里一定很温馨。这几天是美国的感恩节,是大节之一,而且感恩节对宝姿和盛彬有特殊的意义,所以长岛叶家每年的这个节都过的很隆重,会邀请宝姿和盛彬的一些朋友或盛彬诊所的雇员和他的学生,有时候叶盛询或叶李菁的一家还会到来,宝姿都是自己亲自装饰正式的餐桌碗碟,烤火鸡等等。宝姿走后,其实香港的叶家也经常邀庭芝去吃饭,但那毕竟不是自己家,庭芝和他们也不太熟悉,还比不上唐许丁家。今天早上的六人聚会也是景辉为了让庭芝在这个美国才过的节日里高兴一下。景辉于是说,香港不过感恩节,你觉得冷清了吧?庭芝说,还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温暖,你爸妈对我也很好。景辉一笑,说,你就快成为我们家的人了,我们订婚以后,你就住在我们家好不好,免得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冷冷清清。庭芝说,我住在这里,我们俩就没有二人世界了。景辉说,嗯,那你还住那里吧,我下班了去你那里,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再回家睡觉。庭芝觉得欣喜,就点了点头。      现在他们俩见面自然比以前多了一些,但两人都还是忙,所以周中见面次数依然不多。过了一会儿,景辉说,Lizzy,订婚以后,等婚礼筹备好,我们就结婚吧?这样我就可以时时陪你照顾你。庭芝想了一会儿,笑说,嗯,这话从年初讲到年尾。。。会不会有点儿快?景辉说,最快也要再等三个月吧,爸妈肯定要把婚礼办得很隆重。庭芝点了点头,又说,那如果结了婚,是不是我就要搬进这里住?景辉说,嗯,但是和现在还是不一样,我们俩的地方会比我现在这间屋大的多,要占掉三楼的半层,地方大,干扰也小。许家的这幢豪宅是在三年前才建好入住的,慈恩那时已经去了美国,一楼就备有客房。众人现在都住在二楼,文强夫妇一边,三个儿子一边,三楼一边也是好几间客房,一边是慈恩的房间,其他房间空置。文强父子讨论过,等景辉结婚,就把慈恩的房子挪到二楼,景恒已经说了结婚会搬出许家另住,所以将来客房也会部分移到二楼,等慈恩出嫁了,二楼另一边最后会改建成景华的家,又或者看景华自己的意思,他如果也想搬出去住也可以。      景辉又接着说,我是长子,爸妈一定不希望我搬出去住,爸妈都很好相处,没那么多讲究,而且他们都很疼你,你不要害怕。。。你还是可以去上班,也还是很自由。庭芝点了点头,她其实还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她明白许家这样的人家,长子结婚后搬去外面住是不合宜的,香港毕竟还是香港。庭芝说,我们订婚了,是不是Edward他们也会订婚?景辉说,嗯,其实小恒和Charlotte走了很久了,我是和他说过他不必等我们订婚了再订婚,但他总是觉得他是最小的,却最先订婚不好。他们订婚后应该很快就会结婚,妈妈和陈婶也早就在一起筹备了,只是我们还没订婚,不好太张扬。庭芝于是把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笑道,你真地想我早点儿搬进来?景辉说,我想你早点儿成为许太太!庭芝说,好吧,等订婚了,我们就早点儿结婚。景辉没想到她这次答应的如此爽快,楞了一下,才高兴地站起来,抱着她转了两圈。    第四部 (八十六)   阮培杰过生日,阮家自然很是隆重,一家人去了澳门最好的酒楼‘嘉玛花园’,丁明亮也去了。      丁明亮私下里问阮志和丁明思最近怎么样,阮志和于是说了说。丁明亮笑道,Calvin,她的心思我们大家都明白。阮志和也微微一笑,但他没说话,丁明亮自然也不好说下去了。阮志和说,你有女友吗?丁明亮说,没有,没看见合眼缘的。阮志和也就不再问下去。      从酒楼出来以后,丁明亮上了自己的车,开回自己的住处,在车上,他想起了那个姑娘来。她的母亲是父亲托他照看的,所谓的照看,也就是不让她进丁家在澳门的赌场,但是他碰见她是因为一件偶然的事。那晚,他开车在一条安静的路上,突然一个少年从人行道上冲出了马路,眼看就要撞上自己的车头,他大惊,立刻把方向盘一偏,再踩刹车,总算没出事,那个少年也楞在了车边。他异常恼怒,立刻下了车,对那个少年说,这很危险,请你下次看路行。这时候,她就走上来了,急急地对那个少年说,小浩,你没事吧?只是那个少年别过了头,对她不理不睬。她于是对丁明亮说,这位先生,刚才是小浩不对,谢谢你停住了车。他这才仔细地打量了她,只觉得她异常脸熟,而她看着他也有刹那的错愕,嘴张了张,但没说话。丁明亮于是说,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回过神来,恢复了常态,说,没有,然后对那个少年说,小浩,我们回家吧。但是那个少年依然执拗,怒气冲冲,她就叹了口气,说,你不走,我走了。然后就径自转头走了。丁明亮觉得诧异,那个少年还楞在原地,于是他说,她是你家姐?那个少年说,关你什么事?然后扭头跑走了。丁明亮耸了耸肩,也上了车。      他看见她在侧面的人行道上一个人慢慢地走着,而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于是把车驶近人行道,开了车窗,说,小姐,现在不早了,你住在哪里,夜了不安全,我载你回家吧。她只是看了看他,说,不用了,谢谢,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丁明亮于是把车开走了。但是没开出多久,他就从后视镜里看见那个姑娘被两个男人在路上拦住了,而这两个男人穿着很破鄙,他心里明白是怎么会事,于是在前面岔路口掉转了车头,开了回来。他走近她,说,我来晚了。这两个男人见他穿着光鲜,还看见他从名车里下来,知道他是有钱人,听他说了那话,知道是他约了这个姑娘,心里有一点儿惊惧,瑟缩了两下,就立刻走了。她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说,谢谢。丁明亮于是说,还是我送你一程吧。她想了想,就点了点头,于是他给她拉开了车门。      上了车,他说,我姓丁,小姐贵姓?她又错愕地看着他,没说话。丁明亮只觉得奇怪,也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姓庄。然后就说了自己家的门牌号码。最后说,谢谢你,丁生。丁明亮于是一笑,说,庄小姐,别客气。就发动了车。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但丁明亮觉得她一直在悄悄地看着自己,于是他看着前方,笑道,庄小姐,我们真地在哪里见过?她迟疑了一下,说,丁生,请问你的名字是?丁明亮更觉得诧异,但是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她就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她的家就和这里隔三条街,并不是很远,很快也就到了,他看这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康之家。临下车以前,她说,谢谢你。丁明亮说,庄小姐,请问你的芳名?她又迟疑了一下,说,云凤。于是两人下了车,丁明亮送她到家门口,她说,丁生,再见。丁明亮并没有走,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她明白他是想等自己进去了再走,于是她拿出钥匙来,转身准备开门。      但是门突然就开了,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丁明亮只觉得她也脸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对着女儿说,小浩已经回来了。然后看了看丁明亮和停在一旁的车,立刻满脸堆笑,说,这位先生,谢谢你送小凤回来,请进来喝杯茶吧?庄云凤只觉得异常尴尬,丁明亮于是一笑,说,伯母,不打扰了,庄小姐,我们后会有期。就转身离开。但是那个中年女人说,小凤,你去送送这位先生。庄云凤站着没动,然后她想了想,就走到了丁明亮的车边,丁明亮已经上了车,于是摇下了车窗,庄云凤轻声说,丁生,不好意思,我替家母向你道歉,也谢谢你送我回来。丁明亮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张名片,说,庄小姐,我们今天总算有缘,这是我的名片,你如果有什么觉得我可以帮忙的,随时来找我。庄云凤接过来,说,谢谢。丁明亮又一笑就开走了。    第四部 (八十七)   后来回去以后,丁明亮就翻出了庄太太的照片,她脸熟原来是因为父亲给过他她的照片,让他务必不让这个女人进赌场,说是受人所托,但是其他都没有交代,只是赌场门口的守卫也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因此丁明亮心里明白了,这个庄小姐一定见过丁家的人,所以她才会老是看自己,但是他依然不知道庄云凤的故事及她和丁家的渊源,他后来也省起她长的像大妈凌小珊和三妹小群。只是那个晚上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她也没来找过他,丁明亮有时候想起来,有一点儿怅惘,但是他们毕竟是萍水相逢,而且,显然,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他也没有再去找过她。      原来,云凤的一家搬来澳门以后,雇了两个佣人做家事,弟弟庄浩去了丁家安排好的中学念书,云凤还在琢磨自己要学点儿什么好,所以那时暂时还没有开始上学,她发现母亲也不去赌场了,后来她弄明白了,丁家给母亲开的条件是,如果她不再赌钱,就一直资助他们母子的生活直到庄浩念完书,丁家每个月给母亲寄钱,但是如果母亲又去赌钱,他们自然会知道,就会掐断供给,因为他们当然不能让这些资助被母亲挥霍掉。只是丁家没有自己直接出面,而是经由范太太。范太太说澳门有一个慈善机构提供贫家学生去澳门读教会学校,因为这个慈善机构的主理是范家新近认识的一个大善人,自己去讲了庄家的情况,请求帮助庄浩和庄家。庄太自然十分意外和感谢。在绯闻甚嚣尘上,云凤还没辞职的时候,这件事就谈得七七八八了,所以云凤从雲天辞职没几天,庄家就搬来了澳门。云凤来了澳门自己寻校上学,庄太太只以为她在花她以前赚的钱,女儿在雲天特别是走红以后一定赚了很多钱,她只是不知道罢了,因为女儿从来不告诉她,自然也不让她管女儿的钱。范家因这件事对凌小珊和丁家很是感谢,说,丁太,你和丁生真好人。凌小珊就一笑,说,范太,也是有这么个机会,你知道我们也是为了孩子,正好一举两得,让庄小姐也不再被家里拖累。所以连范家也不知道给庄家钱的是丁家,只是以为丁家为了儿子才牵了这条线,又给足了范家面子。      云凤心里清楚,感激莫名,她觉得大少和丁家对她实在是太好了,她把那张名片收好了,但她自然不会去找那个人,她受丁家的恩惠太多了。她依然不知道个中真正的因由,就连丁明亮被知会的事也不知道,那是丁力为了防止万一做的保障。她那天看丁明亮,是因为觉得他和丁爱伟长得像,又姓丁,后来她去打听了一下,知道丁明亮的名片上写的那个葡亚有限公司事实上就是香港丁家在澳门的分部,现在澳门经营金沙娱乐城,包括赌场和俱乐部。她于是明白了丁明亮一定也是丁家的儿子,只是他看起来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她后来想了想,觉得他和丁爱伟不是同一房人,她知道丁力有妾室,所以她猜测他是丁力的妾室所生,自己和丁爱伟的绯闻估计家里没有告诉过给他,他在澳门自然不知道香港的事也不会看到香港的报纸。她当然不会去找丁明亮,她现在没有什么需要,就是有,她也不会去找,更何况现在知道了他是丁家的人,她更不会去找了。      就在这个周二的晚上,丁明亮还在遐思,突然又看见了庄云凤,现在是红灯,他的车停了,前面还有一辆车,而庄云凤挽着另一个姑娘正在过马路。灯绿了以后,他就发动了车,在前面掉转了车头,去跟上了那两个姑娘,他也不知道自己跟着她要说什么做什么。两个姑娘走到了公车站,才发现有车跟在一旁,于是庄云凤侧过脸来一看,丁明亮就对她微笑了一下,停了车,走了下来。云凤有一阵错愕,但是她也停下了脚步,云凤边上的那个姑娘也很奇怪,说,Mary,你认识他?丁明亮微笑着说,庄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他见这两个姑娘带着书包,又说,你们在念书?云凤于是说,丁生,是的,我们夜校才下课。然后就把身边这个同学介绍给了丁明亮,说,这是夏柳夏小姐。两人见过,丁明亮说,我请两位小姐去宵夜吧。云凤很迟疑,但是夏柳立刻高兴地说,好。丁明亮一笑,就拉开了车门,云凤也不好推辞了。      三人坐在一家名为“望德”的茶餐厅里。夏柳见这里颇高档,心里很是喜欢,对丁明亮说,丁生,这里很不错。丁明亮只是微微一笑。云凤从上车到现在一直没说话,夏柳于是对她说,Mary,你没事吧?不舒服?云凤说,没有,我有点儿累。丁明亮说,庄小姐,在这里坐一会儿就不会那么累了。云凤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点了点头。吃宵夜中间,夏柳还在不停地兴奋地和丁明亮聊天,云凤还是在一旁默默。丁明亮说,庄小姐,这里做的宵夜还合胃口吗?云凤又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丁明亮于是也不再和她说话。吃完了宵夜,三人出来,丁明亮送两位小姐回家。先送夏柳,她家离望德比较近。下车的时候,丁爱伟帮她拉开车门,夏柳下来以后,对他嫣然一笑,说,谢谢!丁爱伟送她到家门口,夏柳就看了看车那边,然后小声地说,夜校里好多人在追Mary!丁明亮一愣,他觉得这个姑娘真率直,于是也一笑,说,夏小姐,晚安。    第四部 (八十八)   等他上了车,云凤坐在后排,说,丁生,谢谢。丁明亮一笑,说,很高兴再见到你,谢谢你给我机会请你们宵夜。云凤又恢复了沉默。丁明亮发动了车。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认识我们家的人?云凤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是又不好不回答,于是说,我认识丁爱伟先生。丁明亮就点了点头,说,你觉得我长得和他像?云凤没说话。丁明亮继续说,他是我大哥,但是我们不同母亲。云凤还是没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丁明亮又说,那天你弟弟是怎么回事?云凤说,他和我闹了一点儿别扭,就跑了出来,我不放心,所以跟出来看看,在路边争执了两句,他着恼,所以没看路。丁明亮点了点头,说,幸好没出什么事。云凤于是说,那天真是谢谢你。丁明亮说,庄小姐,别客气。。。你在念哪一科?云凤说,制衣。丁明亮说,你念夜校,那你白天做什么?云凤说,我白天也在念书。丁明亮觉得诧异,说,白天念什么?云凤于是告诉他,自己白天在念会计,夜校只是每周二和四上课。丁明亮于是一笑,说,庄小姐真是勤奋。云凤又恢复了沉默。      到了云凤家,丁明亮送她到门口,云凤说,丁生,谢谢。丁明亮说,庄小姐,我们后会有期,晚安。就准备离开。但是云凤又说,丁生,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丁明亮于是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云凤说,丁生,我想你很忙,我也很忙。就立刻开门进去了。丁明亮有一阵恍惚,然后点了点头,走回了自己车里。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发动了车。他心里明白,云凤并不想再和他来往,因为她也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是做朋友她也不想,所以她从来没有上葡亚去找过自己,而且看样子她的生活很好很平静,她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自己想怎么样呢?只是和她做个朋友?其实自己也没想过。晚上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洗了澡,放上了音乐,躺在卧室沙发上。又想起云凤今天晚上说的话来,"我认识丁爱伟先生"。然后他就坐了起来,父亲要自己看顾她的母亲,他和云凤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她一直看他。。。他就突然明白了,云凤喜欢丁爱伟,而且可能还和丁爱伟有什么牵连,所以父亲才会管顾他们。他心里有好一阵不快,但是又很疑惑,以他对丁爱伟的了解,他不会在外面拈花惹草,而且丁爱伟又有唐敏这样的未婚妻,他不可能在外面拈花惹草,父亲和大妈也不允许他这么做,特别是云凤还在澳门,她的家庭又是这样一种情况。他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是他依然不快。      于是周四的晚上,云凤和夏柳从夜校出来,又看见了丁明亮。云凤很错愕,又有点儿着恼,没说话。丁明亮说,夏小姐,我今天找庄小姐有点儿事,就不送你回去了。夏柳点点头,自己离开向公车站走去。云凤冷冷地说,丁生找我有什么事?丁明亮说,我们换个地方说。就拉开了车门。云凤见他语气也不怎么好,心里诧异,看来不像是来追求自己的,于是上了车。两人又坐在了望德里面。等点好了宵夜,云凤看着他,说,我能为丁生做什么?丁明亮说,你怎么认识我大哥的?云凤更觉得诧异,沉默了一会儿,说,丁生,我们不熟,我想我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丁明亮恼了,说,你不想见我是因为我大哥?云凤很错愕,但是她说,丁生,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很忙。丁明亮依然恼怒地看着她。云凤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她看丁明亮如此,又明白了,他和丁爱伟一定关系不怎么好,然后她就理解了他们关系确实不容易好。于是她说,丁生,我认识丁爱伟先生是因为他曾经帮助过我,我不想再和你见面是因为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丁明亮听了这话,心里软化了一点儿,看来她至少不是因为丁爱伟而不见他。他于是微笑了一下,说,庄小姐,刚才是我失礼了。      云凤说,丁生,这下你明白了,我希望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丁明亮不答。宵夜端上来以后,两人默默地吃完。丁明亮就送她回家。到了以后,云凤见丁爱伟又准备下车,立刻说,丁生,不用了,谢谢。就自己下了车。但是丁明亮依然下了车,跟在她身后,她走到门边的时候,听见他在背后说,庄小姐,我想和你做个朋友。云凤转过身来,看着他,说,丁生,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丁明亮说,你不要把我认为是丁家的人,我只是丁明亮。云凤很错愕,又很感动,过了一会,轻轻地说,丁生,谢谢,但是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第四部 (八十九)   丁明亮也轻轻地说,庄小姐,做朋友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云凤还没回答,门又开了,这次出来的是庄浩。他看见丁明亮,很是恼怒,对着云凤说,你还是这么随便?云凤非常尴尬和恼怒,立刻扬起手来,打了他一耳光。丁明亮在一旁也愣住了。庄浩不置信地看着姐姐,下一秒他就捂着脸跑掉了。这时候她母亲也出来了,云凤立刻说,妈,我去找一下他。也急急地转身跑了。丁明亮于是也迅速地跟了上去。原来,云凤演戏走红包括和丁爱伟的绯闻在庄浩心里始终有一条刺,他从此认定家姐太随便。搬到澳门以后,姐弟俩多次为此事争执,一争执他就会跑出家,上次遇见丁明亮也是因为这个。今天他看丁明亮和姐姐在一起,又认出来丁明亮就是上次才在街上遇见的那个陌生男人,怎么家姐就和他走到了一起,所以他又义愤填膺。      丁明亮跟着云凤跑了一会儿,还是没见庄浩的影子,他于是说,庄小姐,我们回去开车出来找吧?云凤还是很尴尬,不敢回头看他,说,丁生,你回去吧,这是我的事。丁明亮只是一笑,就到她身前拦住了她,说,别和小孩子认真,听我的话,我们开车出来找。云凤有刹那的恍惚,就任由他带着她回到了车边。丁明亮这时看见她脸上有隐隐的泪痕,才明白刚才她哭过,只是自己一直在她身后,没看见。于是他从衣服里面拿出手帕,递给她。云凤默默的接过,擦了擦脸,轻声说,谢谢。丁明亮就为她拉开了车门。      他们在街上兜了几圈,就看见了庄浩。于是丁明亮停了车,两人下来叫他。庄浩一看这两人,又气愤起来,向前急走。丁明亮快步追上了他,拦在他面前。云凤也上来了,对弟弟说,小浩,刚才是家姐不好,家姐不该打你,对不起,我们回家吧。庄浩还是恼怒地说,我不回去,我不想看见你。云凤又流下泪来。丁明亮什么也没说,立刻扭起庄浩的手,把他押回了车边,再开了后座,把他塞了进去。庄浩一路挣扎,只是挣扎不开,于是一路怒骂。街上有人侧目。      等云凤走到了车边,丁明亮轻轻地说,我们回去吧,就给她拉开了车门。庄浩还在怒骂,丁明亮上了车,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瑟缩了一下,就停止了说骂。一路无话。到了庄家,丁明亮先拉开了后座的门,庄浩默默地出来,径直往门边走,丁明亮说,等等。庄浩恼怒地转过头来,丁明亮说,小小年纪就出言不逊,看来是没人管教你。庄浩大怒,又要说话,丁明亮看了他一眼,说,你再说一句试试?庄浩又瑟缩了一下,没有开口,丁明亮又说,回去好好想想,就算你家姐有不对,也没有对不起你,如果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别怪我不客气,我要替你的父母管教你了!庄浩心里一阵惊惧,就掉头走了。庄太太这时候也出来了,丁明亮于是说,伯母,我想带庄小姐去外面走走,一会儿再送她回来。庄太太立刻高兴地说,好好。然后就把儿子拖了回去。      云凤没有下车,因为她一直在流泪。外面的扰攘她也没听见没在意。等丁明亮坐回了车里,她才惊觉,就要开车门下去。但是手被丁明亮按住了,他说,我和你母亲说过了,我们出去走走。立刻就发动了车。然后他又拿出那个手帕来,递给了云凤。云凤擦了擦脸,过了一会儿,说,谢谢,让你见笑了。丁明亮只是微笑着说,我们是朋友。云凤心里感动,就侧过脸来,看了看他。丁明亮也转过脸来,说,庄小姐,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丁明亮把车开到了海边。两人开始在沙滩上漫步。丁明亮说,怎么没看见令尊?云凤说,他已经过世很久了。丁明亮点点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云凤说,小浩的父亲并不是我的生父。丁明亮很错愕,然后他带点儿心疼地看着云凤,说,那你还这么着紧他?云凤说,他毕竟是我弟弟。丁明亮点了点头,说,你的生父是什么时候。。。云凤说,我记不得了,我还没懂事,他就不在了。丁明亮心下更觉得恻然,心里一阵激荡,就拉起了她的手。云凤很诧异,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丁明亮于是放开了她的手,说,对不起。云凤面上一红,向前走去。    第四部 (九十)   两人走了一会儿,丁明亮又说,这里风挺大的,天气冷,我们回去吧。云凤说,我不想回去。丁明亮说,那我们去哪里坐坐?云凤于是点了点头。丁明亮把她载去了自己家附近的一家名叫“Dreams”的茶座。里面环境清幽,光线比较暗,但是一看就是很高档的地方,每张桌子上都点着浅蓝色的烛杯,只是现在人已经不多了。丁明亮说,我们坐Booth吧,那里比较舒服。两人就坐,丁明亮还帮云凤脱了大衣。云凤一直情绪低落。丁明亮于是也不说话。两个人一起看着桌上不停跳动的烛火。茶端上来了,是两杯可可,因为云凤没心情,这也是丁明亮点的。丁明亮说,赶紧喝吧,喝了会觉得暖和。刚才在海滩,他握她的手的时候,觉得很冻,他刚才帮云凤脱大衣的时候,碰到她的手,也是一片冰凉。云凤端起来喝了两口,又流下泪来。丁明亮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手帕现在也在她那里了。云凤默默地流泪,直到喝完了那杯奶。丁明亮说,好点儿吗?再喝一杯?云凤摇了摇头,说,谢谢。然后拿了手帕出来,擦了擦脸,吸了口气,说,丁生,谢谢你陪我,不早了,我想回去了,这手帕我洗了再还给你。丁明亮点点头。就站了起来,给她穿大衣,但是还没穿上,她就倒在了丁明亮的身上。      丁明亮心里一惊,一个侍者走了上来说是不是要帮忙,丁明亮于是很快放了两张钱票在桌上,说,谢谢,不用。就把云凤抱出了门,上了自己的车,他摸了摸她,稍有点儿热,他知道她应该是刚才在海边冻着了,外加心情不好。他想了想,就把车开去了自己的住处。他把她放在客房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他不知道庄家的电话,所以也不好联系他们,现在也顾不了那许多了。他让佣人找出感冒药来,给她喂了下去,然后出去带上了门。他自己洗了一个澡,看了看表,十一点了。于是他也去自己房间睡下了。但是两点钟的时候,他醒了,他设的闹钟,然后他起来到客房,摸了摸她,发现热度已经退了,他有一阵踌躇,然后他听见云凤的声音说,这是哪里?于是他说,这是我家,你刚才在发烧,你家的电话是多少?要不你打个电话给他们?云凤立刻挣扎着坐了起来,就要下床。丁明亮按住她,说,今晚你就留在这里,我是不会送你回去的。云凤心里一阵感动。丁明亮说,你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就说自己在朋友家里,我送你去的,比如夏小姐家?就说自己不舒服,到现在才好一点儿,所以才打电话。然后就拿起了边上的电话听筒递给她。然后自己转身出去了。      等云凤打完了电话,她出到客厅,想去厨房倒点儿水喝,却看见丁明亮坐在沙发上。她有一点儿奇怪,于是走过去,说,你不去睡觉?丁明亮说,我不困了,你要喝水?我去倒。于是他就去厨房倒了一杯水拿过来。云凤这时才见他内里穿着丝质的白色睡衣睡裤,外面套着深灰色的棉睡袍,拦腰系着带子,面上一红,接过了水,默默地喝完。然后站起来准备回房。丁明亮说,你以后叫我Jeffery吧。她转过脸来,看着他。丁明亮微微一笑,也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她感到一阵紧张,转身就要迈步,但是已经被丁明亮搂进怀里吻住了。她只感到天旋地转,软倒在他怀里。云凤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又是在这样的深夜,丁明亮照顾了她一晚上,心里有说不出的怜惜,加上他对她一直以来的好感,所以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她。      这个吻结束以后,丁明亮把她横抱起来,抱回了客房,放在床上,再给她盖好了被子。云凤心里怦怦直跳,她想说话,但说不出来。丁明亮看了她一会儿,说,睡吧,就起身准备出去。云凤这时候才说,你不应该这么做。丁明亮于是转过头来,看着她,说,我喜欢你。云凤心里又怦怦直跳,但是她说,我不想接受你的施舍。丁明亮一愣,说,这不是施舍。云凤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不应该喜欢我。丁明亮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喜欢就是喜欢,除非你不喜欢我,你可以说。云凤心里又怦怦直跳,低了眼帘。丁明亮说,说你不喜欢我。云凤就别过了脸。丁明亮于是轻轻一笑,就自己带上门出去了。    第四部 (九十一)   丁明亮又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回房继续睡觉。但是云凤走了出来。他于是笑看着她。云凤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就伸出手去,搂住了她。云凤由他搂着,但是说,你不相信我弟弟说的话?丁明亮一愕,然后说,小孩子说的话,我不会认真。云凤于是就把自己以前在香港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他,包括她和丁爱伟事,但是她没提凌小珊,因为那件事她觉得无关紧要,而且凌小珊要求她都不要告诉丁爱伟,丁明亮和他们还不是一房人,她自然更不会告诉他,当然她也没提自己以前对丁爱伟的情愫。最后,她说,你明白了吧,你不会再喜欢我了吧?丁明亮一笑,说,原来是这样,你是我们丁家要照顾的人。云凤很错愕,看着他。丁明亮说,别多想了,喜欢就是喜欢。      其实她不知道,丁明亮最介意的是她可能喜欢丁爱伟,而不是其他,而她对丁爱伟的感情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情,建立在恩情的基础上。丁爱伟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对她好的年轻男人,但丁爱伟这个人对她来说其实是镜花水月,所以她对他的喜欢其实是喜欢那个在感动和‘爱’中的自己,他是为她做了很多事,但那不是因为他喜欢她。丁明亮是她认识的第二个对她好的年轻男人,虽然他是丁爱伟的弟弟,两个人又长得像,但是他给予她的才是切切实实的拯救和关怀,而这一切是因为他喜欢她。所以她才会告诉他这些。告诉他这些,她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她准备好他对她产生其他的看法,但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必须要开诚布公,这是对他的公平,也是对自己的无愧。云凤确实是一个很清高的姑娘,不仅是对别人清高,还是对自己的清高,虽然她生在那样一个家庭。正是因为她生在那样一个家庭,她的心才会这么高,因为她其实有很深的自卑,表现在外面就是自傲,特别是在丁家兄弟面前。她宁可失去别人的心,也不能不明不白。      她又有异常的感动。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待了一会儿。丁明亮说,你去睡吧。就站了起来,拉起她进了客房。等她躺好以后,他又给她拢了拢被子,然后微微一笑,说,我也去睡了。就要起身,她于是也微微一笑,说,晚安。丁明亮点了点头,关了灯出去了。丁明亮躺到床上以后很快就睡着了。但是云凤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无法入睡。没有一个姑娘在这种时刻能够睡着。在黑暗里,她只觉得思潮滚滚。她想到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想起了在香港的那些日子,想起了自己认识丁明亮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最后,她想到,她和他是没有未来的,不过她也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因为现在还早,还因为她也不是那么在乎一定要和他有未来,她觉得他曾经喜欢过她就足够了,而且她能看出来他是真喜欢她。她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这也是她真正的骄傲之处。      第二天早上,云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了,她立刻起来梳洗。等她出到客厅,却发现丁明亮还坐在客厅里,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显然是在等她。她的脸红了,轻轻地说,你没去上班?丁明亮微微一笑,说,你也没去上学。丁明亮又起身摸了摸她,问了问她是不是还有不舒服。再要佣人给她拿上了粥,看她吃完,说,今天还有课吗?我送你去吧。云凤说,嗯,下午还有一堂,请送我回家,下午我自己去。于是丁明亮又让佣人给她拿了感冒药来,要她喝掉,其余的带走。云凤推辞不受,丁明亮就说,你不带上,我不放心。她面上一红,就由他去了。丁明亮的车开到街口,云凤就要他停下,说自己走回去。丁明亮点点头,说,我晚上来接你,我们去外面坐坐。云凤想了一下,说,嗯,不用了,你下午去我学校接我吧,不要到这里来。丁明亮又点点头,她确实时时都讲分寸又想得周到。云凤就要开门下去,丁明亮说,等等。云凤看着他,他于是一笑,自己伸手到她那一边帮她开了门,手收回来的时候飞快地在她的侧脸上亲了一下,说,晚上见!云凤脸又红了,但心里一阵甜蜜,就推开了车门。    第四部 (九十二)   阮志和在许氏学习的是船务,因为阮家计划在香港开一家造船公司。许氏的船务做的是码头货物的运输和集散,本来和造船是完全两个方向,虽然阮家在澳门也有一家船厂,但是阮培杰夫妇觉得儿子才毕业,立刻投资让他独立做不放心,而且造船和船务也是有关联的,所以先让儿子去许氏学习一下,建立一些人际关系等等。      齐曼婷趁儿子回家的这几天,详细问了问他在香港的学习生活起居。最后笑道,Calvin,你交过女友没有?阮志和说,嗯,以前在英国有,不过已经散了。齐曼婷说,要不要姑姑姑父给你介绍一些年轻的朋友?阮志和知道这是母亲想让自己认识女孩,于是笑道,妈,难道您真和秀姨一样,想我赶紧成家?齐曼婷说,妈知道你想玩儿几年,你现在还小,但是你一个人在香港,我不怎么放心。阮志和一笑,说,妈,我挺忙的。齐曼婷点点头,说,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阮志和没想到母亲会突然这么问,说,妈,您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确实是做事忙。齐曼婷摇了摇头,笑道,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知道。      原来,阮志和这次回来以后,齐曼婷就发现他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他一直都不爱讲话,但是她觉得他这次回来看上去和上次他才从英国回来时不太一样,眼睛里面也老是晶光闪闪。母亲对儿子的变化总是敏感的,她私下里和阮培杰说了说,阮培杰只是笑道,我们的儿子应该不少小姐喜欢吧?于是她心里有点儿不安,儿子虽然不怎么爱说话,看上去又冷,但是真正亲近起来,内里脾气柔和,比自己要柔和得多,就像丈夫阮培杰,因此从小就有不少姑娘喜欢亲近阮志和,她就是怕儿子太受欢迎,认识一些乱七八糟的姑娘,尤其在香港地那种花花世界,他年纪又小,虽说有阮红瑛夫妇和文强夫妇在一旁,但是这种私事他们也不便多谈。所以她才有此一问,她并不是想让儿子早点儿成家,她并不愿意儿子现在就分了心,她只是希望他的交友圈还比较上层。      阮志和一愣,但随即笑道,妈,您放心吧,我现在专注于学习做事,没考虑过女友。齐曼婷于是点了点头,又笑道,你好像很喜欢这件毛衣?阮志和现在穿的就是蕴纹给他买的那件黑色底起隐隐白点的套头毛衣,他回来的这几天好像一直穿的是这件,虽然出门外套换了两件。阮志和一笑,说,不喜欢我就不买啦!齐曼婷于是把手搭在儿子肩上,把他推到镜子面前,说,我儿子穿这件确实很帅!阮志和于是看着镜子说,妈,您真美!齐曼婷嫣然一笑,说,都老太婆了,还美?然后她就有了一丝感慨,她现在看着儿子英挺的眉目,想起了自己十七岁和杰哥初遇时候的情景来,那时也在香港。。。但是她很快就打住了思绪,笑道,Calvin,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姐?阮志和微笑道,像妈妈这样的。齐曼婷又一笑,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说,你也是这么哄小姐的?阮志和又笑道,难道您吃醋?齐曼婷就点了一下他的脑袋,说,别胡扯。。。不过我这么好的儿子,要真给了别人我还真是舍不得。      这时候阮培杰下班回来了,母子俩于是回到沙发边。齐曼婷照例拥抱了丈夫一下,接过他的包,说,我去给你拿茶。 就自己去了厨房。于是父子俩坐在厅里。阮培杰说,你和妈妈刚才说什么呢?他进来的时候看见母子俩站在镜子前面。阮志和一笑,说,妈妈不准我找女友!阮培杰也笑了,说,你妈舍不得你吧?阮志和很惊奇,说,妈和您说的?阮培杰一笑,说,妈妈都舍不得儿子的。阮志和说,那奶奶当年。。。阮培杰说,嗯,你奶奶那时也舍不得我,每次去学堂里看我,总是带着大包小包,只可惜她没能看见过你哥哥们和你。。。阮志和见触动了父亲的心事,于是换了话题,父子俩聊了聊阮志和在许氏学习的事。    第四部 (九十三)   一家人晚饭后,阮志和回了自己房间,打了一个电话到蕴纹的宿舍,没人接,他还是前天和她通过一次电话,他于是看看表,八点半了,于是他又打到罗家,说有事找蕴纹,佣人接了说小姐今天没回过家。他再拨办公室,没人接,他心里有一点儿忐忑,但是不便打电话给其他人询问,于是他翻开了书。又过了半小时,他再拨蕴纹宿舍的电话,还是没人接。他想了想,打了电话上庭芝的公寓,接电话的是景辉,他于是说自己要问Sophia一点事,但是她不在宿舍也不在家,故此问问看他们知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景辉说自己不知道,然后又问了问边上的庭芝,也说不知道。阮志和就收了线。      到了九点半,蕴纹终于接了电话。阮志和说,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蕴纹有点儿诧异,说,我才从Library回来,我明天有一个阶段报告要做。阮志和于是放了心,说,你吃饭没有?蕴纹说,嗯,在餐厅吃了。阮志和说,我过两天就回香港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东西。蕴纹心里一阵高兴,说,谢谢想着我。阮志和说,你有想着我吗?蕴纹声音就低了下去,说,别这样。。。阮志和心里一阵激荡,轻轻地说,我很想你。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蕴纹说,你早点儿睡吧,我也要睡了,我明天要做报告。阮志和于是也收了线。      等他洗完澡,躺到床上,心里想到了母亲说的话:妈知道你想玩儿几年,你现在还小。。。他心里有一阵明白了,于是他关了灯,闭上眼睛。他明白了蕴纹也是这么想的,那天蕴纹问他想不想和她订婚的时候,其实她真正担忧的是这个,她担心他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消遣的玩伴。所以她那天问了他一大堆问题,比如问他她是不是漂亮,是不是想娶两个太太等等。他突然有一种心疼,她比他还大,却这么傻。蕴纹是公认的大美女,他不说她也应该知道,他只是不习惯说这个。他谁也不会娶,除了她,虽然他也还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好像他一直就是这么笃定地认为的,所以他并不着急。然后他就又想到了妈妈齐曼婷,她看来是真地‘舍不得’自己,其实自己也‘舍不得’她,他虽然喜欢蕴纹,但他确实没想过订婚结婚的事。      阮志和小时候和母亲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少,虽然骆秀秀带他,他和秀姨也亲近,但是他更喜欢自己的母亲,因为母亲是一个很美的女人,举手投足都很美,他只是不知道母亲的这种美的真正来源,那是怎样千锤百炼出的优雅。齐曼婷自己当然也特别宝贝这个儿子,对他非常地温柔小心。这个儿子不仅是她的头生子,他对她和阮培杰及齐阮两家还有特殊的意义,这也是为什么公公阮海龙给他取这个"和"字的原因。阮志和小的时候看上去非常神气,齐曼婷每次把儿子抱出去,都赢来一片艳羡之声,因为这母子俩看上去都很神气,童年的阮志和非常喜欢和母亲一起出去,让其他的孩子看看他有这样一个美丽神气的妈妈。及长,母子俩的话题也很多,因为齐曼婷显然是一个见多识广又善解人意的母亲。所以他其实和母亲的感情也很深,虽然他不怎么喜欢说话。阮志和想到这里,在黑暗里微笑了一下,他确实喜欢比他年长的姑娘。他以前交的那两个女友也都比他大一点儿。虽然他照顾了蕴纹两年,蕴纹在他的心里确实不是他的姐姐的那种感觉。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他就是喜欢她,不只是因为她的容貌。他和原来那两个女友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不是姐弟的感觉,就是正常的男女朋友的感觉。成年以后,他每次想起自己的父母,就很为爸爸感到欣悦和幸福,妈妈真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妈妈是自己的妈妈,又是自己的朋友,还是自己喜欢的女友的类型。      原来是他的两个女友追求的他,但是他们走在一起以后,他对她们也都很好,并没有轻慢她们。但是他们都分了手,是因为其实他喜欢的是蕴纹。只是他一直没有告诉蕴纹自己的心意,因为自己还在念书。他为了她已经提前到暑期毕业,但是他也不是因为着急或担心什么别的,他只是想常常和她在一起,看看她,照顾她。在他的心里,他觉得蕴纹就是自己的,但又不是那种‘霸占’的感觉,所以他向她表白的那天,说如果你只是和别人出去吃吃饭兜兜风我不在乎。如果‘霸占’蕴纹,他觉得是对她的一种亵渎,她是那么美,那么好,那么可爱。而且他还相信,其实在蕴纹的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她也想常常看见他,被他照顾,她也不是那么在意他和别的姑娘在一起,只要他们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在她的心里,他也是她的,别人无论如何也是抢不走的。所以后来蕴纹继续和别人出去吃饭,他也不在意,他们谈过这个问题,觉得那么做才不会引起长辈的注意。他和她就没有秘密,什么都很自然,虽然她还没说过喜欢他。      想到这里,他又在黑暗里微微一笑。    第四部 (九十四)   阮志和回了香港的当天晚上,就去了蕴纹的宿舍,把在澳门买的特色小点给了她。蕴纹倒了两杯水,两人坐在桌前吃了一阵,她说,真好吃,谢谢!你回家好吗?阮志和一笑,说,很好。然后拉起她的手,坐到沙发上,看了她一会儿,再吻住了她。吻的时间很长,两人都沉浸在彼此的气息里,阮志和感到她在自己怀里有微微的轻颤,心里也不自禁地阵阵激荡。最后他分开两人,说,Sophia,你什么时候想结婚我们就结婚。蕴纹很诧异,他怎么会说到这个问题。他于是一笑,说,我只是告诉你这句话,我并不是着急,也不是想多玩几年,你什么时候ready我就什么时候ready。蕴纹面上一红,说,你不怕我爷爷爸妈他们反对?阮志和看着她的眼睛,说,他们反对,你会在意吗?蕴纹一笑,把脸轻轻靠贴在他胸前,两人于是静静地待了一会儿。阮志和准备回唐家以前,蕴纹又拿出一件纯黑色的外套,说,这是我前两天顺便给你买的。阮志和试穿了一下,说,很舒服,谢谢!然后他看蕴纹看着自己,说,怎么啦?蕴纹轻轻的说,你真帅!阮志和一笑,说,你想我了吧?蕴纹面上一红,就把他推出了大门。阮志和在外面说,我原来的外套还在里面。于是蕴纹又开了门,把衣服递给了他,他笑着和她挥了挥手就走了。      景辉和庭芝的订婚礼于十二月的第二个礼拜六晚上在半岛酒店举行。这是许家自文强夫妇的二十周年婚庆以后最隆重的一次公开活动。香港地所有的达官显贵,豪门富户均应邀出席。未婚夫妇亮相的时候,台下一片赞叹之声。庭芝穿着华贵的白色低领长礼服,戴着白色的长手套,这是许家在英国定制的,头发盘起,带着钻石的发网,钻石的耳钉,但是脖子里挂着的还是那个小木十字架,由罗启瑞交到景辉的手上。景辉打开白色的小方盒,那是一个耀眼的白金钻戒,这也是许家在英国订制的,等他把它套在庭芝的手指上,又亲了亲她的侧脸的时候,程程坐在下面流下了热泪,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和文强在上海冯家的那个小小的但庄严肃穆的婚礼,她觉得今天,天上的爸爸妈妈也一定高兴极了!她还想到了小辉出生的时候,唐家送的那把小小的闪亮的金勺。。。在雷动的掌声里,文强握住了妻子的手,轻轻地说,程程。程程转过脸来对他嫣然一笑,说,文强,时间过得真快!      接着文强夫妇上台宣读了美国叶家发来的贺电。庭芝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在大洋彼岸,自己的爸爸妈妈也是多么地期盼这一天!这一天,他们圆了所有人的梦!也圆了她和他的梦!景辉站在她身边,握紧了她的手。在他们俩领舞的时候,景辉看着庭芝的如花笑靥,剪水双眸,近在咫尺,心里充满了感喟,他眼前又浮现了那张已经褪色的红纸和那本小狐狸的书。。。这是一种怎样的缘分?父辈们在二十年前就订下的约定,但又确是他们自己的缘分!容氏夫妇也应邀出席,这时倩余在台下热泪盈眶,二十年前的那个午后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飞速掠过。。。丁爱伟也兴奋异常,他对唐敏说,Charles和Lizzy真是完美组合!唐敏一笑,说,我早就说过吧,他们一定会在一起的!阮志和和蕴纹跳舞的时候,轻声说,你到时候也会一样!蕴纹一笑,说,你终于说我漂亮了?!阮志和就笑而不言。阮志和和丁明思跳舞的时候,说,Michelle,你什么时候站在上面?丁明思心里有数,笑道,也许是你先吧?阮志和就不再说下去。      蕴纹还是被各位少爷们包围,包括白卓棠。阮红瑛受齐曼婷之托,热络地介绍各位小姐给阮志和。阮志和也不推辞,和好几位小姐跳了舞。齐曼婷看了很高兴,阮培杰在一旁说,别勉强他了。齐曼婷一笑,说,杰哥,Calvin多帅啊!不比你当年差。。。阮培杰一笑,他知道妻子想起了他们年轻的时候。骆秀秀也说,婷姐,小和长得真好,姑娘家都会喜欢的。齐曼婷说,秀秀,他和小威小武一样!骆秀秀就笑了,看了看在远处和别人说话的阮志威和阮志武,自己的这两个儿子确实也和阮志和长得像,他们都像杰哥。凌小珊对丁力说,Charles成家立业了,许家一头心思放下了。丁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笑,说,你真希望小群。。。凌小珊说,你舍不得?丁力说,你希望她早点儿嫁掉?凌小珊说,我希望没用,你们俩父女总是一条阵线!小梅就在一边抿嘴笑了。唐鹏看着外甥女和景辉,心里自然感慨万千,他想,当年家姐的怅惘,到今天应该结束了。他明白,这么多年家姐的心肯定是在姐夫的身边,否则家姐不会嫁给姐夫,家姐就是家姐。但是那不只和爱情有关,还有愿望,这是家姐为了圆自己少女时代的梦的一个愿望。。。只是家姐的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家姐也不知道自己知道。。。家姐如果真有缘和强哥并肩携手,那又是怎样的人生?连自己有时候想起来也很憧憬。。。然后他就摇了摇头,笑了,人生怎么可以这样假设?阮红瑛看着丈夫,轻轻地说,家姐和姐夫今天一定很高兴!唐鹏就握住了她的手,说,嗯,今天对家姐来说是很特别的日子。    第四部 (九十五)   在接下来的晚宴上,庭芝换了一件高领无袖白色蕾丝小礼服,但是文强看见她的时候一愣。二十多年了,他又看见了那条淡黄色的珠链!庭芝把它戴在了衣服外面。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条珠链乃是罗唐两家的祖传之物,而且是给女儿的婚嫁信物。他心里有阵阵的激荡,他又想起了他第一次和第二次看见这条珠链的时候的情景来。。。第一次是在许氏的圣诞茶会,第二次是在宝姿的游艇上。。。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顿,就看向了唐鹏。唐鹏坐在他的对面,因为唐家算是代表亲家,所以许唐两家坐在一起。唐鹏于是对他微微一笑,他也明白了强哥现在总算是知道了。然后他就转过了脸,和儿子唐沛低语。文强于是也笑了笑,原来唐鹏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知道了,那他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景辉和程程都是第一次看见这条珠链。它看起来不像时下的款式,一看就是古董,程程于是问了问庭芝,庭芝解答了一下,程程就高兴地仔细端详,说,罗唐两家的东西真是不同凡响。景辉说,你戴它很美!庭芝说,这是我回来以前,妈妈才拿给我的,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也没见妈妈戴过。景辉点了点头,说,你妈妈结婚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庭芝一笑,说,妈妈当年订婚的照片我也看过,她那时也没戴。文强听见了这句话,又涌起了无限的感慨,庭芝显然连她父母当年的事也不知道,然后他也笑着摇了摇头,这种陈年旧事无谓再提。。。人生匆匆,那些美丽的时刻却永不褪色,都在自己和宝姿的心里,永不褪色,记忆尤新。程程见文强莞尔,于是笑问,你想到了什么?文强说,想起了很以前的事。程程就笑着点了点头。她明白,在今天,丈夫和自己一样,有很多的感慨。      后来阮培杰单独和文强喝了一杯,他微笑着说,为了唐小姐!文强一笑,两个人碰了一下,都一饮而尽。丁力也单独和文强喝了一杯,他笑着说,强哥,也恭喜你和唐小姐!文强也一笑,拍了拍他,这是二十多年来,丁力第一次在文强面前提到宝姿和文强当年的情愫。      庆典结束后,景辉送庭芝回了她的公寓。等庭芝卸了妆,换了衣服,两人坐在卧室的沙发上,他把她圈进自己怀里,轻柔的吻又在她的圆脸和红唇上逡巡。庭芝闭上了眼睛。良久,景辉才分开两人,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说,今天很累吧?庭芝说,还好。。。这可是我们俩的大日子!不过,我还是有点儿不习惯。。。景辉一笑,拿起她的手来端详,看着那枚订婚戒指。庭芝也看着那枚戒指。过了一会儿,景辉说,我会爱护你一生一世。庭芝一笑,说,你不后悔?景辉说,永远不会。庭芝点了点头,说,我也不会。      同一天的晚上,在纽约长岛宝姿夫妇的卧室里。宝姿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黑郁郁的树林,心里充满了平静和愉悦。盛彬从浴室出来以后,走到她身后,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说,Bonnie。宝姿“嗯”了一声,然后笑道,你很想Lizzy吧?盛彬也笑道,她要出嫁了,再也不是我们叶家的人了。宝姿于是也感慨地叹了口气,说,Ben,我们都老了。盛彬说,Bonnie,你永远都是我在东华那个窗前看到的样子。这是夫妇俩经常笑谈的话题。二十多年前,程程生双生子的时候,在东华,宝姿穿着海军领的套装,梳着妹妹头,双手交握放在胸前闭上眼睛为她祈祷,那个侧影,永远留在了盛彬的记忆里。宝姿于是转过头来,看着丈夫,说,真有那么美吗?这么多年你都念念不忘。。。盛彬说,你什么时候都很美,那个时刻美到极致。宝姿于是一笑,转过脸来,她想到了文强当年送给她的那张感谢卡,耶稣诞生在马厩里,神灵在一边祈祷。。。然后她说,Lizzy不知道能不能很好地适应香港的生活。盛彬明白她的意思,一笑,说,她是我们的女儿。。。宝姿又说,爸爸今天晚上也很高兴,他在祭室里待了很长时间。。。盛彬说,嗯,相信外公,妈妈,叔叔婶婶也很高兴。。。宝姿于是一笑,说,什么时候Erick也成家了,我们就可以休息了!盛彬轻轻地说,当年你为了Erick 受了那么多苦。。。宝姿就握紧了丈夫的手,说,他是我们的儿子。。。    第四部 (九十六)   原来,宝姿当年从哥大学习结束后,又怀孕,却异常的不顺利,一动就少量地出血,但是也查不出来什么问题,所以她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中药也不敢多喝,直到六个月后,才恢复了比较正常的生活,但是夫妇俩也一直小心翼翼直到临盆,真应了罗美卿说的那句话,罗家的女人生儿子就不顺利。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是男孩,但无疑任惠心的阴影对夫妇俩也有影响。那个时候,盛彬看宝姿天天躺在床上,常常掉泪,宝姿就温柔一笑,说,Ben,别担心,会好的,这比我腿不好的那一阵已经强多了,你还是医生,别想太多了,大夫都说没什么问题。夫妇俩一直没有让家里知道,因为怕父母亲朋担心,所以香港的人们全都不知道。宝姿那时一个人在家,也不觉得烦闷和焦虑,她精神好的时候就看看闲书,听听音乐,精神不好的时候,就闭着眼睛休息。      盛彬只觉得这真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可以做到的,宝姿就是宝姿,什么事到了宝姿面前,她都那么从容,毫无怨言,最后也都平安渡过,罗唐两家耀眼的家世给予她的全是正面的无与伦比的影响,她真是一个接近完美的女人。那个时候他还发现宝姿又把那个小珠链木头十字架拿了出来,他自然知道那个是文强送给她的,这也是他为什么给女儿佩戴小木十字架的原因,在这个问题上,夫妇俩之间从来就没有芥蒂,虽然谈得不多,他明白宝姿对文强的感情,不论是婚前还是婚后,他也知道宝姿如果不爱他就不会和他结婚,而且他对宝姿的理解比弟弟唐鹏要清晰得多深刻得多,因为他和宝姿是朋友,爱人,夫妇。自叶庭天出世后,盛彬就再也不要孩子了。叶庭天从小却身体很好,都不怎么生病,盛彬就更加觉得宝姿为这个孩子把苦都受了。宝姿做了他的妻子这么多年,他现在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还有一种神圣生怕亵渎但又亲密无间的感觉,他觉得就是那个东华窗前的侧影对他影响至深,所以夫妇俩经常笑谈。      同样,宝姿对盛彬也是全面奉献。宝姿是喜欢做自己的事,但是一到和盛彬的事业或他们的家庭冲突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她的家世决定了她真正地见识过优秀之物,真正以宽阔的胸襟与智慧的眼光容纳和接受过这个世界的丰富和瑰丽,所以她宠辱不惊。她一直过的生活就是她想过的生活,夫唱妇随,儿女齐全,身体健康,快乐常在,在人生中积淀着丰富的经验见识,默记着每个朋友的好处,同时发挥她的智慧和才能,得其所哉。当年的“怡亭”事件使她更趋向极致,那件事一直予以她抵抗逆境的勇气。如果说她和文强之间其他的点点滴滴都是她原来就拥有的品行,怡亭事件可完全算是文强给予她的最宝贵的人生财富,同时开拓了她的视野,虽然那个世界并不漂亮,但无疑让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种人生,她依然纯正美好,但真正的慧眼是包容一切的,所以她在自己的人生旅程上越发从容。这才是她和文强所在的同等人生高度,也是她和文强才共有的真正的永不磨灭的情愫,因为文强自己也是这样。早年她对文强的爱情只是命运之手想接通这两个真正的知己,一个女人要进入一个男人的世界,多少要和爱情有关,或者说最初要和爱情有关,因为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所以在这一点上,艳芸确实无法和她媲美,虽然文强曾经爱过艳芸。而且那件事直接促成了她自己的美好姻缘。只是这一点连盛彬都不完全明了,因为盛彬从来不知道文强有另一个世界,宝姿不告诉他是因为那件事确实和他无关,那是她和他结婚以前的事,涉及到很多人的私隐,还因为她不想“污染”他,她喜欢他永远都是那么高洁优秀。而弟弟唐鹏知道,因为他是阮家的女婿,丁家的亲家,他还亲眼见过文强出手。      盛彬宝姿夫妇在纽约的华人圈里是一对有声望又令人艳羡的夫妇。他们在纽约的白人上流圈里朋友也很多,这和他们俩各自的学历和职业有关,病人,客户,同僚,朋友都是上层人士,而且这对夫妇如此人品,令人过目不忘。所以叶家姐弟自小到大,成长的环境单纯而富足,平静又快乐,接受的是一流的家庭教育。夫妇俩对一对儿女也倾注了大量的时间和浓厚的爱。女儿庭芝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所以景辉和她最终和谐。    第四部 (九十七)   许家长子的订婚礼刺激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吴日琼。她本来想借云凤在丁唐之间制造矛盾,但是云凤突然就在影坛和香港销声匿迹,她清楚那是丁家为了保全儿子和唐家的婚事,只是竟然连这么好一棵“摇钱树”都放弃了,她更加恼恨更觉得无望。上个月他们姐弟和丁爱伟唐敏的碰面又让她感到非常的不快和隐痛,现在城中上下又在热烈地谈论景辉和庭芝订婚的消息,而景辉是丁爱伟的近友,年初在植物园两人一起教训了弟弟吴日川。她就把植物园的事告诉给了大哥吴日宇。吴日宇听完是怒从心起。吴日川自己一直没敢把那件事告诉给父兄,因为他怕父兄责罚,那毕竟不是什么正当的行径,搞得不好会给吴家带来麻烦,吴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吴日琼原来也没有把那件事告诉给哥哥,因为她还和哥哥继续去击剑的地方,以期见到丁爱伟,所以她并不想引发哥哥和丁爱伟景辉的矛盾。只是到了如今,她实在气不过,也异常难过嫉恨自己的家世完全没法和唐敏相比。吴日宇不久就把这件事告诉给了父亲吴永南。吴永南听完,只是说,阿宇,看起来阿川也有错。吴日宇不知道父亲在想些什么,但是他了解父亲,他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吴永南确实不会就这么算了,但不完全是因为小儿子的事。吴永南妻子已经去世多年,他并未续弦,但是身边总是有女人,只是每一个都不是那么长久,每一个女人在做他的小星的时候,在坊间都无比的风光,但最终都是下堂的命运。严岚走红以后的这几年,他一直都想一亲芳泽,只是严岚高傲,而且追求她的达官显贵也很多,包括洋人。而且以他的年纪和在商界特别是在江湖上的地位,他自然不会像小年轻或是没身份的人一样马不停蹄地去追求她,但是他能看得出来严岚喜欢年纪比较大的男人,报纸上时时登载她的绯闻多半都和中年男人有关。这个也是丁力不想让凌小珊那天见到自己和严岚在一起的一个原因。      云凤开始在雲天上位以后,严岚心情低落,这个时候她想到了吴永南,因为他是她的仰慕者之一,她还模糊知道他的真正背景,所以她就开始接受他的邀请,陪他宵夜,出席酒会等等。云凤和丁爱伟的绯闻见报也是她拜托吴永南在背后操纵的,结果云凤最终被迫离开了雲天和香港,她自然十分欣喜,对吴永南十分感激,那以后,她就和吴永南在暗里走在了一起。她不想公开和吴永南的事,因为如果坊间知道她已经“名花有主”,会影响她的星路,在外面,她依然接受别人的饭局聚会及社会活动的邀约。吴永南也依了她,在明里也还是和他现任的小星来往。但他自然不会有什么长久的想法,女人他实在是见得太多了,想跟他的也不计其数,各种各样,再怎么年轻漂亮,总有一天会成昨日黄花,而且这些女人对他有多少真心,他也清楚。      但严岚却有。她一直很想找一个归宿,因为她也明白自己吃的是青春饭,嫁人才是最终的出路。而吴永南其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吴家在商界很有实力,吴永南没有太太,而且又是这样特殊的身份地位,对她又好。她还对自己有信心,她知道吴永南有过很多女人,但像自己这样年轻漂亮万众瞩目的无疑没有。她还没有和他上床,因为这是她的手段之一,她走红以后,其实还没有和任何一个男人上过床。她明白,一旦上了床,男人就不会再把她当回事了。她还明白吴永南这样的男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但是她只需要名分和见得光。所以她常常会在吴永南面前提起对丁力夫妇的羡慕,特别是丁力还有妾室但对正房太太是那么的好,虽然都很有技巧,她自然不能够让吴永南觉得她其实是想嫁给他做吴太,但吴永南一听就明白。只是他有一点还是想岔了,他认为严岚其实喜欢丁力,丁力本来就是严岚的正牌老板,如果搭上丁力,严岚的星途就会更遂顺,只是丁力不找女人,所以她找上了自己。到了严岚请他帮忙散布云凤和丁爱伟的绯闻,他就觉得这一点得到了证实,严岚就是因为云凤对她有威胁才找上的自己,她只是在利用自己。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一直不肯和自己上床。他倒不是说有多么在乎严岚,自持身份,他自然不会强迫她,他又不止她一个女人,只是女人和他在一起,却想着别的男人,他当然不能容忍,他怎么对待严岚是另外一回事,但丁力和丁家显然成了他心里的一条刺。    第四部 (九十八)   阮志和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在一月上旬离开香港。他要去南洋一趟,主要是为阮家的香港造船公司采办一些物件和做一些业务铺垫,因为他的舅舅们都在南洋,也顺便过去看看他们,虽然他在澳门见过几位舅舅,他自己还从来没去过南洋外家。阮培杰和齐曼婷自从许家的订婚礼以后,就留在了香港唐家,打算等儿子离开以后再返澳门。      齐曼婷到香港以后,发现儿子不仅常穿那件黑色白点的毛衣,还经常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一看就是新买的。他回香港还不到两个礼拜,这不太符合他的个性,他自己很少去买衣服,他在英国的那几年,她还每年给他买各种衣服寄过去,尤其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买了新衣服,她觉得很奇怪。但是阮志和那天在许家的订婚礼上好像也不拒绝阮红瑛给他介绍小姐,她更觉得想不明白,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顾虑,感到不安。于是她叫了荣添进来。荣添就是荣叔的儿子。荣叔的一家当年奉齐兆同之命跟着齐曼婷去了澳门,一直就为齐曼婷做事,而且齐曼婷不仅是主人,还是恩人,所以一直为齐曼婷和阮家的事务尽心尽力,齐曼婷也很倚重这户娘家人。荣叔已经退休,但身体还不错,荣添是他的次子,就是当年亏空公款被齐曼婷查出但按下的那个。他本人当然对齐曼婷的宽量也是感激万分,这么多年来都是齐曼婷的得力助手,齐曼婷很多比较私人的事情,比如和齐家有关的事务都是由他操办的,齐曼婷要是出远门,比如到香港,也都带着他,这一次齐曼婷还要他保护阮志和去南洋,虽然阮志和还要带其他两个阮家的人一起去。她嘱咐荣添去调查一下三少爷的行踪,但不要让先生知道。      自从许家的订婚礼以后,蕴纹有一个多礼拜没见过阮志和,两人电话也通得比较少了,因为不方便。而且她知道他将在一月离开去南洋好几个月,就觉得莫名的情绪低落。所以这天晚上,阮志和终于来她的宿舍的时候,她比较少言。阮志和知道她不快,但他笑道,你不是不喜欢我?我走了,你正好好久都看不见我。蕴纹心里着恼,就想从沙发上起身,但阮志和拉住了她,再把她搂进怀里。两人待了一会儿,阮志和没再说话。蕴纹轻轻地说,爷爷和爸爸已经问我了,说我是不是满意白少爷。。。阮志和说,你怎么说的?蕴纹说,我说现在还早,我和他认识还不久。阮志和点点头,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蕴纹的身体在他怀里变得很热,他于是低头看了看她,见她脸有点儿红,也正在看他。他心里一阵激荡,就抬起她的脸来,吻住了她。两人吻了很长时间,阮志和觉得蕴纹今天异常的主动,后来两人倒在沙发上,阮志和只觉得怀里一荡,就开始吻进了她的颈子里。蕴纹也紧紧地抱着他,任由他亲吻。      蕴纹娇喘细细,胸口一起一伏,阮志和觉得自己就想去解她的衣服了,但他突然心里一惊,就推开她站了起来,然后坐去了单人沙发。蕴纹脸色潮红,闭着眼睛,还躺在那里喘息。阮志和镇定了一下,就起身去了厨房倒了凉水,自己咕嘟咕嘟喝了两杯,然后又拿了一杯回来,放在茶几上,说,起来把水喝了。但他没有再碰她扶她,自己又坐去了小沙发。蕴纹起来,拿起水来,喝完,理了理头发。阮志和说,对不起,刚才都是我不好。蕴纹就摇了摇头,自己进了里面的浴室。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出来,坐在梳妆台前,解开发辫,开始梳头。    第四部 (九十九)   阮志和在远处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宁静愉悦。      过了一会儿,蕴纹轻轻地说,你什么时候从南洋回来?阮志和说,七月。蕴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阮志和起身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膀上,看着镜子里的两人,说,Sophia,你不要担心。蕴纹说,我担什么心?阮志和于是一笑,说,担心我找两个太太。蕴纹脸红了,说,你的事和我无关。阮志和点了点头,笑说,那好,我就去南洋找一个,带回来给你看看。蕴纹就突然转过身来,抱住他的腰。阮志和一错愕,然后就轻轻揽住了她。蕴纹幽幽地说,Calvin。。。阮志和见她一直不说下去,于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但是过了一会儿,蕴纹还是没说话,阮志和于是低头看了看她,却发现她在流泪。      阮志和心里一疼,立刻蹲下身来,脸对着她的脸,握住她的手,说,Sophia,我开玩笑,你也这么认真?蕴纹摇了摇头,说,我只是舍不得你走。。。蕴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今年初她从英国来香港的时候,她并没有一点儿舍不得阮志和,那时两人还好好地在外面吃了一顿告别饭,但是自从这个月初阮志和回来告诉她自己要去南洋以后,她就突然很舍不得,每次想起来心里都难过。阮志和于是拿了梳妆台上的面巾纸盒递给她,蕴纹拿起一张擦了擦脸,阮志和就又站起来,把她揽入自己怀里,说,我也舍不得你,等我回来我们就告诉家里我们的事好不好?现在时间有点儿仓促。蕴纹紧紧地抱着他,说,我不想你去。阮志和心里一阵激荡,说,几个月很快就过去的。然后他就在心里一笑,她哪里像姐姐,她就是自己的小妹妹。。。最后走的时候,阮志和又蹲下去,亲了亲她,见她还是有些难过,说,这段时间,我会常常来陪你。蕴纹看着他,她知道这并不容易,他自己很忙,父母又在这里。但阮志和对着她微微一笑,她于是也微笑了一下,她知道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听了荣添的回报,齐曼婷很是吃惊,但是她说,阿添,好,谢谢,我知道了,你去吧。晚上她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就着月色,她看了看丈夫的睡脸,心里一阵甜蜜,她想起了阮志和出生前的那些美丽的夜晚,她和杰哥的幸福。。。第二天晚上,她进了阮志和的屋,阮志和正在浴室里洗澡,她于是坐在沙发上,她看那件毛衣和外套散在沙发上,于是顺手拿过来开始叠,然后她就闻到了一阵若隐若现的香气,她于是心里更有了数,把它们叠好,放在一边。等阮志和从里面出来,见到母亲,有一点儿诧异,说,妈?您等了很久了?齐曼婷见儿子穿着白色的棉厚睡袍,正在擦头发,就站了起来,说,你坐在这里,妈妈给你擦。阮志和微微一笑,坐在沙发上,齐曼婷就接过毛巾,轻轻地给他擦,边擦边说,Calvin,那毛衣和外套是某位小姐给你买的吧?      阮志和沉默不语,齐曼婷也不再勉强,没再说话。很快擦好了头发,她自己进到里面的浴室,把毛巾挂好。等她再出来的时候,阮志和已经给两人倒了两杯红酒,她于是一笑,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端起了杯子。两人喝了两口,阮志和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看着齐曼婷,说,妈,我现在确实有女友。齐曼婷于是也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看着儿子,笑道,是哪家的小姐?阮志和说,是Sophia。齐曼婷还是有点儿意外,荣添虽然告诉了她阮志和前天晚上去了罗小姐在港大的宿舍,待了比较久的时间,但她依然觉得可能他也就是去看看她,他们俩在英国应该熟识。今天闻到衣服上的香气,她也记起来蕴纹好像用过这种气味的香水,但是没想到儿子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    第四部 (一百)   她于是微微一笑,说,Sophia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小姐。阮志和说,妈,我将来要娶她为妻。齐曼婷心里一惊,看着儿子,说,你和她。。。阮志和就一笑,说,妈,您别误会,我和她什么事也没有。齐曼婷点了点头,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只是阮志和年纪还这么小,又是第一次和她谈蕴纹,就谈到了这个问题,她自然有点儿不放心。阮志和又说,妈,您不赞成?齐曼婷想了想,说,可能罗小姐的家里。。。阮志和一笑,说,您就说说您的意见。齐曼婷也一笑,说,她比你大。阮志和接着说,除了这个呢?齐曼婷说,我对她不是很了解。阮志和就坐到母亲身边,把双手抚在她肩上,说,妈,我知道您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您。齐曼婷就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说,别胡扯。      阮志和说,妈,您要支持我,除了Sophia,我不会娶别人。齐曼婷只感到心里一阵激荡,二十多年前,自己对丈夫阮培杰说过类似的话。于是她说,你为什么喜欢罗小姐?阮志和说,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为什么。齐曼婷点了点头,说,她也喜欢你?阮志和说,嗯,我这次要去南洋,她很难过。齐曼婷说,她不觉得你比她小?阮志和说,她确实顾虑这个,也顾虑我们家和她家的关系,但是她喜欢我。齐曼婷于是又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说,我儿子太帅了!阮志和也一笑,说,妈,您究竟怎么看?齐曼婷沉吟一下,说,你和罗小姐走在一起很久了?阮志和明白母亲想问的什么,说,我在英国的时候其实就一直喜欢她,但是我没有说过,因为我还在念书,但是我们一直就像普通朋友那样在相处,我们对彼此其实挺了解。。。等我回来以后,我就告诉了她我的心意,我们就开始走在一起,但是因为不是很方便,所以见面也不多。齐曼婷点了点头。然后她又微笑地看着儿子,过了一会儿,说,你真地很喜欢罗小姐?阮志和郑重地点了点头。齐曼婷于是笑着说,Calvin喜欢的姑娘妈妈也喜欢。阮志和搂过母亲,说,谢谢妈!      齐曼婷又说,我看罗小姐是一个非常优雅的淑女。阮志和一笑,说,嗯,外面看是这样。齐曼婷惊诧地看着儿子,阮志和说,她和您挺像。齐曼婷一愣,然后就笑了,捏了捏儿子的脸。阮志和又说,妈,您觉得她家里。。。齐曼婷说,嗯,那个问题是最主要的问题,但是我们两家差距也没有那么大,罗小姐这样的姑娘做我们阮家的媳妇,你爷爷也会很高兴的。。。你别多想了,让妈妈想想,再考虑怎么办,反正现在还早。。。阮志和轻轻地说,妈,她比我大。齐曼婷一愣,然后点了点头,说,Calvin,你不介意这么早成家?阮志和说,妈,不管什么时候成家,我都只会娶她,所以没有分别。齐曼婷只觉得很诧异,儿子怎么这么坚定,于是她又说,你和她真地没什么事吧?阮志和一笑,说,妈,您信不过我?      齐曼婷就点了点头,儿子和丈夫一样,他不会逾越。然后阮志和又说,妈,我和您一样。阮培杰和齐曼婷的十年情缘阮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只是年轻一代不清楚齐阮两家当年的背景。当年齐曼婷也是认定了阮培杰,就从来没变过。这时,齐曼婷心里一阵激荡,搂过儿子,这个儿子其实真像自己,虽然外貌并不像。她说,Calvin,妈妈知道了,妈妈一定让你如愿。等你从南洋回来,我们就把这件事提上议程,你放心去舅舅家,这里有妈妈。阮志和说,妈,谢谢,有您同意,我就都放心了。齐曼婷轻轻一笑,说,什么时候让我和罗小姐见个面?阮志和有一阵迟疑,说,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我先问问她。齐曼婷就刮了一下阮志和的鼻子,笑道,这么快就听罗小姐的了?    第四部 (一零一)   晚些时候,回了自己的卧房,齐曼婷把这件事告诉给了阮培杰,还把自己去调查儿子的事也告诉了丈夫。阮培杰也大出意外,但他一笑,说,‘曼姐’还是 ‘曼姐’。齐曼婷也笑了,说,杰哥,你怎么看?阮培杰说,小和喜欢就好。齐曼婷说,嗯,但是我怕舅舅他们不会同意。阮培杰说,他们主要会顾虑的可能是小和比罗小姐小。齐曼婷点点头,说,嗯,等小和从南洋回来,我们就让他自己做吧,这样舅舅他们可能会对他多一些信心。阮培杰点了点头,然后他把妻子拉进自己怀里,说,你会喜欢罗小姐做媳妇吧?      齐曼婷就笑了,怎么你和Calvin都觉得我舍不得他?阮培杰笑道,我可没这么认为。。。我的意思是罗小姐各方面你都会满意。齐曼婷吁了口气,说,嗯,我本来是怕Calvin认识一些不三不四的姑娘。阮培杰一笑,说,就是小和看得上,‘曼姐’也不会让那些姑娘进阮家的门。齐曼婷点了点头,说,爸爸知道的话,他会很安慰的,还有公公。阮培杰知道妻子在感慨,轻轻地说,小和的外公会很高兴!过了一会儿,齐曼婷又说,杰哥,你介意罗小姐是混血吗?阮培杰一笑,说,阿婷,只要小和和她是真感情,其实别的我都不看,哪怕罗小姐没有这样的家世和条件。齐曼婷心里一阵激荡,说,杰哥。。。确实,当年他们就是因为其他的因素错失了十年差点儿是一辈子的幸福,而阮培杰当年会娶骆秀秀也不仅是因为她对他有恩,还因为她对他是真感情,骆秀秀就是平常人家的姑娘。      这天以后,阮志和开始每天晚上去蕴纹的宿舍待一会儿。蕴纹很高兴,但过了两天,她就疑惑地问了他。阮志和一笑,说,我妈已经知道了。蕴纹大为诧异,然后脸就红了。阮志和就把她搂进自己怀里,说,我爸妈已经同意了。蕴纹越发不好意思起来,把脸埋在他怀里,一直不肯抬起来。两人待了一会儿,阮志和说,等我从南洋回来,爸妈他们就会考虑我们的事。。。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就会和你爷爷和爸爸说。蕴纹轻轻地说,你还这么小的。。。阮志和说,不论什么时候,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的。蕴纹心里感到很甜蜜,吁了一口气。阮志和笑道,那你这是答应了?蕴纹心里很窘,就想站起身来,但是又被阮志和阻止了。他把她的脸抬起来,蕴纹就闭上了眼睛,她从来不敢看他,尤其是在这么近的距离。阮志和看她小刷子一样的睫毛在轻轻颤动,皮肤细白,嘴唇红红,一头棕发长长地披垂,心里一阵阵地激荡。但他没有亲她。过了一会儿,蕴纹睁开眼睛,脸又红了,小声地说,Kiss me.阮志和就把她侧过来,抱在自己怀里,但还是没有亲她。蕴纹就疑惑地看着他。      阮志和说,我怕。蕴纹一愣,然后就又把脸埋进他怀里,咯咯地笑了。阮志和于是也轻轻一笑,轻轻地抚摸她的秀发。蕴纹含糊地说,你不是一定要和我在一起的?阮志和很诧异,然后他一笑,说,但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太太。蕴纹心里非常不好意思,又要推开他,阮志和就抱紧了她。蕴纹轻轻地说,我要去洗手间。    第四部 (一零二)   等蕴纹从洗手间出来,她去了厨房给两人冲了两杯热饮。两人喝完热饮,阮志和说,妈妈想见见你。蕴纹更感到意外,她看着阮志和。阮志和一笑,说,妈妈很好,她会喜欢你的,你也会喜欢她。蕴纹沉默了一会儿,说,难道我们真地。。。阮志和就坐到她身边,说,很快,我就走了。。。蕴纹就抱住了他的腰。两人待了一会儿,阮志和说,去见见妈妈?蕴纹说,嗯。      又过了两天,蕴纹和齐曼婷就在Autumn如约见面了。阮志和也去了。他和蕴纹一早到了,等齐曼婷的时候,他一直握着蕴纹的手。齐曼婷到了以后,两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一个叫妈妈,一个叫婷姨。齐曼婷看着二人嫣然一笑,说,坐吧。三个人随便聊了两句,阮志和就站起来告辞了,他走的时候对两人分别笑了笑,齐曼婷也对儿子笑了笑。阮志和走后,齐曼婷有好一会儿没说话,她在默默地喝咖啡,也在默默地仔细打量蕴纹。蕴纹也没有说话,默默地喝咖啡。然后齐曼婷把咖啡杯放下,笑道,Sophia,你真美!蕴纹脸立刻红了,说,谢谢婷姨。齐曼婷说,Calvin对你好吗?他还规矩吗?蕴纹点了点头。齐曼婷说,我和他爸爸都喜欢你做我们阮家的媳妇。蕴纹脸更红,不知道说什么好。齐曼婷说,我想你爷爷爸妈都还不知道吧?蕴纹点了点头,看着齐曼婷。齐曼婷一笑,说,这个你不要担心,我和Calvin的爸爸会去和他们说。蕴纹又点了点头。      齐曼婷再拿起咖啡杯,说,你不介意Calvin比你小?蕴纹觉得有点儿窘,说,他对我很好。齐曼婷只是微微一笑,放下了杯子。蕴纹看着这个笑容,心里一动,她现在觉得阮志和的妈妈确实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她看起来很美,但又是一种有韧性的温婉,她更像朋友而非长辈。齐曼婷就说,我想Calvin是一个温柔的男友,你和他在一起会很愉快。蕴纹又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想起了阮志和的‘霸道’。齐曼婷再说,等Calvin从南洋回来,我们就让他自己做事,你们的婚事就可以提上日程。蕴纹迟疑了一下,说,Calvin年纪还小。。。齐曼婷看着她,又微微一笑,说,Sophia,你要为自己考虑。蕴纹大奇,她完全没想到齐曼婷作为阮志和的妈妈会这么说。齐曼婷说,一个女孩子的青春是很宝贵的,Sophia,婷姨也是这么走过来的。蕴纹更奇,她并不怎么了解阮志和的家事,只除了上个月她问他的那些。但是她突然省起阮志和的妈妈只是他爸爸的一个妻子,心里有几分明白。齐曼婷看着她,继续说,Calvin的秀姨也会很喜欢你的,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妈妈。蕴纹有一点儿吃惊,齐曼婷竟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她微笑着说,谢谢婷姨。      这天晚上,齐曼婷又进了阮志和的房间。阮志和一直微笑地看着妈妈。齐曼婷坐下以后,说,Calvin,我很喜欢Sophia。阮志和就笑着走过去,说,妈,谁都会喜欢她的,就像您一样。齐曼婷又有刹那的恍惚,儿子说的话勾起了她的回忆,二十多年前,就在这里,有多少人是‘曼姐’的裙下之臣,只是她的心始终如一。。。然后她微笑道,你不觉得她是你姐姐?这个问题其实齐曼婷一直都想问儿子,但是她直到现在才开口,她下午和蕴纹见面的时候,她是觉得蕴纹有阮志和姐姐的感觉,因为她说了那句“Calvin年纪还小”,不仅是因为这句话,还因为她说那句话的语气,她听出来她对阮志和有姐弟的情愫。阮志和一笑,说,妈,平时或者在别人面前,她是有这种心理,她本来就比我大,她还经常给我买衣服。。。但是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她就像我的妹妹。齐曼婷点了点头,她再看了看儿子,阮志和高大英挺,如果只论外表,他看上去就并不比蕴纹小,她还知道其实儿子心理也成熟,他一向都是这样,比他同年纪的男孩子要成熟,可能是因为他不喜欢讲话,所以思考比较多,他真是像杰哥。    第四部 (一零三)   圣诞节过后不久,阮培杰夫妇在外面的会所宴请了罗启瑞父子。阮志和及罗蕴纹自然也在场。只是这次见面并不是提儿女婚事,而是阮培杰夫妇专程宴请罗家人,因为他们很少到香港来,罗启瑞父子政府公务又忙,自罗家的人年中来了以后,他们还没有正式举家外出聚会。既然坐到了一起,罗启瑞就详细问了问阮志和现在的情况,他知道他在许氏学习,然后很快要去南洋一趟。罗家父子和阮志和也很熟悉,因为他那时就在伦敦念书,他们常常叫他到家里去。阮培杰说,舅舅,等小和从南洋回来,阮氏的香港公司就准备开业,让他自己做。罗启瑞点了点头,说,总是要有一个开始的。罗佑翔笑道,Calvin很不错,一定没问题。齐曼婷说,谢谢,他从小就懂事,我们也比较放心。齐曼婷在席间问起蕴纹的终身大事,罗启瑞看着孙女,说,阮太太,Sophia其实很独立,我们说的话她不怎么能听进去,她妈妈也不在这里,Magaret和Lizzy都已经订了婚,我们都希望她也能早日找一个好归宿。蕴纹脸都红了。齐曼婷笑道,舅舅,您托了阿瑛,她一定会给Sophia物色一户好人家,Sophia这么好的姑娘,不知道将来哪家有福。罗启瑞就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这次晚宴后的第二天,齐曼婷在私下里就告诉了阮红瑛儿子和蕴纹的事。阮红瑛感到很意外,但她立刻就兴高彩烈地说,婷姐,小和和Sophia站在一起真靓呢!Sophia是一个标准的淑女,我也希望她做我们阮家的媳妇,你和大哥一定也很高兴!齐曼婷于是就和她讲了讲自己和阮培杰的一些考虑,以及托她和唐鹏婉转地先去探探罗家父子的口风,最后说,Calvin反正还要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但是 Sophia年纪大一些,所以我们想让他们早点儿订婚,如果顺利的话,Calvin从南洋回来就想办这件事。阮红瑛点了点头,说,婷姐,你和大哥放心吧,我和唐鹏一定会尽力促成此事。      阮志和去南洋的头一天下午,两人一起再去了啬色园,为阮志和远行求签,后来求得上签“月明千里照平沙”,蕴纹很高兴,阮志和一笑,说,你现在也信这个了?晚上,两人在蕴纹的宿舍难舍难分,因为第二天蕴纹不方便去码头送他。阮志和说,几个月很快就会过去,你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妈妈,她都会办得妥妥贴贴。蕴纹说,你一个人要保重,外面毕竟不像家里。阮志和笑道,我在英国那么久,那也不是家里,我不是很好?而且南洋是我舅舅家。蕴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有点儿担心。阮志和说,你舍不得我吧?你放心,我不会找另一个太太回来。蕴纹说,谁管你?阮志和就吻住了她。蕴纹在他怀里又有好一阵意乱情迷,也紧紧地抱着他。后来,等蕴纹上了床,阮志和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直到她睡着了,才自己离开。夜色如水,他坐在车里开回唐家,想着蕴纹对自己的依恋和体贴,心里也充满了浓情蜜意和离别的惆怅。      在这之前,他和许家兄弟及丁爱伟一起在射击场聚了一次,他还单独约了丁明思,两个人在茶座里坐了坐。他问了问她的近况,最后说,Michelle,等我回来,是不是会看见你的男友?丁明思说,Calvin,你怎么比我大哥还着急?阮志和笑道,你大哥现在心想事成,他哪有功夫管你?丁明思也笑了,点了点头,说,Calvin,你是不是有了女友?阮志和沉默了一会儿,说,嗯。丁明思感到很意外也很失落,虽然她隐隐这么觉得,但如今证实毕竟难过。两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阮志和又说,Michelle,我的事请你保密,你大哥他们都不知道。丁明思说,嗯,那你要去南洋,她怎么办?阮志和又沉默了一会儿,说,也不用成天待在一起,过一阵我就回来了。丁明思点了点头,她心里雪亮,阮志和是真地喜欢他的那位女友,因为他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很认真又带点儿离绪。她再想想阮志和从小到大,对自己都比较‘随意’,所以显然他从来就没喜欢过自己。但是阮志和不再说下去,她也不好再问。最后,她说,Calvin,祝你一帆风顺,你自己保重!这天晚上回去学校宿舍以后,她在床上掉了一夜的泪,为自己伤了一夜的心,但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    第四部 (一零四)   香港的冬季虽然不冷,但大家显然都比较蛰居。景辉和庭芝订婚以后,两人晚上一起在庭芝的公寓渡过了很多温馨的时光,每个周末,庭芝就去许家,和大家一起吃饭,并住在许家的客房里。程程在家里对文强说,小华这次总算没让我操心。文强也点点头说,嗯,他还是有分寸,是我们的儿子。程程说,他一直也没再交女友,你看我们是不是还是给他介绍介绍。文强说,我们去的那些活动,他一直就认识很多小姐,别刻意介绍了,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想走在一起就会走在一起。程程说,嗯。。。其实我希望他和小群。。。文强莞尔,说,你和凌小姐常常说这个吧?程程说,你和丁力从来没说起过?文强说,我们哪有时间谈这个,而且,阿力很宝贝小群,她从法国回来,他一定希望女儿多陪陪自己。程程就走过去,搂住文强的脖子,说,你也想小恩了吧?文强拍了拍她的手,说,你不想?程程说,我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又那么远。文强说,小恩懂得照顾自己,她不会有事的,盛彬他们也会时时关照她,我还是担心她将来真地带那个男孩子回来。程程只一笑,就换了话题,操心这个问题还太早,她也不想和文强争论。      丁爱群去年毕业以后不久就踏上了归程,只是她先转道去英国看看,丁家接到电报说她会在三月中抵达香港。丁力夫妇收到那个电报,都很兴奋和激动。特别是凌小珊,好几晚上都没睡着觉,立刻就开始忙忙碌碌地给女儿置办各种事物。小梅笑道,姐姐,还有一段时间,你别累坏了。凌小珊也笑道,做父母的就是还儿女债!你也一样。。。小亮圣诞节回来,我看他心情很好,是不是他也有什么喜事?小梅道,姐姐也看出来了?我问了他,他不肯说,但我看他肯定是认识了什么女孩。凌小珊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说,要不我给阮太打个电话,让她留意一下。小梅说,谢谢姐姐,知道一下,我也放点儿心。这两位太太其实也是和齐曼婷一样,担心丁明亮一个人在澳门认识一些不三不四的姑娘,而且香港丁家的少爷,做的又是娱乐行业,外面一定是大把姑娘想埋身。于是阮培杰夫妇回澳门以前,凌小珊就拜托了齐曼婷。      阮培杰夫妇回了澳门两个礼拜后,齐曼婷打电话上雅群会告知了凌小珊,说丁明亮现在确实是在和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交往,这个姑娘长得很漂亮,还在念书,他常常去学校里接她。凌小珊心里一沉,说,阿婷,谢谢,我先和小梅说说,再联络你。回去以后,她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梅。小梅听完,也沉默了一会儿,说,姐姐,我当然是希望小亮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但如果他真地喜欢,你知道的,其实我倒也不怎么在乎女方的出身,但是我想力哥。。。凌小珊说,小梅,我们这样的人家,很多事不是那么简单,也不是所有的姑娘都能够适应我们这种圈子里的生活的。。。就不说阿力,我也不能亏待了小亮。小梅握住她的手说,姐姐,你对我们真好。凌小珊说,小梅,我们是姐妹,一家人,你老这么说,都说了多少年了。。。小亮的事我来处理,你别太担心了,也先别告诉阿力。凌小珊心里明白,其实小梅是很希望丁明亮找一个家世显赫的小姐,因为小梅自己出身寒微,虽然早就是丁家的二太太,但心结一直在,丁明亮也不是嫡房,她总是希望给自己这个长子找一门好亲事,而且丁力也不会同意找小户人家的姑娘,丁家有那样的亲家,他会觉得没面子,丁家和唐家是亲家,连带唐家也有折损,她自己也不愿意。她和小梅说的那些顾虑也是正理。于是几天后她又打了电话给齐曼婷,请她再帮忙调查深入一点儿,但请她依然对阮培杰保密,她不想男人们现在就知道这件事。      一月下旬,许家又在半岛酒店举行了三子景恒和陈家小姐港生的订婚宴。本来陈翰林夫妇说,不用铺张,低调一点儿,但文强和程程始终觉得不能亏待了幼子和老友一家。而且陈翰林夫妇陈家现在在香港的政界和文化界也是名人名家。阮培杰夫妇又来了香港,一是为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就是来看蕴纹。这次齐曼婷亲自去了港大的宿舍。她看蕴纹住在那个小小雅洁的宿舍里,心里也有赞叹,蕴纹这样一个家世显赫的千金小姐,还真独立低调。这次两人聊了很多话题,蕴纹告诉齐曼婷她每个周末都回罗家去吃饭,她住在家里其实和这里没什么区别,因为爷爷和爸爸公务繁忙,白天上班,晚上又很多应酬,她一样是一个人,而且她不想住在家里讲规矩,住在这里做事跳舞都方便,自己以前在伦敦也这样,家里也习惯了。。。自己从小到大,家里也只得她和母亲两个女人。。。齐曼婷点点头,她现在觉得蕴纹确实和儿子告诉她的一样,不是那么“淑女”。她就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那时候她住在齐家大宅,虽然有父亲疼爱,世雄照顾,依然觉得憋闷。    第四部 (一零五)   齐曼婷这次来,自然又告诉了凌小珊一些丁明亮和那位小姐的事,并告诉她这两个人其实还没有走很久,就两个月不到。但是凌小珊听完以后,非常惊异,长久不语。齐曼婷很奇怪,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凌小珊和齐曼婷这么多年一直交好,这两个人显然会有不少话题,而且丁阮两家的情谊也不一般,丁阮两家连背景都相似,丁家在澳门的那个联系人后来离职,但又给他们引荐了其他的重要人物,这层关系对阮家在澳门一直高居第一家的地位息息相关。凌小珊就告诉了她云凤和自己和丁家的真实关系以及庄家迁居澳门的内情。齐曼婷大出意外,她点了点头,说,嗯,那我想你和丁生会同意吧。凌小珊又是好一阵沉默。然后她告诉了齐曼婷自己的各种顾虑。其一,庄家母子如果知道了云凤和丁家的关系,可能会有风波;其二,这件事如果披露出去,对丁家和唐家都有负面影响,丁唐两家毕竟是香港的公众人物,这也是他们去年那样处理的一个原因;其三,云凤虽然是自己的外甥女,但毕竟家里是这种情况又做过明星,小梅不会愿意,她包括丁力也不好对小梅开这个口;其四,虽然云凤是个好姑娘,但她的生活经历显然和丁家差距很大,她不见得喜欢和适应丁家的生活。      齐曼婷点了点头,凌小珊的这些顾虑其实都是很合情理的,但别人的家事她不好置喙或插手,于是她说,小珊,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杰哥,你和丁生好好考虑一下,有任何需要就告诉我。凌小珊忐忑不安,但她没有立刻把这件事告诉给丁力,她还觉得丁明亮和云凤虽然走了一阵,但时间不久,也许过一阵子两人就淡了都不一定,还是缓一缓再看。于是她又和齐曼婷说了自己的想法,并拜托齐曼婷在暗里照顾一下两人,特别是云凤,因为这两个人的背景差异这么大,走在一起难免有麻烦,云凤是她的外甥女,不管将来和丁明亮丁家怎么样,她都希望她平安快乐。      丁明亮现在一有空就去接云凤放学,周二和周四的晚上还在夜校外面等她,但云凤始终没让他再去庄家外面,一般她回家的时候,她都只让司机一个人送她。夏柳自然知道,但云凤也嘱咐她不要告诉她的家人和自己的母弟。夏柳也是殷实小户人家的姑娘,她年纪比云凤小两岁,模样清秀,白天在制衣厂工作,晚上读夜校,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姑娘,家里正在帮她选婆家。云凤在夜校里大受欢迎,很多女孩都很不满不忿,所以她也没什么朋友,但夏柳就和她很好,因为夏柳的心平。丁明亮和云凤有时候会去丁明亮的公寓,但次数不是很多,因为云凤不想去,她一个年轻姑娘,动辄去单身男人的住所,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虽然她相信丁明亮不会对她不规矩。丁明亮自然也不会勉强她,虽然他觉得他们在自己的公寓见面可能更方便。庄太太也发现了女儿的变化,但是她每次问云凤,云凤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她心里有数,虽然她不知道丁明亮姓甚名谁,但显然是有钱的少爷,暗自欢喜。庄浩自从上次被丁明亮教训以后,不再乱讲话或出走家门,但姐弟俩依然无话可说,云凤也不想和再和他多说,也许等时间过去,他就会懂事。      这个晚上,云凤夜校下课以后,上了丁明亮的车。丁明亮握住她的手,说,累吗? 她嫣然一笑,说,还好。丁明亮说,我们今天去我家坐好不好,我有点儿累。云凤想了一会儿,点了头。    第四部 (一零六)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佣人拿上了茶。丁明亮已经脱掉了外衣和西装,半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云凤见他疲累,于是自己喝了两口茶,迟疑了两下,就伸手出去轻轻地帮他解领带。但是闻到他身上一阵女人的香水味道,心里一楞,但手却没停。领带快解好的时候,丁明亮突然伸出手去,把她搂到自己怀里,吻住了她。她感觉他今天和平时有点儿不同,但她没有挣扎,任他辗转地亲了很久,最后她倒在沙发上,丁明亮还在亲她,她心里有一点儿惊惧,就使劲挣扎了两下,推开了他。丁明亮坐去了另一边沙发,说,对不起。云凤自己坐起来,拢了拢头发,轻声说,你今天怎么了?丁明亮并不答话,还是闭着眼睛。云凤就坐去他身边,说,你去洗个澡,换件衣服,会舒服一点儿。丁明亮睁开眼睛来看了看她,说,你今晚在这里陪我好不好?就像上次一样,说你去了夏小姐家,你还是睡在客房里。云凤有些迟疑,但她觉得丁明亮今天晚上很奇怪,确实有点儿不放心,于是说,好,你去洗澡,我打电话。庄太太接到女儿的电话,将信将疑,但她也同意了,什么都没问,只是暗示女儿一定要自己小心。      等丁明亮从浴室里出来,他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云凤。云凤只啜了一小口,就放在了茶几上,然后看着丁明亮。丁明亮喝完了酒,对她一笑,说,我好多了,趁现在外面的店还没关门,你去买些衣物用品,不然你晚上穿着这衣服睡觉很不舒服,家里别的都有,就是没有女人的衣服。云凤于是点了点头,丁明亮换上外衣,两人一起驾车出去买东西。云凤买了内衣和一件很保守的长袖高领睡衣,自己付的钱。结帐的时候,店员对云凤一笑,说,小姐,你的男友很帅!云凤只是笑而不语。两人回去以后,丁明亮要云凤去洗澡,等她穿着新买的睡衣出来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是一件浅绿色小白点的棉布睡衣,云凤被包裹在里面,娇柔妩媚。云凤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别过脸,说,你给我拿的睡袍呢?刚才在店里,云凤要买睡袍外套,但丁明亮说穿他的就好了,免得再花钱。丁明亮回过神来,把沙发上一件深红色的睡袍递给了她,云凤穿上,卷好袖子,系紧带子,坐在一边沙发上。她看丁明亮今晚穿的还是第一次她在这里的时候那件浅灰色的睡袍,微微一笑。      丁明亮坐去她身边,又抬起她的脸来,开始吻她。这个吻温柔了很多。云凤心里说不出的愉悦甜蜜。结束以后,她靠在丁明亮的怀里,轻轻地摩挲他的睡袍,说,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丁明亮一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有女人想投怀送抱。云凤就忆起早前的那股香水味道来,说,嗯,什么样的姑娘?漂亮吗?丁明亮说,我没见过比你还漂亮的姑娘。然后就告诉云凤说,今天晚上他去接云凤以前和一个客人在一家酒吧里晚饭谈生意,后来那位客人叫了两位酒吧的小姐,其中一位硬要坐到他怀里,最终被他拒绝了。云凤点了点头,说,这都是难免的吧,可能也不是这一回吧?丁明亮说,以前那些小姐没有今天的这么。。。云凤又点了点头,没说什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丁明亮说,你累了吧,去睡吧。云凤说,不,我们就这样待一会儿。丁明亮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对不起你。云凤说,我不担心,你本来就不是我的。      丁明亮心下有一阵恻然,说,Mary,你别这么想,我很喜欢你。云凤说,嗯。丁明亮又说,到时候,爸妈他们也许会讲话,但如果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他们也会同意的。云凤说,我从来没想过那么长远的事,你也别想了,我们现在不是很好?我很满意,真的,你对我真好。丁明亮心里一阵激荡,就抱紧了她。    第四部 (一零七)   两人待了一会儿,云凤说,你平时做事很累吧?在外面少喝点儿酒。丁明亮说,嗯,白天事情是很多。。。不过我一看见你,就不累了。云凤说,那我们经常到这里来见面吧,你也多在家里吃饭。丁明亮很惊奇,分开她,看着她。云凤一笑,说,我做饭虽然不是很好,但可以吃。丁明亮心里一动,说,你不介意。。。因为他知道她很不想常到他的住所来。云凤说,等我们俩都有空的时候就来这里,但我晚上要回家。丁明亮一笑,说,谢谢。云凤摇了摇头,说,你累了,去睡吧。就起身拉起了他,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房间,按他在床前坐下,说,睡吧,你明天还要做事,我上午九点半也有课。然后就准备转身离开。但丁明亮拉住了她,轻轻地说,Mary。云凤于是转过头来,温柔地看着他,丁明亮说,谢谢。云凤嫣然一笑,就挣脱了他的手,自己出去了。      丁明亮是觉得疲累,但是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在黑暗里,他的思想马不停蹄。后来他就起身坐去了客厅的沙发上。等云凤第二天清晨出到客厅的时候,发现丁明亮躺在沙发上,盖着被子,还在熟睡。她一楞,就轻轻地坐去了边上的沙发上,看着他。然后她莫名地觉得一阵心酸,就要起身,丁明亮醒了,看见她,一笑,说,早晨!她于是也一笑,说,早晨!你怎么睡在这里?丁明亮说,我在屋里睡不着,而且这里有你的味道。云凤脸上一红,说,去洗洗吧。两人吃完了早饭,丁明亮就送她回家,还是像上次一样在街口就放下了她,自己再去上班。自此以后,丁明亮晚上没有应酬的时候,云凤下午就去他家,和佣人一起去买菜做饭,两人比较少去外面约会了。但是饭后不久,就由司机送云凤回家。庄太太也放下了一头心事,她虽然愿意女儿亲近富家少爷,但自然不想女儿失身于人,因为她心里明白,云凤不见得能和富家少爷走多久,但总是有希望在,所以她也不约束女儿。      阮志和和荣添及阮家的两个人坐船离开香港,在越南的某港口中转。这是一个下午,阳光明媚,安顿好了以后,阮志和自己走到了甲板上,船还没开,他看着天际的金光和海鸟,心里一阵舒爽,南下了几日,他每天想起蕴纹的时候,总有很多牵挂,他虽然让蕴纹有需要就找妈妈,但父母毕竟在澳门,蕴纹和他们也不熟。。。这时,他突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他于是侧过头去,那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穿着考究,神情威猛,后面还跟着两个随从,看样子也是才走到甲板上来的。这个老人对他微微一笑,就侧过了脸,面向了海天。他于是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然后他听见其中一个随从低声说,东叔,要不要。。。他眼角的余光看见那个老人只一摆手。这时候,荣添走了上来,说,三少,这里风大。原来船已经启航,海风呼呼地吹将起来。阮志和于是一笑,就和荣添离开了甲板,走回船舱。他注意到,荣添走的时候,特别看了看边上的那位老人。后来他轻声地说,添叔,他们?荣添一笑,说,没什么。然后阮志和就告诉了荣添那位老人刚才看他的事。荣添还是一笑,说,三少如此人品,自然引人注目。      后来的几日,阮志和在船上的餐厅和走道里又见过这个老人几次。老人每次都很和蔼地看了看他,虽然没有打招呼,他心里着实奇怪,但他没再告诉添叔。不几日,船就抵达了南洋。下船后,阮志和一行走出码头的时候,又遇上了这个老人,和他同行的原来不只那两个随从,总有六七人。阮志和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感觉到他又看了看自己。但是他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了,从码头一出来,人群熙攘,还有一个幼嫩的声音在惊呼,抓贼!抓贼!有人抢东西!    第四部 (一零八)   阮志和就看见一个衣衫破烂的年轻男人冲将过来,手里攥着一个浅黄色的珍珠手袋,显然是抢来的。他不及细想,立刻伸出脚去,这个男人立刻被绊倒,直摔到地上去。荣添立刻用脚压住了这个人,一个随从把那个手袋夺了过来,交给了阮志和。这时候,两个少女就冲到了他们面前,直盯着地上的那个人。阮志和见这是主仆俩,小姐穿着湖水色的纯色布旗袍,白色的皮鞋,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胸前梳着两个麻花辫子,末梢用红茸绳各系了一个蝴蝶结,容颜俏丽,丫头穿着白褐色的布褂子和裤子,形容幼小,依然在那里说,这下你跑不掉了吧?!刚才惊呼的也是这个丫头。然后这位小姐抬脸看向了阮志和,她一楞,说,这位先生,谢谢!阮志和一笑,说,不客气。就把手袋递给了她,说,小姐,就饶了他吧。那丫头道,不行,光天化日,胆子倒大,敢抢我们小姐!这个小姐也依然怒气未消,但她拉过丫头来,说,翠儿,算了,放了他。翠儿说,小姐。。。阮志和就点了点头,荣添于是抬开了脚,说,滚!这位小姐于是对阮志和说,先生贵姓?阮志和一摆手,微笑着说,这算不了什么,小姐下次小心。领先向前走去,荣添和两个随从于是跟上。但他觉得那位小姐还在背后看着他。然后听到翠儿说,小姐,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等到了齐守继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光景。齐守继是齐兆同的次子,因长子守承英年早逝,一直是他在齐家主事。这时候,他已经迎出了屋外,搂过外甥,兴奋地说,小和,这么多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是大人了!齐家来接船的两个佣人就和阮家的两个随从开始从车上搬运行李下来。阮志和微笑着说,二舅舅,您和舅妈好吗?进了屋,见了齐守继的妻子,齐守继让荣添自去休息,舅甥开始继续攀谈,齐守继详细问了问齐曼婷夫妇及阮家的近况,阮志和也一一地回答了。齐守继说,今晚上我们就将就一下,其他舅舅们明天来家里,我们再给你接风,这两天你先休息休息,你表舅一家说请你周日去他们家里。阮志和说,谢谢舅舅,简单点儿就好了。晚上,阮志和住在齐家大宅的客房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又想起了蕴纹,这两天她应该又到了不舒服的时候了。。。后来他还想起了今天在码头遇见的那个少女,他觉得她有一点儿眼熟,但他自然不曾见过她。      齐守继说的表舅就是袁世雄。当年齐兆同遗命要袁世雄和齐守继共同接管齐家,只是过了两年,齐家的情况稳定以后,他就离开了齐家。袁世雄的妻子名叫石雪娟,是当年的南洋首富石浩基的独女,石家和齐家类似,涉足各种商旅业务,只是没有黑道背景。齐家到了南洋以后,财力自然超越石家,石浩基就想把女儿嫁给齐家,只是那时候,石雪娟已经二十五岁了,因为家里和本人眼界都高,一直没找到婆家,而齐兆同的长子也比她小,石浩基看出来袁世雄在齐家的地位不一般,于是就向齐兆同暗示,也可以考虑他。齐兆同问袁世雄什么意见,袁世雄说,那就见见面。两人见面以后,石雪娟就喜欢了他,只是袁世雄心里还念念不忘齐曼婷,但齐曼婷已经嫁人生子,所以他也不推辞和石雪娟交往,齐兆同自然赞成鼓励。      一年以后,他们就成婚了,袁世雄成了石家的女婿,只是他还在齐家做事,这是齐兆同的意思,也是石浩基的意思。翌年,长子袁镇衡出世,后来又生了女儿袁妙龄,次子袁镇勉。抗战胜利后,袁世雄把齐兆同的骨灰送回香港,那时候袁妙龄才出生不久。袁世雄后来就接手了石家的产业,但依然和齐家来往甚密,齐家的很多大事,齐守继依然找他商议。齐石两家联袂,一直在南洋居于商界的首席,这也是为什么齐曼婷要儿子到南洋去游历一番的原因,可以建立一些关系,增多一些见识。齐兆同的正妻及妹妹妹夫早已过世,石浩基夫妇也于八年前相继过世,所以石家大宅现在只住着袁世雄一家。袁世雄和齐曼婷后来书信来往不多,毕竟男女有别,每次都是齐守继给齐曼婷写信的时候,代他向齐曼婷问候,袁世雄没再去过香港,齐家的人每次去香港的时候他就托他们置办各种货物,所以他和齐曼婷也十多年没见了,但他时时见到齐曼婷家的照片,也给齐曼婷转寄过一张全家福。    第四部 (一零九)   第二天,阮志和上午起得比较晚,第二天下午,他的其他三位舅舅全家都来了,于是众人热闹了一番,一起去齐家墓地扫墓,然后邀请他轮流到各家去做客。第三天是周六,阮志和一早就和齐守继去了齐氏,齐守继带他在各部门看了看,介绍给众人,并把他领到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并给他配了一位秘书小姐,名叫纪双,这位小姐已经在齐氏做了四年,现年二十四岁,非常熟悉客户和业务,又很能干。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去,说,纪小姐。纪双脸红了,也回握了他,说,阮生,以后请多关照。于是他和纪双一起工作了一天,主要是纪双向他介绍南洋商界的情况,齐家的概况以及南洋船业的情况。下午快回去的时候,阮志和见到一位年轻人在外间,纪双就把他介绍给阮志和,说,阮生,这是韩峰韩生,他在公司的业务部做事。阮志和点点头,他明白这是纪双的男友,于是伸出手去,说,韩生,很高兴认识你。再和纪双点了点头,就自己离开了。韩峰对纪双笑道,你这算是跟上了太子爷!齐守继的长子年纪还小,才去英国念书,其他儿子及侄子更小,所以他有此一说。纪双也笑了,说,他半年就回去了。韩峰又说,他怎么样?年纪挺小的。纪双说,嗯,他话不多,但是英国的高才生,做事挺仔细的。韩峰说,难相处?纪双说,才来了一天,怎么能知道,不过他说话的时候感觉脾气挺好的。      第二天一早,阮志和和荣添被齐家的司机送去了袁家。被佣人领进去以后,他就见到了袁世雄夫妇。他双手奉上了齐曼婷让他带来的礼物。袁世雄接过,握着他的手说,小和,欢迎你到南洋来,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又对荣添说,阿添,我们又见面了!荣添眼睛有一点儿湿润,说,袁少,你精神还是那么好!袁世雄道,大家都老了,荣叔好吗?两人叙谈了两句,袁世雄就请他下去休息。彼此见过以后,石雪娟上上下下打量了阮志和,转脸笑道,雄哥,小和和他父亲长得真像!阮志和注意到袁世雄的眼光有瞬间的黯淡,然后他就笑了,说,嗯,你父母好吗?于是三人坐下来,谈了谈阮培杰夫妇和澳门阮家的情况。过了一会儿,袁家的两个儿子就到了客厅,在阮志和到了以后,石雪娟就吩咐佣人去请两位少爷。袁镇衡在念大学,周日回的家,袁镇勉还在念中学,两人都兼收父母的长相。三人见过以后,石雪娟又笑道,小和,阿龄和同学去了教堂,中午才回来吃饭。阮志和点了点头。后来袁氏夫妇带他在袁家各处看了看,他就和袁世雄单独去了书房聊天。      表舅很健谈,阮志和还发现表舅对香港充满了深深的怀念,他有点儿诧异,其实南洋并不远,他完全可以回去看看,自己几位舅舅都回去过,但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再回去过。每当阮志和谈到妈妈齐曼婷的时候,他发现表舅都很仔细地在听,但他很少再主动问到自己的父母。阮志和知道表舅自小是在外公家长大的,和自己的妈妈感情很深,所以他也有点儿奇怪,齐曼婷在儿子面前还常常提袁世雄,尤其这次他要到南洋来,她说了不少他们小时候的事。快中午的时候,石雪娟敲门进来,笑道,雄哥,可以摆饭了,阿龄也回来了。袁世雄站了起来,三人一起出去,在门边,他听到袁世雄轻声地问石雪娟,你喝了药了吗?阮志和心里一阵温暖,回头看了看石雪娟,她气色看上去气色还不错,但确实身子骨比较单薄。石雪娟脸有点儿发红,说,嗯,刚喝了。袁世雄微笑着点了点头,阮志和也微笑了一下。      等三人走进饭厅,看见袁家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少女从桌边站了起来。阮志和和这个少女都一愣,石雪娟已经笑道,小和,这是阿龄。阮志和伸出手去,说,袁小姐。这个少女也伸出手回握了他,笑着说,表哥,请叫我阿龄。原来袁妙龄就是那天在码头的那位小姐。袁世雄在一旁说,你们俩见过面?于是袁妙龄讲了讲那天码头的事。石雪娟笑道,这么巧?怎么翠儿也没告诉我。。。小和,谢谢!袁世雄也道,谢谢。阮志和说,我们都是一家人。    第四部 (一一零)   晚上阮志和回了齐家,他想,怪不得那天他觉得袁妙龄眼熟,他见过她小时候的照片,那天她显然也觉得自己眼熟,因为她也见过自己去英国以前的照片。阮志和走后,袁妙龄和袁世雄在书房待了一会儿,她问了不少关于阮志和的问题,袁世雄笑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你别心猿意马了,来一个人就这么新奇,功课做好了没?明天就上学了。袁妙龄搂住父亲的脖子,说,早做好了,爸,我去睡了,您也早点儿睡!就跑出了书房的门。袁世雄笑着摇了摇头。后来他回到卧房,石雪娟说,雄哥,你看小和怎么样?袁世雄一愣,说,你的意思是。。。石雪娟说,我看小和挺稳重,阿龄和他也投缘。袁世雄只是沉默不语。石雪娟说,听小和说的意思,将来他要长居香港,香港比这里好,这你知道,我们又关系这么近。袁世雄说,阿娟,这件事将来再说吧。。。小和才来,也就在这里待几个月而已。石雪娟说,就是因为时间短,我想让他们俩相处相处。袁世雄说,阿龄年纪这么小,还在念书。石雪娟就坐去丈夫身边,说,雄哥,听你的意思,好像不赞成。袁世雄一笑,搂住她说,阿娟,你能舍得阿龄离开我们?石雪娟说,我知道你舍不得阿龄,我也舍不得,但如果她有一个好归宿,我会更高兴。袁世雄说,反正这两个孩子年纪都小,还是以后再说吧。石雪娟一笑,说,雄哥,你今天是不是累了?好像兴致不高,从早上到现在都差不多,小和来了,你应该高兴才对。袁世雄也笑道,嗯,上个礼拜事情比较多,早点睡吧,你药喝了吧?      袁妙龄睡在自己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码头的那一幕又在她脑海里重演了,那天回来以后,那一幕就不停地在她脑海里重演,然后她又想起今天白天和阮志和的见面来,心里一阵欢喜,咬住了被角,在黑暗里想了好一阵,才朦朦胧胧睡去。同一天晚上,在香港,蕴纹也没睡着,这两天她不舒服,她自然更想念阮志和,自阮志和走后,她也一直心情低落,虽然阮志和抵达南洋那天给她打了电话,但因为阮志和并不喜欢讲话,所以他们也没怎么说,只是阮志和嘱她好好休息。而且,从这个学期开始,蕴纹开始替Robinson教授给小班上专业课,在伦敦大学的时候,她只做研究工作,但是应聘港大的时候,这个职位是要求上少量的课,她还没上过讲台,所以多少有点儿紧张。然后她拿起了床上阮志和的那件黑底白点的毛衣,这是她给他买的第一件衣服,后来阮志和要去南洋,她又和他一起去买了一些衣服,但她要他把这件留在这里。阮志和当时笑道,想我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她现在看着这件毛衣,摸着那上面的纹理,心里确实觉得安慰,那上面有他的气息。      在黑暗里,袁世雄一直也睡不着,二十年前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晃动。他看了看睡在身边的妻子,心里更充满了愧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她身体也不会变得这么弱,成天喝药,和吃饭一样多,也快二十年。而阿龄这个女儿又是多么不容易来到这个世上,夫妇俩都非常地宝贝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她还是他们夫妻情深的伊始和见证。但是他并不想让齐曼婷知道这些事,此外,虽然往事已矣,各自成家多年,儿女成行,他对齐曼婷的情怀也早已不复当年,但他和阮培杰始终有心结在,他相信阮培杰也不能完全释怀,所以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和阮家联姻,他就不想再见阮培杰夫妇或和他们的生活有交集,只是这些他就不好对石雪娟讲述了,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述,他也没再回过香港,真正明白他的只有姨父齐兆同,但他也早就作古了。然后他听见石雪娟的声音说,雄哥,你又想起了当年的事?阿龄都这么大了,阿勉都大了,你还耿耿于怀?袁世雄搂住她,说,阿娟,都是我对不起你,让你痛苦了这么多年。石雪娟说,雄哥,你别这么说,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在什么时候。。。喝药有什么苦的,我都习惯了,你不嫌我是药包就好。。。袁世雄也笑了,只是他的眼睛湿润了。    第四部 (一一一)   二十年前,石雪娟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喜欢了袁世雄。但是袁世雄虽然和她一起出去约会,次数并不多,一是因为他没时间,二是因为他并不喜欢她。石雪娟容颜秀丽,身形窈窕,又是原来的南洋第一家石家的千金小姐,很有大家气派,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很多青年才俊和大户人家还都想找她做媳妇。两人走了一阵,石雪娟也看出来袁世雄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于是她就在一次两人出去的时候,说,雄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姐?袁世雄非常诧异,石雪娟一直端庄守礼,他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过了一会儿,他笑着说,石小姐,我们不是正在一起走?石雪娟说,雄哥,我知道,你现在是只见我一个人,但是你并不喜欢我。袁世雄还是一笑,说,你多心了。石雪娟说,多心好过无心。袁世雄非常错愕,有点儿感动。过了一会儿,说,我配不上石小姐。石雪娟说,雄哥,你是说因为你不是齐家的少爷吗?袁世雄更感到吃惊,她没想到她会想到那里。石雪娟继续说,爸爸眼界高是因为他要看家世,但我一直是一个人却不是这个原因。袁世雄看着她。石雪娟说,我不用说了,你应该明白了,雄哥,如果我不喜欢你,今天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个。袁世雄有错愕和感动,像石雪娟这样的小姐,怎么可能这么直白地说自己喜欢某个男人。      但他只是轻轻一笑,说,你并不了解我。石雪娟说,嗯,你告诉我。袁世雄更加意外。但确实是在那次约会,他告诉了石雪娟自己的一些事,包括他在香港曾经坐牢以及和一些女人在一起的事,当然他没有告诉她坐牢是因为什么原因。其实他就是想趁此机会拒绝石雪娟。虽然齐兆同和他在家里说过多次,世雄,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对你对袁家对齐家,而且石小姐看上去是一个很得体的大家小姐,你和她在一起,会有幸福。石雪娟的条件是不错,但是在那个时候,在他的眼里,她和他找的其他女人也差不了多少,因为他都不喜欢她们,只是他和石雪娟没有肌肤之亲罢了。朱家和齐曼婷的事以后,他一直意兴阑珊,虽然他还为齐家尽心尽力,在表面上看上去和以前意气风发的袁少也没什么区别。在牢里的那几个月,他有很多时间思前想后,突然觉得人生不过大梦一场,苦苦营碌所为何来,朱家本来如日中天,威风八面,却在顷刻间败如蝼蚁,如果没有小婷,他自己可能也早就身首异处了。。。小婷和他青梅竹马,对他自始至终情深义重,但她爱的却不是他,从来没有爱过他。。。自己的父母这么多年在齐家也很辛苦,自己的姨妈虽然嫁了齐兆同为正妻,但一无所出,其实有说不出的凄凉。。。他出来以后回了齐家,包括到了南洋以后,一如既往,还是会去找女人,就像一如既往,他还做好自己的事一样,只是他觉得他的心凉了,那些很多他以前很在乎的东西,再也不重要了,包括他不姓齐,所以什么做石家的女婿,齐石联姻,他也没什么兴趣,他更没想过成家。因此他听石雪娟说了那句话,是有点儿诧异,他确实不是为了那个原因。      石雪娟听完他说的话,沉默了很久,说,雄哥,谢谢,谢谢你对我坦白,我要好好想想,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爸妈。如此过了两周,石雪娟没再找过他,他想,差不多了,事情解决了,自己不用再勉强自己了,对姨父也好交代了,就说是石小姐不要他了。但是他又在自己的办公室见到了石雪娟。他非常诧异,屏退了副手和随从。石雪娟微微一笑,说,雄哥,你不想见到我?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石雪娟说,雄哥,我想了很久,我已经决定了,我还是要和你在一起。袁世雄很错愕,看着她。石雪娟说,那天知道了你的事,但我还是很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不想将来后悔。袁世雄说,石小姐,谢谢,但是我并不喜欢你,你和我在一起,没有幸福。石雪娟说,谢谢,你今天更坦白。。。我还知道你也不喜欢你去找的那些姑娘。袁世雄更意外,但他点了点头,说,石小姐,你不要再花时间在我身上了,我会告诉姨父,你在你父母那里也不会有麻烦,我们就此别过吧。就要起身送客。    第四部 (一一二)   石雪娟说,我的话还没说完。袁世雄只好坐下,等她继续说。石雪娟说,雄哥,我知道你现在对很多事都没兴趣,但是你迟早是要成家的,既然我和你去找的那些姑娘没什么区别,你一样可以娶我,而且至少我在其他方面比那些姑娘对你有利得多。袁世雄大大地一震,良久不语。石雪娟这样的大家闺秀,纤纤弱质,竟然直白地说这些话,如此自贬身份,还向自己求亲,自己就算是齐兆同的外甥,但其实和她在身份上依然有不小的差距,而且自己千疮百孔,她还是一个清纯高贵的姑娘。她作为一个世家小姐,说喜欢男人已经很不合宜,现在竟然还说要嫁给自己!石雪娟看他不说话,就走到他身边,看着他,说,雄哥,我的心意你了解了,你不要现在就给我答复,我希望你好好想想。袁世雄看着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石雪娟一笑,说,谢谢,你想好了再打电话给我。就自己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又过了两个礼拜,袁世雄约石雪娟去了外面的公园。他们一见面,还没等他开口,石雪娟笑道,雄哥,你终于想明白了!袁世雄又一震。两人默默地走了好一会儿,他说,石小姐,如果你真不介意,我愿意娶你为妻。石雪娟立刻热泪盈眶,他就拉起了她的手。其实石雪娟不知道,本来今天袁世雄约她来还是来和她讲清楚,依然想婉言拒绝她,说自己就不想成家,也不想害了她。但她在两人一见面说的那句话,又让他感动异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改变了心意。后来他们成婚以后,石雪娟和他说,其实那天她知道他是来拒绝她的,所以她故意抢先说了那句话,而且,就算他那天拒绝了她,她还是会去找他。袁世雄就说,你太傻了,我有什么好?石雪娟就笑了,说,雄哥,也许别人不觉得你好,你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好,但是我觉得你好,那就够了。袁世雄流下泪来。石雪娟又说,雄哥,我知道你对我好,虽然你还是不喜欢我,但是自从我们成婚,你没再找过别的姑娘了,对吗?袁世雄更意外,他确实没再找过别的女人,但是这一点连他的亲近手下都不是太清楚,石雪娟更无法确定。石雪娟看着他,说,雄哥,我确实不知道实情,没人告诉我,我也没去问人,但我就是相信这一点。袁世雄又是感佩莫名,说,阿娟,你真是一个好女人。石雪娟一笑,说,那当然啦,我可是石小姐呢!袁世雄也笑了,说,小姐?早就不是了!石雪娟脸红了,说,嗯,雄哥,我失言了,我现在是袁太。袁世雄就抱紧了她,说,你在我心里也永远是高贵的石小姐!      后来长子镇衡出世,石家和齐家上下自然十分高兴。镇衡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石家的产业叫衡丰,这是石浩基起的名字。石浩基还很想让这个孩子姓石,虽然袁世雄不算上门女婿,但石家只得一个女儿,而且将来石家也是要给他的,所以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齐兆同让袁世雄自己拿主意,因为这是他们袁家的事。袁世雄的父母和齐兆同的正妻都不怎么愿意,但也不好说话,袁世雄为了报答石雪娟对自己的知遇之恩,还是同意了。最后却是石雪娟不同意。她对自己的父母说,爸妈,我知道你们是为石家考虑,但是你们也要为我考虑考虑,雄哥本来真正的家底就不如石家,等将来他接手了石家,而你们如果又都不在了,他会怎么做?他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姓石吗?连带可能都不待见我。。。我和他的儿子可以姓石,但他还可以找别的女人给他生袁的孩子,他自然宠爱那些孩子,石家也在他手上了,到了那时候,我一个女人,能怎么办?这也是为了石家的将来。。。孩子姓什么有什么关系,他终究是我们石家的人,他身上永远都要流石家的血,你们的血。      石浩基夫妇考虑后依从了女儿,但是他们三人都没有把石雪娟说的这番话告诉给袁世雄。石雪娟说的那番话是她的真实心意,这是她作为一个大家小姐对世情的洞察和顾虑,合情合理,但她还有其他的真实心意,那就是她爱袁世雄,她知道袁世雄在齐家长大,就算齐家对他很好,又居齐家的上层,但总是有寄人篱下的感觉,现在娶了自己为妻,还是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因为自己家世显耀。这种感觉在一个男人的心里总是很尴尬和伤怀的,这也是他当时不想和自己在一起的一个原因。所以她一定要他和她的孩子姓袁,这是她对丈夫的尊重和爱护。她的后一层真实心意,袁世雄自然明了,所以听了岳父母的最后决定,他又流泪了,石浩基最后还说,世雄,这都是小娟对你和袁家的一片心。齐兆同听说以后,也说,世雄,我说的话没错吧,石小姐就会是一个好妻子,这是你的福气,姨父为你高兴,小婷也会为你高兴。    第四部 (一一三)   石雪娟先天条件不错,加上在家里从小到大都养尊处优,所以其实身体一向很好。生长子镇衡的时候,阵痛的时间也比一般常见的情况短了数小时。镇衡从小到大身体也很好。她身体受到极大的损害是在生女儿袁妙龄的时候。齐家同时做着黑道生意,石浩基自然知道,这也是他想和齐家联姻的一个原因,因为那个时候,南洋其实也被日本人占领了,只是南洋对日本人没有香港对日本人那么重要,而且已经是日治区,石浩基希望和齐家联姻来为石家在暗里争取一重可靠的保障。齐家之所以要迁去南洋,是因为有英国人在,不知道日本人要多久才可以攻陷香港,又要怎么钳制香港,如果老是处于战时,显然很麻烦,别说做生意了,就是保命都困难,齐兆同又不想迁去内地比如重庆,因为齐家上上下下都是潮州人,和内地的生活及语言格格不入。南洋地方还算大,而且东南亚一带的华人大多数都祖籍广东。日本人也接纳了齐家,因为齐家是大商户,他们自然不知道齐家诛杀“汉奸”的事。石雪娟也知道齐家的那一面背景,当然男人们不会和她谈这些,她也不会问这些,而且齐家在南洋的最初几年在黑道上风平浪静,直到朱家父子现身。      朱家父子到南洋,齐家的生意受到冲击,特别是日本人在背后支持,形势非常恶劣。石家已经是齐家的亲家,自然不好袖手旁观,而且石雪娟虽然不明就里和细节,但袁世雄也在领导齐家,她当然不能让父亲和石家作壁上观。齐兆同就对袁世雄叹道,世雄,齐家如果没有你,情势更不乐观。。。这也是小婷的一番苦心。然后就告诉了袁世雄当年保释他的真相。袁世雄听完,说,姨父,没有齐家,也没有我的今天,包括成为石家的女婿,小婷对我一片真心,我永远刻骨铭心。齐兆同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这几年,袁世雄其实并不喜欢石雪娟,他爱的还是自己的女儿,他和小婷二十多年的情分,哪是那么容易抹去的,而且小婷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任何一个男人如果见过小婷,都会对她念念不忘,阮培杰也算一例,作为她的父亲,他当然很明白可能更明白这一点,因为他就是要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培养成人人瞩目的对象,这是一个做父亲的心愿和满足感,特别是他又有这样的能力和身份,而小婷又确实有这样的资质,她还是自己和阿娉的女儿,这也是他当年原谅了袁世雄的一个原因。      齐兆同一直不知道袁世雄早就知道了女儿和阮培杰的十年情缘,他们后来也没再谈过这两人,但是齐兆同对袁世雄的理解和齐曼婷还有不同,因为他是男人又是一个父亲,袁世雄除了没有血缘关系,其实也算作他的儿子,袁世雄到齐家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儿子也没有小婷,否则他也不会‘恨铁不成钢’。袁世雄是担心他在齐家的地位,但是小婷在他心里其实和他在齐家的地位一样重要,男人是注重很多东西,想得到所有的东西,但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他一样非常珍惜,特别是已经拥有一定身份地位的男人,他更希望得到那些非有形的东西,比如女人的心,他爱的女人的心,有能力的男人更是如此,更不能让别人染指自己的所爱,男人的占有心本来就比女人强烈的多也极端的多。袁世雄如果不是有真正担心失去小婷的因素,他相信他不会背叛自己背叛齐家,因为一旦泄露那下场是很惨烈的,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下的决心,就算是在齐家失宠,他至少性命无忧。换言之,就算袁世雄得到了齐家但失去了小婷,他一样会很痛苦,就像现在,他知道他内心的颓废。这也是他鼓励他成家的一个原因,因为他和小婷已成陌路,无谓再执着。      只是这个时候,石雪娟正怀有身孕。所以她免不了日夜担惊受怕,就怕丈夫有个三长两短,虽然袁世雄处于高位,不用自己亲履险境,但是磕磕碰碰是难免的,而且暗箭难防。迁回石家住也不保险,所以袁世雄把她和儿子送到隐秘的别墅里居住,有专人保护和照料,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任何事而操心,而且他也时时受轻伤,他更不想让她看见,他也不方便常去看她,怕那地方曝光带来危险。但是隔得开人,隔不开心,所以石雪娟在整个怀孕过程中都睡不好觉,吃不好饭,虽然袁世雄几乎天天打电话向她报平安并宽慰她。后来齐守承殒命齐兆同去世以及袁世雄和齐守继为了解除祸患报仇雪恨开始着手做掉朱家父子,她也一直都不知道。她本来身体底子好,所以一直倒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还是足月生产。只是快临产的那几天,她自然更加惴惴不安,她不知道那段时间,其实就是齐家和朱家的最后对决,所以袁世雄也不怎么方便打电话给她,除了几天前来看过她一次。      开始作动以后,保姆丫头及齐家的人就送她去就近的医院,但是在产房里异常不顺利,其实这是她第二个孩子,应该进程会比较快比较容易,但却发生了难产。齐家的人就打电话给袁世雄,但也找不到人,原来本来她的预产期还有几天,但提前到的这一天,恰是做掉朱家父子的最后一晚。等袁世雄处理了方方面面的事,知道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石雪娟还在产房里面,袁世雄不顾医生的劝阻,自己也进去了,他紧紧握住石雪娟的手说,阿娟,我来了,我很好,我们的事也都解决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石雪娟已经陷入了昏迷,他说的这几句话,却有奇效,过了半小时,女儿袁妙龄就来到这个世界。但是石雪娟后来又发生产后大出血,虽然经过及时抢救,终于保住了性命,但从此以后,她的身体就比较虚弱。      过了几年,又意外有了身孕,袁世雄主张不要,但医生说石雪娟身体弱,硬拿掉孩子也有危险,所以最后镇勉得以出世,而且镇勉出世以后,石雪娟身体反而比以前好了一些。袁妙龄和袁镇勉自小到大身体倒还正常,但石雪娟这些年就没断过中药,西医查不出什么问题来,中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就是身体受到了损害,只能靠调理。如果不喝药,她就容易气喘以致昏倒。但是因祸得福,袁氏夫妇从那件事以后,就真正的水□融,袁世雄的所有心思完全转移到了石雪娟的身上。所以袁妙龄对夫妇俩的意义自然不同寻常。    第四部 (一一四)   所以这个晚上,石雪娟见丈夫还在感慨,也轻轻一叹,说,雄哥,那段时间我是真害怕。。。但这么多年,我还是很感谢那天,那都是主的旨意,那天,我有了女儿还有了你的心,所以你别再自责了。袁世雄紧紧地搂住她,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石雪娟又笑道,那天,你用枪指着那个医生,硬要进去,他可是吓坏了!袁世雄也笑了,说,我也是迫不得已。后来袁世雄还警告那个医生不准他告诉石雪娟,这件事是后来袁世雄的手下有一次无意间在石雪娟面前说漏了嘴,她才知道的。石雪娟又幽幽地一叹,说,如果那天你没进去,可能我和女儿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也不会有阿勉了。袁世雄说,嗯,那天我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这都是天意,我们就是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也就是在和石雪娟结婚以后,袁世雄又渐渐对人生重拾了信心,不管原来他爱不爱她,她和孩子他们的家带给他很多真正的快乐和安慰,也是他的责任,只是那天在那个产房内外的那段时间,他才发现他其实也不能没有她,而不仅仅因为她是自己的妻子儿子的母亲。      石雪娟又说,雄哥,我想让阿龄到香港去念大学,我也不是为了她和小和,我想让她多见见世面,而且我想小和的父母会照顾她,我也放心。石雪娟虽然从来没见过齐曼婷夫妇,也不知道丈夫当年的真实心思,但她对他们的背景以及袁世雄和齐曼婷的关系自然了解。袁世雄明白,这还是石雪娟想给女儿找一个好归宿,香港繁华,而且选择比这里多。袁镇衡没有去外面念书,现在就留在南洋念大学,因为夫妇俩不想让他离开,家里的事情很多,袁世雄还常常管顾齐家,所以他已经开始帮忙家里。袁妙龄将在今年秋天升大学,所以现在正在物色学校。当年石雪娟的事,袁世雄从来没有告诉给过齐曼婷,包括他当年去香港送齐兆同骨灰的时候,他也嘱齐家的儿子们不要告诉齐曼婷,他并不想让齐曼婷觉得亏欠了他,她不欠他也不欠袁家,在当年她就把“欠他的”都还给他了。所以齐曼婷只是知道石雪娟是什么家庭背景,以及袁家的一些概况。如果女儿真像妻子所说,去香港念书,那不免要麻烦齐曼婷夫妇,这是袁世雄最不愿意的事。但是现在,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妻子,他说,让我先想想,我还是舍不得阿龄。      从二月中开始,景辉开始变得很忙。盛世華庭开始承建一项政府的办学项目,这次建的学校是一所中学,取名“育仁”,包括初中部和高中部,这是政府这几年来投资的最大的办学项目。罗启瑞是政府这个项目的委员会主席,因罗佑翔要回港督府就职,他也想返故土,所以离开英国的研究所,接受了香港政府的聘请,经过半年的各种准备和熟悉,现已正式出任教育司署总顾问。育仁计划,政府出资50%,其他的由慈善捐款补足,慈善捐款的募集是由雅群会主理的,主要来源还是有钱人家的上层,但因为这是社会公益,消息在去年底公布以后,社会各界,平民士绅都纷纷捐助,因此,资金更加充足,项目很快就启动了。因为景辉几乎天天去華庭上班,许氏的其他业务就由景华主理了,文强的主要精力也花在了華庭,但他依然统管许氏,丁力和往常一样,只参加華庭的高层会议。丁爱伟也更多地投入了華庭,丁力就亲自重新接管了雲天影业的一些业务,他希望儿子趁这个机会在地产领域积累更多的经验,这也是凌小珊的意思。      在这个项目里,華庭的合作伙伴是黎宋基金,这是宋家的产业,宋有如在世的时候就筹建了这个基金会,因为宋家在教育界的名声以及办学经验,黎宋基金如今在香港也是最大的私人教育基金组织,在这个项目里自然义不容辞,黎宋基金主要负责的是对设计工程的非专业评估,就是人文评估和调整,以使楼宇及各项设施的排布配置符合学校和学生及家长的需求。宋有如的长子宋倜文代表宋家开会。宋倜文早年留学英国,是商科硕士,战后随父亲和弟妹迁回香港,除了重建主理黎宋煤业,其他时间都和父亲一起兴学,所以还是教育界的名人。宋倜文的太太就是白萃琳,白卓棠的姑姑,他们是在白家战时迁居英国的时候熟络起来并最终结为夫妇。因为白家目前在政府里的地位,宋家就更上了一层楼。两人育有两子,现在都在英国念书。宋有如的女儿嫁的是英国人,父亲过世后就举家迁回了英国。次子宋倜章一起打理黎宋煤业,如今宋倜文要投入育仁计划,他就开始主理黎宋煤业的所有具体事务。宋倜章的太太是邱家的女儿,邱家战后开始经营跑马博彩,如今已是有声有色,他们育有两女一子,年纪尚幼。    第四部 (一一五)   景辉没什么时间在周中上庭芝的公寓了,庭芝下了班就还和往常一样,买了饭盒上華庭去和他一起晚饭,然后就自己离开,因为景辉和丁爱伟常常晚上还要开会。只是周日,两人就一直待在一起,或在庭芝的公寓,或在许家,或去外面找节目。庭芝有时候笑道,许大少可真忙,我们是不是推迟一下婚礼。景辉说,不要,我怕你改主意。庭芝会假作愤怒地拍他一下,景辉就笑着把她揽进自己怀里。丁爱伟和唐敏的见面倒和以前差不多,因为他们也就是周末才能见面,两人还是老样子,去外面约会,依然经常带着Terry。丁爱伟常常对景辉说,还是你好,Lizzy有自己的地方。景辉就笑了,别胡扯,我们可没有。。。丁爱伟也笑,说,我又没说什么,只是有自己的地方比较方便。景辉说,那你和你爸妈说说,你也住外面公寓。丁爱伟笑道,那肯定没门儿,这太明显了,他们一定觉得是我在打什么主意。。。景辉笑问,你真的没有?丁爱伟也拍他道,这种话你可不能去别人面前说,我十个脑袋也不够他们砍的!。。。你就真地没想过?我才不信!景辉就抚在他肩上说,嗯,谁都想过。。。不过我快结婚了。。。丁爱伟就叹了口气,说,这都是我妈害的我。。。然后又笑道,千万不能让小敏听到!景辉又一笑,两人就换了话题。      三月上旬,爱群回到了香港。丁力夫妇去接船,又是好一番喜慰。凌小珊拉着女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靓!丁力在边上嘿嘿一笑,说,那是因为妈漂亮!丁爱群就咯咯一笑,说,爸,您还这么‘怕’妈妈?凌小珊就笑了,说,没大没小!然后丁力夫妇就看见了女儿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的男士,有点儿眼熟。这个年轻人就对他们笑道,丁伯父,丁伯母,我是戴亦超,Wilson。凌小珊这才反应过来,笑道,Wilson,很久不见,伯母都想不起来了,你也毕业了?这么巧和小群同船?丁力也伸出手去,说,Wilson,怎么戴生戴太没来接你?戴亦超回握了他的手,道,也许他们晚了吧,我再等等。许丁虽然都和戴家认识,但自然比不上和唐阮彼此熟络,而且戴亦超又已经去了英国四年,所以丁力夫妇没有认出他来。丁爱群对戴亦超道,Wilson,多谢你一路作伴,我们再联络吧。戴亦超微笑着说,好,你回去好好休息。然后对着丁力夫妇说,丁伯父,丁伯母,再见。      丁家三人离开后,凌小珊看着女儿神秘地一笑,说,男朋友?丁爱群就笑着摆了摆手,说,在英国上船的时候遇到的。。。妈,您要我给您买的东西都买到了。丁爱群挽着父亲,丁力就兴高采烈地和女儿一路笑谈,凌小珊也时时笑问几句。回到家,小梅等在客厅里,丁爱群走上前笑道,梅姨,您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小梅也笑说,小群就是会说话。。。坐这么久的船很累吧?凌小珊就要女儿去沐浴休息,并叫佣人拿茶水糕点到三小姐房里。正点晚饭时分,丁爱伟就回了家,丁爱群走上前拥抱了他,笑道,大哥,怎么没见大嫂?丁爱伟一笑,也拥抱了妹妹,说,她比你还小呢!。。。你好吗?真是大姑娘了!晚上丁家又开家宴。凌小珊在席间说,小群,这个周日,家里演你喜欢的《游园惊梦》。又转脸对丁爱伟说,你去请小敏也来。丁爱群就笑了,说,谢谢妈!梅姨和小思也喜欢那出。再对身边的丁爱伟说,妈培养自己媳妇可真是不遗余力!丁爱伟笑而不语。丁力一直高兴地给女儿夹菜,说,多吃点儿,多吃点儿。小梅也说,小群这么久没有吃过住家饭了,回来好好吃吃。后来丁爱群还问了问景辉和庭芝的事以及各家的一些近况。      晚上,凌小珊一直待在女儿房里,母女俩说了不少话。凌小珊问,你有男友吗? 丁爱群一笑,说,您是希望我有还是没有?凌小珊也笑了,说,女大不中留,妈当然是希望你有个好归宿。丁爱群说,妈,刚才还在谈男友,现在就谈到归宿了,这似乎太快了,嘻嘻。凌小珊说,说正经的,有还是没有?丁爱群说,您放心吧,我还是孤家寡人。凌小珊点了点头,说,这么多年在法国就没看见喜欢的?丁爱群说,和别人约会过,不过没有正式的。凌小珊说,你许伯母很想看见你,你过两天去看看她吧。丁爱群说,好。    第四部 (一一六)   程程在家里看见丁爱群是两天后的周日早晨,凌小珊带着她一起。彼此见过以后,程程搂过她来,也上上下下打量了爱群。她直发垂肩,用一条白色的素花丝绢系住,穿着雪青色的长袖毛衣,下身一条黑底灰条针织呢裙,足登黑色的小皮靴,戴着闪闪的小耳钉,眼如横波,气如湘兰。 程程笑道,小群真是水灵,比小时候还漂亮!然后转脸对凌小珊说,小珊,她比你当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凌小珊就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只是这个丫头命好!进到客厅,又见过文强。文强微笑着说,小群,这些年还好吗?丁爱群也微笑着说,许伯父,好久不见,您和许伯母还是老样子。文强离开,回了书房。三个人就坐在沙发上喝茶。程程叫佣人去请少爷们。      过了一会儿,楼梯上有响动,首先下来的是景辉和庭芝,因为今天爱群要来,大家都没有出去。景辉先和她打了一个招呼,说,Flora,welcome back!这是Lizzy。爱群伸出手去,说,Lizzy,Charles,恭喜你们!庭芝也回握了她的手,说,丁小姐,很高兴认识你。爱群一笑,说,叫我Flora吧。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下来的第二对是景恒和港生。港生快步走上前,拥抱了爱群,笑道,大美女回来啦!看看。。。爱群也笑道,恭喜你和 Edward,你爸妈他们好吗?众人又坐回沙发里,随意聊天。过了一会儿,外面有车响。程程微笑着说,这是小华,他早上出去了一下,他知道你要来,所以现在回来了。丁爱群也笑了笑。      等景华走到近前,伸出手去,说,Flora,好久不见,我回来晚了,你别见怪。爱群站了起来,回握了他的手,说,David,你看上去不错。景华笑道,我已经老了!你更靓了!程程就笑啐道,这孩子就喜欢胡说!爱群收回自己的手,说,David喜欢说笑。凌小珊说,就是要讲笑才热闹。后来程程和凌小珊也离开了,年轻人就自己聊天。庭芝对景辉说,Flora大方又漂亮,不知将来花落谁家?景辉一笑,说,也许是我们家。庭芝觉得诧异,她看了看爱群,她现在和景华坐在一起聊天,然□芝笑看景辉,说,我想你爸妈和Flora的爸妈都这么希望吧?景辉点了点头。庭芝说,真有眉目?景辉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以前Flora还小,但是爸妈一直很喜欢她,现在她和妈妈会有更多话题。庭芝点点头,说,David看起来和她很好。景辉说,一起长大的,自然熟,但是至少现在还没什么。然后就看着庭芝,庭芝知道他想起了景华以前对自己的感情,于是她微笑道,现在耿耿于怀的是你。景辉就笑了,说,有吗?难道我不能看你?      另一边厢,景恒和港生也在讨论那两人。港生说,Flora和David挺衬的。景恒微微一笑,说,你们女孩就喜欢看这个。港生也笑道,你们不也注重外表?景恒说,二哥和Flora从小就投缘,但是他们不像我们,我听二哥自己也这么说过。港生点点头,笑看他,说,我们是不是太没劲了?景恒微笑道,我没觉得,我一直觉得我们挺好。港生说,嗯,人都说青梅竹马往往到不了最后,我们俩就是反证。。。我看Flora和你二哥可能是前者,你妈妈会失望。景恒说,主要还是我们家和丁叔丁婶情谊深,妈妈希望他们的女儿进我们家。港生带点儿小恼,说,难道Flora自己不够好?景恒就搂过她来,说,Flora当然很好,不过谁也比不上你。港生笑了,说,其实我看如果David真能和Flora在一起,是他的福气。。。谁能和 Flora在一起,都是福气。    第四部 (一一七)   昨天周六的晚上,丁明思回家见了姐姐,两姐妹高兴畅谈了一番。爱群还去了丁明思的房间看看,她打眼就看见了床头的那本《啼笑姻缘》,于是笑道,你又淌了不少泪吧?丁明思也笑了,说,就回来的时候偶尔翻翻。爱群觉得她的笑容有一些落寞,心里有数,说,Calvin几个月就回来了。丁明思说,家姐,你怎么也和大哥一样。。。Calvin和我是不可能的。爱群觉得诧异,看着丁明思。丁明思又一笑,说,他回来以后,已经暗示过,他只是把我当妹妹,他在英国也交过两个女友。爱群点点头,她为妹妹感到难过,就握起了她的手,说,丁家四小姐,多少人想追还追不上呢!丁明思笑了,说,家姐,你对我真好,每次和你说话我都很开心。爱群说,嗯,这种事过一阵子就丟淡了。。。你学校没有看上的男孩?丁明思说,还没有。爱群说,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丁明思就笑道,家姐,你饶了我吧,你认识的我都认识。爱群也笑了,说,嗯,现在香港的男孩你认识的比我多!丁明思说,要不我给你介绍?家姐一出场,那会迷倒一大片。。。      周日的下午,凌小珊和爱群从许家午饭回来不久,丁家就上了小堂会。今天请的是名旦顾艳,《游园惊梦》是她的保留折子戏。爱群在去法国以前就听她唱过。现在,她对凌小珊说,妈,她和以前差不多。凌小珊点点头,说,嗯。唐敏在另一边笑道,Flora,你去了外面那么多年,还喜欢听戏?爱群看着她,也笑道,我是老古董。。。你应该是小新派,怎么也爱这东西?唐敏笑而不语。爱群因点了点头,说,嗯,你是爱屋及乌。唐敏脸红了。凌小珊于是笑道,小敏注定了就是我们丁家的人。爱群和丁明思因为家里常演,算是家学渊源,但唐敏也是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丁家听戏,那时候她什么也听不懂,但她看花花绿绿的人在舞台上热闹很是高兴,阮红瑛也很诧异。阮红瑛自己是没有什么兴趣,所以那时候都是凌小珊在边上带着唐敏。爱群刚才说的话只是在调侃唐敏。丁家的男孩子自小就不爱看传统戏,许家众人也不感兴趣。这些家里,还有兴趣的是唐元和阮志和,阮家到香港来的时候,如果丁家上戏,他也会来,但是去年他从英国回来以后,没怎么来,因为他周日要陪蕴纹,在丁明思看来,他是为了避见自己。当然,年轻一代无一例外都喜欢新剧。雅群会依然在支持学生社团的新剧演出,只是现在全都是些时尚本子了。      今年丁爱伟就没去过击剑,因为唐敏去年底说吴日琼喜欢他,他于是和景辉说自己觉得击剑没劲,还是射击痛快,所以两人得空只到射击场。戴亦超回来以后也会去射击场,和景辉丁爱伟更加熟络起来。有一天,三人遇上,他问丁爱伟,Flora最近好不好?丁爱伟一愣,然后想起好像妈妈凌小珊提过他们俩是一起从英国坐船回来的,于是笑道,她最近在家里休息,要不你自己打电话给她?戴亦超笑而不语,景辉恰好走近,看两人言谈甚欢,说,什么事这么高兴?戴亦超和他点了点头,自己继续射击。丁爱伟于是就说了说刚才他问到爱群。景辉一笑,说,小华的竞争者。丁爱伟也笑了,说,好像最近没看见他和小群走在一起。。。景辉说,我也不清楚。两人也不再说话,举起了枪。爱群接到戴亦超的电话,欣喜地和他谈了谈,戴亦超约她周日一起下午茶,爱群说,自己和四妹下午约好了去逛街,戴亦超想了想,说,那就请两位小姐一起吧。      于是爱群和丁明思从嘉年华出来,就去了Reno's茶座。两位小姐进来以后,戴亦超站起来招呼二人,爱群说,Wilson,这是Michelle。戴亦超自然见过丁明思,只是那时候丁明思年纪小,说,Michelle,很久不见。丁明思也说,Wilson,在英国可好?三人坐下,点的茶点拿上来以后,聊了一会儿,言谈甚欢。在回家的车上,丁明思说,家姐,他很帅。爱群笑道,小丫头动心了?丁明思有点儿不好意思,说,他本来请的是你。爱群说,我和他只是朋友,就在船上的这两个月才熟悉起来的。丁明思点点头,刚才三人一起的时候,她也没看出来戴亦超对爱群特别热络,又说,所以他还没怎么开始追你啊。。。爱群说,他比较有性格,符合你的理想。丁明思就脸红了,说,家姐,别开我玩笑了!爱群笑着搂住了她。    第四部 (一一八)   下午四点多钟,齐氏办公室,纪双站起身来,说,袁小姐。袁妙龄就笑着走近前,说,表哥在吗?纪双说,阮生去了齐生的办公室,应该快回来了,袁小姐请坐。这是袁妙龄第三次上齐氏来找阮志和,所以纪双和她熟悉,而且她知道袁妙龄是袁生的女儿,等同于老板的小姐,故也不敢怠慢。袁妙龄和丫头翠儿一起坐在沙发上,纪双就自己给两人奉上了茶,翠儿笑道,纪小姐,这怎么敢当,我来就好了。纪双见袁妙龄挎着书包,知道主仆俩从学校里来,因笑道,袁小姐,最近功课忙吗?袁妙龄说,嗯,才开学,不算忙,你们忙吧?纪双说,嗯,阮生在这里时间短,所以事情比较多。袁妙龄点点头,又说,表哥难不难相处?纪双说,阮生人很好。袁妙龄就笑了,说,你不会在我面前说他不好。纪双也笑了,说,袁小姐很会讲话。      这时候阮志和拿着一本文档进来了,他看见袁妙龄主仆有一点儿惊奇,说,阿龄,你怎么来了?袁妙龄和翠儿都站了起来,袁妙龄微笑着说,表哥好,我妈说想请你明天去家里午饭,我顺路过来说一声。阮志和微微一笑,说,好,请转告表舅妈。袁妙龄兴高采烈,说,表哥,你忙吧,我们先走了。阮志和说,路上小心。袁妙龄又嫣然一笑,她知道阮志和在说他们第一次在码头遇到的事。翠儿说,表少爷放心,有我呢。主仆俩走了以后,阮志和把手上的文档给了纪双吩咐她处理,然后准备进自己的办公室,纪双说,袁小姐很可爱。阮志和微笑着看了看她就进了里间。袁妙龄第一次上阮志和的办公室,她说自己来齐氏办点儿事,顺便来参观一下表哥的办公室。第二次上阮志和的办公室,是袁妙龄的生日,石雪娟请阮志和周末去袁家午饭,是两个礼拜前,阮志和还买了一盒喜饼。袁世雄明白妻子的心思,但他始终不好说出自己的想法,所以他也不便阻拦,只在私下里说,阿龄年纪还小。阮志和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他心里只有蕴纹,他就没往那个方向想过,而且自己很少到南洋来,表舅和自己的妈妈关系亲近,甚至超过几位亲舅舅,他也知道,因此袁世雄夫妇对自己热情很正常,虽然表舅妈更热情,但表舅妈是女人,自然更关照后辈。      阮志和后来又给蕴纹打过几次电话,两人在电话里倾诉了不少思情别绪,虽然他说的不多,但他觉得蕴纹越来越像妹妹,她以前还那么口硬,在夜里想起来,都觉得很甜蜜温馨,又想到妈妈已经答应了让她做阮家的媳妇,更是思潮涌动,就翻开了床边的那本《萍踪侠影录》。这是他从英国回来以后,妈妈齐曼婷推荐他看的武侠小说,这小说前几年在香港非常流行,妈妈自己也很喜欢,所以他这次到南洋,妈妈在蒋婶的智辰书店买了让他带着,好驱散旅途寂寞。阮志和看的第一部新武侠小说是《书剑恩仇录》,那本也是妈妈齐曼婷给他买的,让他带去了英国,这次他来南洋以前,把它留在了蕴纹那里,自从去年啬色园解签后,蕴纹对中国文学产生了兴趣,开始读白话通俗小说。。。      袁妙龄对这位表哥自然芳心可可,石雪娟还旁敲侧击问过女儿,袁妙龄就嘻嘻一笑,说,妈,您也喜欢表哥?石雪娟说,你表哥读书很好,你好好向他学习学习,然后就和女儿说了想让她去香港念书的事,说自己还在和爸爸商量,没最后定,但是先告诉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袁妙龄就搂住她的脖子说,妈,我不去,我不想离开您和爸,不想离开家。石雪娟笑道,香港比这里好,你到时候就不想回来了。。。你问问你表哥,他都清楚。袁妙龄说,妈,他都不怎么和我说话。石雪娟说,嗯,小和比较稳重,不像你,成天乱蹦乱跳。袁妙龄笑道,妈,您太偏心了,表哥才来几天啊,人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一点儿不假。。。石雪娟也笑了,后来她还把袁妙龄说的这句话告诉给了丈夫,然后说,当年也一样,你们就是外面来的。。。。袁世雄笑道,嗯,当年我是小庙里的大和尚。石雪娟脸微微一红,就拍了丈夫一下,说,为老不尊!袁世雄说,我老了?你还这么年轻,我怎么老了?      石雪娟就笑着换了话题,说,雄哥,你想好了没有,如果阿龄去香港念书,现在就要做各种准备了。。。袁世雄说,我不太想麻烦小婷他们。石雪娟说,嗯,雄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他们在澳门,不常到香港,也不会麻烦他们太多。袁世雄说,那你能放心阿龄一个人在香港?石雪娟说,我想拜托小和照顾阿龄。袁世雄看着妻子,石雪娟就按住他的手,说,雄哥,我知道你的意思,阿龄还小,但小和至少是阿龄的表哥,他照顾她没什么不对,小婷夫妇他们也不会有意见。石雪娟现在有点儿看出来袁世雄不怎么赞成她的想法,她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她也不想和丈夫再议这件事,因为女儿确实还小,阮志和究竟怎么个情况其实她也不清楚,她现在只是想让女儿去香港念书,和阮志和能发展就发展,主要是女儿到香港去可以见见世面,选择余地也会比较大。袁世雄想了一会儿,说,那好吧,你再去问问阿龄,她如果想去,我们就让她去。    第四部 (一一九)   第二天袁妙龄比较早就从教堂回了家,这时候阮志和才到了袁家不久,还坐在客厅里。他见袁妙龄的打扮和他以前见到的不同,她没有穿旗袍,而是穿着青蓝色滚黑边的洋装长袖合体连衣布裙,也没有梳麻花辫,而是把头发盘在了头上面。袁妙龄和他打过招呼以后,笑着说,表哥,这是我们青年会的制服,我们做事的时候就穿成这样,今天是去街上收捐款。阮志和有点儿诧异,说,你不是去做礼拜?袁妙龄说,做了一会儿,然后我们就拿着盒子去街上了,我们为残障儿童募捐。阮志和更感到惊奇,他完全没想到袁妙龄这样的千金小姐也会去街上抛头露面做这种事。他于是微微一笑。袁世雄和长子外出,石雪娟在一旁说,阿龄,先去把衣服换了,再下来。      袁妙龄上楼以后,石雪娟说,小和,你的妹妹她们是不是也都去教堂?阮志和说,表舅妈,我们家是信佛的。石雪娟点了点头,她早看见阮志和脖子里有一根红绳,只是坠子都一直放在衣服里面,现在她猜想那是玉观音,因笑道,小和,你带着观音?阮志和于是把自己的坠子从衣服里面拿了出来,取下来递给石雪娟,那是一个小小的白玉观音。石雪娟拿近仔细端详了两下,说,这真是好东西。石雪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自然识的名品。阮志和说,这是外公给我的。原来这个挂件是齐兆同当年去南洋以前给的外孙,这是乾隆年间京城第一玉器行“扶祥瑞”出品的,自从阮志和出生,他就遍寻名品,想找一个合适的,后来寻到了这个,还专门去庙里开了光,才拿给了齐曼婷,循例男戴观音女戴佛,长命百岁,所以阮志和一直从小就戴着。      这时候阮志和说了说这个来历,石雪娟笑道,嗯,你外公真疼你。阮志和记事起,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外公,虽然齐曼婷会谈,但到了南洋以后的情况,齐曼婷也不甚清楚,于是这个早上,他问了石雪娟很多外公的事。袁妙龄后来下来了,也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石雪娟眼中的齐兆同就是一个好父亲,所以她讲述的也是她知道的那一面,而且她略过了齐家的真正背景,她自然不会在孩子们面前谈这个。现在的齐袁两家和丁家相似,在黑道没有生意,只是还保留着很多的手下,注意着道儿上的消息。袁妙龄听过不少遍了,因此母亲讲完以后,她笑道,表哥,我知道的比妈妈刚才讲的还多,以后慢慢讲给你听。阮志和微笑着说,谢谢。中午袁家父子回来,在饭桌上,石雪娟告诉丈夫今天和小和谈到了外公,袁世雄说,哦。。。你妈妈也经常和你说吧?阮志和说,是的,她还经常说起您,说起你们的很多旧事。袁世雄有一点儿恍惚,过了一会儿,说,你们家常谈以前的事?阮志和说,就我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她会说,在大家面前她说的少,但她和爸爸应该有说,我就不知道了。袁世雄点了点头,没再讲话。      晚上,在夫妇俩的卧房,石雪娟说,雄哥,你今天又有心事?袁世雄说,没有。石雪娟就坐去丈夫身边,说,雄哥,你如果信得过我,就把你和小和妈妈以前的事告诉我。袁世雄很错愕,说,你又多心了,我们只是一起长大的。石雪娟就抚住丈夫的手,说,雄哥,都这么多年了,我不会介意的,你也别耿耿于怀了。石雪娟是一个非常聪慧又有见识的女人。袁世雄从来就没怎么和她多谈过齐曼婷,齐兆同当年在她面前自然不会谈,也不准各房太太在她面前谈袁世雄和齐曼婷的往事,她倒也没在意。但是这次阮志和来了以后,她就觉得丈夫有一点儿奇怪,每次阮志和一到袁家来,袁世雄就会情绪不好,特别是今天丈夫在午饭桌上问阮志和的那几句说话,她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回房以后,她拿出阮家的全家福来看了看,看上面的齐曼婷夫妇风华绝代,再想到自己和丈夫婚前婚后那几年的事,丈夫这么多年始终没再回过香港,包括女儿阿龄的事,心里就觉得八九不离十了,所以她现在开口问他。    第四部 (一二零)   袁世雄看着石雪娟,没说话。石雪娟温柔地一笑,说,雄哥,我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而且这么多年了,我不会介意你以前的事的,我从来不介意你以前的事,这你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快乐,别把心事放在心里。袁世雄轻轻叹了口气,把石雪娟搂进怀里,说,阿娟,你真是我的好太太!然后他就简略地告诉了妻子,当年他和齐曼婷阮培杰之间的事,还说了他坐牢的真正原因,他没有讲细节,因为他自己就不想提那些细节,他讲的是他觉得妻子能够明白他们三人之间是怎么回事的概况。石雪娟听完以后,微微一笑,说,雄哥,谢谢,现在我连你当年为什么不想娶我的原因都知道了。。。你别紧张,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果是我,我也会和你一样,和一个人二十多年的感情哪是那么容易放下的。袁世雄也微微一笑,说,我和你也二十多年了。。。石雪娟点点头,说,嗯,雄哥,我明白,你别担心我。。。小婷对你有情有义,你们是亲人手足,这么多年,她一定也一直牵挂你,等阿龄去香港念书,你送她去,顺便和小婷见个面,好好叙叙。袁世雄眼泪流了下来。最后,他说,阿娟,不是我不愿意阿龄和小和在一起,我们上一代之间的恩怨已经是这样了,再怎么淡去,总是有影子在,我不希望他们受到影响,特别是阿龄,她是我和你的掌上明珠。石雪娟点了点头。      这个晚上以后,袁世雄确实放下了不少心结,他早就知道了齐曼婷阮培杰的十年情缘的事也是他第一次告诉给第二个人,这连齐兆同都不知道。这个晚上以后,石雪娟也不再热络地邀阮志和来家里了,虽然她觉得阮志和并不知道两家的旧事,齐曼婷夫妇肯定也不会提,但她自然明白女儿对阮志和颇有好感,他们夫妇已经达成共识,她也希望事情不要变的那么复杂,她不再和女儿谈论阮志和,但她自己常常去齐家大宅看望他。只是袁妙龄情窦初开,心不是那么容易收的回来的,她依然找各种借口去齐氏看阮志和,哪怕说两句话也好,还不准翠儿告诉太太,阮志和渐渐地也明白了。于是这天,石雪娟来齐家看他的时候,他隐晦地告诉了表舅母袁妙龄常常去找自己的事,最后,他说,表舅妈,我在香港有女友,我父母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石雪娟听完,点了点头,说,小和,谢谢,你这是为了我的那个傻丫头好,阿龄年纪小,你先别明说,让我来处理。晚上回去以后,她就把阮志和的话告诉给了丈夫,然后说,小和是一个好孩子,年纪还轻,就这么懂事。袁世雄点了点头,说,小婷一定不会惯孩子。石雪娟又说,雄哥,幸好,我开始的想法没经过调查考虑,就算没有你的那些顾虑,小和已经是这种情况,而且我听他的意思,他和那个女友很认真,小婷夫妇也首肯了,如果我还在撮合他和阿龄,阿龄到时候会很难堪。      袁世雄一笑,说,别把女儿说的那么惨,阿龄是聪明孩子,你准备怎么办?石雪娟说,我还没想好,但是我会处理,你放心吧。袁世雄说,嗯,你办事我放心,但别太伤阿龄的心了,她毕竟还小。石雪娟一笑,说,雄哥,长痛不如短痛。袁世雄就又把她搂进自己怀里,说,你当年可不是这么想的。石雪娟靠着丈夫,吁了口气,说,雄哥,如果我那时就知道了你的事,也许我也会害怕,那时候我只是觉得你谁也不喜欢,等我们成了亲,你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袁世雄微笑着说,果然。。。我和她早就结束了,我总会喜欢别人的,我很幸运有你在我身边。石雪娟说,嗯,雄哥,我也没看错人。。。我也幸运是嫁给了你。袁世雄说,你一点儿都不幸运,嫁给我药就没断过。。。石雪娟说,雄哥,不嫁给你我要后悔一辈子,当年我就那么想的。袁世雄就抱紧了妻子。    第四部 (一二一)   景华觉得爱群有心事。他和她从小关系最好,因为爱群脾气好,但又不像丁明思的那种柔和,而他自己比较跳脱,所以他和她在一起俩人比较合拍。爱群这次回来以后,他和她见面次数倒不是很多,因为他上班忙,爱群现在是在家里休息,丁家准备给长女开一个小装饰行,让她自己打理,这也是爱群自己的意思,在爱群没回来之前,丁力夫妇就在筹备这件事,现在已经差不多就绪,只是凌小珊希望女儿再休息休息,爱群自己也想休整一下。所以爱群在家里画画,陪梅姨上街,或偶尔去雅群会打杂。两人经常通电话,每次也是天南海北地聊天说笑,都挺愉快。但是景华感觉出来,爱群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仅是因为长大了的那种不一样,他觉得她有一种隐隐的心不在焉和哀伤。      所以他在一个周日约了她一起去了一个小教堂,这个小教堂他们以前就经常一起来,靠近海边,因为景华少年时代就喜欢做一些“出格”的事,那时候老和长辈们一起去圣安堂,他不喜欢,就自己寻了这个地方,后来煽动其他孩子们一起去,但响应的人几乎没有,只有爱群勉为其难,因为她是景华的“死党”。景华后来给这个教堂取了一个名字,叫“永恒之路”,这是圣经里的词语,也是他标榜这里比圣安堂更高远更堂皇的意思,而且这个名字只在他和爱群两个人之间使用,这是他们俩的“秘密”,以“惩罚”那些没劲的孩子们。所以他们俩以前经常来。但这一次是爱群从法国回来以后,两人第一次一起来。‘永恒之路’ 现在和数年前已经有所不同,做了一些修缮和时新的布置,但景华见爱群并没有异样的表情,很奇怪,说,这里已经大变样了。爱群一笑,说,嗯,我知道,我自己来过这里几次了。景华心里一动,看来爱群确实有心事。      礼拜结束以后,爱群在座位上没起来,他也不动,说,我们再坐会儿,我不想现在就走。爱群点点头,还是看着上面的耶稣像。人已经基本走空,神父也准备离开,他走的时候对爱群说,丁小姐,如果有需要,请温莎来叫我,我午饭以前还会在这里,愿主保佑你。温莎是这里的修女。爱群点了点头,微笑着说,谢谢,愿主也保佑您。景华更觉得不寻常,看来爱群常常向神父倾诉。他于是笑道,Flora,你是不是也向我忏悔一下?爱群说,我们去海边走走吧。两人沿着海边漫步,爱群有好一会儿没说话,景华也不好出声。然后爱群缓缓地开口,说,我在法国曾经有男友。景华心里一动,笑道,那一定是帅哥!爱群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他现在和别人同居了。景华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说,他是谁?爱群说,是同班的同学,说了你也不认识。景华说,法国人?爱群说,中国人,是当地的华裔。景华说,他有你这样的女友,还和别人胡来?爱群说,我也没想到。我们一起走了两年,如无意外,我们可能将来就会在一起,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我觉得那是将来顺理成章的事,我也没有其他心思。景华点点头,说,这种人别去想他了,我们Flora大把选择,而且丁叔丁婶他们多疼你!      爱群说,你别告诉任何人,我就是不想让爸妈知道,让他们为我难过,我也不想再提,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都一年了。景华突然就想起,去年四月间,丁爱伟唐敏订婚的时候,凌小珊曾经提过,她告诉了爱群,但爱群一直没什么回音,过了好几个月,才收到了她的信,看来就是那段时间,爱群发现了男友对她的背叛,爱群去了法国一年以后,和他通信就渐渐少了,看来那时候她就开始和她那个男友一起走了。景华停下了脚步,把爱群搂进自己怀里,说,让我抱抱你。两人小的时候,爱群有什么委屈的事,景华就常常这么做,所以现在自然而然也这么做。爱群靠在他胸前,吁了口气,两人待了一会儿,有其他的行人侧目。然后爱群就推开了他,说,让人看见了不好。景华见她脸上有泪痕,就拿出自己的手帕,笑道,脸都哭花了,不漂亮了,擦擦。其实爱群就淌了两滴泪而已。爱群也一笑,接过了手帕。两人在海边坐下,景华说,Flora,我本来不应该再问你,但是我想你说出来心里会好过,你告诉我吧,我们俩是什么交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还是我们俩的秘密。    第四部 (一二二)   爱群于是慢慢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讲。爱群不仅貌美,个子也高,因为父母都高。她去了法国的学校,在洋人里各方面依然出色,自然很多人追求她。她的男友姓莫,洋名Peter,莫家是巴黎当地的华人富家,做装修公司。Peter花了各种心思追求她,但是爱群开始并不怎么太上心,因为Peter成绩不好,他是很聪明,人也帅,只是不爱用功念书。后来他见爱群一直不肯,就对爱群说,下学期,我就成第一名,到时候你就不许再找理由了。到了大一的下学期,期末考,他果然成了系里的第一名,爱群是第三名。爱群于是同意了,觉得他说到做到,有决心有魄力,而且她确实喜欢他。两人在系里成了一对有名抢眼的情侣,因为既有外在又有内在,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两人走了一年多以后,Peter就带她去了自己的家,介绍给自己的父母家人,他们也喜欢爱群,因为她是一个很有礼貌很得体的小姐,他们有问爱群家里的情况,爱群没有说的很详细很多,但是他们知道了爱群家在香港也是有钱人家,更是首肯。      只是两人年纪都小,学业又忙,爱群还没有认真想过将来的事,他们都是彼此的初恋,在一起渡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两人年轻情浓,又成天同进同出教室和饭堂,自然如胶似漆,Peter又是在法国巴黎那样的浪漫之都长大的,对男女界限比较淡薄,但在这一点上,爱群却很保守传统,所以两个人虽然亲热,但从来没有逾越。Peter有一个法国室友。爱群和两个女孩住在一起,都是中国人,一个也是她的同班同学,名叫Silvia,也是当地的华裔,殷实小户;一个是低年级的外系中国女生,是香港去的,叫Winnie。Silvia看上去是一个平淡的淑女,家境小康,个子也高,相貌清秀,她有一个华裔男友,是别系的,家境富裕,也在法国,但不在巴黎,虽然还比不上莫家,他同样高大斯文,两人站在一起也颇登对,Silvia和爱群彼此之间还会谈谈各自的男友,Silvia会很羡慕地说,Peter真好,你真幸福。Winnie还没有男友,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生,出身于香港的普通富家。三个人相处不错,虽然爱群和Silvia不能算近友,到了高年级见面也不多,因为两人都各有男友,闲暇时间都在谈恋爱,Silvia的家也在巴黎,她时常回家,除了上专业课的时候见见面,交集就不是很多。爱群于是和Winnie关系更近,但也不常在一起。      到了大学四年级的春季开学以后,爱群觉得Peter和以前有点儿不一样,她开始找不到他人,有时候找不到他,她打电话去他家,他母亲也说他没回家。但他又很快就会联络她,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又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依然很开心,他农历春节回家的那段时间,两人通电话也没有什么异常,所以爱群也没多想。 Silvia去年十一月就和她的男友分了手,据说是那男友家里给他订了婚,找的是当地另一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小姐,Silvia很快就接受了班上另一个中国男生Albert的追求,开始和这个人走在一起。爱群在上课的时候见过Peter坐在过Silvia的后面两次,但她也没在意。因为爱群和Peter是男女朋友,班里比如要缴杂费或发活动通知的时候,班长如果找不到爱群,也会告诉Peter让他代缴或代通知,Peter依然给爱群缴费并通知她。情人节的时候,爱群还收到了Peter的花,是九朵百合,一朵深红色的牡丹,Peter不喜欢送玫瑰,也不太喜欢送花,所以爱群收到以后,很是高兴。只是情人节过后不久,爱群在Peter的住处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她正忙着手头的事,只是拿起了听筒,那女人就说了两句话,她觉得不明白,以为是搭错线,但她一说话,对方就收了线。她当时也没在意。但是她晚上回去见到Silvia以后,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她回想起来,白天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像Silvia,然后她又想到Silvia以前和自己说的一些话,有一种隐隐的不安,现在看来她以前就对Peter很有好感。于是过了两天,在Peter的住所,她和Peter 见面,她小心地问了问他最近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Peter沉默了一会儿,说,Flora,我们分手吧。爱群感到无比的震惊,她并不是这个意思。于是她说自己只是不放心问问,怎么他会想到分手。Peter就说,我已经喜欢别人了。宛如晴天霹雳!爱群心里就突然串起了最近的所有事,过了一会儿,她说,是不是Silvia?Peter说,是谁不重要。但爱群坚持要弄明白,最后Peter只能承认了,但他始终不说他们俩是什么时候开始走在一起的。爱群心痛如绞,说,你和她到了什么程度了?Peter说,我们准备毕业后就结婚。爱群更加震惊,说,那我呢?你还和我在一起?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她也能同意?Peter说,我并不想伤害你。爱群说,那我如果一直不发现,你准备怎么办?Peter说,那我们也还是走在一起,直到你毕业回去。      爱群觉得自己的心宛然一个大黑洞,填塞的全是愤怒和羞辱,但是她平静地说,你把她叫来,我有话要说。于是 Peter叫了Silvia前来。Silvia来了以后,看Peter也有不豫之色,她对爱群说,对不起,是我不好,害你们俩成了这样。爱群说,这和你无关,这是我们俩的事,我叫你来只是为了把话说清楚,我希望你和他能快乐,你先走吧,我还有话想对Peter说。 Silvia走后,Peter说,Flora,对不起,请原谅我,如果我现在不和你分手,我就和你分不了手了。爱群并没有细想这句话,她说,这两年谢谢你,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照顾了我,最后,你再送我回家一次吧,就当我们好好地分手。哪知道Peter立刻伏在桌上,失声痛哭。爱群很惊异,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要分手的是他,自己都还没哭,他哭得这么伤心干嘛?良久,Peter才整理好,送爱群回家。两人一路默默,爱群进门以前,说,再见。Peter说,再见。她看见他脸上依然有依依不舍的表情。她进门以后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那一夜她一直没法合眼。    第四部 (一二三)【完】   自此以后,爱群情绪陷入了最低谷,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常常一个人深夜躺在床上听着各种抒情唱片泪流满面。好在高年级专业课不是那么多了,不用多去学校,她常常待在住处附近的一家环境优雅的书店看书,强迫自己找点儿事来做,防止胡思乱想。Silvia开始回家住。所以两个人见面机会更少。但是三个人总有在学校照面的机会,所以她还是很尴尬和难堪。同学们渐渐地都知道了,她更要承受系里众人的眼光,那些眼光里一些是怜悯,更多的是幸灾乐祸,还有不少人旁敲侧击,明着说为她不平,其实是想打探内情,特别是中国人之间,她以前和Peter走在一起,就被很多女生嫉恨,现在看来也包括Silvia。她只能默默,渐渐地也不再流泪了。Albert后来约她出去谈谈,因为Albert对她也一直有好感,他说自己也没想到那两人在背后来往。她只能笑笑,她和他都太傻了。Winnie后来自然知道了这件事,非常愤怒,说,大家还是认识的,同学,又住在一起的,男生那么多,为什么别人的男友就吃香?不久,更加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了,Peter和Silvia在外面同居了,虽然两人还各自保留了原来的住所,但几乎不回来,显然还瞒着家里,又是群情哗然。爱群身处其境,难堪到了极点,心情可想而知,她更加沉默。Peter的室友,那个法国人,和爱群也很熟,有一次在外面两人遇上,他说,Flora,我真没想到,你们以前多好,我觉得你们将来一定会结婚,你们为什么分手?我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可那个女生一点儿也不漂亮!爱群说,过去的事别谈了,谢谢,再见。      其实事情已经清清楚楚。Winnie说,Flora,你太傻了,这一定是Silvia勾引了Peter,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但Peter喜欢的还是你,所以他不愿意和Silvia一起,但Silvia用这件事胁迫他和你分手,他只能放弃你。。。Silvia平时看上去老实,但其实心里打各种算盘,你看她原来找的那个男友就知道了,人一和他分手,她就盯上了Peter了,还找了Albert做幌子。。。Peter还想一脚踏两船,一样无耻!平时一点儿都没看出来。。。这两人说不定早就秘密同居了。。。爱群沉默良久,说,这也是好事,早点儿认清一个人,也许Silvia并没有策划什么,两人只是控制不了自己。她现在明白了Peter分手那天说的所有话和他痛哭的原因,那个时候他确实依然很喜欢自己,他并不想离开自己,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只是爱群问他,他觉得不再好说假话欺瞒了。如果没有这件事,也许她和Peter毕业以后就真地结婚了,那将来再发生这种事爱群只会更被动。但是理归理,情归情。爱群和Peter在一起的那些日日月月,很甜蜜温馨,只是突然之间,你以为你很熟悉的人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而且三人还不得不偶尔碰见。所以爱群消沉了很长时间。直到快毕业的那段时间,忙毕业论文,然后她去英国散了散心,才回的香港,回来以后,她心里觉得痛苦的时候,就到小教堂找神父倾诉。      爱群最后说,我和他不仅共渡了很多美好的时光,我们还常常一起学习,他那学期拿第一名的时候,我们俩都兴奋极了,都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对方,结果在最初还彼此错过了,我们终于见到彼此,我同意了和他交往,他还高兴地抱起了我。。。那两年我们确实很好。。。我并不是说他不应该不能和我分手,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景华看着她的侧脸,觉得很心疼,伸出手去,握住她的,说,Flora,那种人别再想了,幸好早看明白了。。。那个女人就算嫁了他将来也不会有好结果。爱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怪别人,如果我和他没问题别人也插不进来,但我确实受到了很大打击,不仅是感情上,那时候我觉得我不再相信任何人,一个那么亲近又对你那么好的人原来早就背叛了你,伤害着你,你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里做梦。。。我还能相信谁相信什么?我连自己都不相信,我的自信心也受到了极大打击。景华就又伸出手去,把她搂进自己怀里,笑道,你至少还可以相信我!哪天被我遇上他,他就麻烦了!爱群也笑了,她的脸贴着景华的风衣,很是舒服,说,谢谢你,听我啰嗦了这么久。景华说,是不是心里好受点儿了?爱群说,嗯。她和神父倾诉的时候只是时时倾诉自己心里的苦,并没有和盘托出整件事,所以这是她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告诉别人这件事,她确实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      午饭,两人去了 “La Madeline”,这是爱群最喜欢的法国餐馆,这倒是她回来以后,第一次来。景华说,你怎么还想来这里,法国餐你还没吃够?爱群说,有好几个月没吃了。景华说,嗯,多吃点,把不开心的事全忘掉!吃完这顿饭,就不准再想那件事了。爱群微微一笑,说,David,你对我真好!景华一笑,说,要不你做我的女朋友吧,我会比现在还疼你,绝对不会伤害你!爱群也笑了,说,别讲笑了!景华于是低头看菜单。等侍者收走了菜单,等上菜的时候,景华又说,Flora,你考虑考虑,反正我也没有女友,你也没有男友。爱群见他有点儿认真,说,你说真的?我们对彼此都太熟悉了。景华说,那就更默契了,而且我们很久没见了,现在和以前也不同了。爱群更加奇怪,说,你会喜欢我?景华又笑了,说,当然啦,丁爱群是如此的美女才女呢!你会喜欢我吗?然后他就坐到了爱群的那一边,握住她的手,说,Flora,我是认真的,你想想看,别那么快拒绝我。      饭后,景华送爱群回了丁家,但他没进去。他为爱群开了车门,再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说,嗯,没哭花,我可以对丁叔丁婶交代了,你好好休息。爱群笑着拍了他一下,说,路上小心。景华说,这么快就关心起我来啦!然后笑嘻嘻地上了车,再和她隔着车窗挥了挥手,开走了。      【第四部完】 第五部 (一)   四月下旬,许家举行了长子的婚礼。但是新婚夫妇并没有去度蜜月,因为景辉走不开,但景辉休息了一周,庭芝请了两周的假。如今他们入住了许家的第三层的半边,那里面都是按庭芝的意见设计的蓝白色调。新婚之夜,在半岛酒店的套房,庭芝看着雪白的婚床上撒着红色的玫瑰花瓣,微笑道,许大少还真浪漫!景辉说,这都是妈妈叫他们布置的。庭芝点点头,径自仰躺在上面,闭上了眼睛。景辉走过去,坐在一旁,说,累了一天,先去洗澡。庭芝就咯咯一笑,伸手把他拉了下来,明亮的顶灯让她感到很炫目,脑海里回响的都是白天在教堂里的宣誓:      Do you bride take your groom to be your husband,   For better 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in heaven and earth,   And you promise to faith to each other until death apart you.      景辉看着她苹果般的脸庞,乌黑的眼睛,鲜艳的红唇,心里波涛阵阵,就吻住了新娘。。。他一边解开自己的领结,一边开始脱自己的衬衣,但是庭芝突然睁开眼睛,然后用手按住了他,他有点儿诧异地分开两人,但还俯看着她,庭芝嫣然一笑,起身推开了他,说,我去洗澡。。。景辉于是坐在床沿儿上看她,她拿了衣服,走到浴室门边的时候,回过头来,又嫣然一笑,说,许大少要不要一起来?      景辉心里一荡,脸都红了,但没说话。庭芝又咯咯一笑,自己进去,把门阖上,但没上锁。景辉听见庭芝的声音在里面轻声歌唱,过了一会儿,水声哗哗地响了起来,他心里又一动,于是他起身,也拿了自己的衣服,走到门边,旋开了门,里面灯火通明,他在外间盥洗室整理了一下,走进浴室,浴帘密密地拉着,庭芝的影子若隐若现,他于是坐到边上的椅子上,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庭芝洗完,他也没出声,等她拨开帘子,吃惊地看见他坐在一旁,她没想到他会真进来,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其实她已经抹胸裹好了浴巾,于是她又咯咯一笑,说,你几时进来的?景辉站了起来,走近她,庭芝觉得异常紧张,他看着她湿漉漉的卷发,雪白的脖颈及□的双肩,眼睛里有异样的光芒,于是她立刻找话来说,美国姑娘还是不一样吧?景辉已经捧起了她的脸,她立刻闭上了眼睛,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只听见景辉轻声地说,你去外面等我。      庭芝换上白色蕾丝的吊带睡衣,还带着那个小木十字架的项链,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甜甜一笑,关了顶灯,开了两盏台灯。她躺在雪白的被子下面,鼻端依然是玫瑰的芬香,心里平安喜乐,朦朦胧胧就快睡去。然后她觉得景辉坐到了床边,他轻轻地说,困了?嗯,好好睡吧。就关了这侧的灯。然后去了自己的那一侧,掀开被子躺了进来,关了那侧的灯。庭芝已经了无睡意,只感到非常紧张,但是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没有靠近她。庭芝在黑暗里一笑,心道,这真是呆子。又感到无比甜蜜,说,Charles? 景辉“嗯”了一声,庭芝继续说,今晚我可是你的新娘。景辉说,你累了,早点儿睡吧。庭芝就咯咯一笑,翻过身,靠了过去,说,原来这就是你当初说的我们结了婚你再继续追求我?立刻,她就被景辉搂到了上面,她又咯咯一笑,景辉就解开了她束着的头发,亲住了她,她觉得他异常灼热,和他们往昔的拥抱亲吻完全不同。      她完全沉浸在景辉的气息里,只觉得脸烫心跳。过了一会儿,她躺在了床上,景辉的吻强力地落在她的脖子里,□的肌肤和那两条细弱的吊带上。。。她感到麻痒的颤栗,又咯咯直笑。。。两人在黑暗里嬉戏了好一会儿,景辉凑到她耳边说,你就要成为我真正的新娘了。庭芝心里一荡,又是好一阵紧张,闭上了眼睛,然后就感觉到一种钝痛,她下意识地有点儿抗拒,侧开了脸,开始呻吟,那钝痛就更加强烈,但景辉的头一直靠在她的脸侧,轻轻地呼气,她又觉得很舒心惬意,就握紧了他的肩。。。    第五部 (二)   终于结束,她感到一阵舒爽的解脱和撕裂的火辣辣的痛楚,然后她听到景辉的声音说,你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许太了!她睁开眼睛,发现他已经扭亮了台灯,满头是汗,正看着她。她于是一笑,轻声说,真不容易呢!景辉也笑了,然后躺在一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庭芝靠进他怀里,也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景辉轻轻地推开她,披上睡衣,起身去了浴室,出来以后,他拿毛巾坐在她那边给她轻柔地擦汗,庭芝一直不动,擦好以后,景辉又到自己那一侧躺下,再把庭芝和身抱在怀里,轻轻地说,很不舒服吧?庭芝咯咯一笑,说,嗯。景辉就轻轻地拍她的脊背,良久,痛楚远去,庭芝又陷入了朦胧。。。      第二天,庭芝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景辉不在身边。她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钟,已经九点多了,那上面还放着她的换洗衣服,这自是景辉给她准备的。她刚要起身,就感到一阵酸痛,于是她又躺了下去。房门很快开了,景辉进来,看见她已经醒了,就坐去床沿,说,有没有好一点儿?庭芝摇了摇头,但微微一笑,说,还好这里不是家里。景辉笑道,嗯,只有我们俩,我扶你起来去洗洗,然后我叫room service,我们吃早饭。于是他扶庭芝起来,给她穿好外面的睡袍,再拿了床头的衣服,走去浴室的门边,庭芝却不让他再进去,他笑道,你真的可以?庭芝脸上一红,就自己拿了衣服进去了。景辉于是掀开了被子,扯起了雪白的床单,把它小心地叠好,收到了行李箱里,铺上了另一条雪白的床单。半岛酒店的新婚套房都附送第一夜的床单。      等庭芝洗了澡出来,发现床单被换了,脸通红,景辉谑笑着亲了亲她,又扶她上床,靠好,裹好被子,说,这样舒服吗?庭芝点点头,说,谢谢。早餐就端进了房。小桌子架在庭芝面前,景辉坐在床沿儿,两人吃了早餐,酒店服务又来收拾了去。庭芝说,真舒服,我们就一直住这里好不好?景辉笑道,也许住两天你就腻了。早饭后,景辉坐在庭芝身边,把她揽进自己怀里,说,今天想做什么?庭芝说,就这样被你抱着。。。景辉于是轻轻地抚摸她的秀发,两人静静地待着。然后两人又亲吻了好一会儿,庭芝在景辉怀里气喘吁吁,景辉心里一动,分开了两人,自己坐去了沙发上。庭芝于是拿起了床头的英文小说来看,景辉后来就去了外间看电视。      中午时分,景辉还是让庭芝看菜单点菜,让酒店服务送上来。但庭芝起来,两人在桌边用了。吃完午饭,两人去外面的露台站了一会儿。庭芝靠着露台,看着春光明媚,远处海水一片湛蓝,心里备觉惬意。景辉在一旁说,你在想爸爸妈妈吗?庭芝转过脸来,看着他一笑,说,我在想我的丈夫。景辉心里一动,把她反身对着自己,抱进怀里,庭芝微笑着环抱了他的腰。两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景辉说,再去睡一会儿。庭芝说,嗯。两人一起上了床,景辉坐在床头,庭芝坐在他前面,又翻开了那本英文小说。景辉说,你真喜欢《Gone with the Wind》!庭芝说,嗯,Scarlett很有个性,还是大美女,电影里的Vivien 多美!景辉一笑,说,你们女孩也喜欢看美女?庭芝就把书放到了一边,反脸仰头,说,你其实也喜欢看各种美女吧?那么多女孩都喜欢你,你是不是假作不关心,其实都在偷偷地欣赏?景辉一刮她的鼻子,说,别开我玩笑了,我只欣赏过你。    第五部 (三)   庭芝说,我不信!你在英国那么多年,□别有风情,表姐也非常美,就算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们,不可能对美丽都视而不见吧?景辉说,嗯,没有视而不见,只是没想过。然后用手圈住庭芝,说,我们第一次在码头见面的时候,你穿着那条浅蓝色缀小花的裙子,非常梦幻。。。庭芝有点儿诧异,这是景辉第二次在她面前再谈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她嫣然一笑,说,都是那条裙子惹得祸!景辉说,后来没见你穿过,下次再穿给我看看?庭芝说,嗯。。。你说我还有什么衣服好看?景辉说,你穿什么都好看。。。你第一次上我们家,你的律师牌祝宴会,第一次圣诞舞会。。。订婚礼服,结婚礼服。。。太多了。庭芝一笑,说,这就是许大少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景辉说,不独我一人,所以我才怕你穿得太美。庭芝甜甜地一笑,吻住了他。      两人的吻深沉缠绵,但景辉始终不去碰她脖颈以下。庭芝心里明白,就躺在床上,把景辉拉下来,再靠近他,动手开始解他的睡衣扣。景辉也不阻止她,但说,你好好休息,我们就这样睡一会儿。庭芝就咯咯一笑,说,你别再继续追求我了,我已经是你的太太了!景辉也一笑,说,你不怕疼?庭芝说,许太新婚第二天就下堂了?太没面子了!景辉立刻就反身压在了她上面。。。满室春光旖旎,柔情脉脉。。。事后,庭芝又在疼痛和幸福里朦胧地睡去。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景辉,还有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弟弟在美国长岛的家里。。。等她睁开眼睛,发现已是薄暮,景辉在外间看电视。她于是起来。景辉听见响动,也走进来,说,睡好了?我们晚上去下面吃饭,你想去哪一家餐厅?庭芝说,我们去外面好不好,我想去看夜景。      于是这个晚上,新婚夫妇坐在近海的餐馆的露天坐位,享受了美美的一顿海鲜大餐。庭芝说,趁这几天你多休息一下,平时做事那么累的。景辉说,嗯,还好,习惯了,你也好好休息。说完看着她,眼睛里全是笑意。庭芝脸红了,立刻说,我们明天去打球吧?景辉和庭芝和好以后,两人开始一起去跑马地会所的网球场。半岛酒店里面就有网球场。景辉一笑,说,又想看我怎么惨败?庭芝咯咯一笑,说,许大少不是什么都能的!景辉说,许大少自然不如许太!庭芝心里又一阵甜蜜,说,你也开始油腔滑调了?!景辉就笑着摸了摸她放在盘子边上的手。过了一会儿,景辉说,怎么没见你去过骑马?我听说妈妈以前马骑得很好。。。庭芝说,嗯,其实我很喜欢骑马,但爸妈现在不让我骑。。。      原来庭芝也是自小学骑马,家里也一直养着她的马,在她才上大学的那年,某次回家,她的马才开跑却突然暴毙,庭芝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幸好那时天气已经比较凉,她穿得比较厚了,去的那个跑马场又很高档,草地维护的很好,所以没有大碍,只是脸上擦破了好几处,密密地缠上了绷带好长一段时间。宝姿吓坏了,就担心女儿从此破相,盛彬嘴上说没事,其实心里也很忐忑。自此以后,家里就再也不养马,也不让庭芝骑马了。景辉说,不快骑还是可以的,下次我陪你去,我们就坐在马背上让马载着走走。庭芝惊喜地看着景辉,说,你会有空?我还觉得你也绝对不会让我去骑马呢!景辉说,我在的时候你可以骑,但你不要自己去,我不放心。庭芝说,好。      他们在酒店住了五天,最后一天驾庭芝的游艇出海,然后回的许家。回家的那天下午,程程在门边迎接儿子媳妇,微笑着说,小芝,欢迎你!庭芝脸红了,说,谢谢妈。程程就搂住她拍了拍。三人在沙发上坐下后,程程又说,什么时候小华也成了家,我就放心了。景辉笑而不语,庭芝的脸又红了。后来新婚夫妇回了自己的房间。庭芝又一下子仰躺在床上,说,还是家里舒服!景辉躺去她身边说,我说的吧,这是我和你的家。庭芝听出来他有感慨,点着他的鼻子,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景辉拿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是我的Lizzy!    第五部 (四)   等丁爱伟再在華庭见到景辉,他一笑,说,许大少,新婚燕尔,春风得意吧?!城中多少小姐芳心碎了!景辉也一笑,说,你羡慕吧?!趁庭芝休假,景辉笑言是不是庭芝陪他去上班,庭芝坚决不肯,她可不想让丁爱伟和其他人笑她。唐敏后来打电话给庭芝,两个女孩谈了一会儿私房话,唐敏问得很隐晦,庭芝却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只是说,等你和Michael结婚就知道了,小姑娘问那么多做什么?!当心我告诉舅妈!唐敏就咯咯直笑。在这段时间,庭芝又去港大看了蕴纹一次,蕴纹自然不会问她,但她看蕴纹仿佛有点儿落寞,说,表姐,你有心事?还是没找到Mr. Right?蕴纹就微微一笑,说,别谈我了,做人太太是什么感觉?庭芝于是说了说自己在许家和婆婆程程的相处,但是说到自己其实还是不太习惯和景辉的父母住在一起,虽然他们都人很好,又好相处。      蕴纹说,你不是很快就要去上班?在家的时间也不会太多。庭芝说,嗯,但我和Charles在考虑我辞去现在的工作。蕴纹微微一笑,没说话。庭芝脸红了,说,不是因为那个,Charles的父母希望我去管理许氏基金会,我正在看各种材料。许氏基金会是在战后成立的,起初是按照程程的意愿,帮助教堂筹款,但后来也开始投资教育,多年以来,有专人管理,程程是名誉主席。现在文强夫妇自然希望这个能干的长媳去打理。蕴纹于是点了点头,说,嗯,我们这种人家不是嫁一个人那么简单,你慢慢会体会更多。庭芝听出表姐的感慨,就笑道,你还没嫁一个人呢!蕴纹脸有点儿红了,她想起了齐曼婷昨天给她打的电话,还有母亲给她写的信。庭芝继续说,表姐,你真地谁也不喜欢?蕴纹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了庭芝自己和阮志和的事。庭芝很意外,但她说,Calvin看上去非常不错,你们怎么开始的?在英国就开始了?蕴纹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又继续和庭芝说了说她依然有困惑。      庭芝听完,想了想,说,也许你以前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谈过恋爱,所以你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蕴纹道,可是我对别的人都没有感觉,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常常感到紧张,他这次离开,我又很挂念他。庭芝一笑,说,那你就是喜欢他啊! 表姐,也许英国比较保守,所以你老觉得Calvin比你小,你又这么淑女,所以有一种本能的心理抗拒,有点儿摇摆。。。这种情况其实很多的,妈妈的朋友倩姨的先生就比她小,我看他们很好,并不像姐弟,你爷爷和奶奶不也是。。。也许等你和他真正在一起以后,你就再也不会有这种想法了。。。蕴纹明白庭芝在说什么,感到很不好意思,庭芝就不再说下去。蕴纹请庭芝为她保守这个秘密,她也没有告诉庭芝阮培杰夫妇已经知悉了此事。最后,庭芝说,表姐,如果你们俩都喜欢彼此,就早点儿订婚结婚,Calvin那么帅的,一定不少小姐喜欢,现在他又不和你在一起。。。但是她又一笑,说,不过谁也比不上表姐!蕴纹微微一笑,这一点她倒没担心过,就不论她的各种条件,她也是一个与生俱来有自信心的姑娘,她还对阮志和有莫名的信任,只是阮志和走了以后,她很想念他而已。      晚上,蕴纹翻开阮志和给她的那部《书剑恩仇录》,她并不怎么喜欢陈家洛这个人,他比较优柔寡断,但是她喜欢这本小说,因为它古意盎然,她喜欢它的美感和磅礴感交织在一起,这是她以前看的那些女作家的英文名著所缺乏的东西。她翻到“盈盈彩烛三生约,霍霍青霜万里行”这章,这个标题是她的最爱,她注视着那行字,揣想霍青桐其人的飒爽风姿,又想到自己和阮志和,想得出了神。就是因为这部小说,她现在正在旁听中文系的中国文学课。上次齐曼婷来她这里,看见她在看,还和她笑谈了两句。    第五部 (五)   只是他们所有的人都不知道,阮志和已经出了事。      他现在和袁妙龄被关在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他们是两天前被人在码头劫持了关进来的。上周六的下午,袁妙龄又来齐氏找阮志和,阮志和正要去码头,袁妙龄就一路跟了去。阮志和一路默默,他想暗示袁妙龄自己已经有女友的事,只是想起石雪娟的嘱咐,很踌躇。自从上次他和石雪娟谈话以后,石雪娟已经严令翠儿,要监督小姐一放学就回家,还派了两个人每天一起去接袁妙龄放学,但袁妙龄今天摆脱了那三个尾巴,又出现在他面前,他看翠儿没来,也觉得奇怪。袁妙龄一路兴高采烈不停地说这说那,阮志和只是不言不语,荣添在后面不停地微笑,他觉得袁少的女儿真是一个活泼天真的少女。一群人迎面走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突然就把袁妙龄拉进了人群,阮志和和荣添大惊,荣添还没去掏枪,两人都被人用枪抵住了腰间,这些人胁迫他们反过身来,和他们一起前行,码头上人多又嘈杂,所以外人也没看出异常来。而袁妙龄已经被几个人向码头方向拉远了。      荣添说,你们是谁?我们不是这里的人,和你们无冤无仇。胁迫阮志和的那个人轻声说,和姓袁的一路的,都和我们有仇。阮志和说,好,我是袁小姐的表哥,我和你们去,你们放了添叔,他和袁家无关,你们应该希望有人去报讯对不对?荣添大惊,说,少爷,这使不得。阮志和说,添叔,我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有麻烦。荣添明白他的意思,看来这些人是要找袁少的麻烦,不过是挟持袁妙龄做筹码。胁迫阮志和的那个人说,好,看你是个读书人,年纪轻轻却不怕死,佩服!放了老的。然后对荣添说,你回去告诉姓袁的,就说是有人回来找他算二十年前的旧账,如果不想自己的女儿和这个小子有事,就乖乖的听话!一行人押了阮志和扬长而去。阮志和被推上了一辆车,立刻被人蒙上了眼睛。他说,淳哥,袁小姐在哪里?我要见她。一路行来,他听别人叫胁迫他的那个人作淳哥。淳哥一笑,说,看来你是被那个小妞迷住了,那小妞真漂亮,长的可挺像他爹,我看着也喜欢,一会儿你们就见面了,别急,哈哈哈。。。车里众人也跟着大笑。      后来他被推进了一间屋,推他进去的那两个人还在□,说,你们表兄妹好好聚聚,小哥儿,我们对你不错吧?然后他听见袁妙龄的声音惊呼道,表哥!等他的眼睛被解开,门又被锁上,他看见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小屋,点着顶灯,里面还有一间简陋的洗手间,倒也干净,有一张草榻和木头桌椅,袁妙龄的双手也被反捆着,正靠着那个草榻,圆圆的眼睛诧异又惊恐地看着自己。他于是微微一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靠着草榻,说,别害怕,有我在这里。袁妙龄的眼泪流了下来。阮志和说,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袁妙龄摇了摇头。刚才他看袁妙龄衣衫和头发都整整齐齐,知道她没什么事,现在只是再确认一下。他又说,添叔已经回去了,他会告诉你的父母和我舅舅他们,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袁妙龄说,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阮志和想起早前淳哥说的二十年前的旧账,心里一动,但是他说,阿龄,他们应该就是要钱,你爸妈我舅舅他们都不会让我们有事的。袁妙龄“嗯”了一声,说,表哥,你怎么会来?他们并没有抓你。阮志和一笑,说,我来陪你不好吗?袁妙龄心里一阵激荡,就侧靠在他肩上,说,表哥,你对我真好!      约莫晚饭时分,饭送了进来,他们也被解开了绳索,反正他们俩跑不掉。阮志和见袁妙龄并不迟疑,端起饭来就吃,心里也自佩服,她一个年纪幼小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竟然毫不惧怕,他于是微微一笑,说,你不怕有毒?袁妙龄嫣然一笑,说,我很饿。。。如果我死了,他们上哪里去收钱?他们要杀我也不用这么做。    第五部 (六)   吃过饭,又待了一会儿,袁妙龄一直问阮志和关于香港的各种问题,阮志和知道她心里很恐惧,就一直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最后,他说,你上床睡吧,我在这里你不用害怕。袁妙龄点了点头,躺到了草榻上,但依然看着阮志和。阮志和说,快睡吧,你很累了。袁妙龄看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有一种强制和安抚的力量,就像自己的童年妈妈在床边看自己入睡时的那种温柔,又像爸爸在她淘气的时候表露出的那种严肃,不知不觉心绪平静下来,很快就睡着了。这一夜,阮志和坐在地上,靠着草榻也睡了一会儿,但他一直没睡熟,他担心这伙人会对他们尤其是袁妙龄不利,他还有点儿惊诧自己除了袁妙龄被抓的那一刻,后来就再不惊惧,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凶险之事。      下午,袁世雄夫妇和齐家兄弟就已经从荣添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但他们一直没有收到绑匪的电话。他们现在都聚在袁家,已经发散了人去寻关押地点。石雪娟脸色苍白,忧心忡忡,但她依然安抚了翠儿和那两个保镖,说这不关他们的事。袁世雄让她回房休息,石雪娟看了看丈夫,袁世雄一笑,说,没事,你放心吧。石雪娟点了点头,上了楼,她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袁世雄吩咐下人叫家庭医生来看太太。齐守继说,二十年前,那是我们齐家的旧事,会是谁呢?朱家早完蛋了,不会是他们。。。袁世雄沉吟了一会儿,说,绑匪不联系我们,肯定是想让我们着急,但阿龄小和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然后又转脸对荣添说,阿添,你当时在场,你怎么看?荣添说,袁少,二少,我看他们像是精心策划过,那个淳哥好像很狂妄,但他没提齐家,开始也只是绑走了袁小姐,三少是自己主动去的,他是为了保护袁小姐。。。袁世雄点点头,齐守继说,表哥的旧事都和我们齐家有关,怎么会不提齐家?袁世雄脑子里电光一闪,点了点头,说,这多半是麻哥,他几时到了南洋。。。齐守继也明白了过来,当年的事他后来自然都清楚了。      袁世雄说,东叔那边有什么消息?一个手下回话说,东叔说他全力在找,一定不让小姐和阮少有事,如有消息立刻会通知我们。袁世雄点了点头。荣添说,东叔?袁世雄就简单说了说东叔是南洋现在地下社会的老大。荣添于是说了自己和阮志和在来这里的船上遇到的那个老人,他听见那个老人的手下叫他东叔,然后说他好像一直看三少。袁世雄沉吟了一下,说,他认识小和的父亲,他就是当年的万东山。荣添明白了。二十年前,万东山被日本人从牢里放出来以后,辗转到了南洋会合家人旧属,后来归附了齐家,齐守承丧命,齐兆同过世,他因为和阮培杰的渊源,为做掉朱家父子出了不少力,几度出生入死,于是在齐家地位节节攀升,后来,齐家和袁家都无意再在黑道深入,他就接收了齐家的不少人自己做。东叔党现在是龙头老大,遍及军火等所有暗门生意,只是不贩毒,自然和齐袁两家多年知交,不过这二十年来南洋没有大风大浪,齐袁两家一直都平安无事,他们也就每年过年的时候坐在一起叙叙旧情。几个月前在船上,他见到阮志和,自然知道他是阮培杰的儿子,又见他如此年轻,推断他应该是齐曼婷所生,所以一直看他。荣添知道当年万东山的事,只是从来没见过万东山本人,所以见了面并不相识。      袁世雄所料不错。麻哥当年被丁家保护,送到东南亚一带以后,留在了泰国。麻哥的老婆孩子,一家七口当年全部惨死在朱家的枪口之下,朱家父子早归尘土,他也早又娶妻生子,但他依然耿耿于怀袁世雄这个源头,这二十多年,他在泰国忍辱负重,遍尝艰辛,终于坐上了江湖第一把交椅,所以今天他又秘密到南洋来复仇,只是当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因为没人再关心他,还因为他离开香港以后就改名换姓,也不再用麻哥这个旧称了。    第五部 (七)   袁世雄于是打了电话给东叔,说他认为是麻哥做的,只是不知道麻哥几时来了南洋。万东山沉吟了一下,说,郑家前一阵有泰国的客人来,看来是他,不过我没想到会是他。郑家现在南洋地下社会与东叔党分庭抗礼,实力稍弱,但专做白粉生意。然后万东山又说,我找人继续去查,有了线索会容易点儿,袁少你和二少放心吧,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们,只是要不要通知小姐和阮生他们?万东山虽然年长,但因是齐家旧部,一直沿用原来对袁世雄和齐守继包括齐曼婷的尊称,虽然他入齐家的时候,齐曼婷早就嫁入了阮家。袁世雄说,如果真是麻哥,这事情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了,我再想想要不要现在就通知他们,东叔,谢谢,如果你们查到了地方,也不要轻举妄动,只要暂时在暗里保护小女和小和的安全,因为我们也不清楚麻哥现在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他可能还有其他后着。万东山说,嗯,我省的,袁少和二少放心。      阮志和和袁妙龄被关了两天,袁妙龄见阮志和面色憔悴,知道他晚上没法休息,又顾虑自己,心里十分感动。于是第三天早上,吃过早饭后,她说,表哥,一定很多小姐喜欢你吧?阮志和心里一动,看了看袁妙龄,她穿着一件紫色滚红细边的旗袍,梳着麻花辫,还是用红茸绳系着,虽然这两天受了折磨,但依然如一朵娇嫩的鲜花,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最近看的《萍踪侠影录》里的那一节,“爱恨难明惊传绿林箭 恩仇莫辨愁展紫罗衣”,眼前又浮现了蕴纹的倩影,她喜欢着紫色的衣裙。。。他于是微微一笑,说,我已经有女友了。袁妙龄并不意外,点了点头,说,嗯,像表哥这般人物,你的女友一定也很棒!阮志和有点儿意外,他知道袁妙龄对自己有好感,所以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袁妙龄嫣然一笑,说,表哥,我知道妈妈不想让我见你,我还看出来你也不怎么想见到我,所以我早就明白了。      阮志和更加意外,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袁妙龄又轻轻一笑,说,表哥,你和妈妈都不要担心,其实我早就知道,像表哥这么好的,会有很多优秀的小姐想和你在一起。阮志和说,阿龄。。。袁妙龄说,嗯,我之所以还去找你,只是因为我想多看看你,不久你就要回香港了。。。表哥,我并不傻,我们家虽然在南洋是这样的人家,但我和香港的那些小姐比,还是不一样的。。。阮志和更觉得诧异,他没想到袁妙龄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其实胸中有这种泾渭,他于是微微一笑,说,我的女友不是香港的小姐。袁妙龄有点儿错愕,然后一笑,哦,原来是洋小姐!你在英国认识的?阮志和只一笑,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包括表舅表舅妈。就不再往下说。      袁妙龄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神秘,但点点头,说,嗯,你放心,妈妈应该知道吧,不然她为什么要找人守着我。阮志和说,表舅妈只知道我有女友。袁妙龄说,那你父母知道吗?阮志和说,嗯。袁妙龄心里又掠过一阵难过,但她笑道,表哥,将来你一定要请我喝喜酒,让我见识见识表嫂!阮志和微笑道,好,一定。袁妙龄又道,还有,你不要告诉妈妈我知道了,让她再忧虑忧虑,嘻嘻。阮志和觉得这个表妹真是非常可爱,她们母女都很有意思。    第五部 (八)   那天爱群和景华从“永恒之路”回去以后,认真想了想,她还是觉得景华就不可能这么快喜欢自己。于是过了几天她给他打了电话,说,David,我知道你是怕我一个人难过,所以想照顾我,谢谢,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景华在电话那头一笑,说,Flora,我太伤心了,你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就say NO。。。爱群说,别讲笑了。景华说,我是认真的,你再考虑考虑。就挂了。爱群依然狐疑不定。但很快,在四月中,她开始了自己的装饰行业务。她的装饰行位居铜锣湾,店面不算小,名字就叫“FLORA”。雇了两个店员,连带她自己,在前面有三个人,还有采办货物及打杂的两个小伙子。‘FLORA’开业的那天,丁力夫妇,小梅,程程,阮红瑛,还有一些雅群会的太太们都到了场。丁力夫妇剪彩,记者也去了不少。店里店外堆满了花篮。      父母等人走了以后,爱群回到店里坐下不久,收到了某花店送来的一束红玫瑰,她才看到那上面是景华的署名,立刻就接到了景华的电话。爱群说,你怎么今天送玫瑰?景华说,那我应该送什么?今天是我开始正式追求你。爱群诧异地说,你真地认真?景华笑道,丁小姐,我已经讲了很多遍了,还要我再确认?爱群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景华在那头又说,你如果今天不是很累,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给你庆祝?爱群说,那好。她是觉得有些话要早点儿讲清楚的好。两人晚上去了‘PIVOT’,坐在包间里,菜上来以后,景华举杯说,Congratulations!两人吃了一会儿,爱群缓缓地开口说,David,你如果真认真,我想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景华笑看着她。爱群说,我想你一直没有和哪个女孩走的很长,一定是你要求高。。。但我们是‘死党’,我们不合适。景华说,我们从来没有一起走过,你的结论太早了。爱群说,我一直把你当哥哥。景华和丁爱伟同年,比爱群大四岁。      景华又一笑,说,那Michael呢,我和他在你心里是一样的?爱群沉吟了一下,说,你和大哥性格不一样。景华说,那还是不一样,对吗?爱群说,可我对你没那种感觉。景华又一笑,说,可我现在对你有感觉。爱群看着他。但景华又不再解释,只是说,Flora,我知道喜欢你的人很多,你就把我当作其中一个,别再把我当‘死党’,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别以为你还像以前一样了解我。。。然后笑道,凭我们俩的交情,让我先做一段你的男友可以吧?如果你后来实在还是对我没感觉,我们就分手。这要求不过分吧?爱群说,那到时候,你爸妈和我爸妈会怎么想?景华说,先别让他们知道,这是我们俩的事,不让别人知道。爱群说,那我爸妈如果问我为什么不交男友我怎么说?景华一笑,说,那就更好办了,说你还没看到合适的。。。而且你妈想我们俩在一起,你不会没看出来吧,还有我妈。。。你没和我在一起,又没和别人在一起,你妈就会觉得我们还有希望,她不会催你的。      丁爱群笑道,你的花花肠子还真多!景华说,那你这是同意了?爱群偏着脑袋想了想,说,那好吧,就给你个机会。。。但到时候你别哭鼻子或死缠烂打!景华哼了两声,说,看到时候是谁哭鼻子!就笑着又举起了酒杯,说,Cheers. David追女成功!爱群一笑,也举起了酒杯。    第五部 (九)   自此以后,两人就走在了一起,只是瞒着所有人。但两人见面其实也不经常,因为景华很忙,而爱群新店开张,事情也不少。在景辉的婚礼上,两人是约好的舞伴。那时候凌小珊和程程在一旁看着两人,心里都很高兴。汪月祺知道她们俩的心思,就在边上一笑,说,程程,你的第三个愿望也快实现了,你真是一直心想事成啊!程程也笑了,说,我的第二个愿望还没实现。景恒和港生的婚礼订在五月中,还没到。凌小珊说,月祺,你们就快双喜临门了呢!陈广生的妻子将在七月生第二个孩子。汪月祺说,嗯,我也是心想事成。。。说不定你姑娘比你儿子还要早拉埋天窗呢!凌小珊就笑而不语。      两人跳舞的时候,景华说,看见没,你妈和我妈肯定又在说我们俩。爱群一笑,说,她们将来也许会失望。景华明白她有心结,说,她们不会失望。爱群见他认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岔开了话题,说,你大嫂很美!她好像看见景华的眼光有一丝黯淡,但他立刻笑道,我们家的媳妇个个都是大美女。爱群突然觉得景华确实和她熟悉的那个景华有点儿不太一样,她心里一动,说,这里好闷,我们一会儿去外面走走?景华点了点头。等两人出来,见夜凉如水,月色似酒,心里都说不出的舒畅。两人还是手牵着手,一起在花园里漫步,两旁繁花似锦,幽香阵阵。爱群见景华异常安静,觉得奇怪,说,你怎么啦?累了?景华说,没有,可能看大哥幸福,有点儿感触。爱群心里又一动,就握紧了他的手。两人走了一会儿,景华说,Flora,现在你是我的女友,我应该告诉你,我想丁婶从来没和你说过。。。Lizzy才来的时候,我对她很有好感,爸妈他们也都知道。。。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她已是我大嫂。      爱群确实诧异,她明白了景华今晚的情绪浮动。她笑道,真坦白,我好幸福!景华也笑了,说,你是因为不喜欢我而想得开吧?爱群说,谁说我不喜欢你,我从小的时候就一直喜欢你!景华知道她说的喜欢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觉得很感动,确实爱群从小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他,不管他出什么馊主意,她都拥护他,支持他。。。爱群见景华看着自己不说话,说,你又怎么啦?景华说,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爱群很惊异,想了想,说,好吧,反正我们俩又不是今晚的主角。景华又把车开去了“落英”,这也是爱群去法国以前喜欢的一家茶座。两人走在一起后,来过这里两次,因为这里不在闹市区,遇上熟人的几率小。只是今晚两人如此盛装,让侍者们诧异。两人要了包间,里面灯光幽暗,除了两盏水晶壁灯,红黑格子的桌布上也点着一盏水晶小灯。景华又恢复了常态。喝了一会儿茶,爱群说,我想去沙发上坐。      两人坐在沙发上喝完了茶。爱群听现在放的那首英文歌是"The Way We Are",她说,David,你在英国也没女友?景华说,嗯。爱群说,谁也看不上?景华只一笑,说,没人看得上我。    第五部 (十)   爱群笑了,打量了他两下,说,David这么帅的,这话我可不信。景华说,其实曾经算有一个女友,不同系的,不过我和她在一起,没太多感觉,在一起时间也不是很多,走了几个月就散了。爱群笑道,是她追的你吧?景华说,嗯。爱群又说,David不会喜欢女孩倒追。景华也笑了,说,还是Flora了解我。。。我有点儿累,我想躺,你不介意吧?爱群点了点头。景华就躺下,但把头枕在爱群的腿上,爱群笑道,你倒会享受。景华说,别出声,让我休息会儿。爱群于是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看了看景华,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沉稳。她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头,景华新剃的平头刺扎着她的手,一阵快意。但是景华就醒了,迷迷糊糊地说,我睡着了?对不起,很沉吧。就坐了起来,爱群笑看他,道,回家去睡吧?不早了。景华说,不,我还想在这里待一会儿,这里舒服。爱群心里一动,就伸手把他的肩膀搂住,说,David,你平时累吧?景华说,现在爸爸和大哥基本都在華庭,我事情是很多。爱群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你们就没有时候不事情多,爸爸和大哥也一样,晚上回来的都晚。。。      景华就挣脱了她的手,看着她,说,Flora,我可以亲你吗?爱群很错愕,但她看景华看自己的眼神很炽热,她下意识地轻声说,我们不是男女朋友?景华已经扶住了她的双肩,吻住了她。爱群只觉得昏昏沉沉,心里涌起阵阵涟漪,她很久没有被人吻过了,后来,她能够转动思想以后,觉得景华有一种深深的求索,她想,他一定更久没吻过别人了。。。她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任他一直亲吻。良久,两人分开,景华抬起她的脸来,看她红晕双颊,吐气如兰,心里一动,说,Flora,我喜欢你!爱群仿佛被催眠,闭上了眼睛,靠近他怀里,心里满是甜蜜。在这一刻,她再也没去想景华是不是真地喜欢自己,自己又是不是真地喜欢他。景华抱着她,又亲了亲她的脸,说,回去吧,真的不早了,明天我们都要做事。      晚上回去以后,长辈们都睡了,丁明思悄悄走进她房里,说,家姐,你和David去哪儿了?爸不高兴了呢!爱群心里一惊,说,爸爸说什么?丁明思就噗哧一笑,说,我骗你的,爸爸和大妈心里应该很高兴!爱群说,我们就出去走了走,我们这么熟的朋友,小丫头别胡思乱想,我要睡了,你也赶紧去睡,明天还要回学校。。。爱群洗了澡,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一层光华,一种久违了的光华,她微微一笑。躺到床上以后,她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吻,还有景华对自己的依赖和渴求,心里更加有一种兴奋和甜蜜,她明白,如果景华不喜欢她,他不会这样吻她,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他是真地喜欢自己。但她转念一想,会不会是他因为今晚景辉和庭芝结婚。。。然后她就微微一笑,觉得自己多心了。景华她很了解,他虽然比较率性,但他不会利用别人,也不会找感情的替代,那关乎他自己的骄傲,而他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      这一夜,爱群睡的很好,她觉得这是自己这一年来睡得最甜最沉的一天。第二天早上,凌小珊问了问昨晚上的事,她只是笑着说,妈,我和David是老友,我们俩只是觉得那里面热,就去海边兜了兜风,忘了时间,对不起。。。丁力在边上笑而不语,看着凌小珊。爱群也笑看着爸爸,说,爸,您不是认为我被人拐跑了吧?丁力说,你妈恨不得你早点儿被人拐跑!我可不干!桌上的人全笑了。    第五部 (十一)   齐曼婷夫妇还是在第三天就知道了南洋的事,是荣添告诉给他们的。因为万东山很快就打探到郑家的泰国客人确实是麻哥,又坐实了麻哥现在在泰国的地位,只是还是没有打探到两人关押的地方。荣添觉得这件事很麻烦,虽然袁世雄觉得先不宜告诉齐曼婷夫妇,荣添却认为他自己担不起这个隐瞒不报的责任,所以他私下打了电话去澳门。夫妇俩也大吃一惊。阮培杰搂过妻子,说,阿婷,小和不会有事的,阿龄也不会,你别多想。齐曼婷说,嗯,爸爸在保佑小和,保佑阿龄。然后她又轻轻一笑,说,谁敢动他们?小和真是好孩子。阮培杰也微微一笑,说,他是我和你的儿子。然后阮培杰打了三个电话,一个电话去越南,一个电话去南洋,一个电话去香港。      齐曼婷在第二天早上自己打了电话给袁世雄。这也是两人十几年后通的第一个电话,齐曼婷从二弟守继那里要的他的直线。袁世雄听明白了是她,良久没有说话,齐曼婷笑道,世雄,我们多年不见,你连我的电话都不想讲了?袁世雄这才回过神来,说,小婷,我没想到。。。唉,你是为了小和吧,这都是袁家拖累了他,拖累了你们。。。齐曼婷说,嗯,阿添告诉了我,你别去怪他,他也是当差,我刚问了小继,所以经过我都清楚了。。。大嫂还好吧?袁世雄说,嗯,还好,小和和阿龄暂时不会有事。齐曼婷说,世雄,别再说见外的话,阿龄有事,小和本来就不应该袖手旁观,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让大嫂放心。。。我不是很担心那两个孩子,不过是受几日皮肉之苦。麻哥本也没那么不堪,加上他现在的身份,他不会对阿龄下手,只是阿龄身娇肉贵,可能要吃些苦了,小和一个男孩子,更不会有事。。。他不傻,我们都是不是好动的,这你都知道。。。但我还是担心你,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现在这件事可能只是序幕,我怕袁家还有其他麻烦,你的两个儿子现在怎么样?袁世雄心里异常感动,告诉齐曼婷说,他也有这种顾虑,所以两个儿子现在都没返学校,在家,袁家包括齐家上下也守卫森严。      两人又谈了一段时间,才收了线,然后他给万东山和齐守继分别打了电话,才上楼到卧房告诉了石雪娟澳门打电话来的事,让她放宽心。石雪娟正半躺在床上,滴下泪来,握住丈夫的手,说,这我就放了点儿心,我真不知道怎么向小和的父母交代。。。袁世雄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阿娟,你别胡思乱想,他们俩都不会有事,很快就能回来,你听我的,好好保重自己,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假话?石雪娟点点头,说,你去忙吧,我没事。袁世雄于是又嘱咐了丫头两句,才出了房门。      同一时间,袁妙龄靠在阮志和肩上,说,表哥,是不是我们永远也出不去了?阮志和说,阿龄,别胡思乱想,有我在这里,谁也不敢对你怎么样,我们很快就会出去的。。。袁妙龄说,嗯,我不是害怕,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都不害怕,我只是想爸爸妈妈,哥哥弟弟。阮志和说,阿龄,你很快就可以看见他们。。。你们青年会下一次的活动是什么?袁妙龄被岔开了思想,又絮絮地讲了不少。每个白天,他们俩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晚上,阮志和依然睡不好觉,但他也已经习惯了,他只是常常想到自己的家人还有蕴纹,这么多天过去了,他想父母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们一定会想办法,他们也肯定不会告诉蕴纹,所以蕴纹应该还是无忧无虑,每每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安慰。      到了第六天下午,他们俩被一起带了出去。阮志和觉得紧张,他看了看袁妙龄,袁妙龄小声说,表哥,我不害怕,你自己保重。阮志和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这次押他们的人没再讪笑,两人很快就被蒙上了眼睛,推上了车,还是一路无人说话,在黑暗里,阮志和脑子里面一直盘旋着无数的念头。。。布解下来的时候,阮志和看这是一个老宅子的大厅,厅里坐着两帮人,一边那个头领他不认识,另一边那个头领就是他在船上遇见的那个老人东叔。    第五部 (十二)   东叔看了看他,他觉得那目光和以前一样柔和,他于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就听东叔说道,嗯,是这两个人,我可以带他们走了吧?对面那个人一笑,说,请便。阮志和见那个人也看了看自己,然后说了一句,果然是阮生的儿子,却不怎么像齐小姐。然后东叔的人就上来解开了两人,众人一起离去。在车上,袁妙龄说,万伯父,谢谢您。万东山一笑,说,袁小姐太客气了,你受苦了,你爸妈都急坏了。然后对阮志和说,阮少,令尊曾经有恩于我,所以我认识你。阮志和微笑道,原来如此,那个人也认识我爸妈吧?谢谢您,救了我和阿龄。万东山说,阮少不必客气,这不都是我的功劳。。。你爸妈也很牵挂你。      等回到袁家,袁世雄夫妇和齐守继已经等在了大门口。石雪娟立刻把女儿搂入怀里,两人都泪如泉涌。袁世雄先拍了拍阮志和,然后走到车边和万东山说了几句。石雪娟紧紧握住阮志和的手哽咽地说,小和,谢谢!等袁世雄折返来,袁家母女已经进了屋,齐守继在问阮志和这几天二人的境遇。袁世雄对阮志和说,小和,这次多亏了你。阮志和一笑,说,表舅,我们是一家人,阿龄没事就好,我也没做什么。袁世雄说,你回去好好休息,别的事我们以后再说。等阮志和和齐守继回了齐家,洗完澡倒在床上,他只感到身心疲惫,就想立刻睡去,但他还是拨了蕴纹办公室的电话。听到蕴纹那轻柔沙哑的声音的时候,他的泪淌了出来,蕴纹在那头说,Calvin,怎么你这么久没给我打电话?我真想你。阮志和一般两个礼拜给她打一次电话,但这次自然变成了三个礼拜。阮志和说,嗯,最近有点儿忙,对不起,我也很想你,你好吗?蕴纹说,嗯,很好,你别挂心,婷姨这个礼拜给我打过两个电话。阮志和说,妈妈都说了什么?蕴纹说,没有,就是随便聊聊。。。你听起来好像很累,别多说了,你多休息,等忙过了再给我电话。两人收了线,阮志和立刻就睡着了。      等阮志和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他洗漱下楼,齐守继的妻子就吩咐佣人为他摆饭。然后笑道,小和,觉得好多了吧?你舅舅说让你多在家里休息两天。阮志和点了点头,说,谢谢二舅妈。吃罢饭,他又回了自己房间,拨了一个电话上袁家。佣人说,表少爷,小姐在医院。阮志和心里一惊,说,出了什么事?佣人于是告诉他说,袁妙龄回家以后,一直情绪不好,还睡不着觉,所以袁世雄夫妇就把她送去了医院。阮志和于是收了线,又打了电话上衡丰给袁世雄。袁世雄说,小和,阿龄没有大碍,只是这几天受了惊吓,如果不是你和她在一起,她的情况会更坏,医生说在医院休息几天就可以回来了,你怎么样?阮志和说自己睡了一觉,觉得差不多了。袁世雄说,那你打个电话回家吧,你母亲很挂念你,她和你父亲也知道前几天的事了。阮志和觉得有点儿奇怪,袁妙龄和自己在一起的那几天,看上去情绪没那么坏,应该不至于现在要上医院。但他没再多想,就拨回了澳门自己家。      齐曼婷在昨天就知道了南洋的情况,这时听到儿子的声音,自然欣喜,说,我的好儿子没事了,你觉得怎么样?阮志和说,妈,我很好,您和爸爸不要担心。。。你们好吗?后来阮志和又问了问蕴纹,并说自己在昨天就给蕴纹打了电话。齐曼婷于是一笑,说,还是‘媳妇’比妈重要。。。我会告诉你爸爸你打电话回来,他还在上班,你这两天多休息休息,别忙着做事。    第五部 (十三)   袁妙龄在医院睡了三天,才回了自己家。她回去以后打电话到齐家,却发现阮志和已经去上班了,她于是拨了电话到他的办公室。她说,表哥,你不多休息休息?阮志和说,我很好,我在家也没事做,你怎么样?怎么回事?袁妙龄说,我也很好,是爸妈大惊小怪,现在我已经回家了,你别担心。阮志和于是说,那你保重。就收了线。其实这并不是袁世雄夫妇大惊小怪,那天袁妙龄回来以后,从和母亲见面开始流泪,就一直没停下来,袁世雄夫妇自然焦虑,不久就把女儿送去了医院,医生诊断后说她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情绪不稳,所以给她用了镇静剂。袁妙龄再醒来的时候,情绪平静了下来,于是袁氏夫妇才让她回家。但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过去的几天,袁妙龄确实受到了身心煎熬,因为她从小养尊处优,这次确是一个不小的折磨,但她真正的痛苦并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天阮志和告诉了她蕴纹的事,她说自己早就想明白了,其实不是真的,她就是那天那时才明白的,她开始说的那句话,下面本来是想表露自己的心意,但阮志和说自己有女友,她接下来说的话就只是想让阮志和再继续说下去好弄明白了。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来说,这几个月以来,她时时刻刻心心念念的都是阮志和,突然,人生最瑰丽的美梦在瞬间破灭,打击巨大,但是她在阮志和面前从头至尾都没有表露出来,这是她少女的自尊心所致。她苦苦隐忍了几日,还配合阮志和,阮志和为了安抚她岔开各种话题,她心知肚明,到了他们俩被人带出去的时候,她其实和阮志和一样,原先认为他们俩是凶多吉少了,所以她说“表哥,我不害怕”一是为了让阮志和放心,二是她已经觉得生无可恋,死了就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痛苦了,而且这伙人的目标是她,她只想阮志和自由平安,自己死何足惜,所以她是真的不怕。只是他们两很快就获释了,她连“死”路也走不通了,所以她回家见到母亲就止不住的伤心。但她自然不会告诉父母,那天她让阮志和也不要告诉母亲她已经知道了,也是不想让父母为她担心,而且母亲很了解她,如果母亲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一定会明白她伤心极了,如果父母来安慰她,她一样会觉得十分难堪。      阮志和自是不明白她的心思,但石雪娟还是隐隐地明白,虽然她并不认为女儿已经知道了阮志和有女友。但她见女儿和阮志和被关了几日后回来,就泪流不止,虽说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但也觉得诧异,她再想想,就觉得女儿一定是对阮志和更加情根深种了,于是她就更加忧虑。只是踌躇于女儿目前的状况,未便立刻和她谈。袁妙龄从医院回来以后,又恢复了常态,正常上下学,不再流泪,只是说话没有以前多了。又过了一个多礼拜的周日,女儿从教堂回来以后,石雪娟进了女儿的房间。袁妙龄笑道,妈,我都好了,我都恢复去教堂了呢,您别再担心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石雪娟微笑着坐进沙发说,阿龄,陪妈妈一起坐坐。袁妙龄就走去坐在母亲身边。      石雪娟摸了摸女儿的头,说,阿龄现在是大姑娘了,到了秋天就要去香港念书了。然后她告诉了女儿,港大已经发了正式的录取通知书,昨天收到了。袁妙龄说,妈,我不想去香港,我离不开您和爸爸。石雪娟说,傻孩子,女儿总要离开父母的,现在不离开,将来也是要离开的。这个机会多好,香港很多人都想去呢!袁妙龄一笑,说,妈,我一辈子不离开您和爸爸,我想留在南洋升学。石雪娟心里明白了,早些时候,袁氏夫妇要女儿申请港大,袁妙龄是兴致勃勃,立刻就去学校准备了各种材料,但现在成了这个态度,而且自从绑架事件以后,翠儿告诉她小姐再也没去找过表少爷,她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八九不离十了,看来女儿是知道了阮志和另有心上人或阮志和已经暗示了并不喜欢她。    第五部 (十四)   她于是搂住女儿的肩膀,说,阿龄,如果妈妈想你去呢?袁妙龄笑道,妈,我并不想见识花花世界,我们在南洋很好,我很满足。石雪娟看着女儿,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说,阿龄,你和妈妈之间从来没有秘密,把你的心事告诉妈妈,好不好?袁妙龄沉默了一会儿,说,妈,您别问了。石雪娟点点头,说,和小和有关?袁妙龄不语。石雪娟继续说,阿龄,一个女孩最重要的是坚强。袁妙龄心里一痛,滴下泪来,她又想起了她和阮志和在一起的那六个日日夜夜。石雪娟就把女儿抱进怀里,袁妙龄泪如雨下。石雪娟并没有说话,而是一直轻轻地拍女儿的后背。良久,袁妙龄收了眼泪,说,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石雪娟微微一笑,分开女儿,说,看看,你都多大了,还哭鼻子?然后就从茶几上的面巾纸盒里抽了纸出来递给女儿。等袁妙龄擦了脸,她又把女儿抱进怀里,说,阿龄,没有小和,你还是袁家的阿龄,还是我和你爸爸的女儿,你留在南洋还是去香港,不会有分别,因为你不是为了别人去还是留,爸爸妈妈也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要你去还是留。      袁妙龄心里一阵激荡,说,妈,我真有福气,爸爸也有福气,因为我们有您。石雪娟说,阿龄,你总有一天也要做别人的妻子和别人的妈妈的,你也要让他们觉得有福气,这才是妈妈为什么要你去外面的原因,你要自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错,我们在这里什么都有,阿龄从小到大也是要什么有什么,但是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妈妈想让阿龄变成一个坚强的姑娘,这不是爸爸妈妈可以给你的。。。上次那件事很凶险,但是那以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袁妙龄点了点头。石雪娟说,所以,阿龄,很多时候,你只能自己去走你的路,那件事里,爸爸妈妈就不能在你身边,好在有小和,但是将来你会发现,很多时候就只有你一个人,没有人可以倚靠。袁妙龄似懂非懂,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石雪娟说,好孩子,去香港的事,你再想想,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你真的不想去,爸妈也不会勉强你,我们再申请这里的学校。      凌小珊在景辉的婚礼后就陷入了忧虑,因为齐曼婷告诉了她云凤现在都是在丁明亮的澳门公寓里和他见面,但晚上回去的很早,从来没有在那里过夜。她心里明白了,看来丁明亮是真的喜欢云凤,不然两人不会走了这么久,还让她上自己的住处。在感情上,她当然为云凤高兴,但她确实不好向丁力和小梅启齿这件事。她回去想了两日,又约了齐曼婷出来。齐曼婷说,嗯,喜欢看来是真喜欢,但喜欢到什么程度就平时这些事是看不出来的,毕竟时间还短,背景差异又大。。。你究竟是愿不愿意他们在一起?凌小珊说,如果他们真喜欢彼此,我当然希望他们幸福。齐曼婷说,要不你私下里去告诉小亮庄小姐和你及丁家的关系?凌小珊摇了摇头,说,我直接去说,小亮就是喜欢她也会和她分手,你知道他对我们的抵触,那不是害了庄小姐吗?齐曼婷说,这我知道,但这件事是你们的家事,我自然要问清楚你。凌小珊听齐曼婷的说话,心里一动,说,你有什么办法?齐曼婷一笑,说,小珊,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就给你出个主意,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于是两个人谈议了好长时间。只是齐曼婷回去以后还没来得及着手这一头,袁家和阮志和在南洋就出事了。      那天,荣添汇报了南洋的事以后,阮培杰往越南打电话找的是展爷,展爷是阮家在越南道儿上的关系。往南洋打电话找的是万东山。给香港打电话找的是丁力。于是雷鸣在南洋很快就接到了丁力的电话,他不是不吃惊的,但他说,丁生,没有你我也没有今天,我会好好考虑。丁力嘿嘿一笑,说,谢谢。就挂了。放下了丁力的电话,他就叫了淳哥来单独问话。淳哥说,胜哥,那小子是袁家小妞的表哥,是他自投罗网。雷鸣看了看他,说,人自投罗网你就要?没几把刷子的会自投罗网?叫你不要节外生枝,你还敢隐瞒不报!    第五部 (十五)   原来淳哥收了阮志和以后,没向上面报告,他看袁妙龄青春美貌,阮志和血气方刚,又对她着紧,就将两人关在一起,到时候两人做下什么苟且事来,袁家颜面尽失,他再邀功请赏。因为胜哥不准为难袁妙龄,但他又知道胜哥对袁家实是恨之入骨,只是顾忌现在的身份,如果袁妙龄和阮志和自己做出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胜哥不用自己动手就能够彻底地报仇。只是他以自己之心度别人之腹,打错了算盘。他本来在雷鸣手下已是一员得力心腹,否则也不会让他参与这件事,但他还是井底之蛙,不明白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对手。      听了雷鸣的话,淳哥有点儿恼怒,自己都是为了胜哥,就算有错也有功劳吧,而且姓袁的有什么好怕的,现在袁家小妞都在我们手上了。于是说,胜哥,那小子就是个读书人,不过是袁家的亲戚,他也不是齐家的人,听那老家伙说他们就不是这里的人,抓了就抓了,有什么好怕的?雷鸣看着他冷冷一笑,说,你知道他姓什么?从哪儿来的?淳哥说,管他是谁,我们难道还怕了他?雷鸣说,他是澳门来的,姓阮。淳哥心里打了一个突,阮家在东南亚一带名声颇大,一个原因是阮家为澳门政府制造军火,道儿上的谁不知道,而且很多道儿上的军火很多依然是阮家出品的,还有一个原因是阮家是越南华侨,和越南的黑帮一直有根深蒂固的联系,澳门来的姓阮还能有哪个阮家?!雷鸣看了看他,继续说,他母亲姓齐。淳哥大惊,说,您是说,您是说。。。雷鸣点了点头,说,现在你可是睡得着觉了吧?      淳哥只觉得汗流浃背,好半天,说,胜哥,那怎么办?雷鸣说,怎么办?你闯得祸你自己看着办,这可和我们无关。淳哥僵立在那里。雷鸣站起来,拍了拍他,说,阿淳,你这次真是害了我啊!袁家在南洋财雄势大,和齐家关系密切,又和万东山有路,已经很不容易搞了,现在还扯进阮家齐家。。。齐家现在是今非昔比了,如果你再早生个十几年,同爷还在的时候,别说是你,就是我,当年别说是见齐小姐一面,就是去给齐家的人提鞋都没人要!淳哥见雷鸣感慨良多,心道,老大看来当年对齐小姐是着实仰慕啊,也不知道是什么美人。。。他在泰国自然听说过齐曼婷的大名,知道她是齐兆同的独女,香港的‘曼姐’,只是他出道的时候,齐曼婷已经嫁入了阮家。但他立刻就扭转了心思,不知道自己现在搞出来的这个大头发怎么收场。。。他只觉得胆战心惊,得罪了澳门阮家,他确实可以不用睡觉了,他现在就觉得有黑洞洞的枪口在后面跟着他。      然后他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胜哥,你救救小弟,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千万别扔下我!雷鸣叹了口气,把他拉了起来,说,你先去吧,别把这件事再告诉任何兄弟,也千万不能泄露出去,人得给我看好了,那两个人不管出了什么事,你就别想还有脑袋在!就是我想留你的脑袋恐怕也做不到。。。而且那个小子是阮家的人,他自己一定也不弱,你好好掂量掂量。。。到时候别说我不救你。这以后,淳哥还是着人密切监视袁阮二人的动静,只是他现在是为了防止他原先那个计划成功。每天下面的人来回报,说袁家小妞老是靠在她表哥身上,但两人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晚上也是袁家小妞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他倒也放了点儿心,他自己自然是再不敢在阮志和面前露面,他怕阮家的人记住他。      开始的时候回报的人笑道,淳哥,您失望了吧,要不要我们在饭里放点儿。。。淳哥立刻从凳子上惊跳起来,对这人劈头盖脸一顿好打,还不停地大骂,你想害死爷爷我?!你不想活爷爷我还想活,你想死老子现在就毙了你!!!别拉别人陪葬!!!最后拔出枪来抵住这个人的脑门。下面的人都很吃惊,淳哥今天这是怎么了,立刻上来劝道,淳哥,别和这小子一般见识,仔细手疼!浪费了子弹!这个回报的人也是万般不解,吓得魂不附体,这不就是老大原先的计划吗???怎么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自此以后,他和淳哥的其他手下谈到那两人都噤若寒蝉。所以到了最后,来带两人出去的人也都不敢再说一句话。    第五部 (十六)   雷鸣这次亲自到南洋来,确实经过仔细的筹划,他并不想要袁家众人的命,只想让他们坐卧不宁,到了最后再看形势处置。他对袁家的情况已经摸的比较清,但他并不想扯入齐家来,齐家就算是偏在这一隅,又几乎不在道儿上行走了,今非昔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齐阮两家是亲家,雷鸣自己党的实力也不过寥寥,虽然自家已是泰国的老大,但他并不糊涂,而且袁家和万东山依然有联系,他虽然已经拉拢了郑家,允诺将来联手对付万家,但还是小心为上。他知道齐家和袁家关系近,但这是他和袁家的旧账,这也是袁世雄背叛齐家的旧账,只要不招惹齐家,齐家一定不会和自己针锋相对,所以他也不去仔细打探齐家和齐氏的情况,还小心地避开齐家,怕齐家觉得他们可疑,让袁世雄有了防备。齐曼婷如今是阮家的女主人,未出嫁前和袁世雄关系又好,但她已嫁作他人妇多年,且离南洋这么远,两人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密切联系。他抓了袁妙龄却不直接表露身份,就是想让袁家烦躁失措。      袁妙龄是个小姑娘,又每天走路上学放学,来来回回,最好抓获,只是近一段时间,袁家派保镖跟着她,所以一直没机会下手,淳哥的人负责的只是抓她和拘禁她。袁妙龄有很久没能去找阮志和,他们自然也没注意过阮志和,更不知道他是谁。那天袁妙龄甩掉了丫头和保镖,跟着她的人见她一个人进了齐氏,就在外面守着,后来她和阮志和荣添一起出来,向码头而去,他们就去报告了淳哥,他们见阮志和斯文,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像是坐办公室的,荣添也穿着光鲜,像是个主任模样,而阮志和显然不是齐家子弟,齐守继的长子都还未进齐氏,他应该只是齐氏的雇员。于是淳哥就带了一批人浩浩荡荡地实施了抢人计划。      第六天,阮志和与袁妙龄被带出来,阮志和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万一到时候真有什么不测,他就要夺枪了,阮志和不仅是枪见得多,使得溜,打得准,而且他自小就在习武,这是家学渊源,阮家都不让孩子们知道家里往年的那一面,但依然督促所有的男孩子练身,说是为了强身健体,阮家常年都雇有高明的武师,男孩子们对此也兴趣十足,只是阮志和从来没有在这种境况下试炼过。不过他也不害怕,据他几日的观察,淳哥的那些手下不过尔尔,他们使的那些枪他也很熟悉,只是他一个人难免寡不敌众,还要护着袁妙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出手,因为一出手,就是不可收拾,如果能全身而退固然好,不然暴露了自己情势只会更糟。他还想到了蕴纹,但他一朝那个方向想就立刻强迫自己扭转思想,全神贯注在眼前的事上,如果他不全神贯注,那袁妙龄和他更难有生机。在下意识里,他觉得如果真有什么不测,他恐怕也别无选择,那他和蕴纹只能“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了,所以他就不敢往那个方向再想下去。      袁妙龄年纪尚小,思想单纯,又为情所困,心里万般苦楚,除了视死如归和心念自己的父母家人,其他都没有想也不可能想。淳哥的人自然看不出阮志和是高手,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坐办公室的文人君子。阮培杰夫妇知道儿子不弱,只是他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但他们认为麻哥如果知道是抓了阮家的少爷,他就绝对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他们也不怎么担心。袁世雄虽然对阮志和了解不多,但他心里有数,虽说时过境迁,但阮志和是阮培杰和齐曼婷的儿子,一定不是那么简单,齐曼婷后来在电话里也告诉给了他实情。    第五部 (十七)   雷鸣打发淳哥去把人继续看好以后,他又想了许许多多。现在阮家齐家丁家都介入了这件事,情势确实不妙,但他又不想功败垂成,这么容易就便宜了袁世雄,毕竟袁妙龄和阮志和现在在他手上,这些家全部投鼠忌器,只是他让下面的计划暂时搁置,因为显然袁家和齐家都有了防备。第三天夜里,也就是接到丁力电话的同一天,他还在思忖,就收到了消息,自己在泰国的地盘受到了威胁,泰国的老二河里将军党开始“攻城略地”,据传是越南的展爷在背后支持,他自然大惊,立刻就明白了这又是阮家的动作,因为越南的展爷已经退隐江湖多年,只是越南的道儿上人士十有八九是他手里出来的,而阮家显然和展爷有关系,河里将军有人撑腰才敢动自己。如果再耗下去,他的形势只会更加不利。这也怪不得阮家,谁让自己的人抓了阮家的儿子,他们故意让自己知道是展爷在背后,就是为了表明是阮家在操纵这件事。。。然后他就收到了万东山的电话。      自报家门以后,万东山说,麻哥,多年不见,你想来兄弟这里发财,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一声?我们总算曾经坐过同一条船,兄弟情谊还是有的。雷鸣道,万兄,我只是路过宝地,不敢来这里发财。万东山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兜圈子了,你和袁家的事与我无关,但澳门的阮生是我的恩人,这你知道,如今你抓了他的公子,我不能不管,而且阮生阮太已经全权委托我帮他们处理这件事,我也责无旁贷,你有怪莫怪。雷鸣心里更惊,阮家动作太快了!短短一两天,方方面面就滴水不漏地顾到了。他缓缓地说,那万兄准备怎么管?万东山说,我也不想打打杀杀,我就来做个和事佬,这件事是因你和袁家的恩怨所起,老朽虽不才,也算是这里的东道主,你们就坐下来谈谈,大家别再继续伤了和气。雷鸣冷笑道,我和姓袁的没什么好谈的,他女儿在我手上,他也不会和我谈。万东山说,那好,我就这样回复阮生阮太,我们后会有期。就准备挂电话,雷鸣心里一怵,说,等等。。。万东山一笑,说,麻老弟,你想想吧,也不用急,我们都不急,想好了再找我。就挂了电话。      第四天中午,万东山接到了雷鸣的电话,说可以和袁世雄坐下来谈谈。第五天一早,由万东山主持,两人就在某茶餐厅包间里坐了下来,就他们三个人。雷鸣说,袁少,很久不见,别来无恙吧?袁世雄一笑,说,你还是当年的样子。雷鸣心里怒气暗生。袁世雄继续说,麻哥,小女在你那里还好吧?雷鸣说,袁少放心,袁小姐是我请去的客人。袁世雄点了点头,说,那小婷的儿子也好吧?雷鸣说,齐小姐的公子我们更不敢怠慢。袁世雄又一笑,说,既然都是礼尚往来,又何必用这种方式?雷鸣说,袁少,你和当年也一样,就没怎么变。袁世雄说,我们都老了。雷鸣心里突然也有一种感慨,但他眼前立刻就闪现了自己一家七口在香港那个小树林倒在血泊中的情景来,于是他冷冷地说,袁少你春秋鼎盛,我才是力不从心。      袁世雄说,麻哥,当年是我一念之差,把你扯进了朱家的事里,是我对不起你,我敬你一杯,给你赔罪。雷鸣说,那么多条人命就值一杯酒?袁世雄说,那你想怎么办?雷鸣有点儿颓然,确实,他现在还能怎么办?袁家看样子他是动不了了,自己又后院起火,拉拢郑家,还得罪了万东山,出南洋都有麻烦,就是出了南洋,阮志和也安然无恙,阮家齐家丁家一样会继续找他麻烦,他在当年的案子里其实就是阮家的对头,不过阮家那时没追究。。。其实当年如果不是自己有贪念,自己一家也不会惨死,而凶手早就在地下化成白骨了,为他们报仇的人其实也是袁世雄。他沉默良久,说,好,袁少你有诚意,我就受了。袁世雄说,麻哥,谢谢,那件事多年以来我也耿耿于怀,如今你受了小弟的赔罪,我也可以放下一头心事。。。我和东叔是旧识,你这次在这里的事,我们就算揭过,谁也别再追究,这也是小婷的意思,我想东叔一定会给我和小婷这个面子。说完看着万东山。万东山道,既然小姐和袁少这么说了,老朽不敢不遵。雷鸣点了点头。万东山给二人又斟上了酒,说,大家总算都是香港出来的,就为了这个喝一杯。      第六天上午,雷鸣又接到泰国的电话,说是河里将军已经停手,据说是越南那边给了他别的好处,他不想因小失大。所以第六天下午,他按约定放了袁妙龄和阮志和,当天晚上就率众离开了南洋。淳哥坐上船才松了口气,这地方他是绝不想再来第二次。    第五部 (十八)   爱群见程程走进来,有点儿意外,立刻起身迎上去,道,许伯母!程程握住爱群的手,笑道,我今天路过这里,就过来看看,一切都还顺利吗?爱群说,嗯,谢谢伯母。程程就开始浏览店里的各种货架物品,边看边说,小群,你真有心思。爱群说,伯母,那都是设计师做好的规制,我不过就是照本宣科。程程又抚在她肩膀上笑道,辛不辛苦?爱群说,没有,做自己有兴趣的事,不会觉得辛苦。程程点了点头,然后她就看见了结帐台子上放着一大瓶含苞待放的红玫瑰,因笑道,小群,那玫瑰真漂亮!男孩子送的?爱群的脸红了,店里的一位小姐笑道,许太,每天都送的,但送花者从不写姓名。程程觉得诧异,但她看爱群不好意思,也不便再问。后来爱群请程程去店里面她的小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两人讨论了一些感兴趣的装饰问题,还品评了爱群正在画的油画。走的时候,程程说,小群,这个周六晚上到伯母家来吃饭,你回来以后就来过一次,这次我让厨房都做你喜欢的菜!爱群不便推辞,说,谢谢伯母,那我就不客气了。      后来她打电话告诉了景华。景华在那头一笑,说,你是想我在还是不在?爱群脸红了,说,随便你!但下班时分,景华就来了店里。店里的两位小姐都认识他,知道他是老板的好友,于是也热情地招呼他。等两位小姐走了以后,景华跟着爱群去了后面的小办公室拿包。爱群说,那两个小妮子看见你可真热络!华少魅力真大!景华一笑,把双手搭在她肩上,说,你吃醋了?爱群轻啐道,没正经!。。。你怎么来了?今天不忙?景华说,我想你,就来了。爱群别过脸不看他,开始收拾自己的包。景华见她今天背着一个大的牛仔布包,说,装什么好宝贝,我瞧瞧。。。爱群说,我今天帮我妈去欧师傅那里拿了做好的旗袍,她没空去。欧师傅快六十,也是战前从上海迁来的香港,一直为凌小珊做旗袍,欧记旗袍店现在香港首屈一指,主裁已是欧师傅的儿子,但凌小珊的旗袍依然是他亲自操刀。景华于是一笑,说,你什么时候也穿旗袍看看?丁婶穿旗袍风华绝代,你一定也不差!爱群说,现在穿旗袍,不被人笑死!景华说,有什么好笑的,美女穿旗袍,什么时候都抢眼!      晚饭后,两人去了海边漫步,景华一路拖着爱群的手。爱群说,你大嫂在你家怎么样?景华说,不错吧,我不太清楚,我们除了早饭时间,就没什么机会见面。景华独理许氏以后,晚饭应酬也越来越多。爱群于是靠近他,说,你难得晚上不陪客,就休息休息,别总来找我。景华说,那不行,我的女友被人拐跑了怎么办?爱群笑道,是对自己没信心?景华说,我是对你没信心。。。Flora,你对我还是没感觉?爱群笑道,很有好感。景华就停下了脚步,看着她。自从景辉的婚礼那晚两人吻过以后,他们又走了快一个月,但没再亲吻过。爱群笑着说,怎么?我说的是真的。景华还是不怎么相信地看着她。爱群说,David,我真的不是说笑呢,我已经开始喜欢你。。。然后她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景华就俯下来吻住了她。两人靠着栏杆吻了很久,不断有行人地侧目,但两人都不在乎。      两人结束亲吻以后。景华说,周六我们就宣布我们拍拖的事吧!爱群吃了一惊,说,别,太快了,我才回来不久,而且面对你爸妈我会紧张,晚一点儿吧。景华说,那你不准应别人的约。爱群笑道,我什么时候应别人的约了?景华说,那天我见到你和一个男人一起进了书店。爱群想了想,说,哪天?景华说,就上个礼拜。爱群说,哦,那是Wilson,戴家的,那天中午我们是在路上碰到的。景华那天坐在车里,并没有看见两人的正面。于是他点了点头,说,他也在追你吧?爱群说,没有,我们就是坐船回来碰到的,后来见过两面,第一次小思还在场,然后就是上个礼拜。景华说,那他经常打电话给你? 爱群说,打过几次,不过就是朋友聊天。景华说,那他多半也对你有意思。爱群就拍了拍他,说,别多心了,难道我不能有朋友?你怎么这么霸道?景华说,我不放心你,因为你还是不怎么喜欢我。爱群说,我说了和你交往,我就不会再应别人的约。景华见她好像有点儿恼了,就揽过她来,柔声说,Flora,别生气,我只是有点儿害怕,我没什么时间陪你,我们又不能公开一起走。爱群点点头,怪不得景华说要宣布他们俩的事。但她依然佯怒道,你老无理取闹,我就真的生气了!景华于是又陪了半天小心,两人才各自回家。    第五部 (十九)   回去以后,爱群躺在床上,前思后想,她还是觉得景华这么快就对她这么着紧很奇怪。于是她下意识地拿起电话来,拨去了许家,接电话的是程程,她刚要说找 David,突然一惊,挂断了。然后她就笑了,自己太敏感了,自己和景华是一起长大的,打个电话给他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她也不再拨电话,准备睡下,电话铃却响了起来,她没接,因为不一定是找她的。但是很快有人敲门,是妈妈凌小珊,她在门外说,小群,你的电话。爱群于是拿起了听筒。对方竟是景华。景华说,你还没睡吧?爱群说,嗯,就睡了,这么晚了你还打来?景华说,我想你。爱群沉默了一会儿,说,David,我是一直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你真地喜欢我?      景华在那头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这次回来,我们再见,我就喜欢你了。爱群想了想,说,那天也没什么特别。景华说,嗯,我也不知道,但我一看见你从沙发上站起来,心里就突然有了感觉。。。后来在‘永恒之路’的那天,我很心疼,我真想对你说,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所以我后来就问你是不是可以做我的女友。。。爱群心里一阵感动和甜蜜,轻声说,David。。。景华一笑,说,这下你不怀疑了吧?你什么时候开始有点儿喜欢我的?爱群立刻说,不早了,我困了,我要睡了。。。景华又一笑,说,就是我第一次吻你的时候,对不对?爱群立刻说,晚安。就挂上了电话。但是她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她脑海里充塞的全部都是她和景华的两个吻。那天的那个吻炙热,今天的这个吻缠绵。。。她于是从床上爬起来,套上睡袍,去了楼下。      她在厨房里倒了一杯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口一口地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喝完了水,放下杯子,准备上楼,却看见凌小珊下来了。她有点儿吃惊,说,妈,我吵醒了您?凌小珊只是一笑,说,不早了,睡吧,你和妈妈一起睡好不好?爱群点点头,看来爸爸今晚在梅姨的房里。母女俩躺在凌小珊的床上以后,凌小珊说,小群,你和小华在走?爱群说,妈,没有,今天他打电话我们谈了点儿事。凌小珊说,谈什么事会让你睡不着觉?爱群说,我睡不着不是因为他的电话。凌小珊一笑,说,那是因为什么?别的男孩?爱群就搂住母亲,说,妈,您饶了我吧!凌小珊说,你这次回来好像一直有心事,是什么事?可以告诉妈妈吗?爱群心里一顿,冲口而出,我是和David在拍拖!凌小珊一愣,随即笑道,真的?你没骗妈妈?爱群这才不好意思起来,把脸埋进母亲怀里,说,妈。。。凌小珊拍了拍女儿,说,妈妈真高兴!小华是好孩子。你许伯母他们知道了吗?爱群说,我们还没告诉他们。。。凌小珊说,嗯,告诉他们,也让他们高兴高兴。爱群有点儿为难,说,妈,我们就是怕你们都知道了,如果将来我们。。。你们会很失望。。。而且我们也就是最近的事,才走了不久。      凌小珊点了点头,说,嗯,你们俩都是好孩子。。。妈妈知道了,妈妈不会去说,也不会告诉你爸爸。。。他要是知道了,也会嫉妒。爱群一笑,说,妈,爸爸真会舍不得我?凌小珊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颊,说,女儿都是父亲的心肝宝贝!爱群又说,妈,您真好,我们要怎么做,您都理解。凌小珊笑道,嗯,你们觉得开心就好。但是没必要瞒小华我已经知道了吧?你们俩放心,你妈我经得起打击,你们俩就算分手,我也会明白。。。爱群说,其实也不是只担心这个,妈,您有没有觉得我和他太快了啊?我回来才不过两个多月。凌小珊沉吟了一下,说,你不喜欢他?爱群说,是他先说喜欢我,我现在有点儿喜欢他了。    第五部 (二十)   周五傍晚,佣人开门,请了阮红瑛进来。罗启瑞站起身来,说,稀客稀客,红瑛难得来我们这里。阮红瑛笑道,舅舅,您坐吧,您忙,我也忙,最近都没过来看您,您别见怪。罗启瑞说,前两天我才和Johnny通过电话,他说你们都好,叫我放心。。。你不容易,Johnny有福气!佣人拿上茶来。罗启瑞请阮红瑛喝茶。过了一会儿,阮红瑛说,舅舅,我想找您谈一点儿阮家的事。罗启瑞有点儿诧异,说,那我们去书房谈吧。两人进了书房,罗启瑞说,红瑛,我能帮什么忙?阮红瑛一笑,说,我是来替大哥向您提亲的。罗启瑞一愕,说,我不太明白。阮红瑛说,舅舅,大哥和婷姐想让Sophia做阮家的媳妇。罗启瑞沉默了一会儿,说,和Calvin? 阮红瑛说,嗯。罗启瑞说,红瑛,我确实有点儿意外,我们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你大哥会突然说起这件事? 而且Calvin现在也不在香港。      阮红瑛说,舅舅,其实大哥他们去年小和毕业回来以后,就想和您提,但是小和年纪小,又还在学习,所以。。。如今小和快从南洋回来了,阮家在香港的造船公司也快开业,由小和主理,所以大哥和婷姐觉得现在提比较合宜。罗启瑞点了点头,说,嗯,去年底培杰夫妇是说过造船公司的事。。。Sophia年纪确实不小了,我和她父母也一直挂心这件事。。。但是Calvin比Sophia小。。。阮红瑛一笑,说,舅舅,恕我失礼,您和舅妈。。。罗启瑞微微一笑,出了一会儿神,阮红瑛知道他想起了与妻子早年的事,不再说下去。罗启瑞说,其实年纪倒也不是问题。阮红瑛小心翼翼地说,舅舅,阮家可能有点儿委屈了Sophia? 罗启瑞说,红瑛,我们都是希望Sophia长居香港的。阮红瑛说,是的,小和也会常居香港。罗启瑞说,红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Sophia现在的选择也就在这里,所以阮家并不算委屈Sophia。阮红瑛说,那您的顾虑是?罗启瑞沉吟道,阮家好像不信基督,还有这件事比较突然,我和Gordon要好好考虑一下,而且Sophia虽然和Calvin认识,但她怎么想的我们也不太清楚,你知道Calvin毕竟比她小,Sophia这个孩子又独立稳重。      阮红瑛一笑,说,舅舅,信仰问题,在国内和香港就没有定规,看各家自己想法,但大哥他们请你们放心,阮家只会娶一个媳妇,小威小武的情况您都清楚。。。你们考虑一下,也好好问问Sophia的意见,我和唐鹏也欢迎Sophia 做阮家的媳妇。罗启瑞微笑道,你的意思就是Johnny的意思,我明白。阮红瑛有点儿不好意思,站起来,说,晚了,我不打扰您休息了。罗启瑞亲自把阮红瑛送到门口,说,晚安。罗启瑞折回以后,想了想蕴纹最近的情况,摇了摇头。蕴纹今年就没和白家少爷出去过,显然不喜欢他,罗启瑞曾经和白先理,也就是白卓棠的父亲谈论过,都觉得不好勉强,白家也把这件事丢淡了。蕴纹好像也没怎么和别人再出去过,因为这学期她很忙,自己上课,还去旁听。她回来吃饭的时候,自己和Gordon问她,她只说没看见合适的。这个孩子还是要求太高。。。阮家的这件事也难。。。女孩子大了又条件好,其实真不是那么好找。。。然后他想起了庭芝和景辉,那俩个孩子真是相得益彰。。。      晚上罗佑翔回来以后,父子俩谈议了一会儿,准备等蕴纹明天晚上回来和她谈谈。阮红瑛回去以后,打电话告诉了齐曼婷夫妇。于是齐曼婷又给蕴纹挂了电话。最后笑道,Calvin就快要回来了,我和他爸爸都等着送这份大礼给他!蕴吻挂上电话,心里怦怦直跳,她想起她和阮志和前几天的通话,又摸了摸放在床头的他的那件毛衣。    第五部 (二十一)   第二天,在罗家的晚饭桌上,罗启瑞把阮家提亲的事说了,然后说,Sophia,这件事确实有点儿突然,但我和你爸爸都觉得阮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大家又是亲戚,他们有诚意,我们也是要好好考虑考虑,只是他们不信基督。。。你怎么看?蕴纹脸红了,说,爷爷,爸爸,信仰问题我从没考虑过,只要你们觉得没问题就好,但Calvin年纪小。。。罗启瑞点了点头,说,我和你爸爸都不介意他比你小。罗佑翔说,Sophia,你和Calvin好像关系不错。蕴纹脸更红,说,爸爸,我们是认识很长时间了,这您知道。罗佑翔看看罗启瑞,两人都微笑了一下,看来蕴纹对阮志和有好感,不然她不会脸红,以前和她谈到什么别的男士,她都平平静静。父子俩也同时想起阮志和确实个人条件也不错,只不过他们都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罗启瑞说,Sophia,爷爷和你爸爸商量过,信仰问题我们没意见,阮家又特别promise只娶一个媳妇,我们也就放心了,我们和你妈妈都希望你真正幸福快乐,所以这件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如果你同意,我们就同意。蕴纹沉默不语。罗佑翔说,Sophia,这毕竟是终身大事,你好好想想,不是说今天就要决定的。蕴纹说,谢谢爷爷爸爸,我回去想想。      周日回了港大宿舍,蕴纹一直思绪不宁,于是她拨了许家的电话找庭芝。下午,庭芝来了她的宿舍。她于是把事情说了。庭芝嘻嘻一笑,说,Calvin还真有诚意啊,人都不在这里。蕴纹也微微一笑,其实庭芝不知道,这件事在阮志和去南洋以前他们就起了头了。庭芝说,表姐,你还考虑什么?你明明就是喜欢 Calvin。蕴纹说,我只是觉得紧张,如果我说同意,那这件事就真的定了。庭芝说,表姐,我看你平时都很冷静,怎么会紧张。。。我答应Charles的时候可比你轻松。。。蕴纹一笑,说,那是谁开出游艇去一夜不归?庭芝说,好啊,表姐,你找我来是想笑我。。。两个人笑闹了一会儿。庭芝说,表姐,幸福要好好把握。蕴纹又一笑,说,嗯,你现在幸福得人人艳羡。庭芝煞有介事地说,嗯,我知道你吃醋,我要回去告诉Charles。。。      晚上蕴纹打了电话给齐曼婷,两人说了好一阵。两天后蕴纹又打了电话上澳门,说自己答应了,但过两天再告诉爷爷爸爸,免的他们起疑,还请齐曼婷夫妇先不要告诉给阮志和。齐曼婷高兴地说,Sophia,我和小和的爸爸真是太高兴了!将来你帮我们好好照顾Calvin。你放心,我不会现在就泄密,等Calvin回来,我们才能给他惊喜!蕴纹挂上电话,心里也阵阵激荡,这可是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真地要和阮志和天长地久了!然后她想起阮志和看自己的眼神,心里又一阵甜蜜的战栗。第二天下午她又去了啬色园,阮志和走后,她就常常自己去那里。下一个周六的晚上,蕴纹回罗家告诉了罗启瑞和罗佑翔自己的决定。罗家父子也很高兴,蕴纹终于找到了归宿。饭后他们就打电话上唐家,请他们转告阮培杰夫妇,说可以在阮志和回来以后举行订婚礼。阮红瑛和唐鹏也兴奋异常,立刻打电话去了澳门,阮培杰夫妇虽然早已知晓,但依然高兴,阮红瑛和齐曼婷还在电话里热烈地开始讨论订婚礼细节。      后来蕴纹再接到阮志和的电话的时候,就不肯和他多说,连想他的话也不再说,阮志和确实有点儿奇怪和不放心,于是他又打电话回家,齐曼婷心里明白,只是笑道,Sophia很好,和以前一样,也没见其他人,她应该是最近比较忙。阮志和也一笑,说,妈,我并是怕她见其他人,我是怕她有什么不好不开心。。。蕴纹确实忙,她现在时常跟着阮红瑛去看订婚礼要用的各种东西并看寻她和阮志和将来在香港的家。罗家如此家世又是亲戚,阮家自然更加注重,但齐曼婷走不开,所以她委托了阮红瑛,而且她对阮红瑛的眼光无疑十分信得过,罗家父子也委托阮红瑛代理这件事。在私下里,阮红瑛就对唐鹏说,大哥和婷姐真是太幸福了!唐鹏一笑,说,等宝宝回来,我们也给他找一门好岳家!宝宝就是唐元的小名,唐元出世以后,罗先生一直这么叫他,直到去世,所以后来唐家人都这么叫他。只是现在包括唐鹏夫妇都不怎么再提这个名字,人人叫他 Allen。这个时候阮红瑛听到丈夫说起这个名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抬眼看着他,唐鹏微微一笑,握紧了她的手。    第五部 (二十二)   也是在罗启瑞父子告诉蕴纹阮家提亲的那个周六的晚上,爱群应邀去了许家晚饭。余人都不在,只有文强夫妇以及她和景华。程程不停地给爱群夹菜,还要景华也给她夹菜。景华只一笑,说,妈,小姐都喜欢苗条,不中意多吃。程程于是笑道,是的呢,看我都糊涂了!爱群说,伯母,您别听David讲笑,我很喜欢今天的菜,我一定多吃点儿。景华就坏坏地一笑。文强说,小华,你还是安安静静地吃饭。爱群看见景华的目光有一种黯淡,她于是说,伯父,您平时也忙,多注意身体。文强微笑道,谢谢,阿力有你这么好的女儿,我真为他高兴。程程说,小群就是孝顺懂事。又看了景华一眼,景华于是耸耸肩,后来就一直沉默。爱群见他低落,心里有一种难过。      饭后,程程要爱群去景华的房间看看,因为现在的许宅是爱群走了以后才搬的,爱群上次来并没有上楼。两人进去以后,爱群见房间的色调是墨绿和黑色相间,有一种安宁沉静,这和以前许宅他的房间不一样了,以前是明绿色调,她于是看看景华。景华说,你也那么看我?爱群心里一动,就抱住了他,说,伯父伯母都是长辈们的想法,你别放在心上。景华心里有一丝温暖,也抱住了她,说,还是你对我好,爸妈都喜欢沉稳,比如大哥,小恒。。。我是他们最不喜欢的孩子。爱群觉得景华有一种伤感,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想的,小的时候好像你不是这样。景华小的时候非常调皮,及长也一直跳脱开朗,所以爱群从来没看出来他有这种想法。景华说,如果今天你不是我的女友,我也不会说这些。爱群点了点头,景华确是非常的骄傲,其实许家的三个儿子都骄傲,只是性格有所不同。她于是想起了前几天母亲和她说的话,小华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开朗,他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爱群心里一动,说,David,我妈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景华有点儿意外,他说,我们去沙发上坐,这样站着累。两人在沙发里坐了,景华说,你告诉她的?爱群说,那晚你打电话来她猜测的,我也不好说谎,但她不会告诉别人,因为我和她说了我的担心。景华说,嗯,没事。。。这就是我的命,从来没有一个人肯为了我付出所有。。。爱群心里一沉,她没想到他原来是如此的忧伤。她有一点儿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景华立刻扶着她的双肩,笑道,我讲笑的,你别往心里去。就俯下来吻住了她。这个吻很长,是他们的第三个吻。爱群觉得和前两个吻也不同,她觉得景华有一种想被抚慰的伤感。爱群心里又一动,眼泪流了出来。景华诧异地分开两人,为她拭去泪痕,说,Flora,你又想起了以前的伤心事?对不起,今晚我。。。爱群就按住了他的嘴,说,我在想你。景华看着爱群,爱群微微一笑,景华就抱紧了她,说,我说过不让你掉一滴眼泪。      两人待了一会儿,有人敲门,程程的声音响起来,两人迅速地分开。景华去开了门,程程站在门外,拿着果盘,笑道,小群,吃点儿水果。景华接过果盘,程程说,你们再聊聊,就转身走了。景华说,我妈真疼你。爱群说,她是因为你。景华一顿,放下了果盘。爱群拿起水果吃了一口,说,David,你是许伯母的儿子,她怎么会更疼我?景华明白爱群想说什么,说,但是在爸妈心里,我始终比不上他们的其他孩子。爱群不好再说下去,换言道,在我心里,你一直就是最好的。景华说,包括你拍拖的那两年?。。。对不起,我今晚这是怎么了?爱群轻轻一笑,说,我很喜欢。      后来爱群又要景华躺在沙发上,头枕着她的腿。景华说,你太累了。爱群说,我不累,我喜欢这样。景华躺下后不久又睡着了,爱群听着他均匀沉稳的呼吸声,心里觉得平安喜乐,一直轻轻地拍他,她看着他的睡脸,觉得他就是一个让人心疼的疲倦的大孩子,她还觉得现在她不是只有一点儿喜欢他了。    第五部 (二十三)   这个时候,在丁家丁爱伟房间的沙发上,唐敏躺在丁爱伟的臂弯里。唐敏说,Michael,你很辛苦吧,我们不能现在就在一起,连面都不能多见。自从景辉庭芝结婚,唐敏就老这么说。丁爱伟一笑,说,我已经很满足了。唐敏轻轻叹了口气,说,为什么我生得那么晚。。。丁爱伟失笑道,谁能选择时间出生?唐敏就坐了起来,转身把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开始亲他,丁爱伟也热烈地回吻她。今年开始,每周他们就这个时间见见面,不是她上他家,就是他去她家,不怎么去外面了,其他时间他要做事,她要上学,周日很多时候唐敏还要看书写作业或准备考试,不过下周学校就放暑假了,因此下午他们带Terry一起去买了几件玩具。两人亲了一会儿,丁爱伟就分开了两人,他有点儿气喘,说,小敏,别这样。唐敏脸红红地,看着他,说,Michael,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丁爱伟心里一阵感动,握住她的手,说,小敏,谢谢!其实两三年很快就会过去。。。      唐敏说,委屈了你。丁爱伟一笑,说,如今连小敏都知道我的委屈了,那就不是什么委屈了。唐敏说,你真好!丁爱伟说,小敏也很好!唐敏把脸埋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说,这个暑假我不修课,我和妈妈说,让她准我去你们華庭做事,好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她一定会同意的。丁爱伟说,你来做什么?唐敏说,我去做你的秘书。丁爱伟非常吃惊,又异常感动,说,你怎么可以做那种事,那才叫委屈!唐敏说,那有什么,好歹还是坐办公室,我还去过街头发宣传单呢!丁爱伟又说,那也不好,别人会觉得我们公私不分。唐敏一笑,说,那我就去做别人的秘书,比如Charles的,这样我们还是可以天天见面!丁爱伟摇了摇头。唐敏说,这件事你不要管,这是我的主意,我会自己处理,你不准插手!丁爱伟说,好好好,小敏自己处理。然后亲了亲她,心里满是柔情。      同天晚上,在澳门,丁明亮看着满桌丰盛的饭菜,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隆重?云凤一笑,说,下周学校放假了!丁明亮一愣,随即笑道,我事忙,都忘了,该打!你还上夜校吗?云凤说,嗯,夜校还上。丁明亮说,考试还不错吧?云凤点了点头,丁明亮举起了酒杯,两人碰了一下,丁明亮一饮而尽。他放下杯子的时候看云凤在看他,于是一笑,说,我这么好看?云凤面上一红,开始吃饭。她时常给丁明亮夹菜,说,你多吃点儿,你辛苦。丁明亮说,你自己吃吧,这菜真好吃!云凤做的都是粤菜,和澳门的膳食不大一样,自是符合丁明亮的口味,而且她少年时候就开始为家里做饭,其实手艺很好,丁明亮的厨子是香港带来的,但家常菜做的还不如云凤,特别两人是情侣,丁明亮自然更喜欢她做的菜。现在除了周二和周四,云凤要上夜校,丁明亮都要她来这里晚饭,他自己也很少在晚上出去见客。云凤曾经说,做事还是要的,你有事你就去忙。丁明亮就笑道,晚上出去,往往不是只吃饭这么简单,你放心?云凤就面上一红,不再说下去。      丁家的车总是在下午放学后去学校接云凤,所以渐渐地追求她的人知道了她有富家男友,也慢慢丢淡了。庄太太还是不闻不问,因为问了女儿也不会告诉她,依然在一旁暗自欣喜,庄浩依然不怎么和姐姐说话。只是丁明亮晚上回来的都不早,一般都要7点以后,所以云凤下午来了以后,做好晚饭准备,就自己写功课。等丁明亮打了电话回来,她才开始炒菜。丁明亮的管家叫荷妈,已在丁家做了几十年,除了厨子,还有一个小丫头及干杂活儿的,最开始云凤来的两次就是那个小丫头出来招呼的。后来云凤常来,荷妈和她熟悉起来,非常喜欢她,私下里对丁明亮说,二少,庄小姐做事真利索,这可真像我们家两位太太!每到这时,丁明亮心里会有一阵感触,就可惜两位母亲不见得会喜欢云凤进丁家的门。。。荷妈心里也明白,她看云凤在那里忙忙碌碌的时候,常常会在心里轻轻地叹一口气。    第五部 (二十四)   饭后,丁明亮和云凤坐在两边沙发上喝茶。云凤见丁明亮一直看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说,有什么好看的?丁明亮回过神来,轻轻地说,Mary,我真羡慕那个人。云凤不解,说,谁?丁明亮说,那个将来娶你的人。云凤脸红了,心里也顿时涌上难言的失落,但她很快就微笑地看着丁明亮说,我也会羡慕将来做你太太的那个人。丁明亮心里一阵激荡,坐去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说,将来我只想你做我的太太!云凤心里感动,靠进他怀里,摸着他的衬衣,轻轻地说,谢谢,有你这份心意,我就满足了。。。丁明亮只觉得心里爱怜充盈,抬起她的脸来,吻住了她。良久,两人又倒在沙发上,丁明亮还在吻她,并开始解云凤的扣子。云凤今天穿的是一条苹果绿的斜领无袖连衣裙,上身有一排古铜色的扣子。丁明亮解了两颗,快解第三颗的时候,他突然停了手,坐了起来。      他看着云凤,她躺在那里,闭着眼睛,脸颊绯红,娇喘细细。他说,你为什么不推开我?一滴泪就从云凤的眼角滚落下来。。。丁明亮心里大痛,立刻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给她扣好扣子,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并不想伤害你。。。云凤在他怀里啜泣了好一阵,打湿了他胸前的衬衣,才收了眼泪,轻轻地开口,说,我不介意,我不是为了那个难过。。。如果你真地。。。我愿意。丁明亮心里十分地感动,把她紧紧抱着,说,你太傻了。两人待了一会儿。茶几上的电话石破天惊地响了起来。于是两人分开,丁明亮去接电话。云凤起身去了洗手间。她知道这时候打电话来,多半是丁明亮的家人。所以她在洗手间里待了一阵,她看自己的头发凌乱,脸上泪迹斑斑,心里恻然,洗了脸,再拿起梳子来梳了梳头,这把梳子也是她经常到这里来以后,丁明亮给她买的,只是一把普通的木头梳子,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他给她买贵重的东西。。。然后门上有剥啄声,丁明亮在外面说,你没事吧?她很快地放下梳子,说,我很好。      她出来以后,见丁明亮还站在门边,于是轻轻一笑,说,电话打完了?我们过去坐吧。但丁明亮立刻就把她抱进怀里,说,Mary,你嫁给我好不好?云凤觉得诧异,他怎么会突然说这个?丁明亮继续说,我们周一就去注册。云凤说,你怎么了?然后就推开他,再把他拉去沙发上坐了。丁明亮一直看着她,却不说话。她于是笑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但丁明亮一直不放开她的手,她于是询问地看着他。丁明亮缓缓地开口,说,我大妈打电话来,说要我和两位小姐见见面,这也是我父亲和妈妈的意思。。。云凤有一点意外和失措。丁明亮继续说,我大哥去年就订了婚,但是他和小敏不会这么快结婚,小敏还在念书,所以家里希望我早点儿成家。这是两人结识以来,第三次说起丁爱伟。而且云凤明白,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直接称呼唐小姐为小敏,显然是把自己当作了一家人。她心里五味杂陈,说,那两位小姐。。。丁明亮说,嗯,一位是香港贺家的小姐,一位是澳门钟家的小姐。      丁明亮说的香港贺家是香港第一代也是如今最大的钟表世家,创办的时代钟表有限公司,在香港一样属于商界的上层。澳门钟家,是仅次于阮家的澳门大户,如今已经垄断了澳门港口的船运,也在澳门贸易局里占有一席之地。云凤点了点头,说,Jeffery,这都是预料中的事。。。这半年来你对我这么好,谢谢,既然如此,那我们分手吧。丁明亮立刻把她揽进自己怀里,说,不,我绝不同意。云凤也抱紧了他。良久,她幽幽地说,那你准备怎么办?丁明亮说,我还是会去见面,见完就告诉家里我谁也不喜欢。。。我们还是现在这样,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周一就去注册。云凤见他重复了刚才的话,心里更加感动,说,Jeffery,你对我真好。。。但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第五部 (二十五)   丁明亮说,为什么不可能?只要不管我家里,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云凤说,Jeffery,你听我说,你不能不管你家里,你是你爸妈的儿子,尤其是你妈妈,你是她的长子,如果你违背了你父亲的意思,她会很难做很伤心。。。而且你大哥已经找了唐家这样的亲家,她一定希望你也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你不能只考虑你自己。丁明亮说,那你呢?我也不能不管你。云凤说,谢谢,你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并不想怎么样。丁明亮分开两人,有点儿恼怒,说,我知道你不在乎,但你从来没想过我的感受吗?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云凤心里一痛,眼泪又流了出来。丁明亮心下懊悔,又抱过她来,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刚才只是被你说的话气着了。。。别哭了,啊。。。云凤哽咽地说,如果我对你没有。。。我怎么会天天来这里,刚才又。。。丁明亮心里恻然,刚才云凤已经默然以身相许,就是因为她知道她和他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愿意,因为她也爱他,哪怕她和他没有天长地久。。。      云凤一直止不住地流泪,丁明亮只觉得心里非常难过。把她横抱起来,抱去了客房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坐在一旁,拿纸巾给她拭泪,说,我连那两个人都不去见了,你别再难过了。。。然后他就带上门出去了。云凤有点儿诧异,但她兀自在伤心。过了一会儿,丁明亮进来,手上拿着毛巾,丁明亮给她擦了擦脸,说,我刚才打了电话给你妈,说你不舒服,我叫了医生来看,医生说你不宜下床,所以今天就不送你回去了,等过两天好点儿了再送你回去。云凤很意外,但她也不再说什么,她这个样子回家去,母亲一定会没完没了地追问,她也不知如何应对。然后丁明亮就坐在床头,把她扶过来靠在自己怀里,轻轻地说,这两天,我就在这里陪你,直到你不再伤心。云凤不知道说什么好,轻声说,谢谢。丁明亮摇了摇头,说,Mary,以后不准你再那么想了,我不会伤害你,我也不允许你伤害自己。。。如果我和你真地不能在一起,我也要你还是原来的你。。。你别再理这件事,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现在你放假了,如果白天想来这里就来,这里清静。。。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也不要再问我。云凤长长地吁了口气,抱紧了他,她依然没想过什么,但她实在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他,她刚才说的要分手的话也是违心之言。      阮红瑛听女儿说了以后,有一阵沉吟,她自然明白这是女儿想多和丁爱伟见面,看着女儿的如花面庞,她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唐敏说,妈,您不同意?从小到大,Michael一直对我那么好,我从来没为他做过什么,而我已经是他的未婚妻。阮红瑛说,小敏,妈不是不同意,我要好好想想,再和你爸爸商量一下,而且也要看怎么对你丁伯父许伯父说,華庭毕竟不是我们家的地方。唐敏就走过去,抱住妈妈的脖子,说,妈,我就知道您会答应的,谢谢!唐鹏听妻子说了以后,一笑,说,这两个孩子,真是前世的缘分。。。就依了小敏吧,他们俩确实不容易,和我们当年挺像。。。而且那里是大庭广众的地方,不要担心。阮红瑛说,我不是不信任小伟,我只是觉得那毕竟是上班的地方,为了儿女私情。。。唐鹏笑道,你就是这么狷介,从年轻的时候一直到现在,我看现在连强哥都不及你了。。。小敏去華庭是做事,又不是去谈恋爱,不过就是方便见见面,如果有人说闲话,就让他们去说,反正我们这样的家不管怎么做,别人都有的说。。。阮红瑛点点头,笑道,你们父女俩和小伟一直一条心,我是斗不过你们。。。      唐鹏后来打电话给文强商议这件事。文强说,小敏是个好孩子,我想她做事也不会马虎,我和阿力凌小姐看看让她做什么好。但是后来唐敏去做的却不是秘书,而是文强的助理之一。因为长辈们都觉得唐敏如果跟着年轻一代,大家都熟,就算是和景辉一起工作,难免嘻嘻哈哈,他们希望唐敏能学到东西,虽然她年纪还小,但将来她是丁家的长媳,担子也不轻,现在开始熟悉生意运作上的事总是有好处,于是她开始为文强工作,由邝裕成直接指导,邝裕成后来在电话里对唐鹏说,Johnny,你的女儿可真像你当年,好勤力!唐鹏就把这话告诉给了妻子,阮红瑛笑道,你们总是为她说话!从此后,唐敏中午的时候就和丁爱伟在公司的餐厅午饭,晚上也和丁爱伟一起放工,或两人外出寻找节目,或去溜Terry,或去家里待一会儿,除非丁爱伟要见客或应酬。凌小珊就对儿子笑道,这下你和小敏是朝朝暮暮了!丁爱伟也一笑,说,妈,我早就说过,小敏这么好的姑娘,别人都比不上!    第五部 (二十六)   那个周六以后,云凤在丁明亮的公寓住了两天,周日丁明亮陪她,两人在一起愉快的度过了一天,还去附近的小公园走了走,云凤也不再去想两人的烦恼。到了周一,她起床后见丁明亮又坐在客厅里,说,我好了,你去上班吧,别耽误正经事,我不会胡思乱想,我回去了,明天下午再过来。丁明亮把她拉进自己怀里,说,好,但你不能回去,你要回去,我就不去上班。云凤一笑,说,你怎么这么赖皮。。。妈会说话的。丁明亮说,伯母不会,她一直都没说过什么,昨晚我打电话她也什么都没问,只说让你注意休息。云凤点点头,说,嗯,原来你就是因为这个轻慢我的。。。丁明亮急道,Mary,前天是我不好。。。云凤立刻按住他的口,笑道,看你,我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好吧,那我晚上等你回来吃饭。丁明亮说,嗯,你白天出去逛逛,看看家里需要什么东西,你自己需要什么东西。云凤说,我没什么需要的。丁明亮分开两人,看着她,说,你常来这里,总有些需要的东西。。。      云凤刚要说话,丁明亮立刻说,Mary,你别再介意了,我出生在丁家,这个事实改变不了,你是我的女友,我为你做各种事都是应该的,你也要受得心安理得。云凤说,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真的不能心安理得。丁明亮说,你要学着心安理得,否则你将来也没法做我的太太,因为你不会快乐!云凤见他第三次提起这个话题,心里万分感动,但没说话。丁明亮说,Mary,我还不敢承诺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如果你喜欢我,也不要轻言放弃。云凤心里一阵激荡,说,好,为了你。丁明亮一笑,说,嗯,那你就从帮我花钱开始,你知道我都没时间花钱。。。两人早饭后,丁明亮又叫了荷妈来吩咐,说自己太忙,公寓的事如果拿不定主意将来就找庄小姐做主。荷妈高兴地看着云凤,云凤脸红了,荷妈于是呵呵一笑,说,庄小姐不要客气。但是到了这天晚饭后,云凤就坚持回去了,第二天再来。回去以后庄太太私下里终于问了女儿,你和那位先生究竟怎么样了?云凤说,妈,我和他清清白白,您可以放心。庄太太点了点头,说,阿凤,这是你的福气。      只是没几日,丁明亮在自己的办公室见到了齐曼婷。他很惊奇,齐曼婷连阮氏的事都不理多年,丁明亮来澳门以后,都是他去请教阮培杰,齐曼婷曾经上葡亚和自己的公寓看过,丁明亮也常去阮家吃饭,但都不是谈公事,不知道她怎么又会来这里。两人坐下,秘书上了咖啡。丁明亮说,婷姨,您今天路过?Calvin最近在南洋好吗?他快回来了吧?齐曼婷一笑,拿起咖啡,说,小亮,Calvin很好,我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大妈托我来让你和钟小姐见面。丁明亮心里咯噔一下,也拿起了咖啡,默然不语。齐曼婷接着说,小亮,这也是你父亲和你妈妈的意思。丁明亮放下杯子,说,婷姨,我知道,谢谢您和大妈,但我不想见钟小姐。齐曼婷又一笑,说,小亮,我知道你还年轻,想多做事,但是成家立业总是相辅相成,而且不过是见个面,离谈婚论嫁还很远,如果见了面,你对钟小姐没好感,我想你父母他们也不会勉强你。。。还有香港的贺小姐,你也抽个空回去见见。      丁明亮沉默了一会儿,说,婷姨,我有女友。齐曼婷笑道,原来如此。。。哪家的小姐?我认不认识?让婷姨帮你看看?丁明亮只是沉默。齐曼婷道,小亮,婷姨并不是想干涉你的自由,只是如今你在澳门做事,我和你阮伯父都有责任,我们包括你的父母不希望看见你行差踏错,我对Calvin也是一样。    第五部 (二十七)   丁明亮还是不语。齐曼婷说,小亮,看来你的事不简单,如果你信得过婷姨,既然今天说到这里了,你就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丁明亮心里一动。齐曼婷是一个很善解人意的母亲,又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这他知道,虽然他和她的接触并不多,但是阮志和从小经常到他家里去看戏,又和丁明思走的近,他自是听说了不少。他抬起头来看着齐曼婷。齐曼婷也正看着他,此时微微一笑,说,小亮,你放心,我不是你的父母,这里也不是香港。丁明亮心里又一动,齐曼婷的意思是她不会告诉他的父母,而且这里离他父母又远。于是他说,婷姨,您答应我,不把这件事告诉给别人。齐曼婷说,好,你放心。然后他就告诉了齐曼婷自己和云凤的交往,以及云凤家的背景,但略过了她是香港迁居来的,以及她原来在香港的经历和与丁家的交集。      说完以后,他见齐曼婷有点儿意外,说,婷姨,我明白,我如果想和她在一起,很难,但我很喜欢她,我告诉您只是想让您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见钟小姐,因为我想和庄小姐在一起,我还没努力过,我不能现在就放弃。齐曼婷说,你们走了多久了?丁明亮说,半年。齐曼婷点点头,说,你们没什么吧?丁明亮明白她的意思,说,我们都是以礼相待。齐曼婷又点了点头,说,小亮,婷姨也年轻过,我明白感情的事,我并不是想棒打鸳鸯,但是你和庄小姐毕竟还没有走很久,我想现在分开还来得及,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庄小姐好。丁明亮心里一惊,说,婷姨。。。齐曼婷说,你放心,我不会去骚扰庄小姐,我也不会告诉你的父母。。。但是纸包不住火,他们迟早也会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庄小姐家确实是。。。如果丁生知道了,你明白他会怎么做,你是他儿子,他不会对你怎么样,但庄小姐。。。      丁明亮心里一沉,本来他还没仔细想过这件事,但是齐曼婷现在说起来,他就突然想到了云凤和丁爱伟的事,虽然那是丁家要帮助云凤,但确实是有心要把她遣离香港。。。如果父亲知道了云凤现在和自己在一起,他会怎么看云凤?如果再把云凤遣离澳门,庄家还能去哪里?于是他冲口而出,有我在,谁也不能为难她!齐曼婷一笑,说,小亮,我明白你对庄小姐的感情,但你是丁家二少爷,婚姻大事不能那么随意。丁明亮说,爸爸反正也没那么在意我。齐曼婷笑道,小亮,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丁生不在意你,他会让你在这里独当一面?丁生经常打电话给你阮伯父,询问你及葡亚各方面的情况,是你自己不怎么肯回香港。。。丁明亮有点儿羞愧,说,婷姨,刚才我太冲动了。齐曼婷说,嗯,小亮,我明白你的感受,这是人之常情。。。你父亲和大妈也明白。。。但是我们都不希望你因为这个原因就随便决定自己的人生,就不谈你大妈,对你父亲来说,你和小伟一样,都是他的亲生儿子,没有区别。      丁明亮说,有区别的,妈妈比不上大妈。齐曼婷点点头,说,那你觉得我们家没区别?丁明亮看了看齐曼婷,阮培杰真正喜欢的是他的这位妻子,小一辈年长以后也都明白了,但如今阮家的主体基业显然都是骆秀秀的两个儿子在打理。丁明亮迟疑了一下,说,您是阮伯父的平妻。齐曼婷又点了点头,说,也就是说,如果你妈妈也是你父亲的平妻,你就觉得你和小伟没区别了?丁明亮说,您不这么觉得?齐曼婷一笑,说,你去问问Calvin,他是不是因为他的两个哥哥就觉得他爸爸对他是另眼相看。丁明亮说,那是因为您是Calvin的妈妈。齐曼婷又笑了,说,原来你这是在看不起自己的妈妈。丁明亮有点儿尴尬。齐曼婷就坐到他身边,说,小亮,上一代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我们家是这样,你们家也是这样。我想这么多年,丁生对你妈妈也非常好,对不对?你妈妈只是和你大妈不一样,但她有自己的优点和长处,丁家没有她一样没有今天,一样不行,她对你父亲也很重要,这一点你父亲和你大妈都明白,只是你不明白。      丁明亮没说话。齐曼婷接着说,就不说你妈妈,你自己难道看轻自己?你真地和小伟有区别?丁明亮抬头看着齐曼婷。齐曼婷说,对不对?小亮,你首先就不应该有你原先的想法。。。小伟就是你的大哥,你们不同母亲,如此而已,但你和他在丁家没有区别,除了他比你年长,但早出生,并不是他的错,对不对?过了一会儿丁明亮点了点头。    第五部 (二十八)   齐曼婷一笑,说,小亮,没让婷姨失望。。。我们还是言归正传。。。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庄小姐的事。你父母要你见两位小姐也是对你的爱护,足见得他们对你的心和对小伟并无分别,我想你明白这个道理。丁明亮沉默了一会儿,说,婷姨,谢谢,我想你是受我大妈所托。齐曼婷很诧异,说,难道我刚才说的话不是我的心里话?婷姨难道需要别人来教我怎么做?丁明亮立刻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刚才说的话都是您的肺腑之言,我很感激。齐曼婷说,这就对了,你大妈也很关心你,就和你妈妈一样,这也是真的。丁明亮说,嗯,其实大妈对我一直很好,她对我们几个都很好。齐曼婷笑道,你主要是为了你妈妈抱不平吧?丁明亮说,嗯。。。齐曼婷道,小亮,你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一样,比如你大妈,她很漂亮很能干,你父亲喜欢她,但这也不是她的错,对不对?你妈妈,很秀气很贤淑,你父亲也喜欢她,但你总觉得自己的妈妈比不上大妈,是你自己看轻了自己的妈妈,而不是你爸爸。      丁明亮叫人进来添咖啡,齐曼婷就站了起来,说,小亮,耽误你做事很久了,我走了,我们改日再谈,你先好好想想。丁明亮说,婷姨,如果不耽误您,我想再和您聊聊,您平时也忙。齐曼婷想了想,又坐下了。等秘书换了咖啡出去以后,齐曼婷喝了两口,说,你还是想和我谈庄小姐吧?丁明亮说,嗯。。。Mary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她是真心喜欢我。齐曼婷一笑,说,小亮,我想任何一个小姐都会喜欢你。丁明亮立刻说,我的意思是她是真地喜欢我,并不是看上了我们家。于是就把自己和云凤相处的一些细节告诉给了齐曼婷。齐曼婷说,好,就算是这样,如果你娶她,她的母亲和弟弟你准备怎么办?丁明亮说,那他们也是我的亲人。齐曼婷说,小亮,你已是成年人,婷姨就不兜圈子了,你真的放心他们?丁明亮不语。过了一会儿,他就告诉了齐曼婷云凤明知道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还愿意以身相许的事,而云凤本是一个非常高傲清高的姑娘。      齐曼婷心里一动,这个姑娘看来和自己有点儿像,自己当年也觉得不可能和阮培杰在一起,却依然以身相许,自己也一样非常高傲。但她笑道,小亮,如果你真地喜欢她,你们不要这么做。丁明亮说,我不会这么做。。。但我后来确实有想过,如果我们。。。也许我爸妈他们就不得不同意。。。齐曼婷心里有一阵感动,但她说,小亮,你不要这么想,你听婷姨的话,还没有要到破釜沉舟的时候。丁明亮有点儿诧异,他不太明白齐曼婷的意思。齐曼婷说,小亮,如果你真要和庄小姐在一起,你们更不要走那一步,那是害了庄小姐,让她将来在你的家人面前更抬不起头来。丁明亮点点头,说,我本来就不会伤害她。。。婷姨,您帮帮我们吧,我知道您一定能帮我们。齐曼婷说,小亮,我并不赞成你和庄小姐。      丁明亮说,嗯,但您是为了其他和感情无关的因素。齐曼婷点点头,说,小亮心里其实很明白,那我问你,我赞不赞成无关紧要,你大妈和你妈妈赞不赞成可能也无关紧要,但如果你父亲不赞成,而你又坚持要和庄小姐在一起,你想过没有那后果是什么?丁明亮心里一惊。齐曼婷已经站了起来,说,小亮,别怪婷姨说的太多,你好好想想,如果想见钟小姐就给我电话。然后她就自己走了。丁明亮呆坐了一阵,齐曼婷的话他明白了,那后果就是父亲可能不会再认自己这个儿子,丁家也永远没有他的份了。然后他就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为什么,自己的要求并不高,但就连这个也没法做到,要云凤就可能要失去丁家,要丁家就要失去云凤。。。    第五部 (二十九)   六月底,阮志和启程回香港。袁家和齐家众人都去送船。阮志和对袁世雄说,表舅,我们在香港再见!对袁妙龄说,阿龄,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到时候表哥去接你!袁妙龄点了点头,说,表哥,你一路平安,珍重!石雪娟在一旁说,小和,表舅妈希望你心想事成,请代我问候你的父母,欢迎他们有时间到南洋来做客!等船离开码头,阮志和的心就如鼓起的风帆,想到还有几天就可以和蕴纹见面,不知道她这几个月究竟过得怎么样,为什么最近对自己好像有点儿冷淡,爸妈究竟有没有去罗家提自己和蕴纹的事,可能有阻滞,所以他们都不愿多谈。。。荣添见他有点儿着急,心里有数,但笑道,三少,挂着先生小姐吧?他们肯定也很想你!阮志和一笑,说,添叔,您是不是也挂念家里?您这次回去好好休息。      等船到了香港是下午两点多,是个大太阳天,他们出了码头,看见阮培杰夫妇已经等在外面。一行人回了唐家,一路上夫妇俩自然问了南洋的方方面面,各位亲戚,特别是绑架那件事,还说香港的造船公司已经准备就绪。但阮志和发现自己一提起蕴纹和自己的事,父母就不怎么谈,只说她很忙,他心里很奇怪又有种强烈的不安。回到唐家洗了澡,他立刻打电话给蕴纹,但也没找到人,办公室说她不在,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打宿舍也没人接。他心里一阵焦躁,和父母说,自己去找蕴纹,不必等自己晚饭。就飞快地下了楼。但他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蕴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兜了几圈,还是把车开去了蕴纹的宿舍,果然没人。他于是就站在门边等。下午晚些时候,陆续有人回来,看见他都很奇怪,阮志和很少白天来找蕴纹,所以这里的人基本没见过他。到了五点半,蕴纹还没回来,阮志和心急如焚,但又不好走开。快六点,蕴纹终于回来了!晚霞映天,他见她上身穿着黑纱的立领缀小白碎花对襟短袖,下身着一条紫色的合体纹裙,长度到膝盖以下,棕发挽在后面,右肩上挎着锗黄色的方形皮包,手上拿着一顶小紫纱帽,双颊红润,眉眼璀璨,额上有细细的汗珠,还有他所熟悉的那股馥郁的杏子香气。。。他有点儿说不出话来,刚才的些许恼怒和最近的一些担忧已经无影无踪。。。      蕴纹看见他好像不怎么奇怪,但没说话,甜甜一笑,就开门两人一起进去了。蕴纹放下包和帽子,擦了脸出来,说,你要喝什么?阮志和只觉得更加奇怪,说,随便。自己坐去了沙发上,看着那幅蓝色小白花的窗帘,仿佛隔世。蕴纹开了雪柜,拿了几个橙子出来,用白瓷盘盛了,走过来放到茶几上,用小刀开始破橙,阮志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纤细的手,耳边听见刀锋所到之处的丝丝轻响。。。她分完橙,对阮志和嫣然一笑,说,吃吧。然后起身去厨房洗手。等她回来,还没坐下,就被阮志和拉进了怀里,他的吻疯狂地落在她的眉上,眼睛上,脸上,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转成了深吻。。。他觉得蕴纹也在热烈地响应自己,心里一阵轻松。最后两人倒在沙发上,阮志和就分开了两人,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说,我很想你,你也想我吧?蕴纹脸红了,微微一笑,就坐了起来,但还闭着眼睛,说,不想。她轻柔沙哑的声音就像叮咚的琴键敲在阮志和的心上。阮志和一笑,就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长发,并解开了她的头绳。蕴纹一见他就口是心非,他在南洋那段时间,她在电话里说的都是想他,只是最近。。。蕴纹说,你晒黑了。阮志和说,你也一样,你经常上街?蕴纹说,嗯。阮志和说,做什么?蕴纹说,做各种事。阮志和不再问下去,说,我们去哪里吃饭?蕴纹说,我在Autumn订了位。      阮志和说,原来你知道我今天回来。。。那你还让我等这么久。。。你为什么不到码头去接我?蕴纹说,因为我要买东西。阮志和心里不快,说,买东西比我回来还重要?他刚才也没看见蕴纹拎什么东西回来。蕴纹就推开他,站了起来,说,我们走吧,你饿了吧?先吃橙垫垫。一路上,阮志和经常看蕴纹,他看她心情很好,但不看他,他觉得他这次回来,她不一样了,但他也说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在Autumn的包厢里,蕴纹举杯,说,Calvin, welcome back,cheers!阮志和微笑着和她碰杯,一饮而尽。吃饭中间,阮志和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蕴纹笑道,what's the difference? 阮志和自然答不出。吃完饭,两人出来,蕴纹挽住他,说,我们去海边看星?阮志和微笑道,好。    第五部 (三十)   繁星满天,夏夜微风轻拂,海边的沙滩上已有几对情侣。蕴纹靠在阮志和身上。她说,你在南洋被人绑架?阮志和非常意外,妈妈怎么会告诉她这个。他说,不是绑我,是绑表妹,后来没什么事。蕴纹说,还好求了那支上签。。。那时候你怕吗?阮志和想起那几日的凶险,还想起那句“愁展紫罗衣”来,心里突然有一阵后怕,就把脸埋进了她的长发里,含糊地说,嗯,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蕴纹说,那你还主动让人绑?阮志和有点儿错愕,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妈妈怎么连这个也告诉给她?蕴纹说,你以后不准再那样,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阮志和心里一阵激荡,说,我不会有事,有你在,我就永远不会有事。。。蕴纹分开了两人,然后看着阮志和的眼睛,轻轻地说,Calvin,爷爷和爸爸已经答应了。。。阮志和一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她的眼睛里有两朵炫目的火焰在幽幽地跳动,那是他最灿烂的梦,他在南洋披星戴月的梦。。。他被蛊惑了,轻轻地说,嗯。。。蕴纹于是又说了一遍,Calvin,爷爷和爸爸已经答应了。。。 Calvin!阮志和心里一惊,说,你说什么?蕴纹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看着他,但不再说话。      阮志和终于反应过来,不置信地看着蕴纹。蕴纹在他的眼光下有点儿瑟缩,她于是避开他的眼睛,靠近他怀里,说,Calvin。。。阮志和推开她,握住她的双肩,说,真的?蕴纹说,嗯。就阖上了眼睛。在阮志和的眼神下,她的战栗又回来了。。。阮志和说,爸妈也知道了?蕴纹说,嗯。。。阮志和心里涌上不置信的狂喜,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蕴纹好一会儿,然后又把她小心翼翼地搂进怀里,轻轻地说,Sophia。。。两人依偎良久。蕴纹说,你被绑架那件事后不久,你爸妈就托表婶向爷爷爸爸提亲,爷爷爸爸都没什么异议,一个礼拜后,我就同意了,但我们都没有告诉你,想让你这次回来惊喜!阮志和想起来怪不得后来蕴纹就不怎么肯和他讲电话,这次回来爸妈不肯提蕴纹,还有今晚上蕴纹故意让他等,父母还把南洋那件事告诉给了她。。。      他把蕴纹反过身来,下巴抵住她的头顶,再圈住她,两人一起看着大海,细浪在愉悦地翻滚。。。他笑着说,你白天故意躲着不见我? 蕴纹说,没有,我是去买东西了。阮志和说,你的东西呢?蕴纹说,我买的是我们订婚和家里的东西,只是下了订单。。。阮志和点点头,微微一笑。蕴纹就从自己的手袋里拿了一样东西出来,阮志和见这是一支木签,样子很像庙里求的那种,但是质地很好的檀香木,散发着幽香,像是特制的,那上面嵌入朱笔簪花小楷写着,“万绿正迷人,百年心事,惟有玉阑知”。这就是他从英国回来以后带蕴纹去啬色园求的那支姻缘签上的话。他笑而不语。蕴纹说答应婚事以后自己专门去定制的,顺便当作欢迎他回来的礼物,她还去查阅了一下,这是南宋姜白石的句子。然后嗔道,你什么礼物也没给我买?阮志和说,我给你买了很多,你一定会喜欢,但还没来得及拿出来,我就出来找你了。蕴纹笑道,那就饶了你!开始玩他一直带着的那个白玉观音。      过了一会儿,蕴纹说,袁小姐是不是很漂亮?阮志和说,嗯。。。阿龄很可爱。蕴纹就反过身来,主动亲了亲他的侧脸。阮志和看着她。蕴纹说,你是我的。阮志和一笑,也亲了亲她,说,当然!一直都是。然后他就告诉她,其实在英国,他还和他原来那两个女友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喜欢的也一直是她。。。他就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蕴纹喜笑颜开,把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衣服。他轻轻地搂住她,心里也充满了喜悦。。。最后蕴纹仰躺在沙滩上,闭上了眼睛。。。阮志和也侧躺在一边,看着她。好一会儿,蕴纹说,你在想什么?阮志和说,我想你现在就做我的新娘!      等阮志和回了唐家,发现阮培杰夫妇和唐鹏夫妇都在客厅里,显见是在等他。他于是一笑,说,谢谢爸妈,姑姑,姑父!齐曼婷起身走过去,揽住儿子,笑道,妈妈送的这份欢迎大礼不错吧?!唐鹏说,Calvin,Congratulations!阮培杰兄妹只是笑看着那母子俩。阮志和说,妈,您真是太好了!齐曼婷说,明天去罗家给爷爷们见礼!后来齐曼婷跟着儿子回了房,阮志和说,妈,您告诉 Sophia南洋那件事是为了。。。齐曼婷一笑,说,我是在她考虑婚事的时候告诉她的。阮志和也笑了,说,妈,您真狡猾!齐曼婷笑道,她将是你太太,本就不应该瞒她,而且我看她总是下不了决心,我就帮帮她。阮志和搂住母亲的肩膀,说,您不是舍不得我?齐曼婷也笑了,说,嗯,其实我到现在还有点儿舍不得!要不是为了给我儿子压惊。。。    第五部 (三十一)   景辉又在书房里陪文强下棋。文强是在避居澳门那段时间才开始有闲暇琢磨了这个。景辉小的时候常常和父亲待在一起,所以也喜欢黑白子。开始的时候,父子俩差不多是同时进步,但后来就是父亲更胜一筹,因为年纪的关系,还因为景辉后来课学任务越来越重,这种闲趣很多时候不得不让位,而文强却闲暇和高手切磋,比如和阮培杰还有宋倜文。景辉去了英国以后,下围棋的机会更少,从英国回来以后,重拾旧好,但忙着做事,时间也不是很多。景辉结婚以后,各方面趋于稳定,父子俩都觉得心里闲适愉快,于是俩人常常在周日下午对弈。上次庭芝去看蕴纹的那个下午,景辉就在家里陪父亲下棋。      景恒和港生在五月中举行婚礼后就搬出了许家,住在离陈家比较近的一处住宅,不在半山,是政府人员聚居地,程程常常去看顾小夫妻的生活起居。庭芝于六月初开始了许氏基金会的管理工作,她现在是副主席,跟着执行主席方简松丽。方简松丽早年毕业于港大教育学院,后来嫁给方楚仁,方家是书香世家,方楚仁现在政府资助的某民间教育革新委员会任主席。方楚仁早年为罗先生工作过,因此和文强认识,方楚仁与简松丽只育有一子,所以简松丽一直协助丈夫做一些文案工作。许氏基金创办以后,文强就邀方太协助,后来就授权方简松丽全权代理。如今方家的儿子在美国读研究生院,家里只得夫妇二人。简松丽自然明白许家是要这个长媳接班,所以她现在几乎所有的事都放手让庭芝做,自己只做大面儿上的指导。倩余也在许氏基金会工作多年,主管财政帐务。因此庭芝进去以后,和这位母亲的旧友接触也多了起来。      虽然庭芝现在是新手,但毕竟她做的不再是具体的工作,比以前在律师楼轻松。许氏基金早上九点上班,下午四点收工,因此,在家里她和程程接触的时间变多了。主要是程程教庭芝做上海菜,最初的时候,景辉问庭芝是不是觉得闷,庭芝并没有把她上次和蕴纹说的话告诉给景辉,而是说,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也好。后来庭芝发现,程程虽然是长辈,但她对很多事都比较随意,对庭芝也没什么要求,庭芝想学她就教,如果不想学或是累了,她就自己做自己的事,她最喜欢的是研究家里的装饰,有很多厚厚的笔记,她经常充实那些笔记,并动手做一些简单的小装饰,改换家里的一些装饰细节等等,其次就是侍弄花草,如果庭芝不去找她说话,她也就是见面和庭芝打打招呼。而且许家地方大,婆媳俩并不需要朝见口晚见面。庭芝渐渐觉得婆婆恬适又独立,和妈妈宝姿的独立又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婆婆以前是上海的小姐,有一种身份,她虽然亲切,但并不是平易近人的那种亲切,她很随和,但又不是让人轻慢的那种随和,但她和公公文强确实如景辉说的那样十分默契。庭芝看见文强的时间多半是在早饭,因为晚上,文强夫妇常常去外面出席应酬。景华晚上也经常不回家晚饭。许家的事依然由程程管理。所以除了心理上觉得是和父母弟弟住在一起外,其实她和景辉还是很像小夫妻生活。      周中的晚上,景辉夫妇也会出席一些必要的应酬,景辉常常笑言,许太现在成了公众人物!庭芝也成了雅群会的成员,不过她因为要上班,所以参加的活动不多,但庭芝发现妈妈宝姿在香港的上流圈子里依然被人们念念不忘,还有些太太惋惜她远嫁美国,每到这时,庭芝就笑而不语,景辉在家里问她,她说,应酬多累,妈妈和爸爸在一起那才叫神仙眷侣!周六,庭芝一般从许氏基金直接去華庭,两人再看怎么安排,或外出节目,或吃了饭就回家。周日早上,两人例行去那个小教堂,享受一阵宁静安详。然后夫妇俩在外面逛逛或看电影,吃了午饭再回家。周日的下午庭芝还是午睡,景辉陪她睡一会儿,然后就陪父亲下棋或和庭芝去打球或骑马。照庭芝的说法,景辉自从和她在一起以后,球技大有提高,庭芝还说要叫丁爱伟和唐敏一起去双打。只是丁爱伟听说庭芝是高手,一直笑言不敢擅入,而唐敏放假前还在港大‘舍堂’里上网球课学习,更是青鸟。庭芝和景华现在见面已经很自然,但夫妇俩暂时还不会邀他一起去打球,而且他现在周日都不在家,许家的人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他和丁爱群在一起走。程程问过几次,也问到爱群,但景华不答,只是笑着说,妈,反正我没干坏事,您就放心吧!      于是在景辉和文强下棋的这个周日的下午,庭芝应邀去和蕴纹和阮志和饮下午茶。还有一个礼拜,这两人就要举行订婚礼。    第五部 (三十二)   三人在“Ivy”冰室坐了,里面坐的都是情侣。庭芝觉得荫凉舒爽,笑道,表姐,这地方真好!就是我是一个大灯泡!蕴纹说,这里太冷正好暖和!阮志和说,Lizzy,恭喜你和Charles!庭芝又笑道,我以后是不是应该称呼你为表姐夫?阮志和有点儿不好意思,说,还是叫我Calvin好。庭芝于是问了一些关于南洋的问题。阮志和一一回答了。庭芝还谈了谈自己从美国坐船来香港的时候,Captain Smith告诉她的各地游历经历趣事。蕴纹一直在边上静静地听着,最后说,Lizzy,你的思想还真是跳跃,哪像做律师的?庭芝说,Charlotte就曾经说过,工作只是工作,爱好就是爱好,生活就是生活。。。而且我现在也不做律师了。阮志和就看了看蕴纹,意思是你其实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蕴纹不理阮志和,说,你和你的妯娌关系不错!庭芝说,嗯,Charlotte很随和,我挺喜欢她,我们不怎么见面。。。你和Calvin将来长居香港,你和你的妯娌们也不会常见面。      蕴纹一笑,就问了问庭芝现在的新工作怎么样。庭芝说自己还在学习,不过觉得不难,其实所有工作都一样,等熟悉了可能都会觉得枯燥。蕴纹又笑了,说,你原来做律师的时候是不是郁闷极了?庭芝也笑道,还好,我就这么说说,既然什么工作都一样,那就没什么好郁闷的了。。。不过我是羡慕表姐你的专业,多浪漫。。。你将来怎么打算?蕴纹看看阮志和,说,做了专业,其实美感削弱了很多。。。我们还没谈过这个问题,Calvin现在比较忙。阮志和回来以后,阮氏的香港公司就开业了,主营造船包括修船,名叫兆和航运,这是齐曼婷为了纪念父亲,兆和有50%的股份是来自齐兆同给齐曼婷母子的遗产,阮志和现在是执行经理,阮家从澳门的船厂调配了几位老臣子过来辅助。阮志和只是微微一笑,说,随便你。庭芝点点头,说,表姐,Calvin对你真好。蕴纹笑道,难道Charles对你不好?庭芝的脸就红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阮志和微微一笑,他现在觉得庭芝果然像丁爱伟说的那样,不喜欢谈自己的事,也像蕴纹说的那样,一谈到自己的事就会害羞。      庭芝说,Michael和小敏还有排等了。蕴纹说,现在他们俩不是天天见面,我和Calvin没有天天见面。。。庭芝又笑了,说,原来表姐不满意,Calvin,你听见没?阮志和觉得这两表姐妹在一起很有意思,而庭芝好像也知道蕴纹不像表面上的那么“淑女”,但他打圆场道,Sophia现在也忙。今年暑假,蕴纹还继续修中国文学II,只是不需要给学生上课了。庭芝听完,说,那你和Michelle经常见面吧?丁明思在港大读的是中文系,庭芝于是有此一问。蕴纹看了看阮志和,说,嗯,有时候见到。自众人知道了蕴纹将和阮志和订婚的消息,都十分诧异,丁明思自然明白了阮志和年初和她说的话,她在港大见到蕴纹的时候衷心恭喜了两人,但蕴纹看得出来丁明思的失落和伤感。阮志和就换了话题,问,Charles和Michael很忙?下次我们再一起聚会吧。庭芝于是想起来,去年底的六人聚会,而那时候其实蕴纹就和阮志和在一起了,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她于是笑看蕴纹,蕴纹也看着她,庭芝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庭芝要说什么,她就会说庭芝和景辉,庭芝就一笑,不敢再说。      最后离开以前,蕴纹去了洗手间。庭芝于是对阮志和笑道,表姐很‘厉害’的,你不怕她?阮志和说,Charles也很‘严肃’,你不怕他?庭芝眨了眨眼睛,看来阮志和果然和蕴纹一条心。她再笑道,你不觉得她像姐姐?阮志和说,她自然是你的姐姐。庭芝觉得诧异,这是她和阮志和第一次比较长时间的近距离接触,她觉得他比自己还小,但说起话来,却一点儿都不稚嫩,虽然和景辉的成熟不一样,但也颇冷静,他果然像景辉说的那样真Cool,于是心道,这里的年轻人都比美国的早熟。然后笑道,嗯,表姐在你面前自然不像姐姐,可她说过你像她弟弟。。。阮志和微微一笑,说,要不等Sophia回来,我们再问问她?庭芝立刻摆手道,不要不要,就当我没说。她知道阮志和如果在蕴纹面前提起这个话题,蕴纹又会把自己和景辉的事拿出来讲。      三人出门以前,庭芝故意拉蕴纹在后面,小声地说,表姐,Calvin真Cool,你要当心!晚上,庭芝把下午三人聚会谈话告诉给了景辉,然后笑道,找上Calvin,表姐这下惨了!景辉揽过她来,一笑,说,你先自己当心!庭芝就笑倒在他怀里。    第五部 (三十三)   同一天下午,丁爱伟和唐敏去了跑马地游泳池。这个地方对他们俩有特殊的纪念意义。因此他们订婚以后,去年夏天来过几次,这是今年第一次来。两人水性都好,因为家里很早就有游泳池,所以都是去深水,且深水人少。丁爱伟披着毛巾,坐在池边的凳子上,唐敏从女用区出来的时候,他笑道,要不要喝这个?我看你游。唐敏一笑,说,好。就喝了两口丁爱伟递给她的饮料,拿掉毛巾,自己下了泳池。深水区水色很蓝,唐敏的泳衣是大红色,泳帽是白色,在水里腾跃,很是抢眼。游泳池里人声鼎沸,但丁爱伟看着碧波里的唐敏,却仿佛脱离了周遭。他想的是从小到大,他和她在一起的事。唐敏小的时候很喜欢吃棒棒糖,于是他每次去看她,都给她买棒棒糖。。。唐敏小时候老是说,Michael,我什么时候能长大离开家,我不喜欢我妈,但我又舍不得我爸,你带我和爸爸离开好不好。。。唐敏小的时候,摔了跤从来都不哭,很快就自己爬起来。。。然后他微微一笑。就听见唐敏的声音在耳边想起,Michael,你在发什么呆?      他于是回过神来,唐敏正坐在他身边,喝原来那瓶饮料,浑身水只往下滴,掩映着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无比地娇艳妩媚。。。他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唐敏见他这样,心里明白,就伸手捏了一下他的侧脸,笑道,别发呆了,别人看了笑话!你去游一会儿,我坐一下。丁爱伟有点不好意思,说,好。也下了泳池。唐敏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坐了一会儿,又自己下去了,但她只是靠在壁边。等丁爱伟游回来的时候,见她闭目养神,也推起游泳眼镜,靠在她身侧的壁边。唐敏说,Michael,你在水里真棒!丁爱伟一笑,说,不敢看了吧?看了心动。。。唐敏就点了点头,说,别让妈妈听见!丁爱伟一惊,到处看了看,没什么人在他们俩附近,略放了放心。唐敏睁开眼睛,咯咯一笑,说,我逗你,你也这么认真!丁爱伟笑道,小敏说的哪句话我不认真?唐敏笑道,Michael,为什么我老觉得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丁爱伟说,因为你是我太太。唐敏又点了点头,说,别扯了,当心下次说漏了嘴。。。丁爱伟说,对不起,小敏,我胡说八道,你是我的准太太。唐敏又咯咯一笑,就把头靠在他肩上,说,Sophia表姐和表哥也快结婚了,就我们俩最惨!丁爱伟只是一笑。      两人一起游了一阵,上去冲了凉,已是下午四点多了。两人还没出到大门边,后面就有人说,丁大少,很久不见!两人回过头来,后面站着两个人,唐敏只认识其中一个,就是吴日川,但说话的不是他,是另一个人,和丁爱伟年纪相仿,看上去和吴日川有点儿像,她心里于是也有数。丁爱伟和这个人点了点头,说,吴生,这么巧。说话的人是吴日宇。吴日川才从港大毕业,这兄弟俩刚刚一起击剑出来,看见了前面的两人。因为丁爱伟今年没进过击剑场,所以吴日宇确实很久没见过他了。这时吴日宇上上下下打量了唐敏,唐敏今天穿的是乳白色滚荷叶边的连衣裙,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唐敏,心里禁不住道,姓丁的艳福不浅,找了一位如此青春漂亮家世显赫的小妞!嘴上说,丁生,这位。。。就是你的未婚妻吧?然后伸出手去,说,唐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唐敏看着丁爱伟,丁爱伟说,这是吴日宇先生。唐敏于是轻握了他一下就抽回了手,冷淡地说,吴先生。吴日宇只微微一笑,心里却异常恼怒,这个小妞架子倒大,唐家,唐家有什么了不起?!然后他就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丁爱伟说,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吴日宇说,请便。吴日川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人和他说话。      等两人坐进了车里,唐敏道,我不喜欢他们。丁爱伟点了点头,说,别理他们,我们回家。两人回了唐家,进了唐敏的房间。唐敏说,吴家的人好像老是阴魂不散。丁爱伟笑道,香港就这么大。唐敏说,你不嫌烦?丁爱伟说,也不怎么碰面,我们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唐敏一笑,就躺倒在自己床上,说,亲我!丁爱伟说,我们还是去沙发上吧。唐敏说,门都锁了,谁也进不来。丁爱伟还是有点儿迟疑,唐敏就起身,拉了他一把。于是丁爱伟开始吻她,由浅至深。。。但他始终和她保持一点儿的距离。唐敏双手抱着他的头,心里万般甜美惬意。后来丁爱伟躺在床上,唐敏起身亲他的脸,并咯咯直笑。丁爱伟说,嘘。。。红姨和唐叔会听见的。。。    第五部 (三十四)   唐敏说,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他们知道,你不敢对我怎么样。。。丁爱伟一笑,反身把唐敏压在了自己身下,开始亲唐敏□在外的颈子及胸口,唐敏吃了一惊,但丁爱伟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也一直挣脱不动。。。她心里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饶是她胆大,毕竟年纪还小,对男女之事只是说得轻松,但其实并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和心理接受能力,现在被丁爱伟压着不能动,她突然觉得男人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哪怕丁爱伟一直对她非常好非常温柔非常迁就言听计从,而且她知道他这么对自己也是因为喜欢自己,他还是自己的未婚夫,她也很喜欢他。但她依然被难以言喻的惊惧压迫地惊惶失措,突然觉得丁爱伟和她自小就熟悉的那个人完全不同,但她并不出声。      只是她没有惊惧的太久,丁爱伟已经放开了她,自己又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唐敏心里怦怦直跳,良久不动。唐敏终于靠近丁爱伟,说,Michael,你没事吧?丁爱伟就叹了口气,起身坐去了沙发上。唐敏想了想,也走过去,搂住他的脖子,说,Michael。。。丁爱伟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说,小敏,对不起。。。唐敏摇了摇头。抱紧了他。丁爱伟说,小敏,乖,别这样,你这样,我会难过。。。然后他就把她的手拿下来,再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抱着她,唐敏的脸埋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丁爱伟说,小敏,也许我们不怎么见面反而好。唐敏轻轻地说,可我想见你。丁爱伟说,但小敏太漂亮了。。。我真怕哪天控制不了自己。。。唐敏说,反正我迟早是你的太太。丁爱伟说,那不一样,如果小敏受到了伤害,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唐敏说,你们真的和我们不一样?丁爱伟说,嗯,任何一个男人天天对住小敏,都会控制不了自己。唐敏点了点头,说,但Michael就是Michael,不是别人。丁爱伟看着唐敏。唐敏说,Michael,你在我心里不是任何一个男人,你就是Michael,从小到大都一样。丁爱伟心里一阵激荡。唐敏继续说,所以如果你真的控制不了自己,我也不会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小敏本来就是Michael的,你不管怎么做都不会伤害我。丁爱伟不知道说什么好,抱紧了唐敏。良久,丁爱伟说,小敏,谢谢。。。我不会那么做,就算你不介意,但我不想我们之间有那种遗憾。唐敏点了点头,说,嗯,那我们就不要那么做,如果你真控制不了自己的时候,我就帮你。丁爱伟点了点头,他现在觉得小敏真地长大了,但她还是原来的小敏,他的小敏。      后来,唐敏在私下里把这天发生的事告诉给了庭芝,并让她保密。庭芝听完,轻轻地一叹,说,Margaret,你和Michael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你一定要好好地珍惜这个缘分。我老早就为你这么觉得了,得婿如此,夫复何求?唐敏一笑,说,表姐,你要求这么高的,也这么认为?难道Michael 比 Charles 还好?庭芝说,这无法比较,因为我不喜欢Michael,他也不喜欢我。唐敏见她郑重,也郑重地说,谢谢表姐,表姐对我真好。庭芝搂住她,说,Margaret,将来你一定会很幸福,you deserve it.但庭芝还是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景辉,她和他没有秘密。景辉点了点头,说,Michael确实很好,长辈们和小敏都有慧眼。庭芝说,嗯,他和你一样,不然你不会一直和他在一起。景辉一笑,说,我比不上他,他比我坦荡。庭芝摇了摇头,说,你也是真君子。    第五部 (三十五)   严岚最终上了吴永南的床,因为杨芮蕊。杨芮蕊是雲天的女二号,也是香港的第二女星。杨芮蕊也是艺名,她本名仇静。杨芮蕊长得英婉,又擅长饰演烈女侠女。她比严岚出道稍晚,但因为另辟蹊径,红得比严岚快,只是烈女侠女的题材有限,所以她一直也没能继续上位。但是雲天今年开始,转移了重心到武侠片,所以她就风头劲起来,雲天还出了好几期特别画刊宣传正在拍摄中的武侠剧,影评家也一片看好。严岚去年拍竣的两部大戏是雲天今年的重头,上半年已经推出了一部,名为《夜来香》,一时风光无两,下半年还要推出一部,杨芮蕊的戏至少要到明年中才能上市,但既然公司策略有变,加上坊间的利好传言,严岚自然很忧虑。杨芮蕊为人比较爽快,没什么架子,所以本来在雲天里就上上下下人际比较和谐,现下众人都为她高兴,孟健平去年因云凤的事和严岚有了嫌隙,所以现在对严岚和以前略有不同,严岚就更有一种隐隐的悲凉之感,明年,自己就更‘人老珠黄’了。吴永南心里明白严岚的感受,每次见面都很关心她。      严岚五月间生日,吴永南订了高档会所,约她庆祝。严岚当晚不停地喝酒,后来被吴永南送回家。吴永南说,严小姐好好休息,下次我再来看你。但他才起身,严岚就拉住了他。吴永南心里明白,又坐下,说,严小姐没事吧?严岚就流泪了。吴永南于是拿起面巾纸给她擦了擦脸,说,严小姐,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别太执着。严岚说,吴生,谢谢,还是你对我好。吴永南说,严小姐,如果你做的不开心就不要做了。严岚看着吴永南,笑了,说,吴生,像我这样的人哪有资格说不做就不做。吴永南说,严小姐已做到第一位,裙下之臣又不少,你何必如此。严岚说,吴生,你也算吗?吴永南一笑,说,严小姐,我年纪一大把了,怎入得了你的法眼。严岚说,吴生,你为什么不娶太太?吴永南面色有异,随即笑道,严小姐,谢谢关心。严岚说,吴生不想有人照顾?吴永南说,严小姐,照顾我的人很多。严岚心里明白了,吴永南就不想娶妻,自己想做吴太其实是痴心妄想。      吴永南说,严小姐,不早了,我先告辞了,你早点儿休息。严岚一笑,说,吴生,你对我一向很好,今晚就在这里陪我吧。吴永南看着她,说,严小姐,你今晚不开心,我还是改日再来看你。严岚说,吴生,你对我真好。吴永南说,严小姐,你好好休息。就离开了。又过了一个礼拜,严岚明白过来,又请吴永南上了自己家,开了红酒,点上蜡烛。吴永南说,严小姐,我们也算是熟朋友了,你请我来做客,不必这么讲究。严岚说,吴生,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怎敢怠慢?吴永南于是一笑,和她碰了一杯。严岚年轻娇媚,明眸皓齿,容颜绝世,在烛光的掩映下分外多姿。吴永南点点头,说,严小姐,你真漂亮!严岚就轻轻一笑,说,鲜妍明媚能几时?吴生,你见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吴永南又一笑,说。严小姐,其实你不必感慨这么多,香港地多少女人都艳羡你。严岚说,吴生,你说笑了,是我艳羡很多女人。吴永南道,比如。。。丁太?严岚有点儿诧异,然后她明白过来,说,吴生,我年轻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吴永南说,严小姐,我明白你的想法,但你如果跟着我,恐怕要失望。严岚点点头,说,嗯,吴生,我懂,我不会有那种要求。      吴永南于是又和她碰了一杯,说,严小姐,你要想清楚了,如果你跟了我,可能就很难再跟别人了。严岚心里打了一个寒战,但她微笑着说,吴生,就是现在,你还会让我跟别人吗?吴永南一笑,说,严小姐,现在你还是有自由。严岚又很意外,随即就明白了,女人吴永南要多少有多少,他并不在乎,自己对他的吸引力不过是香港的头牌女星,但如果上了他的床,那就变成了他的女人,他自然不会让别人染指,但不是因为她,他为的只是他自己。。。其实她早就该明白,对吴永南这种男人或对所有男人来说,红颜不过是枯骨。。。严岚心里一片凄楚,沉默不语。吴永南说,严小姐,你别勉强了,我不喜欢勉强人,我们好好地吃饭。饭后,吴永南准备离开,但严岚拦住了他。吴永南觉得意外,看着她。严岚说,吴生,我想好了。吴永南沉吟道,严小姐,你不用害怕,我说到做到,你不会有麻烦。严岚说,吴生,我信得过你,我只是希望你能照顾我。吴永南于是点了点头。严岚又说,但我希望还是暂时保密。吴永南说,这对你不公平。严岚只一笑,说,公平?这个世界哪里有公平?      于是这个晚上,严岚成了吴永南的女人。但是吴永南在坊间的小星还是原来的那位,外面的人依然不知道,严岚依然赴人约。但严岚觉得她的生活确实改变了,虽然她还住在原来地方,吴永南也不是常来看她,但她有一种笃定的安全感,她开始名正言顺地花吴永南的钱,她在电影公司的那些她也开始看淡,她觉得她比以前快乐多了,她在公司众人包括孟经理丁力面前还和以前一样,其实内里无欲则刚。    第五部 (三十六)   蕴纹和阮志和的订婚礼最终很是低调,只在半岛酒店的小厅举行,邀请的只是阮唐许丁陈宋叶及黄婉仪几家亲友,而且没在报纸上登消息。这是蕴纹的意思,罗家现在算是香港的新贵,而阮家又不在香港,她还在港大上班,香港的大众都不认识她和阮志和,所以她不想大张旗鼓,人尽皆知。罗家父子也同意了,因为他们觉得低调对年轻人好,而且罗家作为政府公务人员,保持低调也是有必要的,既然罗家首肯,阮培杰夫妇和阮志和自无异议。但是这个订婚礼有一个很特别的节目,就是晚宴前的下午,在香港大剧院的小厅举办了《天鹅湖》的选场演出。《天鹅湖》是近代最经典的芭蕾舞剧,也是蕴纹自小就研习和最喜爱的芭蕾舞剧,她现在在港大芭蕾舞中心就常常一个人在小厅里独舞或和其他女生包括唐敏一起研习。今天出演的是香港芭蕾舞剧团,代表着香港目前的最高水平,只是这是阮罗订婚礼的包场。依然演绎了完整的故事,但是每一幕都比较简略,只保留了最经典的片段。      在演出的时候,蕴纹和阮志和还不是未婚夫妇,所以他们各自和家人坐在一起。骆秀秀对齐曼婷笑道,婷姐,你这个媳妇可真摩登!齐曼婷也一笑,说,年轻人喜欢热闹。。。她也是你的媳妇。骆秀秀又说,罗小姐大方美丽,温婉贤淑,小和很有福气。齐曼婷又微微一笑。阮志和坐在父亲旁边。阮培杰说,小和,我和你妈妈都很满意罗小姐,你要好好地对她。阮志和一笑,说,爸,您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阮培杰看看儿子,这次南洋回来以后,他觉得儿子是比以前还稳重了。罗家的三人没怎么交谈。蕴纹的另一边坐着阮红瑛和唐鹏,阮红瑛对蕴纹说,Sophia,表婶真喜欢今天的这个节目。蕴纹微笑道,谢谢表婶,也谢谢您为我们劳心劳力。阮红瑛说,我们是一家人。      程程对文强说,罗小姐真是出类拔萃,典型的大家淑女。文强微微一笑,没说话,他自然也为阮培杰夫妇高兴。庭芝对景辉说,Calvin不知道修了几世,修到今天!景辉一笑,握住庭芝的手,说,他才修了五百年,我已经修了一千年。庭芝也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景华坐在一旁,心里一阵感慨,又想到自己和爱群,于是在心里一笑。景恒夫妇坐在景华的另一边。港生说,Sophia如果自己上去跳,可能更美!景恒微笑道,你就喜欢看美女!丁家众人那一边,小梅说,现在的孩子多才多艺,罗小姐那么美丽的一位千金小姐,也这么能干。凌小珊笑道,罗家培养这位姑娘,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可惜,养女儿都是为别人家养的。然后看了看小梅身边的爱群和丁明思。两位小姐脸都红了。丁力笑道,你也是为别人家养的!丁力的另一边坐着丁爱伟和唐敏。唐敏说,表哥真有福气。丁爱伟笑道,嗯,但他比不上我。唐敏就笑靠在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边。丁明亮坐在另一边,心里黯然,众人怎能接受云凤?      在正式礼上,当阮志和从罗启瑞手中接过蕴纹的手,再给她戴上订婚戒指的时候,他看见蕴纹眼睛湿润了,心里一阵激荡,微笑着亲了她的侧脸。台下众人一片欢欣鼓舞。但丁家兄妹和唐敏都明白丁明思心里的感受,丁爱群一直握着丁明思的手,这时候还紧了紧妹妹,丁明思对姐姐微微一笑,意思是自己很好。阮志和在年初就已经向她坦诚,这次他从南洋回来,也没再约见她,只是给她打过电话,关心她这半年的学业和生活,而且她从来就没有对他表白过,她觉得现在她和他之间确实已经云淡风轻。    第五部 (三十七)   自从上次齐曼婷和丁明亮在葡亚谈话以后,丁明亮始终没有打电话给齐曼婷说要去见钟小姐。齐曼婷又给他打过两次电话,包括凌小珊,都催促他和钟小姐见一面,他一直寻各种理由拖着。但这次丁明亮从澳门回香港,凌小珊又提趁此机会见一下贺小姐,他不便再推。于是丁家与贺家为两人约了阮志和的订婚礼后第二天见面。小梅很高兴。今天是见面的前一天,小梅又进了儿子的房间。丁明亮正躺在床上看书。小梅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儿子,说,小亮,妈妈知道你一个人在那边辛苦,你要多注意身体,我嘱荷妈多煲汤给你饮。丁明亮放下书,看着母亲,说,嗯,我看您气色不错,我就放心。小梅笑着抚了抚儿子的手,说,小亮好,妈妈就好,我在家里很好,家里有爸爸还有大妈,你不要□的心。。。明天去见贺小姐,你要穿好一点儿,一定要礼数周到,不要让你爸爸失望。小梅知道儿子还在和云凤一起走,但不知道云凤是谁,也没放在心上,这时也故意略过不提。丁明亮心里烦闷,但他不便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小梅见他不言不语,知他心里不快,于是不再多言,又嘱咐了儿子几句,就出去了。      下午晚些时候,凌小珊敲门进来。丁明亮看见凌小珊,有点儿意外,凌小珊很少到丁明亮房里来,如果有事都是让佣人叫丁明亮去见她。他于是从桌边站起来,说,大妈。凌小珊笑道,小亮,你难得回来,大妈也难得有空,我们去沙发上坐坐吧。凌小珊坐下以后,丁明亮才在另一边沙发里坐下。凌小珊上下看了看丁明亮,说,小亮,这两年去外面历练得不错,看起来比以前精神。丁明亮说,谢谢大妈。凌小珊又说,小和都已经订婚,你也不小了,不知道你对大妈的安排满不满意?贺小姐是一位非常大方得体的小姐。丁明亮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大妈,但我并不想这么早就成家。凌小珊点点头,说,小亮,我们明白,年轻人不会想早成家,你爸爸,大妈和你妈妈只是想给你介绍一些机会,要拍拖也要有合适的对象。丁明亮听了这话,心里明白,自己和云凤的事,家里一定已经知道了,不然凌小珊不会这么说,母亲只是不在自己面前提罢了,而且显然长辈们都不赞同,所以急着给他相亲。他相信这不是齐曼婷告诉他们的,因为丁家要知道他的事其实非常容易。      丁明亮说,大妈,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爸妈也是为了我好,但我现在确实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凌小珊说,小亮,大妈就直说了吧,你和庄小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你不要担心,这件事在丁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爸爸和妈妈都还不知道。丁明亮看着凌小珊。凌小珊继续说,你妈妈只知道你和一个姑娘在走,这我也不好瞒她,但她不知道庄小姐的背景。。。我想庄小姐应该告诉过你她曾在我们家的电影公司里做过。丁明亮只能点点头。凌小珊说,大妈也是关心你,你不要介意,庄小姐家和我们家确实差别很大,你爸爸也不会同意。丁明亮只觉得黯然,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大妈,我和她真地一点儿都不可能?凌小珊心里感动,也沉默了一会儿,说,小亮,既然我都知道了,你也不必再瞒我,你和她究竟怎么样?丁明亮听凌小珊说这话,心里一动,就把自己和云凤相识相交的很多细节和盘托出,但他记着齐曼婷说的话,没提两人那天在沙发上的事。但其实他不知道,所有的事凌小珊已经从齐曼婷那里知道得清清楚楚。      凌小珊说,小亮,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考虑的,你和庄小姐的事,我想一开始你心里就有数。丁明亮说,嗯,开始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她到现在也没想那么多,但我们确实很喜欢彼此,我觉得她现在也离不开我了。凌小珊说,那你呢?我看你还接受我们的安排,我想你还是可以离开她的。丁明亮沉默了一会儿,说,大妈,我去见贺小姐,并不是接受家里的安排,我只是不想让你们知道我的事,我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凌小珊一笑,说,但我已经知道了,你不怕我去伤害她?丁明亮说,您不会,您是一个心非常好的人。凌小珊有一下错愕,丁明亮一直不喜欢自己以及丁爱伟兄妹,她确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丁明亮说,大妈,您看上去很厉害,其实您的心很柔软,不然爸爸不会对您这么好,包括妈妈,我想您已经知道我的事一阵子了,但您也没有告诉爸妈,就是不想我难做。    第五部 (三十八)   凌小珊看着丁明亮,有点儿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说,小亮真是大人了。丁明亮说,谢谢大妈,明天我还是会去赴约,但至少您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所以我和贺小姐也是没结果的,您预先知道也好。凌小珊说,你真地那么喜欢庄小姐?你不介意?丁明亮说,我介意,Mary那么好的姑娘可惜投错了人家,而我又生在丁家,但我们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这不是她的错,我也没错。凌小珊说,那你准备怎么办?丁明亮说,我并没有完全想好,我不敢说我可以为了她放弃一切,但是现在,我不想接受家里的安排。凌小珊点点头,丁明亮其实就是比较直肚肠,不然他不会一直把不喜欢自己母子放在脸上。丁明亮有点儿黯然,说,大妈,我知道我的事谁也帮不上忙,我也不怪您,不怪爸妈,这就是命。。。也许有一天我们真地要分开。凌小珊说,小亮,你是丁家的二少爷,很多人恨都恨不到,你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丁明亮一笑,没再说下去。凌小珊继续说,小亮,小伟已经订了小敏,你爸爸,特别是我,都希望给你定一门好亲事。丁明亮说,我明白,您都是为了我好,为了妈妈好。凌小珊说,我现在这么做也是觉得你和庄小姐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你们迟早要分开,现在好过以后。丁明亮沉默不语。凌小珊接着说,小亮,我相信庄小姐是一个好姑娘,她并不是因为你是丁家的少爷,但姑娘家对感情看得重,大妈也是女人,我了解,所以如果你不提分手,她就是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也一定不愿意离开你。。。但如果你们将来不能在一起,你们再继续下去,其实就是害了庄小姐,你说你不想伤害她,但你实际上就是在伤害她,你懂我的意思吗?丁明亮点了点头。凌小珊说,所以,你要尽快地决定,不能再拖。如果你迟早要离开她,现在就离开,趁你们还没有走得太久,给她的伤害还没有太大。。。而且,就像你说的,她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只是你们俩不合适,如果你真地喜欢她,就多为她考虑一下。丁明亮沉默不语。凌小珊又说,如果你不好开口,大妈可以找婷姨帮你。丁明亮还是不说话,凌小珊站了起来,说,小亮,就说到这里吧,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有需要,再找我。丁明亮于是起身送凌小珊到门口,说,大妈再见。      第二天,丁明亮和贺世珍贺小姐见面。凌小珊和他一起去的,但凌小珊再没问过丁明亮关于云凤的事。丁明亮回去以后,丁力和小梅问了问他和贺小姐见面的情形,丁明亮简略地说了说,但依然说自己不想成家。小梅叹了口气,儿子决绝,她也劝不动。丁力就和她说,小亮反正还小,别勉强他。小梅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敢告诉丁力儿子现在和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在走,父子俩本就有心结,她真有点儿害怕父子矛盾会因此而加深。于是她又和凌小珊说了说。凌小珊明白她的忧虑,说,小梅,我们再看看吧,可能小亮对贺小姐没有特别好感。。。等他和钟小姐见了面再看。小梅说,姐姐,你明白我,我也不是说一定要家世多么显赫的小姐,只要力哥能同意的,我也没意见。凌小珊说,嗯,我明白,小亮还小,你别急。。。这事我来处理,你急也急不出办法。小梅说,谢谢姐姐,有姐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凌小珊就笑着搂住了她。      和贺小姐见面的第二天,丁明亮就回了澳门。贺太太后来打电话给凌小珊,问了问情况,凌小珊听出来,贺家对丁明亮满意,她于是说,贺太,谢谢打电话来,澳门那边最近有点儿忙,小亮好容易回香港一次,他已经又去了,两个孩子就见了一面,你知道年轻人脸皮薄,他就是心里喜欢,也不会直接和我们说,我再问问,再给你回信。丁明亮回了澳门,并没有告诉云凤他和贺小姐见面的事,因为他们俩不谈这个。但云凤觉得他更加心事重重,心里明白,她也没说什么。两人还是几乎天天见面晚饭。    第五部 (三十九)   又过了两个礼拜的周四,晚饭后,云凤说自己想去外面走走。于是两人去了海边,云凤挽着丁明亮,两人在沙滩上漫步。夏夜的海风吹来海的腥味,云凤深呼吸了两口,说,这里真美,我们就是在这里开始的。。。丁明亮于是想起去年十二月上旬的那个周四的晚上,云凤从海滩回去,病倒在"Dreams",他带了她回家,吻了她。。。他于是握紧了她的手。两人又走了一会儿,云凤说,Jeffery,我们分手吧。丁明亮觉得诧异,说,你怎么又说这个?云凤说,Jeffery,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长痛不如短痛。这就是凌小珊曾经讲过的话,丁明亮觉得一阵恍惚,耳边又响起了凌小珊那天和他说的一番话来。云凤接着说,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但我们是不可能长久在一起的。。。就算你想和我长久在一起,我也不会答应,我不想拖累你,也不要你难做。丁明亮停下脚步,看着她。云凤一笑,说,我们就在这里坐坐吧。两人坐下以后,云凤靠着丁明亮的肩膀,说,Jeffery,别难过,这段时间,我很快乐,也很感恩,如果不是遇见你,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这种快乐。丁明亮搂住她的肩膀说,我也很快乐!云凤说,这样多好,我们就在这个时候分开,彼此都没有埋怨,留在记忆里的全是美好的回忆。      丁明亮说,不,我不想离开你。云凤看着他,说,Jeffery,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但我不能这么自私,让你为了我做各种牺牲,所以我必须离开你。丁明亮说,那你会很辛苦。云凤说,总是会有痛苦的,你也一样,但等时间过去,一切就会回复到和以前一样,那时候你没有认识我,我也没有认识你,我们还是一样活得好好的。丁明亮心里莫名地一惊,说,不,Mary,不要这样,你别离开。云凤一笑,靠近他怀里,摸着他的衬衣,说,谢谢,Jeffery,你对我真好。。。这是我的命,我不怪你。。。如果你真地喜欢我,就答应我,我们好好地分手。丁明亮的泪滚落下来,凌小珊也曾经说过,如果他真地喜欢云凤,就早一点儿离开她。他没有说话,抱紧了云凤。过了一会儿,云凤说,好,那我们说好了,今天就是最后一天,既然是最后一天,你送我回去吧。就要起身。丁明亮按住了她,把她的脸抬起来,云凤闭上了眼睛。。。云凤觉得丁明亮的唇紧紧地压着她的,但他的眼泪依然不停地滚落进她的唇里,她也万般伤心,但她没有流泪,过去几天,她想好以后,一个人的时候,她觉得她已经流尽了她所有的泪。如果也让丁明亮有心理准备,他们可能就分不了手了,所以她今天突然提出这件事,而且今天是他们相恋八个月的纪念日,她想在今天结束生命里这段美丽无望的爱情,算是有始有终。      丁明亮坚持把云凤送到家门口,两人下了车,默默地走到门口。云凤微微一笑,说,你回去吧。丁明亮立刻把她搂进怀里,说,你有任何需要就打电话给我。云凤说,谢谢。就挣脱了他,很快开了门进去了。丁明亮站在阖着的门外良久,才转身走回车里,他又看了看门里亮着灯的小楼,就发动了车。回去以后,他疲倦地靠在沙发上,荷妈拿了水出来,说,二少,你没事吧?丁明亮接过水,微微一笑,说,我很好,荷妈,庄小姐不会再来了,你把她的东西收拾收拾,收拾好了告诉我。荷妈非常诧异,两人今天晚上还是好好的,怎么。。。但她点点头,就黯然地退下了。云凤进去以后,去了母亲的房间,说,妈,我和他分手了。然后回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到了这时候,她才蒙在被子里失声痛哭。庄太太很诧异,走到女儿房门边,发现门锁了,但里面没有什么动静,她知道女儿心情一定不好,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过了两天,荷妈把云凤的东西收拾好了,给了丁明亮,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就是一些日常用品包括那把木梳子和那件绿底白点的睡衣。然后荷妈就再也没见过那些东西,她想二少一定是去还给庄小姐了。从此以后,丁明亮又开始晚上出去,比较少在家里吃饭了,荷妈因此轻松了不少,但她想起云凤来总觉得唏嘘,只是两人都没再提过庄小姐。很快,凌小珊就从齐曼婷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因为丁明亮告诉了齐曼婷,还去了和钟小姐见面,而且他开始频繁地约会钟小姐,没有多久,两人就走在一起了。凌小珊于是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小梅,小梅自然觉得欣慰,自己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丁力,凌小珊同时婉谢了贺家。后来,齐曼婷在电话里对凌小珊说,我没想到,但我看小亮现在并不快乐。凌小珊一笑,说,年轻人思想变化快,过一阵子就好了,庄小姐怎么样?齐曼婷说,她还是上学放学,看上去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很多人又开始追求她,她也应约,不过我看这个孩子心里更苦,女人在感情上总是比较吃亏。凌小珊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说,阿婷,谢谢,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这样也好,我们别再去打扰这个孩子平静的生活了。    第五部 (四十)   丁明亮和云凤分手后几天,齐曼婷又来了香港,因为袁家父女到了,袁妙龄秋季入港大中文系,袁世雄来送女儿,也是回香港来看看并和齐曼婷重聚。阮培杰在家里笑言,自己就不去了,免得三个人都不愉快,如果袁世雄父女愿意,让齐曼婷带他们回家做客。齐曼婷也笑道,杰哥,你还记着当年的事?阮培杰摇摇头,说,他远来是客,只是我和他可能没什么话题,免得无话找话大家尴尬,还是你和他好好聚聚,陪他们四处走走,顺便再张罗一下小和的婚事。这是一个早晨,齐曼婷和阮志和一起去了码头接船。袁世雄见齐曼婷穿着合体的浅灰色上下套裙,带着酒红色的耳坠,烫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眼睛里有点点泪光闪烁,也觉得一阵恍惚,心里一酸,但他微笑道,小婷,多年不见,你风采依然。齐曼婷笑道,世雄,孩子们都在这里,你还打趣我这个老太婆,你也精神好好!大嫂好吗?袁世雄道,阿娟很好,谢谢,她很想来见见你,只是儿子们在家,她走不开。齐曼婷又拉着袁妙龄的手,上下看了好一会儿,说,世雄,这孩子我喜欢,漂亮乖巧!袁妙龄微笑道,表姑妈,您好!您才是真美!齐曼婷一笑,说,这孩子真会说话,还是你妈妈更美吧!阮志和和袁世雄握了手,对袁妙龄说,阿龄,欢迎你来香港!      上车以后,齐曼婷让司机开去了悦美世纪酒店。对袁世雄说,杰哥最近也走不开,还有小有和小玉在家,他让我问候你,请你和阿龄去我们家做客。袁世雄说,谢谢阮生,我们再看吧,阿龄来了这里上学,我和阿娟会常来,如果这次没时间,就下次。齐曼婷不再说这个话题,笑道,你们在悦美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那算是家里地方。袁世雄说,这样不好,我们还是要照付费用。齐曼婷笑道,世雄,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见外了,你回香港,当然都算我的,下次我去南洋你再大方不迟,而且悦美我也不用付账,岂不是两全其美?你也别坚持了。袁世雄一笑作罢。阮志和坐在前座,又问了问石雪娟和袁家两个儿子以及各位舅舅家情况。齐曼婷道,世雄,在南洋的时候,大嫂对小和周到关心,等她下次来香港,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她。袁世雄说,都是应该的,小和对阿龄的大恩,我们也无以为报。齐曼婷一笑,说,不说这些了,还真是生分了,我们之间本不该计较这些。。。小和已经订婚,下个月初结婚,你们来了正好喝喜酒!      袁家父女都觉意外。但袁世雄立刻道,恭喜小和,恭喜你们!女方一定不错!袁妙龄也说,恭喜表哥和表姑妈表姑父。阮志和回头微笑道,谢谢!齐曼婷就讲了讲蕴纹是罗家的小姐以及她个人的一些情况。袁妙龄心里一阵惆怅,表哥的未婚妻果然是半个洋小姐,而且家世显赫人品优秀。袁世雄听完笑道,这是亲上加亲,女方大一点比较懂事。到了悦美世纪酒店,侍应引三人进了早就备好的两间相邻的上等套房。阮志和于是告辞,因为要回兆和做事。他走的时候,袁妙龄送他到电梯门口。阮志和说,你好好休息,坐这么久的船很累,过两天我和Sophia再请你相聚。袁妙龄点点头,说,表哥,再见。齐曼婷又和父女俩闲话了一阵,也离开回了唐家,晚上再来给父女俩洗尘。袁世雄就拍拍女儿,说,阿龄,累了吧,好好休息一下。袁妙龄一笑,说,爸,我很好,我为表哥高兴,您不要为我担心。袁世雄点了点头,女儿自从上次绑架事件以后,确实成长了不少。      晚上三人在酒店一楼的西餐厅晚饭后,齐曼婷在袁世雄的房间里叙谈了一阵。两人谈了很多齐氏,齐家的近况,袁世雄也把齐家众人的礼物转交给了她。齐曼婷对袁世雄表示衷心的感谢,感谢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关顾齐家。齐曼婷又详细问了问衡丰和袁家的近况,最后说,世雄,这么多年,你好不好?袁世雄说,好,谢谢,你一定也好。齐曼婷笑道,世雄,可惜你早就不像以前那么关心我了。。。袁世雄明白齐曼婷这是说他这么多年不怎么和她联系,他于是也笑道,小婷,你知道,在我的心里,一直关心着你。齐曼婷有一阵感慨,两人又谈起了齐兆同及齐兆同的正妻。齐曼婷说,现在内地回不去,我们也没法去给爸爸扫墓。齐兆同的骨灰当年被袁世雄送回香港以后,齐曼婷就和阮培杰将之葬回了潮州老家齐家墓地,与齐曼婷的生母合墓,还把那柄白玉如意一并葬入,每年都回去扫墓。但国民政府败走台湾以后,香港和内地停止了通行,所以阮家已经有十多年没再回去过了。袁世雄也一阵伤感,说,我从来没回去给姨父扫过墓,他老人家在地下也不会原谅我。。。姨妈和我父母也没法葬回老家。。。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又详细谈了谈南洋绑架那件事,早先在孩子们面前他们都不提。袁世雄说,小婷,谢谢你们夫妻,袁家又欠了你的人情,不好意思。齐曼婷一笑,说,世雄,你是我的兄长,我们就是一家人,你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的事也是你们的事,从来没变过,爸爸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袁世雄心里一阵激荡,说,小婷。。。齐曼婷按住他的手,说,这次阿龄来念书,是个好机会,让她到处看看,有我照顾她,将来我再给她在这里找一个好婆家,你和大嫂放心。袁世雄就笑叹道,‘曼姐’还是‘曼姐’,永远善解人意。齐曼婷也一笑,说,袁少说话几时都这么动听。    第五部 (四十一)   蕴纹见到袁妙龄是三天后的晚上,阮志和去酒店接了袁妙龄去Autumn,蕴纹已经坐在里面。彼此介绍,坐下以后,蕴纹微笑道,袁小姐,还喜欢这里吗?袁妙龄说,表嫂,这里很漂亮,南洋没有这么好的英式餐馆,这里的菜一定不错!蕴纹脸红了,因为袁妙龄的称呼。袁妙龄一笑,说,表嫂,在南洋的时候,我就和表哥说将来要来见你,今天见到,果然和表哥一对璧人。蕴纹不知说什么好,看看阮志和。阮志和一笑,说,点菜吧。饭后,两人送袁妙龄回酒店,阮志和要下车,袁妙龄阻止了他,说,表哥,我自己下去就可以了,你们早点儿回去吧,白天做事都很辛苦。然后又对蕴纹说,表嫂,很高兴认识你,再次恭喜你们!蕴纹说,谢谢,请代我问候你父母。车驶出酒店以后,蕴纹说,袁小姐挺可爱。。。阮志和说,我不是告诉过你。蕴纹又说,那几天你和她待在一起,你都想了些什么?阮志和笑道,没想什么。蕴纹说,她一定喜欢你,而且你还英雄救美。阮志和又笑道,我算什么英雄。      两人回了蕴纹的宿舍,蕴纹换好家居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看书。她现在看的是阮志和拿回来的《萍踪侠影录》。阮志和笑道,我们好几天不见了,你就这么对我,难道书比我好看?蕴纹于是放下书,笑道,书里面有英雄,我们都爱看英雄。阮志和坐到她身边,说,好,我也算英雄。两人亲吻了一阵。蕴纹说,你别再做英雄了,我想起来就害怕。阮志和说,你会害怕?蕴纹道,我没机会做英雄难道连害怕都不行?阮志和就笑了,说,Sophia现在看武侠走火入魔了,你和妈妈越来越像。蕴纹说,你妈妈为什么喜欢看武侠?阮志和又一笑,说,妈妈自己就是侠女。蕴纹不解,阮志和说,别谈妈妈了,你的课有意思吗?蕴纹说,嗯,very!阮志和说,不久,你就可以和Charlotte切磋了。。。蕴纹笑道,许太是高手,我可不敢托大。。。      两人待了一会儿,蕴纹说,你真害人,以前是丁小姐,现在是袁小姐。。。阮志和只微笑道,她们俩现在可能都没你想得多了。蕴纹偏了头,说,那你是承认袁小姐喜欢你了?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以前的事。阮志和笑道,谁辜负了你?让你一直眼高于顶?蕴纹没说话,阮志和也不再问她,自去雪柜里拿饮料。等他走回来,蕴纹说,Calvin,嗯,我告诉你,你不会不高兴吧。。。阮志和微笑道,不会,我的事你不是都知道。蕴纹于是讲了讲自己早年对景辉的感情,最后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是为了那个原因。。。阮志和有一点儿意外。蕴纹说,Lizzy也知道。阮志和点点头,笑道,我和Charles,谁好?蕴纹脸红了,说,不和你说了。就起身走到床边,上了床。阮志和于是也走过去,坐到床边,说,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了。蕴纹别过脸,嗔道,Calvin。。。阮志和就把她抱起来,笑道,你知道我在开玩笑!蕴纹说,你真不介意?阮志和说,Lizzy都不介意,我怎么会介意。。。我看她和你好得很。蕴纹一笑,说,她当然得意啦!阮志和也笑了,说,看来介意的是你!蕴纹又微微一笑,说,Calvin,我就要成为你的太太。阮志和也微笑地看着她,说,嗯,我在Sophia心里独一无二,Sophia在我心里也独一无二。      阮罗结婚,还是请的原班人众,只是多了袁家父女。头天两人又去了一次啬色园,给观音菩萨上香。当天,在教堂宣誓后,晚宴设在唐家的悦美世纪酒店,更低调。袁世雄和阮培杰见到了彼此。阮培杰伸出手说,袁生,别来无恙,请方便的时候去家里坐坐。袁世雄和他握了手,说,阮生,你也不错,谢谢,恭喜你们!罗启瑞对阮志和说,Calvin,Sophia我们就交给你了。阮志和郑重地说,爷爷爸爸请放心。阮培杰对儿子说,小和,成家和立业一样,是一种责任。齐曼婷搂住儿子,笑着掉下泪来,阮培杰明白妻子的心情,心里也感触良多,对她说,阿婷,小和的外公今天也十分安慰和高兴!袁妙龄说,表哥表嫂,百年好合。庭芝笑道,表姐,表姐夫真帅!唐敏说,表哥,你如果欺负表姐,我们都不能饶了你!丁明思说,Calvin,Sophia,你们一定幸福快乐!景辉丁爱伟和蕴纹这三个剑桥校友还单独合影,被港生爱群戏称为三剑客。后来,所有一起长大又已经做事的男孩子们喝了一杯,景华对丁家两兄弟笑道,现在这里最小的Calvin都结婚了,我们是不是太没面子了?!丁家兄弟各有心事,但都笑饮了这杯喜酒。文强丁力阮培杰也一起喝了一杯。阮培杰笑看丁力,说,你们家什么时候办喜事?丁力只是笑而不语。文强也笑了,说,阿杰,阿力是儿子女儿都舍不得!    第五部 (四十二)   婚礼后,新婚夫妇回了自己在半山的住宅。原来的主人是一对富裕的老夫妇,因与儿女团聚移民去了外国,所以出售。蕴纹很喜欢这栋楼宇以及内在格局和外在庭院,这里离自己的娘家和各家都不远。买了以后,又请设计师重新根据自己和阮志和的意思设计调整过,特置了舞房,设计师还是许家的设计师,这个英国人在战后十几年里就一直是许家的设计师,罗家大宅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蕴纹在主卧浴室里待了很长时间。当细密的水柱倾洒到她的肌肤上的时候,她觉的心里满溢着柔情蜜意,她还是有点儿不能相信,她和阮志和已经是Husband and Wife了?!她对他们的初夜有一种幸福的彷徨,这也是她长时间不结束洗浴的原因,她一出去,他们就要真地成为Husband and Wife了!因为自己的母亲不在身边,所以齐曼婷还特意和她说了说,虽然齐曼婷说的比较隐晦,但她依然满面通红。。。她再想起庭芝以前和她说的那句话,“等你和他真正在一起以后。。。” 又有一种不自禁的战栗。      她关了龙头,擦干了身上的水,围上蜜合色的丝质睡袍,系好带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等她终于吹干了头发,看看台子上的钟,已经快两个小时了。阮志和一定早就洗好了,一定在等她。。。她于是有点儿慌乱地整理好台子,走到门边,深吸了一口气,才开了门。主卧里只开着窗前的一盏落地灯,阮志和正坐在床边,穿着她给他预备的深紫色丝质睡袍,看着她。她心里怦怦直跳,立刻转移了目光,轻声说,Calvin。。。阮志和走上前来,蕴纹已经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被他横抱起来,轻轻地放到床上。过了一会儿,没有其他动静,但她的心依然怦怦直跳,却不敢睁开眼睛,她知道他在看她,只觉得一颗芳心越收越紧。。。终于,阮志和也轻声地说,Sophia。。。然后他就俯了下来。。。      蕴纹觉得睡袍的带子被阮志和解开,顿觉意乱情迷,然后阮志和炙热的唇和细长的手指就开始游走在自己□的肌肤上。。。她觉得他很疯狂,让她觉得很快意,她就是喜欢有力度的激情,她就是骨子里叛逆,却被从小教导成为必须淑女。。。但他还有一种隐隐的压抑,她于是睁开眼睛,再抬起双手摸了摸他的头,说,Calvin,we are husband and wife。。。然后她觉得他的疯狂变成了一种‘凌厉’,就好像她在《Wuthering Heights》读到的那些无边黑暗里的电闪雷鸣,只是这是一种让人无比幸福的爱的‘凌厉’!其实和《Wuthering Heights》的那个爱的故事本质是多么的相似,“都是因为Catherine她说,我就是Heathcliff,他永远永远在我心里。想到,就会动容,就会黯然。爱情的定义,是心动么,是温柔么,是无奈么。呼啸山庄里,爱就是天雷地火,生死相许,在Catherine和Heathcliff面前,许多的所谓爱情都黯然失色”。。。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他其实就是最了解她的人!她觉得他虽然在主导,但他年轻的身躯同样深深地无法控制地迷失在自己的怀抱里。。。一波波的痛楚开始淹没她,她无法再思考再幻想,但她觉得,此时此刻,她才是他的港湾,他是她的丈夫,但他还是她的大孩子,她在被深深地需求和倚赖,是她让他快乐。。。      结束以后,阮志和俯在她身上,她觉得有点儿沉,但她很喜欢这种被压迫的真实感,她又抬起手来,搂住他的脖子,说,Calvin,是不是好累。。。阮志和一笑,就躺去了一侧,说,你不再是我姐姐了。。。蕴纹脸红了,靠近他,阮志和又一笑,就拿起了床头放好的毛巾,自己擦去了汗,穿回睡袍,然后帮她也擦去了汗,再给她穿好睡袍,盖好被子,亲了亲她,然后坐在床边,说,我去洗洗,你一个人可以吗?是不是很疼?蕴纹只微微一笑,别过了脸。等阮志和再出来,发现蕴纹躺在那里还在微微地颤抖,他心里阵阵激荡,就俯身连被子抱起了她,就像他以前会做的那样,但这次他把她抱在臂弯里。蕴纹睁开眼睛,说,Calvin,你说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会很漂亮?阮志和一愣,然后微微一笑,在她耳边说,他们会像你一样美,一样好。    第五部 (四十三)   蕴纹就快满二十六岁,所以罗家父子隐晦地和齐曼婷提过,两人成婚以后,就早点儿要孩子。齐曼婷自然把长辈们的意思告诉给了两人,当时阮志和只是微微一笑,说,好。蕴纹满面通红,不言不语。后来在私下里,蕴纹说,Calvin,都是因为我。。。阮志和搂过她来,说,将来我们不再分你还是我。齐曼婷也知道蕴纹因为这件事对阮志和有点儿过意不去,她就在和蕴纹某天聊天的时候闲闲地说,Sophia,我和Calvin的爸爸都希望早点儿抱孙子,但Calvin年轻,玩心重,我们又不在旁边,你不要由着他,不要叫我们失望!蕴纹明白这其实是公婆对自己的一片心,心里十分感动。      所以刚才阮志和进去洗浴的时候,蕴纹一个人在床上甜蜜地遐想,自然而然想到,说不定他们的孩子已经在自己的身体里孕育了,想到这里,她就禁不住地柔情满怀。。。阮志和直到蕴纹在自己的臂弯里沉沉睡去,才小心地把她放回床上。在幽暗的光线里,他看着她绝美的睡脸,也有点儿不能相信,Sophia真地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了?!刚才,他已经摘下了这朵娇美出尘的名花,她永远永远是自己的了!他想起他们相识以来的所有日日夜夜,胸中也涌起万般柔情,他将永远永远爱护她,让她在这世上永远永远幸福快乐!      第二天早晨,当阮志和醒来的时候,看见蕴纹新浴刚罢,坐在床侧梳妆台的镜子前,正在梳自己的长发,满室馨香混合着药香,他于是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她。她肌肤晶莹,脸颊红润,睫毛低垂,动作轻柔。他觉得她那上下移动的皓腕,承载舒展的是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任何不洁不雅在这种美丽面前都要自惭形秽。。。他又想起了在南洋的那间困顿小屋,那不眠不休的白天和黑夜。。。然后他听见蕴纹沙哑愉快的声音,Calvin,你在想什么?起来吧!我们去饮早茶。。。 Calvin!阮志和回过神来,看着她一笑。蕴纹知道他是看自己看得出了神,脸上微微一红,但心里异常甜蜜。      两人进了“珍珠阁”,这是一间远离闹市的雅致幽静的茶楼。在前台,蕴纹说,我姓阮。侍应说,阮生阮太,这边请。蕴纹早就预订好了今天这里的位子。但阮志和带点儿戏谑地看着她,意思是你前一阵子还不姓阮,蕴纹就趁侍应看不见的时候,轻拍了他一下。两人坐下以后,阮志和轻声说,他怎么知道我们俩是couple?蕴纹又含笑拍了他一下。其实两人手上都戴着崭新的婚戒,一看便知。早茶的小车不停地推过来,阮志和排了满满一桌碗碟,说,你多吃点儿,这几个月你好辛苦。蕴纹从五月开始筹备订婚结婚及家居,外加自己的工作,确实马不停蹄,阮红瑛自己很忙,阮志和从南洋回来以后兆和新开业,他也完全走不开,而且男人对这些也不在行,因此阮红瑛曾经说照例请一个wedding planner,她们只过过眼,拿拿主意,但蕴纹说她喜欢自己筹划,和别人沟通要花更多的时间,自己筹划可以有很多乐趣,暑假她不忙,且不过是家庭婚礼,所以她都是自己亲自安排的。蕴纹微笑道,谢谢,你也很辛苦,你也多吃点儿。      吃完早茶,两人回了家,已过了正午。阮志和要蕴纹去床上休息,蕴纹于是躺下,但她要阮志和陪她。阮志和一笑,说,我帮你擦药?蕴纹说,嗯。闭上了眼睛。阮志和解开她的睡袍,轻柔地将药膏抹在她身上的瘀青之处。阮志和虽然没说话,蕴纹也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觉得他的目光所到之处是滚烫的怜惜。她于是微微一笑,说,又不疼,我喜欢这样,这药真好闻。。。药擦好以后,阮志和给蕴纹合上睡袍,系好带子,半躺在一边,把她抱在自己怀里,直到她睡着。。。骆秀秀今天一早就回了澳门,阮培杰这几天去了兆和坐镇,他和齐曼婷及双生子住在唐家,让新婚夫妇享受自己的空间。三天后,他们会随父母一起回澳门待几天,让蕴纹去澳门婆家看看熟悉一下。袁世雄也在两天后返回南洋,父女俩这次没去阮家。    第五部 (四十四)   九月底,又到了冯先生的忌日。每年的这个时候,许家都布素斋。但这是庭芝第一次过这个日子。她见文强夫妇默默不语,也不好说笑。饭后,景恒夫妇回自己家,景辉和庭芝回房。庭芝说,为什么我觉得气氛好像有点儿怪,好像爸爸和平时不太一样。景辉说,嗯,每年都是这样。。。好像爸爸和外公当年不和,但爸妈都不肯谈往事,所以我们也不太清楚。。。每年这时候,大家都不作声,连小恩都不敢说话。庭芝说,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心结也早解开了吧,我舅公和太公最后不都和好了。景辉说,也许他们是那种解不开的心结,只是我们不知道,问妈妈她也不肯说。庭芝说,可爸爸又让David姓妈妈的姓。景辉说,我想那只是因为妈妈。夫妇俩正说话间,听见一楼好像有异响,庭芝就要开门出去看看,景辉按住她的手,说,别去。庭芝诧异地看看他,景辉只是微微一笑。庭芝心里明白。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大门的声音,然后院子里有车直冲出去,大宅花园又恢复了沉静。      丁家也用完素斋不久。凌小珊看见进来的是景华,有点儿诧异。丁力道,小华,出了什么事?景华说,丁叔,没事,我只是想和您谈谈。丁力心里奇怪,说,那好,我们去书房。凌小珊于是上楼告诉了女儿,爱群点了点头,说,妈,多半还是他那个心结,让爸爸和他谈谈吧。然后就开始在镜子面前试穿新作的旗袍。凌小珊道,你怎么也穿起这个来了?爱群笑道,妈,我穿好不好看?这是欧师傅做的呢,我软磨硬泡,他才好容易同意亲力亲为。凌小珊笑道,我女儿穿什么都好看,欧师傅怎么没告诉我。。。一会儿穿下去给你爸爸瞧瞧,他一定喜欢!爱群笑道,嗯,我让他别告诉您。。。您就是因为爸爸喜欢,所以一直穿?凌小珊笑骂道,你和你哥哥就成天寻我开心!丁爱伟今晚上去了外面应酬,小梅回了自己房里。爱群说,妈,您和爸爸当年在上海,是不是很风光?上海真的那么好?凌小珊有一阵恍惚,上海,好遥远了,但自己和阿力,许先生,程程,汪月祺夫妇,还有严格亲切的丽姑,好像都还在那夜夜笙歌里起起伏伏。。。      楼下书房,丁力说,小华,今天是你外公的忌日,你爸爸妈妈心情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景华说,丁叔,这么多年了,爸妈为什么一直回避这个问题?您一定知道。原来,刚才在家里,景华与文强在书房里谈公务,但父子俩有所争执,景华怒道,爸,我知道我说什么您都不喜欢,就因为我姓冯!文强很错愕,心里也一阵恼怒,说,你想说什么?景华说,爸,您为什么要让我姓冯?我们都知道您不喜欢外公,所以连带也不喜欢我!文强有一种不知所措,道,你不要胡说。这时候程程进来了,她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见了两人的动静。她也听见了景华刚才说的话。她说,小华,给爸爸道歉,今天还是外公的忌日,你说这些话也是对外公不敬。景华更怒,说,妈,您也姓冯,爸爸不喜欢冯家,当年为什么要娶您?娶了您也不陪您?文强心里恼怒至极,扬手就打了儿子一耳光,三人都惊呆了,程程说,文强!文强转过身,不看两人。景华羞愤交加,立刻冲出了书房冲出了大门,驾车在街上横冲直撞了一会儿,最后开来了丁家,简略地告诉了丁力晚上发生的事。      丁力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说,小华,你怎么今天突然问这个问题?景华道,丁叔,我不是今天才想问这个问题,只是我们家的人都不想面对这个问题罢了。。。别人不是我,不会明白我在家里感受,大哥三弟小恩,他们全部姓许,为什么我要姓冯?!丁力很错愕,说,你不管姓什么,都是你爸妈的儿子,和其他孩子一样。景华说,不一样,至少在爸爸心里就不一样。    第五部 (四十五)   景华跑走后,程程走到文强身边,说,小华被我惯坏了,口无遮拦,你别和他认真。。。文强转过身来,叹了口气,说,程程,对不起,刚才我。。。程程一笑,说,我们回房吧,你也累了,早点儿休息,小华那么大的人了,不会有事,他自己会回来。等夫妇俩回了房,文强进了浴室洗澡,程程听见有敲门声,她打开门,景辉站在外面,说,妈,是不是小华。。。程程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景辉说,我去找找他。程程说,你别去了,他自己会回来,你爸爸今天是真地很生气,一会儿,我看看,说不定需要你来陪陪他。景辉点点头,回了三楼自己房里。但文强出来以后,就自己上了床,躺下不语。程程坐到床边,说,今天,你还想起了祥叔和方小姐吧。。。你还在生气?别和孩子们一般见识。文强看着妻子,心里一阵恍惚,又仿佛回到多年以前,那个时候,她梳着两条辫子,绿鬓朱颜,穿着阴丹士林的旗袍,灰布裙子,在人群里微笑。。。那些年,那一幕幕。。。在冯家的饭桌上,他曾经对冯先生说,她整天被您关在您亲手制作的金丝笼子里面。。。他闭上眼睛,下意识地说,程程,这么多年,你也怪我吧,我没时间陪你。。。程程就一笑,轻轻抚摸他的手,说,看你,小华说的话你还真认真了,你们倒还真是俩父子!文强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说,我没想到这个孩子会这么想。。。程程说,嗯,看来他从小好胜是为了这个原因。文强说,早知道就让他姓许。程程又笑道,你也和孩子一样。      丁力也叹了口气,说,小华,你爸爸和你外公当年是有。。。不同意见,但你外公早就过世,现在你爸爸只是在他的忌日感到难过而已,你想得太多了。。。景华说,丁叔,你不明白,在家里是这样,在许氏也一样。。。丁力更加错愕。景华说,我就听到过很多人有这样的疑惑,我为什么要姓冯。。。许氏是许家的,连妈妈都姓许,但我偏姓冯!丁力说不出话来,强哥的这个儿子,性格可真像强哥当年,那时候强哥也为给冯家做事烦恼不已,始终不能释怀。。。而如今,他是强哥的亲骨肉,许家的嫡子,不过是用了程程的姓,没想到也会带来这种问题,怎么和自己家的问题类似。。。他心里一动,说,你爸妈知道你上我们家吗?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先。就拿起了电话。景华自不好阻止。接电话的是程程。丁力说,程程,小华现在我家,晚上的事我知道了,我和他谈谈,你和强哥放心。程程说,丁力,谢谢,你劝劝他,这孩子。。。放下电话,程程告诉了文强,文强“嗯”了一声,并不说话。程程说,我让小辉来陪你一会儿?文强说,不用了,我睡了,你也早点儿休息。就闭上了眼睛。程程有点儿无奈,出了房间去告诉景辉说父亲已经睡了,景辉说,妈,爸爸没什么事吧?程程摇摇头,说,小华今天太过分了。      丁力挂上电话,说,外人说些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们家那种公司,总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景华还没说话,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凌小珊母女,凌小珊笑道,小华,你很久没来过我们家了,你和Flora聊聊,你丁叔白天忙,让他早点儿休息?有什么事下次再谈。景华默默地点了点头,说,丁叔,打扰您了。丁力明白这是凌小珊在给自己解围,于是站起来,走到景华身边,拍了拍他,说,小华,别想太多,别让你父母担心。然后他就准备随妻子出去,这才注意到女儿,一愣,说,小群。。。景华于是也注意看向爱群,见她穿着一件淡紫色滚白边的布旗袍,他有点儿惊异,爱群眼睛对他笑了一下,却对父亲说,爸,好不好看?是不是比妈妈当年还好看?丁力只觉得异常熟悉,凌小珊好像年轻的时候也穿过这么一件,女儿长的非常像凌小珊,只是以前从来没有穿过旗袍。。。他回过神来,把手放在女儿肩上,笑道,好看好看,小群,真是太漂亮了!爱群靠近父亲,笑道,爸,您喜欢,我以后经常穿好不好?丁力呵呵一笑,说,好,好。凌小珊也笑挽着丈夫出去了。      门阖上以后,爱群走到景华身边,说,你今天怎么啦?景华摇摇头,坐去了沙发上。爱群就吩咐佣人拿汤进来两人饮了。再笑道,你连我也不理了?然后坐去了景华身边,景华叹了口气,把她揽进自己怀里,说,Flora,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别在意。    第五部 (四十六)   爱群笑道,看见我心情应该好了吧?景华也笑了一下,说,你怎么也穿起旗袍来了?爱群说,上次你不是说喜欢我穿?景华说,嗯,非常漂亮!爱群就环抱住他的腰说,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出去转转?景华点点头,于是两人出到外面的花园。爱群一直牵着他的手,桂花已经开始绽放,晚风中有一股甜香。景华没说话,爱群也没说话。最后走到花园的摇椅边,爱群说,你推我好不好?就笑着坐了上去。景华轻轻地推了她一会儿,依然心不在焉,爱群也要他一起坐。等景华坐了以后,她就挽住他的手臂,笑道,什么事让你心情不好?景华不答。爱群说,还是觉得你爸妈偏心吧?景华说,你怎么知道的?爱群说,许二少别的都看得开,只除了这一点,所以还会有什么?景华说,我不姓许。爱群一愣,心下更明白了不少。头偏在他身上,笑道,难道你在怀疑你是捡来的?景华也笑了。爱群继续说,你和Edward 可是双胞胎,那他也是捡来的。。。景华笑道,Flora,别讲笑了。爱群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那你在怀疑什么?      景华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儿莫名其妙,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也不知道。。。我和爸爸总也谈不拢,不像他和大哥。爱群说,你觉得是因为你姓冯?景华说,总是有这个原因吧。爱群一笑,说,那你是怀疑你爸爸不喜欢你妈妈?景华说,你不觉得我爸妈和你爸妈确实不一样,你爸对你妈多看重。爱群没想到他真地这么想,有点儿意外,说,你大哥他们也这么认为?景华说,我不知道,我们没说过这个。爱群想了想,说,那我爸还娶了梅姨呢。景华说,娶谁不重要,关键是心。爱群一笑,说,你真是你妈最好的儿子,她要是知道你这么为她不平,会很高兴的。。。但你爸是正人君子,只是事忙,哪有别人。。。景华冲口而出,那是因为Lizzy的妈妈!爱群大吃一惊,说,这是怎么回事?Lizzy的父母和你父母不都是近友?景华说,你没见过叶伯母,她和爸爸站在一起。。。我有一种感觉,她和爸爸当年关系一定不一般,我相信大哥也这么觉得。爱群见过宝姿的照片,但自然从来没朝这个方向想过。景华继续说,我觉得这也是为什么Lizzy会和大哥从小订婚的原因,叶伯母她也很喜欢我,我和小恒出世时候的事你也知道。      爱群说,难道Lizzy也这么想?景华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应该不会,她比较单纯。爱群说,我觉得你是胡思乱想,如果叶伯母和你爸爸真地像你说的那样,你妈妈不会不知道,但她每次说起叶伯母好像都挺高兴。景华说,我并不是说爸爸不喜欢妈妈,但是他一样可以喜欢别人,只是他不会娶第二个女人,他不会那么做。爱群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她说,如果自己的丈夫喜欢第二个女人,做妻子的不会一直不知道的。景华看着她,心里一动,爱群说的不仅是他的父母,还在说她自己。爱群点了点头,说,David,我觉得你就是自寻烦恼,对你自己的事是这样,对你父母的事也是这样。。。如果你生在我们家或是阮家,你要怎么办?我不想你和我二哥一样。景华突然觉得仿似一盆清水从头顶浇落。爱群站了起来,把他的头揽入自己腰间,说,David,别再这么想了,这么想只是让自己不快乐。景华也伸出手去抱住了她的腰。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丁爱伟的声音响起来,这下我可知道了!      两人下意识地分开,看着面前站着的丁爱伟。丁爱伟从外面回来,看见两人,就悄悄地走了过来,两人只是没有发觉。丁爱伟笑看着景华,说,Calvin结婚你说什么来着?原来你都瞒着我们!爱群脸红了,说,大哥,你别那么大声,爸爸还不知道。。。丁爱伟于是压低了声音,说,那妈妈是知道了?她也帮你们俩瞒着我们?爱群别过脸不看大哥。景华站起来,说,Michael,我不怕你们知道,是Flora不想让你们知道。。。。丁爱伟就把手放在景华肩上,笑道,真听话。。。小群今天真漂亮!。。。你们聊吧,我进去了。就转身走了。    第五部 (四十七)   景华拉起爱群的手,说,Flora,今晚又是我不好,我胡言乱语,让你想起了以前的事,对不起。爱群一笑,说,嗯,再有第三次,我就要好好考虑了。。。 David,长辈们的事轮不到我们来评论,要我看,我觉得你父母很恩爱,只是你爸爸比较内敛,人和人性格不同,你看红姨,她也很平淡,难道你也怀疑她和唐叔?阮伯父一样不爱说话。我觉得你爸爸让你姓冯,就是因为你妈妈,而且你和Edward是双胞胎,你不姓冯,他可能会姓冯。景华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我今晚胡言乱语的,你不能告诉第三个人。爱群笑道,嗯,这也是我和你的秘密。。。景华一笑,说,我们别再瞒着大家了,现在你大哥都知道了。爱群点了点头,笑说,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到时候你不要我了,我爸可不能饶了你。景华把她搂进怀里,说,不要我的一定是你!      等景华回了家,已经快十二点了。程程还坐在客厅里。景华知道母亲在等他,于是他走过去,在一边坐下,说,妈,这么晚了,您去睡吧,今晚都是我不好,对不起。程程有点儿诧异,这个儿子不可能这么快就承认自己有错的,看着景华。景华一笑,说,妈,我胡说八道,让您和爸爸生气了,明天,我一定向爸爸道歉。程程说,小华,丁叔和你说了什么?景华一愣,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劝我不要多想。程程点了点头。景华笑着搂过程程,说,妈,虽然我晚上有错,但我为您说话,您不会不知道吧?程程也笑了,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妈妈,其实妈妈很好,你爸爸对我也很好,他只是。。。景华说,嗯,性格原因。程程说,你也是性格原因!景华笑道,妈,为什么我们家就我是这样?程程说,也不完全,小恩和你有点儿像。景华说,还是妈疼我!谁叫我和妈妈姓呢!程程有点儿担忧地说,小华,那是因为爸爸对妈妈好,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景华心道,原来Flora想的对。嘴上说,妈,但爸爸确实和外公不合,对不对?      程程想了想,说,你爸爸和你一样,都很好强,他当年一个人到上海,不想为你外公做事,因为他不想靠别人。景华有点儿意外,他没想到母亲会给他讲这些,对于家里的往事,父母一般都避而不谈。于是他说,哦,我明白了。程程说,所以你今天是真地伤了你爸爸的心,他不谈自己的事其实是因为他很骄傲又问心无愧,其实你也是这样,我们家的孩子都是这样,因为你们都是你爸爸的孩子,只是你和小恩比较外向。景华更觉得惊奇,这是母亲第一次和他这样说话,他不知道母亲原来很明白自己,也没想到母亲对父亲竟然是这种理解,现在,他觉得刚才他和爱群说的话确实是胡说八道,既贬低了父亲,也轻看了母亲,而爱群做为一个外人,却能够心中雪亮。他说不出话来。程程抚着他的手笑了,说,小华,你还年轻,爸妈也年轻过,我们都明白。。。景华说,妈,对不起。程程就把儿子的头揽进自己怀里。      过了一会儿,景华说,妈,我有好消息告诉您。程程说,什么好消息?景华说,您最想知道的好消息,您想想?程程想了一会儿,微微一笑,说,你和小群?景华笑道,妈,您真厉害!程程说,我儿子我当然知道,我看你和小群就是挺好的一对,妈可不是因为你们俩小时候的情分,小群就像你丁婶,和你正好互补。景华奇怪地说,难道我像丁叔?程程说,你不觉得?你丁婶都这么觉得。景华一笑,说,我还是像爸爸多点儿吧。程程也笑了,说,你和她什么时候开始的?景华于是就把自己和爱群几个月前就走在一起以及凌小珊已经知道了的事告诉给了母亲。程程笑道,小珊也和你们一路,瞒着我们!景华说,妈,您看丁叔会同意吗?他多宝贝Flora。程程一笑,说,丁力就是口硬心软。。。我这么好的儿子给他做女婿,打灯笼他也找不到!    第五部 (四十八)   第二天,许家的早饭依然沉闷。文强不说话,景辉夫妇自然也不好说话,但景华也没说话,只有程程一个人表情轻快。吃完饭,景辉景华已经出了门,程程起身送文强到门口,还轻声说了一句,别和儿子计较。文强对她微笑了一下,自出了门。但他坐进自己车里的时候,却发现景华坐在司机的位置。他说,你不上班?景华回过头来,一笑,说,爸,您还生我的气?文强默然不语。景华说,爸,我是专门来给您道歉的,您就给我个机会吧?文强于是点了点头,景华就把车开走了。      在许家,程程对庭芝说,小芝,昨晚上不好意思。庭芝说,妈,您怎么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爸爸和David没什么事吧?程程一笑,说,他们是父子俩。。。小华和小群几个月前就一起走了!庭芝很意外,随即一笑,说,妈,这真是好消息,怪不得您这么高兴!程程按住庭芝的手,说,小芝,这下我就放心了,你知道以前小华对你,我就怕他和小辉有心结,你也别再放在心里。庭芝脸上一红,心里不安,说,妈,对不起。程程说,你是一个好孩子,这都是他们两兄弟的问题,我看小华和小群一定长长久久,小群也是个好孩子。庭芝一笑,说,妈,您真是心想事成!      景华把车开去了海边,父子俩在海边漫步。景华说,爸,昨晚上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文强说,嗯,小华,爸爸不该打你。景华说,爸,妈妈后来和我说了。文强觉得奇怪,说,你妈妈说了什么?景华说,妈妈说了说您和外公的事,您当年不想靠外公。文强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你外公,我们许家也没有今天。景华更诧异,父亲也从来不谈这个问题。但文强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说,小华,爸爸要你姓冯,没有别的意思,你妈妈是冯家唯一的女儿,所以我希望她有一个儿子姓冯。景华点了点头。文强又说,小华,也许你小的时候,爸爸和你相处时间太少,忽略了你,但在我心里,你和小辉小恒一样,都是我儿子。景华说,嗯,我以前自己想错了。。。其实大哥也一直对我很谦让。文强又觉得奇怪,这个儿子怎么今天转性了,他还不知道昨晚上爱群和程程都分别和他详谈过。于是他走上前拍拍儿子,说,不早了,回去做事吧。景华说,爸,您不再怪我了吧?文强一笑,摇了摇头。转身向车边走去。景华跟在后面。      快到车边的时候,景华说,爸,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您知道我不喜欢憋在心里,但您别生气。文强转过身来,看着他。景华说,爸,您和叶伯母。。。文强有点儿错愕,然后他就想起儿子昨天晚上说的那句话来“娶了您也不陪您?” 原来那句话的心结是这个,宝姿回来都是前年的事了。他说,叶伯母是我的好友,就像杰叔。景华于是一笑,说,爸,您别打我,也别告诉妈,我也不是对叶伯母叶伯父不敬,我只是觉得叶伯母和您站在一起,也挺相配。文强摇了摇头,笑了笑,就自己上了车。车开了一阵,文强轻声说,你大哥和大嫂站在一起才相配。景华吃了一惊,但突然就有了一种了悟,对父亲的了悟,对自己的了悟。他说,爸爸。。。文强一笑,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景华点了点头,就告诉了父亲自己和爱群的事,然后也问了问丁叔能不能同意的问题。文强觉得意外,又有高兴,说,你妈妈一定高兴,我去告诉阿力。景华笑道,您去说,丁叔不敢不同意!文强笑道,你这孩子。。。      这天下午晚些时候,文强自己上了雲天丁力的办公室。丁力的秘书看见他,吃了一惊,说,许生,就要按对讲机告诉老板。文强摆了摆手,说,你忙你的吧。径直走到门边敲了敲门。丁力说,进来。他就推门进去了。丁力还没抬头,说,什么事?文强说,阿力。丁力吃了一惊,才看清了来人是文强。他大出意外,站起来,说,强哥,你怎么会来?没什么事吧?文强自在沙发上坐了,秘书拿了两杯咖啡进来。丁力也坐去了那边。文强说,小华昨天晚上去麻烦你了,不好意思。丁力一笑,说,强哥,你太见外了,你没事吧,这些孩子们说话不知轻重,你别往心里去。文强说,嗯,我今天来还是为了小华的事。丁力说,嗯,我下次再劝劝他。文强一笑,说,你的和事佬做到头了,该做人岳父了。丁力很诧异,过了一会儿,一笑,说,小群和小华?文强点了点头,说,你怎么看?程程早就盼着这么一天。然后他顿了顿,感慨道,爸爸也会赞成。丁力又一笑,说,强哥,你都亲自上门了,我还能说什么?    第五部 (四十九)   十月,天气开始转凉。阮志和在家里对蕴纹说,你要穿暖和点儿,当心着凉。蕴纹笑道,上个月已经基本不疼了,我都没喝药。然后面上一红。阮志和有点儿奇怪,蕴纹就靠进他怀里小声说,医生以前说过,可能结了婚就会变好。蕴纹到香港以后,因为天气变暖,疼痛已然减弱,自年初阮志和去南洋以后,蕴纹有一次无意在齐曼婷面前说到自己的问题,齐曼婷就和阮红瑛说遍寻中医名家让她去看,她不肯喝水药,医生看了以后,开了成药还辅以针灸,症状更减轻了一些。刚才蕴纹说的那句话也是那位医生的话。阮志和笑着亲了亲她,说,早知如此,我们在英国就该结婚!蕴纹笑拍了他一下。      唐敏这学期课比较少,于是结束了期中考的这个周日,她约了庭芝和蕴纹一起去逛街。自庭芝订婚结婚,唐敏就比较少见到她了,从今年五月起,她也比较少看见蕴纹了,因为蕴纹下班后也忙订婚结婚的事,不怎么有时间去跳舞了,蕴纹结婚,搬出了港大,下班就回家,晚上在家里可以跳,所以这是三姐妹今年的第一次聚首。既然三姐妹要聚会,景辉丁爱伟和阮志和就趁此机会一起去了射击场。这也是阮志和从南洋回来以后,三人一起去射击场,景华没到,因为他和爱群外出。阮志和对丁爱伟和景辉说,你们两家都高兴吧?他们俩什么时候订婚?丁爱伟笑看景辉,说,那要看他们家。景辉也一笑,说,看你爸什么时候肯嫁女!丁爱伟说,我爸妈早同意了,现在是看小群。。。要不让你弟弟立刻求婚。阮志和一笑,说,这个比新郎还急。景辉说,他自己做不成新郎,只能画饼充饥。丁爱伟佯怒道,嘿嘿,你们俩就说吧。三人打了一会儿,休息的时候,阮志和就告诉了两人自己在南洋的经历。丁力和文强自然不会讲,所以景辉和丁爱伟都是第一次听闻,很吃惊但很感兴趣,三人于是畅谈了一番。最后景辉笑道,Calvin,你是不是遗憾没摸上枪呢!阮志和一笑,说,其实那时候没那么轻松。丁爱伟说,到时候估计我也会紧张,那毕竟是玩真的,不像在这里打打。      三人各自回家,但是不久,各家就接到了唐家的电话,说,三姐妹的车在路上出了车祸,并不严重,三人都没有受伤,但混乱中三人很快被人劫持带走了,是唐家的司机在街上打回的电话,现在司机已经被带去了警署问话。这些人家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于是文强父子,丁力父子,罗家父子和阮志和都分守在自家电话旁,因为劫持了三人,不知道究竟是冲哪家,阮家的可能性最小,因为阮家不在香港,但唐许丁在香港都属树大招风,罗家是政府新贵,也不简单。晚些时候,许家接到了电话,对方说,许太在我们手上,还有她的表姐表妹,你们如果不听话,她们,哼哼。。。接电话的是景辉,他心里惊怒莫名,说,你们是谁?要怎么样?对方说,我们还没想好,但是很快庭芝的声音就从电话里传了过来,庭芝说,Charles,小敏和表姐都在这里,我们暂时没事。。。声音就被打断了,换了开始接电话的那个人。景辉心里大痛,没想到他们三人下午在射击场的闲话,这么快就到眼前来。他说,你们既然冲着我们许家,就把另两位小姐放了,她们与此无关。那人嘿嘿一笑,说,她们是许家的表亲,怎么会和许家无关?      景辉说,那你们想怎么样?对方说,我们本来想好了,只是现在多了另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我们还要好好想想,我们会再打这个电话!就挂断了。    第五部 (五十)   于是各家的男人都聚到了许家,女人留在家里。陈氏夫妇打了电话来,警方的人很快把许宅密实地守卫了起来。程程彷徨不安,文强送她回房,程程说,文强,万一小芝。。。我们怎么对唐小姐和叶医生。。。文强握住她的手,说,程程,她不会有事,你相信我。程程点了点头,文强又嘱咐了一起上来的景恒夫妇几句,就下了楼。景辉,丁爱伟和阮志和继续等着电话。文强请罗家父子和唐鹏在偏厅等候,自己和丁力进了书房。文强说,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显然是预谋抓了三人,而不只是冲着许家。丁力说,强哥,这件事很快就会满城风雨,匪徒不会铤而走险,同时对我们三家开刀,影响太大麻烦也大,只是我们现在还不清楚他们的目的,阿彪父子还在调查。文强看了看丁力,说,那你认为。。。丁力说,小伟在家里告诉了我一些事,我怀疑这件事是永南吴家策划的,一般人也做不了,如果真是吴家,那他们的目标就是我们丁家包括小敏,说冲着许家和三人其实只是故布疑阵,拖延时间。文强觉得诧异,于是两人又谈了一阵,出了书房。文强对景辉三人说,一会儿我来接电话,你们三个去休息一下,不要太紧张。      三人都忧心如焚,于是坐去了另一边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劫匪果然又打了电话来,文强说,我是许文强。对方有点儿意外,笑道,许生都亲自出来了,你的媳妇在我们手上果然有效。文强说,按照规矩,另两位小姐的声音我们也要听一下,不然我们会认为阁下在危言耸听。对方说,好,姜还是老的辣。过了一会儿,文强听唐敏说,我们还好,蕴纹说,我们没事,就换了原先那个人,文强对众人点了点头,对听筒说,说说你的条件吧?那人说,这三位小姐,我们都会好好招待,不会有事,许生放心,我们只是需要钱,然后说了一个数字。文强说,如果只是要这个数目,不用劳师动众绑三位小姐。那人嘿嘿一笑,说,许生,你是明白人,明人不说暗话,本来我们也不想留难其他两位,只是她们恰好在那里。文强说,那就请你高抬贵手放了其他两位,我们再谈。就挂了电话。众人只是焦虑不解。文强也不解释。      过了一会儿,劫匪又打了电话来,文强说,想清楚了?对方说,许生,你知道我们不能放了任何人,否则消息就会走漏。文强说,中央警署的陈sir是我的亲家,下午在街上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但我已经拜托他暂不追查。。。但是我能够拖延的时间也不是很多,到了时候,他们不会理会我们的请求,你们还是可以为所欲为,但想出香港就难了。对方有一阵沉默,然后说,你们不想这三个小妞平平安安地回来?文强说,当然想,我相信你们也想,所以我们才在这里谈。对方说,好,许生,我们就不兜圈子了,我们的目标并不是你的媳妇。文强说,痛快,那我猜是美伦的唐小姐了?对方说,不错。文强对丁力点了一下头,丁力于是起身去了书房。文强说,那你们可以把许家的媳妇和另一位小姐放回来。对方说,许生,事情既然这样了,我们一不做,二不休,不能放人。文强说,那好,你们绑唐小姐就为了那个数目?我不太理解。对方有点儿诧异,这个数目已然不小,过了好一会儿,说,许生,好,实话告诉你,我们不要钱,你们也不用准备,只是有人看唐小姐不顺眼,所以我们要教训她,然后我们就会放了她。文强一笑,说,你们不怕麻烦?唐小姐不仅是唐阮两家的人,她的婆家是丁家,这个赌注似乎太大了。对方说,许生,这是我们的事,我这么说,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放心,其他两位不会有事,等我们放唐小姐的时候,一并会放了她们,哈哈哈哈。。。电话挂断。      文强脸色凝重,看了看唐鹏和丁爱伟,简略传达了劫匪的话。丁爱伟心里早明白了八九分,现在如堕深渊,景辉在一旁,按住了他的肩。唐鹏心里一沉。文强起身对罗家父子说,罗先生,Gordon,你们回去休息,罗小姐不会有事,有小和在这里就可以了,我们也会全力救她,我会随时通知你们。罗家父子点点头,看着唐鹏。文强再对景辉说,小芝也不会有事,你和小和继续在这里等电话。然后和丁爱伟唐鹏一起去了书房。    第五部 (五十一)   罗家父子走后,景辉长叹了一口气,说,Michael的事就是我的事。阮志和点了点头,说,小敏的事也是我的事,这就是我们的事。过了一会儿,丁爱伟走了出来,两人看他憔悴到极点,心里十分难过。丁爱伟只轻声说,这都是我没有保护好小敏,如果她有什么事。。。景辉打断了他,说,Michael,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他们要对付你们,总是能找到机会的。阮志和说,Michael,小敏没事,我爸妈他们很快也会到。丁爱伟点了点头,说,对不起你们俩。景辉摇了摇头,说,我们是一家人。丁爱伟一言不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对方接了以后,他说,我是丁爱伟,请吴小姐听电话。过了好一阵,对方才来接。丁爱伟说,吴小姐,你想我怎么做?我都答应。吴日琼说,丁生,很久不见,我看你有误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丁爱伟觉得诧异,说,小敏的事你不知道?吴日琼道,唐小姐的事我怎么会知道?丁生你和她好事近了吧?丁爱伟说,吴小姐,好,我就当你不知道,小敏下午被人劫持,对方扬言是冲着小敏,但不要钱,她的处境很危险,小敏的两位表姐也同时被劫持,我想吴小姐如果你有什么消息请告诉我,也请告诉对方,任何条件我都答应,只要小敏三人平安无事,也请吴小姐你保密这件事,因为这关系人命。对方沉默了很久,说,丁生,我会保密,我也觉得很意外,但我帮不了你,因为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丁爱伟心里一动,说,吴小姐,谢谢,你就看在我以前曾经给你帮过忙,如果有什么消息就通知我一声,这里的电话是××××××。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号码,挂上了电话。      景辉说,真是吴家?丁爱伟说,爸爸还在要彪叔阿滔追查,但十之八九,除了吴家,小敏和唐家并没有得罪别人,我们家也没得罪别人,而对方又不要钱,只是要找小敏的麻烦。。。他说不下去了,掉下泪来。景辉揽住了他的肩膀。阮志和说,听起来,你说的那个吴小姐不知道。丁爱伟说,她就是知道,也不会承认。阮志和说,这个吴小姐人怎么样?丁爱伟心乱如麻,没有回答。景辉说,我以前见过她几次,好像不是太难缠。丁爱伟于是就把去年底唐敏怀疑吴日琼喜欢他的事告诉了两人。景辉点点头,但说,吴小姐上半年已经和谭家少爷订了婚,她可能是真的不知道,她家里人做的,她也不一定会知道。然后他就把前年大世界以及去年植物园的事告诉给了阮志和,丁爱伟又谈到暑假见过吴日宇,现在想起来他当时脸色就不善,吴日川也已经从港大毕业,所以他和父亲来之前就怀疑了吴家。刚才,他们在书房商议的结果,觉得今天抓唐敏确实是个好机会。平时在港大太招摇,港大还有丁家的保镖,其他时间唐敏多半和丁爱伟在一起,而今天,除了司机,只是三个女人一路,只开了一辆车,保镖没有随行,而且制造车祸混乱也算用心良苦。      阮志和听完,说,既然是宿债,一定不容易解决,Sophia和Lizzy在他们手里一时一样多一分危险。景辉说,他们应该会顾忌我们家,Lizzy可能还好,但Sophia,他们不知道她是谁。。。于是他就起身去了书房,和文强谈了谈这个问题。阮志和对丁爱伟说,你再打电话给那个吴小姐,就说让她安排我们见她的家人。丁爱伟说,如果她还是否认呢?阮志和说,不管她,只要让她去传递消息就好了,如果她不想小敏有事,她会去传,如果她想小敏有事,她也会去传,只要告诉他们就只有我们三个去,长辈们不会卷进来,到时候我们先救了人再说。这时景辉走了过来,说,这样也好,最不济,也是投石问路,比坐在这里什么做不了的好。丁爱伟于是又打了电话给吴家,说找吴小姐,但没说自己是丁爱伟,而是另一个他知道的和吴日琼认识的人的名字。吴日琼很快就来接了电话。丁爱伟于是说了三人的意图,请她帮忙通传。吴日琼说,丁生,我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我不知道,请你不要再打电话来骚扰我。丁爱伟只是说,吴小姐,麻烦你了。就挂了。      又过了一会儿,阮培杰夫妇一行到了许家,景辉立刻领他们进了书房。进去以前,齐曼婷对三人说,不要担心,谁都不会有事。    第五部 (五十二)   景华回来以后,也大为吃惊焦虑,他对三人说,她们一定不会有事。长辈们继续在书房筹划,那里有另一条备用电话线路。晚上十点多,阿彪父子打电话来说有线索表明可能是吴家在背后操纵这件事,三人关在什么地方还找不到,也不知道现在是单独关着还是关在一起。但厅里的电话一直没再响过。夜里,丁爱伟睡在沙发上等电话,景辉和阮志和睡在一楼的最靠近厅的一间客房,景辉要阮志和睡在床上,自己打地铺。这三人显然无法安枕,但他们又强迫自己一定要休息,明天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新情况,虽然长辈们都宽慰他们,他们也知道长辈们都在做方方面面的布置,只是没时间解释给他们听。      从下午知道蕴纹被绑以后,阮志和下意识的有一种特别的不安,凌驾于他的其他忧虑之上,虽然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他有时候在心里自嘲,可能自己因为南洋的前车之鉴,有点儿过敏,所以他也没有告诉景辉丁爱伟以及自己的父母。这时候,他躺在黑暗里,思绪平复了一些,他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他和蕴纹成婚以后的这短短的不到两个月里的事。新婚之夜。。。“Calvin,你说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会很漂亮?” 第二天,她坐在镜子前梳头。。。“上个月已经基本不疼了”,“医生以前说过,可能结了婚就会变好”。。。他心里一阵轻快愉悦,但是突然,那句话变的异常清晰,反复在他耳边回响:“Calvin,你说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会很漂亮?” 他就在心里突然一惊。脑海里飞快地串起了很多事。蕴纹这个月的那几日应该在中旬,但蕴纹好像一直在晚上去跳舞房,他和蕴纹也好像一直。。。她生日那天他们还在一起过,那天他们难得又去Autumn晚饭,所以他记忆犹新。。。现在十月就快结束。。。只是过去的这个礼拜,她说自己有点儿累,没进舞房,在晚上他也只是抱了抱她。。。      想到这里,他又突然回想起今天下午蕴纹出门以前的情景。她还是坐在镜子前梳头,他走过去把手放在她肩上,凝视着镜子里的美丽,蕴纹抬脸一笑,说,Calvin,等我回来,晚上我们去Autumn好不好?我打电话去订位。阮志和说,好,我都没什么时间陪你,对不起。蕴纹就摸着他的手说,你做事忙,很辛苦,我也不需要人陪。蕴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见她脸红了,但当时他没在意。。。于是他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景辉说,怎么了?他说,我要回家一趟,很快就回来,你不要惊动别人。阮志和出到客厅,丁爱伟自然也坐了起来,但阮志和示意他别出声,就轻声快步出了大门。景辉走到丁爱伟身边和他解释了一下,只是两人都不解究竟是什么事。      阮志和的车飞速地驶回自己家。从床上起来以后,他已经转过了无数的念头,蕴纹多半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她应该是确定了,所以今天晚上原本要在Autumn告诉自己,两人一起高兴一下。。。如果蕴纹已经确定,那一定有医生的报告在家里。。。到了家,他飞快地停车,进屋,直上主卧,开了梳妆台的抽屉柜子,床头柜抽屉。。。但一无所获。他从梳妆台上拿过那支檀木签,坐到沙发上,看着那行 “万绿正迷人,百年心事,惟有玉阑知”,突然觉着隐隐的悲凉之意,有一种莫名的心惊。然后他起身去了书房,蕴纹晚上偶尔也会在那里做事,在白天事做不完的时候,所以那里也有她的一张书桌。又慌乱地找了一阵,终于,他从蕴纹的包里翻出了一张报告,果然。。。他看那上面的日期就是刚过去的这个周四。他只感到一种巨大的心痛,跌坐在椅子上。下午撞车,虽说司机说她没有受伤,但她本来就是千金之体,现在又。。。他喃喃地说,Sophia,你现在在哪里,你好不好?眼泪夺眶而出。      等他怀揣那个报告回了许家,客厅里点着一盏台灯,景辉和丁爱伟关切地迎上来。他默默无语,把那个报告递给了景辉。景辉和丁爱伟看了以后,也说不出话来。景辉走上前搂住他的肩膀,说,先去沙发上坐坐。    第五部 (五十三)   等三人坐在沙发上,景辉起来去了后面厨房,拿了三杯水出来。三人默默地喝完水。景辉说,这件事一定要让长辈们知道,不能瞒他们,Calvin,事不宜迟,你现在就上楼去告诉杰叔和婷姨。阮志和上楼以后。景辉对丁爱伟说,我们明早就去吴小姐家,想办法和她见面,告诉她这件事,我相信她不会袖手旁观,她也是女人,而且就算她妒嫉你和小敏,但Sophia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们要想办法先让Sophia回来,她目前这种情况,处境比小敏更危险。丁爱伟说,她不会见我,我们要不请她的未婚夫帮着约她,谭子康我们都认识。景辉沉吟了一下,说,吴家不会希望谭家知道这件事,吴小姐也不会想让谭子康知道。。。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明天你和Calvin还是去吴家想办法见她,但不要让吴家其他人看见你们。。。我去找谭子康,尽量不把这件事抖露出来。      楼上,阮培杰夫妇看了报告,也一时无语。阮志和又把丁爱伟唐敏和吴家姐弟的过节,自己三人下午找吴日琼的事及想法说了说。齐曼婷说,杰哥,要不要告诉罗家?阮培杰说,不要让老人担心。。。阿婷,你和小和他们一起吧,有个照应,其他的有我们。齐曼婷说,好。就开了一个小黑箱,递到儿子面前,阮志和点点头,齐曼婷又合上了箱子,提在手上,搂过儿子,一笑,说,Calvin,Sophia会好好的,孩子也会好好的。母子俩就下了楼。这时候已是凌晨三点过了。许宅一楼很快又灯火通明。      第二天一清早,凌小珊母女也来了许家。凌小珊对文强说,许生,我要去雅群会,和外面保持联络,红瑛也走不开。。。小亮我已经打电话让他回来,阿力和小伟走不开,所以我让他来代管家里的生意,他很快就会到香港,家里有小梅。。。妹妹可以陪程程,小华小恒又一定要上班,但你们这么多人住在这里,让小群在这里帮助安排,我才放心。文强点点头,说,凌小姐,谢谢,小群,辛苦你了。爱群说,伯父放心。凌小珊又和丁力父子俩及唐鹏说了一会儿话,最后对儿子说,小伟,小敏不会有事,她是我们丁家的媳妇。然后又带爱群上楼去和程程叙谈了一阵,就和景华景恒一起出了门。唐鹏打了电话回家,向妻子交代美伦及酒店的事,阮红瑛说,唐鹏,好,我都会处理,你自己照顾自己,不要担心舅舅他们。。。小敏不会有事,她是我们的女儿,Lizzy和Sophia也是坚强的好孩子,她们都会平平安安。阮培杰对妹妹说,阿瑛,小敏绝对不会有事,你放心。      丁爱伟和阮志和带了丁家两个保镖去了吴家,齐曼婷和荣添留在家里等候,佣人负责接电话。景辉打了电话找谭子康,说生意上的事想找他马上谈。谭家现在经营着香港最大的制衣公司“天麗”,一直和華庭有生意来往,最近就在和華庭谈扩地建厂事宜。景辉虽然和谭子康认识,但谭家的业务对華庭来说,不算大宗,景辉自然没有亲自处理。所以今天景辉亲自打电话给他,还说自己早上办事,顺路可以去“天麗”他的办公室,谭子康自然觉得不寻常,他立刻答应了,然后他就看到了今早的报纸。今早,香港的各大报纸登出了昨天下午的事,虽没写具体姓名,但说明了三人的身份,说这是震惊香港的大案,警方正在全力追踪各种线索,悬赏若干。这一举动的一个目的是想让劫匪知道蕴纹是谁,好让他们有所顾忌。报上写的蕴纹的身份是教育司署总顾问,“育仁”项目委员会主席罗启瑞先生之孙,外交署长罗佑翔先生之女,澳门贸易局立委阮家之媳。文强已经预先打电话给罗家父子向他们做了解释。華庭由文强委托宋倜文全权代理。阮培杰打电话上兆和吩咐了老臣子们。蕴纹和唐敏这几天会缺席港大,也由罗佑翔和唐鹏打电话去让学校对两人的同学同事做了合理交代。      袁妙龄在港大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她去找了丁明思。丁明思于是告诉了她详情。她想了想,觉得不合宜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阮志和或阮家,于是她拨回南洋告诉了父亲。    第五部 (五十四)   景辉进来,阖上门,谭子康站了起来,和他握了手,说,许生,许太的事我看见报纸了,我能帮什么忙?景辉很意外,他和谭子康只见过一些面,除了打招呼和简单寒暄,几乎没说过什么话。谭子康和自己年纪相仿,看上去英俊能干,但没想到他如此温厚。谭子康见景辉不说话,说,许生,我们在沙发上坐吧。然后自己用对讲机吩咐了外面,再过去把门锁上了。两人坐下以后,景辉说,谭生怎么知道我的来意?谭子康一笑,说,许生,我看到报纸了,这种时候,你怎么会来谈生意,我们也从来没一起谈过生意。景辉说,谭生,谢谢。。。我们想请吴小姐帮忙,但我们和她不熟,所以冒昧来打扰你。谭子康感到很意外,他说,Joanna真的可以帮忙?景辉说,我们也不确定,但现在有一点可能我们都要试。谭子康说,那我给她打个电话,你们想什么时候?景辉说,吴小姐可以见我们的最早时间。      谭子康打到永南,那边说小姐还没来上班,他有点儿奇怪,打去了吴家,接通以后,吴家的佣人说,小姐现在在见客。谭子康更觉得奇怪,对方说,谭少,这两位年轻先生我们也不认识,好像从来没来过,小姐本来已经出门,后来就带了他们回来。谭子康看了看景辉,心下有几分明白,他说,那你告诉小姐,说我打电话找她,请她尽快复我。然后他告诉了景辉,再说,Joanna在见的两位应该就是丁生和阮生吧。景辉意外又欣喜,说,谭生,他们是去了吴家请求见吴小姐,我也希望是,那我不耽误你了,告辞,谢谢你的帮助。谭子康说,许生,你不要忙离开,Joanna应该很快会复我电话,等确定了是你的朋友再走不迟。然后就去开了门让秘书拿咖啡进来。景辉非常感动,说,谭生,我们其实素昧平生,太感谢你了!谭子康说,许生,谁都有需要人帮忙的时候,而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你随意坐吧,我要处理事情。      景辉喝着咖啡,想到庭芝三人的处境,自然又十分忧虑。他的咖啡喝到一半,吴日琼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谭子康和她讲完,对景辉说,许生,Joanna已经见了丁生和阮生,具体的她不肯说,但我想她会帮忙,她也知道你来找过了我。景辉站起来,说,谭生,谢谢你和吴小姐,我们再会。谭子康起身送他一直出了天麗,说,许生,吉人自有天相,许太她们一定平安,你多保重,我等着听好消息。景辉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谭生,多谢!等他回到许家,丁爱伟和阮志和正在厅里和齐曼婷荣添说话。于是他们告诉了景辉见吴日琼的经过。      两人一早去了吴家外面,隐蔽在暗处。吴家三父子的车鱼贯离开,两人愤恨之极,但按捺不动。等吴日琼的车出来,两人就现身栏住了她。吴日琼不认识阮志和,但她看到丁爱伟,很是恼怒,不言不语。丁爱伟走到车窗边,说,吴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你,但我们一直在这里等你,请让我们说几句话。吴日琼说,我对唐小姐的事感到遗憾,但这与我无关,我也帮不了你,请回。丁爱伟只是不走,阮志和站在车前也不离开。司机看着吴日琼等她示下。过了一会儿,吴日琼说,好,那就给你们几分钟。下车嘱司机把车靠在路边等候,和两人一行回了吴宅,在花园里谈,佣人上前说是否要上茶,吴日琼说,不要,也不要再让任何人近前来。    第五部 (五十五)   丁阮两人说了自己的来意,阮志和还把那张报告给吴日琼看了。吴日琼看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说,我看到报纸了,但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丁爱伟说,吴小姐,我相信你,但我们已经查到是吴家在背后指使这件事。。。小敏和许太的事我们再说,但阮太和小敏及丁家都无关,她现在这种情况,处境很危险,这我想吴小姐你明白,请你想办法帮忙让她回来。吴日琼沉吟了一会儿,说,其实我在家里说不上话,如果这件事真是爸爸他们做的,我也无能为力。阮志和说,吴小姐,我太太身体不是太好,她对香港的人和事也不怎么熟悉,现在只有你可以帮她。吴日琼看着阮志和,她是有点儿诧异这位阮生看上去如此年轻,已经娶妻生子,而且说话很成熟,澳门阮家果然不一般。丁爱伟说,吴小姐,我们知道你确实有难处,但我们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你就看在大家都是女人,想办法帮帮阮太。吴日琼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如果这件事真和我们家有关,阮太的事我想想办法,但我不能保证什么。阮志和说,谢谢!我和阮家都不会忘记。还请吴小姐保守这个秘密,如果劫匪知道了,我太太会更危险。丁爱伟也说,谢谢吴小姐,那我们不耽误你了。两人准备离开。吴日琼又看着丁爱伟,说了一句,Michael,我也不希望唐小姐和许太有事。丁爱伟意外又有点儿感动,说,多谢!      听完以后,景辉又把自己刚才见谭子康的事说了说。齐曼婷说,看来这位谭生人不错,吴小姐算有眼光。。。这个吴小姐看样子也不坏,可能就是大小姐脾气。丁爱伟叹了口气,说,这都是我不好,我确实没想那么多。于是又简略地说了说自己和吴日琼认识和相交的经过。齐曼婷点了点头,说,情之一字,误了多少人。。。但吴家做这件事,不只是因为小伟和小敏,这种小儿女矛盾不值得吴家上心,他们的目标其实是丁家,所以我相信他们不会真地对三位姑娘下手,但吓唬吓唬是一定有的,希望她们都能坚强一点儿。三个年轻人不明就里,对望一眼,都感到忧心忡忡。齐曼婷也不继续做解释。      不久,齐曼婷接到了袁世雄的电话,两人低声说了说,最后,三个年轻人听到齐曼婷说,世雄,谢谢,连累要你这么做不好意思。然后齐曼婷和荣添就去了书房。爱群领着佣人端出茶水来,说,喝点儿水休息一下。然后她走到丁爱伟身边,把手按在他肩膀上。丁爱伟眼睛闭了闭,也拍了拍妹妹的手。爱群说,大哥,别急,我想一切很快会好的,小敏她们会平安回来的。丁爱伟点点头。然后爱群自己收了杯子去了厨房。景辉说,我去看看妈妈。就径自上了楼。程程和港生坐在房间的沙发上,见景辉进来,港生说,我下去看看Flora需不需要帮忙。程程对景辉说,小辉,你别着急,有爸爸在,什么事都会化险为夷,小芝一定不会有事。景辉说,妈,我没事,您也不要担心,Lizzy她一定能平安回来。程程搂过儿子,点点头。      从母亲房里出来,景辉下意识地走上了三楼自己的房间。他看着整整齐齐空空荡荡的房间,心痛如绞。他坐到床边,看着庭芝那一侧枕头边放着的那本《Gone with the Wind》,掉下泪来。他摸了摸那本书,还有庭芝的枕头,隐隐闻到庭芝头发上的香气,心里觉得了安慰,他轻声说,Lizzy,你一定要坚强。。。下楼以后,景辉去找了港生让她再去陪母亲,又对丁爱伟说,Michael,你去房里躺一下,有情况我们会通知你。丁爱伟点了点头,走去了一楼的另一间客房。门关上以后,他靠在门上,只感到心力交瘁。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的思想一直没有停歇过,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因为不敢想。“小敏”这两个字现在在他心里触目惊心,说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其实也异常艰难,但他在很多时候又不得不说。他躺到床上,拉过被子来蒙上了头脸,立刻泪流满面。    第五部 (五十六)   这个时候,三姐妹被关在同一个屋子里。这是一间乡间别墅的主卧,有洗手间和浴室,但窗子都被封死了。屋子里有一张大床,三姐妹昨晚上就一起和衣横躺在这间床上,自然是没睡着,也不敢睡着。蕴纹一直没有告诉两人自己已经怀孕的事,怕她们更害怕焦虑,但她尽量多闭目养神,现在还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她现在想的是Calvin一定急疯了,但她依然有点儿安慰,自己幸好还没告诉他孩子的事,那他会更加痛苦。然后她想到了霍青桐和云蕾,觉得自己心里充满了一种豪情,恐惧反而远离。昨天被关进来以后,她一胡思乱想,就强迫自己去想这书里的两个人物,就会有所安慰。她的手下意识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觉得一阵甜蜜,在心里说,宝宝,不要怕,爸爸很快就会来的,有妈妈在,宝宝一定平安无事。      庭芝坐在沙发上,也闭着眼睛。昨天来了这里,她一直思潮起伏,最初是惊惧害怕,后来她想到景辉文强夫妇和自己在美国的家,心里镇定了不少,她现在常常想自己和景辉走在一起以及成婚以后的种种情景,想那本小狐狸的书,还有景辉说的那句“小狐狸很勇敢,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心里就会暖流阵阵。唐敏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下面布满了守卫,她昨天进来以后,几乎没说过什么话。蕴纹和庭芝一直宽慰她,她只是点点头,说,我不怕,我们都不会有事,Michael和爸爸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只是现在她想起丁爱伟,心里难过,她知道他一定焦急伤心到了极点,于是她淌下泪来,这是她在事发以后第一次流泪。      突然,门开了,进来两个男人。三人吃了一惊,唐敏立刻擦去了眼泪。其中一个人说,唐小姐,请跟我们走。蕴纹和庭芝大惊。蕴纹迅速下了床,庭芝拦在唐敏身前,说,你们要干什么?那个人说,许太,你让开,这不关你的事。蕴纹也站到了庭芝身边,说,要走我们三人一起走。另外一个人嘿嘿一笑,说,我劝你们两位识相点儿,你们和这件事无关,别逼老子动手,你们这么漂亮矜贵的小姑娘,动起手来,老子可不敢保证什么!庭芝刚要说话,唐敏说,表姐,你们不用担心,我和他们去,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然后就分开两人,走到前面,冷冷地说,走吧。这两个人很意外,没想到这个小妞如此大胆,对望一眼,分开两旁,说,请吧。蕴纹说,小敏。。。唐敏只回头一笑。三人出了房门,门又被锁上了。      两人惴惴不安,坐到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庭芝说,表姐,Margaret不会有事的。蕴纹点了点头。庭芝说,你脸色不好,再去躺躺。起身来扶。但她才扶住蕴纹,蕴纹就昏倒了。庭芝大惊,立刻又扶她躺倒在沙发上,然后从床上拿了被子过来给她盖上。过了一会儿,蕴纹还是没有醒转,庭芝越来越着急,下定了决心,往门边走去。但没走两步,就听见蕴纹微弱的声音,说,Lizzy,不要去找人,我没事,你过来,我有话说。庭芝折返来。蕴纹就告诉了庭芝自己已经有了孩子。庭芝很兴奋,说,表姐,真的?蕴纹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庭芝又立刻焦急地说,表姐,那这样不行,你在这里很危险,我还是要去找人。蕴纹说,Lizzy,你去找人没用,他们知道了,只会更麻烦,我们可能更危险。庭芝一阵清醒,又无比的难过,握住了蕴纹的手。蕴纹又微笑道,我没什么事,刚才只是因为担心Margaret,休息休息就会好的。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庭芝还握着蕴纹的手,霎那间心乱如麻,一边是表妹,一边是表姐,她们现在都非常凶险,就忘了自己了。    第五部 (五十七)   唐敏被那两人带到了另一间屋,锁上了门。她戒备的盯着两人。那两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说,这小妞胆子真大,到了这地步还不哭。另一人说,今天可是便宜了我们倆!两人走上前来,唐敏心里极度惊恐,一直往后退,但依然盯着两人,不言不语。最后退到了墙角,无法再退。唐敏说,两个男人欺负一个女人,好有本事!那两人一愣,又一起大笑起来。一人说,没想到,这小妞不仅漂亮,还这么有性格!另一个人说,唐家这种有钱人,还能生出这样的女儿来,不容易!唐敏冷冷地说,你们俩都是死路一条。那两人心里都一惊。一人随即笑道,小妞,你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了,还说风凉话!另一人说,唐小姐,一会儿你会很快活,你会很感谢我们!唐敏立刻扬手打了两人各一耳光。两人大怒,一起把唐敏拖到另一边床上,就要撕她的衣服。唐敏一路拼命挣扎,奈何挣扎不开,这才痛哭流涕。两人大笑,说,小妞终于怕了!      突然,门上一阵急促的声响。两人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人说,是谁?外面的人说,豹哥。两人一愣,就去开了门。进来一男一女。两人不认识那个女人,对那男人道,豹哥,我们只是按您的吩咐。。。那男人一使眼色,让他们禁声。对那女人道,吴小姐?吴日琼见唐敏躺在床上,穿着外套和裙子,衣服头发凌乱,在默默地流泪,心下恻然,还残留的对她的妒恨突然就消散殆尽。她转脸对豹哥说,豹哥,她是我的朋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为难她。豹哥躬身道,吴小姐,这是全叔吩咐下来的,我们也不敢怠慢。吴日琼微微一笑,说,豹哥,我们不过几日不见,你就不卖小妹的面子了?豹哥说,吴小姐,我还没恭喜你订婚。吴日琼又一笑,说,豹哥,你太见外了。。。痛快点儿,我的忙你究竟是帮还是不帮?豹哥一阵迟疑,说,吴小姐,你是我的恩人,你的忙我一定帮,但全叔那里。。。吴日琼说,我们现在把唐小姐送回她表姐那里去,然后我和你一起去见全叔,我还有别的话对他说。豹哥心里计议了两下,说,好。吴日琼就走到床边,扶起唐敏,说,唐小姐,你没事吧?唐敏这才看清了是她,点了点头,说,谢谢,我没事。立刻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擦了擦脸。豹哥在前面带路,吴日琼和唐敏并肩回了刚才那间大屋。      蕴纹还躺在沙发上,睁开了眼睛,庭芝站起来,急急地走到唐敏身边,握住她的手,说,Margaret。。。唐敏说,我没事,要谢谢这位吴小姐。庭芝不认识吴日琼,看她穿着橙色毛衣,黑色牛仔裤和长靴,挎着皮包,打扮入时,修饰精致,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心里有点儿奇怪,对她说,吴小姐,大恩不言谢,我们都会记住。然□芝就想起了以前唐敏丁爱伟同吴家的纠葛来,心里恍然。吴日琼摆了摆手,走到沙发边,看了看蕴纹,说,你是阮太?蕴纹觉得诧异,点了点头。吴日琼说,你觉得怎样?蕴纹更诧异,说,还好,有心。吴日琼说,你气色看起来不好。蕴纹说,我没事,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多谢你救了Margaret。吴日琼点了点头。折返来对庭芝说,你安慰一下唐小姐。就和豹哥一起出去了。庭芝立刻搂过唐敏,唐敏又开始流泪。豹哥见吴日琼怒气冲冲,低声说,吴小姐,其实我们不过是吓吓那个唐小姐,不会真把她怎么样。。。吴日琼说,全叔在哪里?豹哥说,我送吴小姐去。吴日琼又看看他,豹哥立刻说,吴小姐放心,这里的人不敢乱来。吴日琼点了点头。两人出了别墅。      等吴日琼见到彭全,她一笑,说,全叔,侄女很久没来给您请安了。彭全也呵呵一笑,说,世侄女,你太客气了,我前一阵子见过南哥,听说你就要出阁,全叔到时候一定送一份大礼!吴日琼说,谢谢您!您和全婶好吗?彭全说,好,有心。世侄女,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吴日琼说,全叔,我是来请您给我帮忙的。彭全笑道,世侄女,你这是讲笑了,南哥什么事办不到?吴日琼说,全叔,我想单独和您说。彭全于是屏退了手下。吴日琼说,全叔,这件事爸爸就办不到。彭全看着她。吴日琼说,全叔,我知道许家那几个人在您这里。彭全刚才已经听豹哥说了吴日琼去了别墅的事。他于是一笑,说,世侄女,那是全叔生意上的事,我们不谈了吧。吴日琼说,全叔,侄女是僭越了,只是那三位姑娘是侄女的朋友。彭全说,世侄女,恕我不能从命。吴日琼说,全叔,我明白,您有难处,我并是要求您放了她们三个。彭全看着她。吴日琼说,我只是想请您不要为难她们。彭全一笑,说,世侄女,你放心,全叔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不会为难姑娘家。    第五部 (五十八)   吴日琼说,全叔,您我信得过,但那位唐小姐年纪小,请您高抬贵手,别再吓她。彭全沉吟不语。吴日琼说,豹哥都告诉我了,既然您本来就不准备真地难为她,就卖这个面子给侄女吧。彭全说,好,全叔答应了。吴日琼接着说,谢谢!我想全叔您已经知道了其中一个是澳门阮家的人。彭全点点头。吴日琼说,阮家不好相与,我为您担心。彭全只是一笑,说,世侄女有什么高见?吴日琼说,全叔,您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我也不知道您为什么扣了那三位姑娘,但我知道了是您做的以后,确实为您担心。。。不管您是怎么打算的,我觉得开罪了阮家,您将来的麻烦会很大,而且阮家不在香港,他们如果想对您不利,香港地方方面面都挡不住他们,就不论阮家,她还是香港的官家小姐,罗家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也是为什么我来见您的另一个原因,我不想您和彭家有事。      彭全一笑,说,有心,世侄女,那你觉得要怎么办?不得罪也得罪了,唐阮本来就是亲家。吴日琼说,就先不论唐小姐,那位阮太是我的朋友,我会帮您说话,但您知道,这不够,您还是要自己亡羊补牢,自己向阮家罗家表示一下诚意。彭全说,你觉得还来得及?吴日琼一笑,说,本来是来不及了,但我刚才说了,那位阮太是我的朋友,这就好商量了。彭全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世侄女,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管了。吴日琼说,全叔,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是为了朋友,您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恕侄女冒昧,不管您为的是什么,您都要为自己和彭家留一条后路,到时候,谁能够真正地为你们?彭全非常诧异,看着吴日琼,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胸中有这种丘壑。。。她虽然对家里的事都不知道,但她也是吴家的人,有那样的父兄,自然也不是弱女。。。想到这里,他说,世侄女,谢谢,全叔很感动,你没把全叔当外人,好,全叔就听听你说怎么个亡羊补牢法?吴日琼就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彭全说,你觉得可行?吴日琼说,全叔,那三位姑娘都是我的朋友。彭全良久不语。最后说,好,就按你说的办。吴日琼一笑,说,谢谢您!彭全说,世侄女,应该我谢你。      这天晚上十点钟左右,许家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对方说,我找阮志和先生。丁爱伟于是把听筒递给了阮志和。阮志和说,我就是,请讲。对方说,阮生,我们是受人所托,已经将阮太送去了玛丽医院。阮志和大惊,说,她出了什么事?对方说,阮太没事,我们只是让你去那里接她。阮志和心里一阵轻松,一阵狂喜,说,请替我谢谢你的朋友。对方说,托我们的这个人有一个要求。阮志和说,请讲。对方说,阮太在玛丽医院登记的名字是Jenny Smith,也不是香港本地人。阮志和说,我明白了,我们也不会透露真实身份,更不会公开消息,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对方说,阮生果然是明白人,谢谢。阮志和说,请你转告你的朋友,我和阮家永远不会忘记。对方说,希望你说到做到。就收了线。      厅里众人都看着阮志和,大家也大概明白了,阮志和又说了说。齐曼婷欣喜地搂过儿子,说,太好了!荣添说,小姐三少可以放心了!景辉和丁爱伟也说,这太好了!阮志和对两人说,谢谢你们,这一定是吴小姐。两人都摇了摇头。阮志和继续说,小敏和Lizzy也不会有事。景辉说,嗯,你快去吧!阮志和说,你们一起去吧,顺便问问小敏她们的情况。丁爱伟说,我们都去太招摇了,而且Sophia一定需要好好休息,现在别打扰她了。阮志和点了点头,对齐曼婷说,妈,我想我们还是回这里。齐曼婷有点儿诧异,但她一笑,说,好。然后对景辉说,你们家反正有地方。景辉心里感动,蕴纹现在毕竟在非常时期,说,Calvin。。。阮志和说,你去和Flora说一声,安排一下,妈,您打电话给爷爷他们,再打给我家,让把Sophia的东西送过来。    第五部 (五十九)   日光灯柔和地倾泻在玛丽医院的这间小小的病房里,蕴纹躺在浅绿色的被子下面,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阮志和看见她的长发和小刷子一样的睫毛,仿若隔世,眼泪又夺眶而出。过去的一天一夜他度日如年,如今失而复得,有狂喜又有酸楚。他轻轻地走近,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蕴纹轻声说,Calvin,别担心,我很好。然后睁开眼睛看着他。她刚才朦朦胧胧,但阮志和一进来,她就知道了。她看见阮志和脸上有泪痕,微微一笑,说,你真想我,对不对?阮志和握住她的手,哽咽不语。她又一笑,说,你高兴吗?阮志和一定已经见过医生,他应该知道孩子的事了。阮志和微微一笑,握紧了她的手,轻轻地说,嗯。蕴纹也甜甜地一笑,说,他很好,你也不要担心。阮志和说,你闭上眼睛休息吧,添叔去办手续了,他回来,我们就可以走了。蕴纹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又说,Lizzy和 Margaret暂时没事,是吴小姐救了Margaret和我。阮志和点点头,说,你别说话了,很晚了,先休息吧。      等阮志和抱着蕴纹进了许宅大门,齐曼婷和爱群就迎了上去,一起上了三楼爱群叫佣人准备好的客房,夫妇俩的东西都搬到了那里。等阮志和把蕴纹放到床上,爱群说,Sophia,我帮你把衣服换了,好不好?蕴纹闭着眼睛点点头。于是齐曼婷和阮志和先出去了。后来爱群出来,对阮志和说,Sophia已经睡着了,她说让你今晚在这里陪她。阮志和点点头,和两人一起下了楼,告诉了众人蕴纹说的那句关于庭芝唐敏和吴小姐的话。这一夜,丁爱伟和景辉睡在一楼的同一间客房里。景辉说,Michael,形势在变好,你不要太担心了,小敏不会有事的。丁爱伟说,嗯,Lizzy也一定能平安回来。景辉说,这个吴小姐其实不错,谭生也没看错人。丁爱伟没说话。景辉说,你还在怪她?她一个女孩,就算妒恨小敏,做不了这种事的。丁爱伟说,没有,他们家不知道和我们家有什么大不了的过节。景辉说,别想了,早点儿睡,明天可能更多事。      第二天,蕴纹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她见床边坐着爱群。爱群微笑道,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儿?蕴纹说,嗯,好多了,谢谢。爱群说,你可以起来洗澡吗?要我帮你吗?Calvin在楼下和大哥他们在一起。蕴纹说,不用了,我可以。爱群于是说,那我下去告诉 Calvin,过一会儿再叫他们给你送早饭上来。就出去了。等蕴纹洗完澡出来,阮志和坐在床边,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阮志和搂住她,说,觉得怎样?蕴纹说,已经好多了。阮志和说,孩子有没有让你觉得不舒服?蕴纹说,没有。阮志和点点头。蕴纹说,你瘦了。阮志和说,我很好。然后抬起她的脸来,亲住了她。良久,两人分开,阮志和说,Sophia,你一定要好好的。蕴纹说,嗯,有我们的宝宝一直陪着我,我不会有事。然后就告诉他自己在出事以后,一直想着书里的英雄。阮志和一笑,说,你这次也算是做了女英雄了!      蕴纹早饭后,她要阮志和叫了景辉和丁爱伟上来,又和三人详谈了出事那天的事以及她回来以前发生的事。那天三人买了东西回来,天色已有点儿暗,车才开出闹市区不久,前面的车突然停了下来,司机来不及踩刹车,就撞了上去,然后后面一辆车也跟着追尾。三人受了惊吓,互看有没有受伤,前后车上就有两人下来了,唐家的司机下去和他们理论,庭芝说要下去报警有车祸,开了车门,三人下去以后,很快就被人劫持去了后面那辆大车,开走了。然后就被蒙面送到了那个乡间别墅,三人关在一起,没人来和她们说话,只送了晚饭和第二天也就是昨天的早饭。然后就是昨天早上唐敏被带走,吴日琼又带了她回来,后来吴日琼一直没再出现。吃完晚饭,天全黑了以后,蕴纹躺在床上,又进来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其中一个男人是早上和吴日琼一起来过的豹哥,他对她说,阮太,我们受吴小姐之托送你去玛丽医院见阮生。      三姐妹不知是真是假,都不作声。豹哥一挥手,那个女人就走到床边,拿开了被子。蕴纹只好下床和他们走。这个女人蒙上了蕴纹的眼睛,看样子是要带她离开。蕴纹于是对豹哥说,那我的表妹们怎么办?豹哥不回答。庭芝和唐敏也只能看着蕴纹被带走了。然后两男一女领蕴纹出了别墅,上了一辆车,在车上豹哥告诉蕴纹她在玛丽医院将用假名,而且让她绝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说这是吴小姐的意思,都是为了她的安全。到了医院,解开她的眼睛,但两个男人没进去,是由那个女人给她登得记,并扶她到急诊室,还没见到医生那个女人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说,你不要自己离开,我们已经通知了阮生,他会来接你。医生来了以后,蕴纹就说自己怀孕了,但今晚觉得很不舒服,请他看看。于是医生给她做了一些简单检查,最后说没什么问题,注意休息,她说等家人来接她,医生就让她躺去了那间病房里,不久阮志和就到了。    第五部 (六十)   蕴纹说完以后,丁爱伟脸色更加沉重,景辉握住他的手,说,小敏没什么事,你别难过。阮志和说,有吴小姐在,小敏不会有事的。蕴纹也说,Michael,吴小姐一定会帮忙,她们很快就能回来。丁爱伟没说话。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罗家父子和齐曼婷。于是景辉和丁爱伟就下去了。两人去了书房告诉文强他们蕴纹说的经过。然后丁爱伟问父亲,爸,我们什么时候能救小敏她们出来?丁力说,你要相信两位伯父,唐叔和爸爸,小敏她们也不会有事。丁爱伟不语,出去了,景辉也跟了出去。景辉见他一直沉默,知他心情很坏,自己也不好说话。两人就坐在沙发上。荣添坐在一边,看这情景心里明白,但不知道劝慰什么好,他知道年轻一辈都没经历过大风大浪,自然失措,三少因为南洋那件事有所历练,所以比较镇静。过了一会儿,齐曼婷和罗家父子下来,一起去了书房。      楼上,阮志和告诉蕴纹他在医院也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蕴纹于是一笑,说,那你和医生怎么说的?阮志和笑道,我说我是你表弟。蕴纹咯咯一笑,说,那医生还告诉你我怀孕了?阮志和就正色把妻子搂进怀里,说,我周日就知道了。蕴纹停了笑,看着他说,你怎么知道的?阮志和就从怀里拿出了那份报告。夫妇俩一起看着这张报告,都有一种后怕。然后蕴纹长吁了一口气,拿出他颈子里挂着的白玉观音来,摸了摸。阮志和轻轻地抱着她。过了一会儿,蕴纹说,那这两天你一定非常担心难过。阮志和说,嗯,和你一样。蕴纹说,我还好,我以为你不知道。阮志和说,在那种地方,那种情形下,怎么可能好?      蕴纹说,Lizzy和Margaret也在,我觉得我们都很坚强,特别是Margaret,她年纪那么小,我们都觉得你们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而且我还有宝宝和我在一起。阮志和亲了亲她,两人待了一会儿,蕴纹说,现在Michael和Charles一定很着急。阮志和就告诉了蕴纹丁爱伟和自己去找吴小姐请求她帮忙让蕴纹回来的事,还有这两天大家都待在许家想办法等消息,并说,看情势,吴小姐是有心无力,没法救小敏和Lizzy出来。蕴纹点点头,说,Calvin,你下去忙吧,我现在很好,孩子也没事,还有Flora,Charlotte可以照顾我,你不用老来陪我。阮志和说,嗯,你好好休息,多睡睡觉,下午许家的医生还要来看你,有任何需要你就告诉Flora。。。这几天我想睡在下面,比较方便,但我得空就来看你。昨天晚上,他睡在这里,一直握着蕴纹的手,蕴纹虽然早已睡着,但自然知道。蕴纹说,好,你去忙吧。      这天下午,齐曼婷和荣添又去了书房。景辉对丁爱伟和阮志和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敢对小敏下手,又不是为了钱,吴家一定不简单,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丁爱伟说,嗯,怪不得长辈们都不肯多谈,但吴家的靠山难道比我们这几家还大很多?那就是英国人了。。。阮志和说,他们一定有暗门生意。两人有点儿诧异地看着阮志和。阮志和就把南洋那件事里万东山和麻哥的那次会面又说了说,然后说,我问过爸妈,他们都不肯谈,但他们都互相认识,我们家还有恩于东叔。。。而且妈妈昨天说的那句,他们的目标其实是丁家,我很怀疑,Michael,你们家能和他们有什么过节?你们又不卖药。丁爱伟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家也有暗门生意?阮志和摇了摇头,说,现在可能没有,但以前。。。我们家你们可能不太清楚,我们经政府允许,同时约束澳门的江湖事务。      丁爱伟只觉得不能相信。景辉也有点儿震惊,说,你怎么知道?就是有,杰叔婷姨也不会让你知道。阮志和说,我从小在家里长大,虽然爸妈大哥二哥都不谈这些,但我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丁爱伟还要问,阮志和一笑,说,你别问了,我不会再说了,你们也要保密。景辉点点头,说,嗯,怪不得长辈们都很沉重。现在不仅是许宅,警方也派驻了人手在唐丁罗三家。丁爱伟说,那我们怎么办?阮志和说,我们什么消息都没有,什么背景都不知道,没法办。景辉说,那你的意思是。。。阮志和说,我们去和长辈们说,让我们也加入。丁爱伟说,他们不会同意的,出事以后,他们都不让我们去书房。阮志和说,我们不说我们的怀疑,我们只说要参与,因为这也是我们自己的事,他们没有理由把我们排除在外。    第五部 (六十一)   在书房,众长辈听完三人的要求,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齐曼婷让荣添先出去。然后对阮培杰说,杰哥,我看,孩子们既然有这个心,我们就答应了吧。阮培杰看着齐曼婷,说,阿婷。。。齐曼婷说,任何事总是要靠自己的。阮培杰沉默不语,看着文强。文强看了看丁力,丁力也看着他。文强又看了看唐鹏,唐鹏说,强哥,让孩子们历练一下也好。于是文强说,你们三个坐下。三人坐下以后,文强说,目前我们查到吴家是因为严小姐的事,但这件事也不足以说明问题。然后详细讲了讲。严岚一早就在暗地里和吴永南走在一起,去年丁爱伟和云凤的绯闻就是吴永南为了帮她而制造的,严岚从今年开始,觉得自己星途不顺,因为雲天为了应变市场,将重点推出武侠戏,杨芮蕊开始在公司受到重用,但严岚认为这是丁家怀恨自己去年找丁力谈迪梦的事而故意打压她,所以吴永南为她出头。景辉说,爸,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些?丁力说,如果你想知道,很多事就可以知道。丁爱伟觉得父亲和平时确实不一样,他不禁对阮志和刚才说的话又相信了几分,然后他就想起了阿滔管理的那些保镖。。。他说,但吴家怎么敢和我们家做对?阮培杰说,吴家在香港地卖违禁品。三个年轻人大吃一惊,所谓的违禁品就是白粉海洛英,虽然他们一点儿都不了解香港的地下社会,但这个名词自然听说过。      景辉说,警方和陈叔他们不知道?文强说,他们知道,但没有吴家,也会有别家。阮志和一笑,说,官匪本是一家。众长辈们大感意外,他们都没想到阮志和会明白这一点。齐曼婷点了点头,对阮培杰笑道,Calvin真是我们的儿子。景辉和丁爱伟还没有完全明白。文强说,在任何圈子里,都有游戏规则,但这些游戏规则是相似的,只要是人的圈子。景辉和丁爱伟隐隐地开始清晰。丁力说,所以吴家没有什么不敢做。丁爱伟说,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文强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我们要谋定而后动。景辉点点头,他明白了,他和父亲平时下棋的时候经常谈论棋法,衍生谈兵法,本来他以为父亲只是和自己一样,因为生意而钻研兵法,其实不尽然,父辈们都经历过乱世和战争的洗礼,现在看来,那一定是血与火的真实体验。丁爱伟也明白了,他小的时候去射击场,起初害怕拿枪,害怕枪声,但父亲一直强迫自己,而父亲平时在其他事情上都挺随和。但他看了看唐鹏,唐叔平时连枪都不摸的。唐鹏见他看自己,一笑,说,我是Calvin的姑父,你们的亲家。丁爱伟又明白了,唐叔其实什么都清楚,他只是不喜欢摸枪,也没必要。唐鹏又一笑,说,Michael,保护小敏的责任我已经交给你了。      唐鹏的这句话让三个年轻人心里都热血沸腾。齐曼婷说,好了,我看你们明白了,许生再继续讲吧。文强说,但是严小姐的事不足以让吴家花这么大心思,担这么大风险,因为那还是私情。三个年轻人点了点头,这个道理容易明白。文强继续说,所以,我们现在还在调查和分析,吴家别的意图是什么,这可能牵涉的就不止是丁家了。景辉心里陡然一沉,说,爸,您的意思是我们家和Lizzy也是他们的目标?文强说,嗯,我们要考虑这种可能,宁可信其有。阮志和说,那他们为什么放了Sophia?三个年轻人心里现在都觉得吴日琼确实不可能真正操控局面。阮培杰说,这可能有好多因素,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内部不能完全一心,有人想给自己留后路。阮志和说,爸,您是说他们故意卖这个恩给我们?阮培杰说,嗯。但是他又一笑,说,但结果是我们得益。齐曼婷说,我看那个吴小姐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才能救了 Sophia,有那样的父兄,女儿不会弱。丁爱伟说,但我看她并不知道家里的事。齐曼婷说,没有人家希望女儿卷入这种生意上的事,但总会耳濡目染,品性决定她会怎么使用这种能力。然后她看了看儿子。阮志和对母亲微笑了一下,他知道母亲这也是在说他。齐曼婷再看向丁爱伟,说,在关键时刻才能看出一个人究竟怎么样,在平时人人都会犯各种错误,我们都不是完人圣人。丁爱伟点点头,明白她在说吴日琼。      景辉说,爸,如果我们一直分析不出,到了一定的时候还是要行动的。文强点了点头,这个儿子真像自己,说,见机行事才能百战百胜,没有什么事是可以预先做好万全准备的,形式不断变化,就和下棋一样,不到最后结局,胜负难分。。。所以你们明白了,小芝和小敏暂时不会有事,这是他们的筹码,任何一个人有事他们就先输了,一步错满盘皆落索。景辉说,那陈叔他们不能帮我们吗?保护市民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丁力说,他们已经在帮我们,但很多事他们做不到,或者做不了那么快,但时间对我们很重要。齐曼婷一笑,说,任何事总是要靠自己,只有你自己才最熟悉和关注自己的事。阮志和现在对南洋那件事更加清楚了,虽然他还是不知道任何细节。他说,我去问问Sophia,她对关她们的地方,总能提供一点儿线索。阮培杰说,她知道的不一定正确,他们送她去医院,一定是绕路的,而且既然放了她回来,对方知道有所泄漏,可能会有其他安排。景辉和丁爱伟都吃了一惊,说,Lizzy和小敏可能被转移和分开了?怪不得蕴纹回来以后,长辈们都没去问她,除了齐曼婷还有程程去看她嘱咐她,本来他们以为是想让她休息。男人们都没说话,齐曼婷一笑,说,你们只要明白她们现在还不会有事,就可以专注自己要做的事。    第五部 (六十二)   周三一早,丁力直接打电话上了永南药业,说了自己是谁,说找吴永南。过了一会儿,吴永南接了。丁力说,吴生,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我们坐下来谈谈。吴永南说,丁生,你太客气了,小弟这几天事忙,实在抽不出空来,对不起。丁力说,吴生,严岚小姐现在好不好?吴永南有点儿意外,说,严小姐是丁生你的人,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丁力说,我这两天没见到她,我听说她和你一起走。吴永南有点儿明白,说,丁生,女人对我来说,就像对丁生一样。丁力说,好,那吴生请关注一下明天的早报,有空再打电话给我!就挂了。到了中午,丁力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对方说,丁生,下午三点在万盛,不见不散,你一个人来。万盛是一家私家俱乐部,不是吴家产业。但众人总有担心。丁爱伟对父亲说,爸,我陪您吧,我不进去。丁力一笑,说,小伟,你去了我还要担心你。文强说,翰林的人会在附近,你自己当心。丁力点点头。      下午三点,丁力进了万盛,门口的领座立刻请他进了一间包厢。里面只有吴永南一个人。丁力笑道,吴生,爽快!吴永南说,丁生,好久不见,小弟不敢不敬,你先请。丁力于是拿起了球杆。两人打了两杆,吴永南说,丁生,我们歇歇再打。丁力一笑,说,吴生你不是事忙?吴永南也一笑,说,请。两人坐在沙发上,那里有放好的一盘酒杯,里面全都斟好了红酒。吴永南笑道,丁生,丁太是行家,小弟挑的这支不知道能不能入你的法眼?丁力拿起一只杯子来,一下喝完,说,吴生,这种玩意儿我可不在行,陪不了你。吴永南一笑,也喝干一杯,说,好,丁生,我们就谈正事。。。你找我究竟什么事?丁力说,吴生,我几时得罪过你?吴永南说,丁生,这话客气。。。我和丁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丁力有点儿意外,说,如果我没记错,是十年前。吴永南点点头,说,那是丁生第一次见到小弟。丁力看着他,吴永南说,我认识丁生可比那早的多。丁家战前在香港的地下世界有分,所以吴永南那时见过丁力也不奇怪,只是那时吴永南不过是个年轻人,不是吴家的长子和主事,吴家实力弱不怎么排的上号,丁家又不做黑道生意,所以丁力没和他打过交道,丁力认识他是战后吴家开始在黑道迅速上位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吴家的药材生意也开始兴隆,吴永南开始频繁地出席商界的酒会。所以丁力听了这话,只是微微一笑。      吴永南拿起另一杯酒,也一笑,说,丁生,你还记得古叔吗?丁力有点儿意外,看着吴永南。吴永南点点头,说,古叔是我的义父,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丁力非常诧异。吴永南说,别人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因为我们曾经因误会不再来往,等我再回头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丁力心下明白,但没说话。吴永南继续说,丁生,既然你找我,看来你有诚意,我也就实话实说了,你回去再想想,如果还有什么高见,小弟洗耳恭听。丁力从万盛出来以后,对警方在附近的几个便衣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没事,他们可以撤退了。      自从小辈加入,唐鹏已经回了唐家,妻子一个人处理那么多生意还担心女儿,他总是很不放心,就着丁爱伟随时知会他这里的情况。丁力从万盛回去以后,长辈们让三个年轻人都避开,自己先谈谈。文强和阮陪杰听完丁力带回来的消息,都感到非常意外。良久没有人说话,最后文强说,这次看来比较麻烦。丁力说,那让不让孩子们知道?阮陪杰看着文强。齐曼婷说,他们应该知道,这也是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同胞。    第五部 (六十三)   早在五十年代初,国际社会因为朝鲜战争通过了对中国内地的禁运。英国就此采取措施,禁止大类物品从英国或英属地输往中国,这自然包括香港,港督府也一力贯彻,因此内地民众所需的一些物资就严重短缺。只是这时港英政府警政混乱,贪污盛行,就给走私活动提供了良机。香港各种三教九流都想借此发财。有钱能使鬼推磨,当遇警截查时,出示金银财帛贿赂,一般就可以蒙混过关。目前香港很多的黑道家族包括白道商家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发家的。陈翰林一直在警署里就职,自然知道,因此文强和丁力也知道的非常清楚,不仅是知道,他们和阮培杰齐曼婷一起,还参与了这类‘内运’,因为他们想为内地的同胞做事。      他们往国内运送的物资包括铁板、胶管、五金用品、汽油等等,先运到澳门,再运到深圳。因为这属非法走私,所以风险很大,特别是许丁阮三家都已经是香港澳门的公众人物,这必须做的非常隐秘,所以连唐鹏夫妇都不知道,宝姿夫妇更无从得知。陈翰林也是内地迁来香港的,他自然对内地感情也深厚,但他作为政府公务人员,特别是警务人员,不好公然加入。他协助的方面是“帮助疏通”海关、水警。政府经常严打,在这种时候,遇到走私船就追赶,并用机关枪扫射,但因文强他们有陈翰林的内幕消息,往往避开这种时期。如果真被警队截获,陈翰林就会想办法迅速结案,防止三家被曝光。走私都是用渔船和帆船以避人耳目,所以阮家的帆船贸易起到了特殊重要的作用。而且货物在澳门中转,如果没有阮家,也很难成事。这种走私,本来利润不高,再加上要偷偷摸摸,打通各种关节,耗人耗钱,加处理善后,所以并不怎么赚钱,还相当麻烦,吴家那时在地下世界已快是龙头老大,自然不屑做这种生意,但许丁阮三家坚持秘密做了好几年,为了他们的真正目的。内地对禁运也做出了适应的对策,要求华南财委组织有关部门,团结私商,利用香港作跳板,多做小宗买卖,积少成多,坚持易货。陈翰林在广州还有一些旧同僚,战后辗转取得了一些联系,所以他们的货入深圳广东以后,能省略很多关口,更迅速地进入当地财团手里。      他们就是在这个时候结识的古叔。古叔名叫古鹤源,他住在香港乡间,经营着方圆最大的渔行,有几艘大而好的渔船,因为他住的地方离文强他们要运货去澳门的地点近,所以丁力在最开始就辗转派人找上了古氏渔行,说定期租用他们的渔船。他们当然不会告诉古叔说要走私货,只说要出海捕鱼。古叔从不多问,古氏渔行的人也很合作。所以他们和古叔的来往一直都顺顺利利,渐渐成了古氏最大的客户。一直平安无事,直到某个夜晚,古氏渔船被水警所截,隐藏在船内的车胎全部被警方缴获,古氏渔行成了替罪羊,古叔因此被关押。他们十分着急,虽然古叔什么都不知道,但总是对不起人,又担心追查下来,三家终会被曝光。陈翰林自然竭尽全力想帮古氏脱罪,奈何上面一直严厉不肯松口。古叔此时已六十有余,身体本就不好,在牢里被关押了几个月已然奄奄一息,等警方最终释放他以后,不到两个月就病逝了。据陈翰林说,古叔一直不肯承认自己走私,也不承认有人利用古氏走私,只说那些车胎是自己家里的旧货,没地方摆又臭,所以放在那艘船上好久了。      陈翰林因为经常去跑这个案子,经常嘱咐狱警对古叔多加照顾,后来就和古叔相熟攀谈起来。从古叔和他的谈话里,他明白古叔其实早就心知肚明,但他一直默许这种交易,因为这种交易不管是谁在操纵和得利,真正获益的是内地的同胞。从两人的谈话里,陈翰林还知道古叔妻子早亡,没有儿女和其他亲人,一个人住在乡间,很是寂寞,所以他说自己并不怕死。常常有古叔的徒弟来看望他,这些人都是渔行的人,古氏出事以后,渔行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所以这些人被迫去外面打零工。陈翰林曾经说,古叔,你何苦为他人背黑锅。古叔总是一笑,说,这种事我现在是有心无力,若是当年。。。这就算我为同胞们做点儿事吧,反正我老了,也活够了。。。那是我的家乡啊。。。然后会潸然泪下,最后凄然一笑。古叔过世,陈翰林还代表文强他们去吊丧,古叔的几个徒弟都去了,他们都认识这位‘仗义’的陈Sir,他们包括古叔自然都不知道许丁阮家是这件事的源头,文强丁力阮培杰也从没见过古叔本人。      如今,吴永南显然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既然他是古叔的义子,古叔又是他的恩人,他为他报仇算是合情合理。但是看样子他只知道丁力主使了当年古氏渔行的走私。因为文强早就脱离道儿上,阮家又不在香港,所以那时候具体操办这件事的确是丁力本人。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古叔并不只是吴永南的义父,他就是吴永南的生父。    第五部 (六十四)   吴永南的母亲温柔是吴匡的发妻,但是温柔连生了两个女儿,吴匡就纳了妾室。温家本是书香世家,古鹤源是温柔父亲温弘深的义子,因为父母早亡,所以依托温家,和温柔青梅竹马,彼此有情,只是温柔的母亲看不上古鹤源是个穷小子,所以温柔被迫嫁给了吴家的独子吴匡。古鹤源伤心愤恨,弃文从军。吴匡连纳了两个妾室,生了两个儿子,自然更加冷落温柔。等古鹤源复员回来,发现温柔过着凄清孤苦的日子,两人忍不住旧情复燃,于是温柔生下了吴永南。吴匡不知就里,自然高兴,温柔在吴家又重获尊宠。温柔起初发现自己怀孕,就让古鹤源远走他乡,免有杀身之祸,但古鹤源坚决不肯,他说,阿柔,我绝不离开你们母子。然后他去应征了吴家的护院。因为他以前是军人,吴家的老爷满意,所以他也入了吴家。      温柔无奈,于是提出让古鹤源娶妻。古鹤源答应了,于是由温柔做主娶了吴家的远房表亲。吴家老爷因为吴永南是嫡出,很是看重,又喜欢古鹤源身手不凡,加上他和温柔的渊源,从小就让吴永南拜他为义父。只是古鹤源的妻子并无所出,古鹤源也不纳妾,对她还是很好,因为他的心思都在温柔母子身上,虽然后来他和温柔就完全是以礼相待了。在吴家老爷看来,古鹤源对自己的妻子有情有义,就更是喜欢他。吴匡不止他一个儿子,所以吴永南自小就常跟着义父,比和父亲还感情深厚。吴永南长得比较像母亲,所以吴家的人从没有怀疑。但温柔一直备受良心的煎熬,在吴永南七岁的时候,终于病逝。临终,她对古鹤源说,源哥,我们今生无缘,来世定当结为夫妇。如今只能由你照顾儿子了。。。但我们对不起吴家,你不要认阿南,等他长大成人,你就离开吴家。古鹤源答应了她。温柔过世后不久,因为开罪了当地另一个士绅,吴家中落,就从广东搬到了香港。但古鹤源自然对吴家不离不弃,于是吴匡更加看重他。吴家虽然中落,还有一些基础,为了重振家业,在古鹤源的辅助下,吴匡开始走上黑道。古鹤源的妻子在他们搬到香港的第一年也病逝了,自此古鹤源就终生未再娶妻,他所有的心血和精力都投入到吴家和儿子身上,在吴家坐第二把交椅。      吴匡的两个妾室自然不喜欢吴永南,因为他是嫡子,吴家老爷和吴匡都很宝贝这个儿子,连带温柔受宠。但老爷和温柔既然都已亡故,她们就开始在吴匡面前进谗言, 贬损吴永南。谗言听多了,吴匡对小儿子也冷淡起来,所以吴永南只能从义父那里得到温暖和安慰。古鹤源自然非常排斥吴匡的两个妾室和长子次子,维护亲子。在吴永南十四岁的那年,吴家的长子已经成年,返乡祭祖,就没再回来。后来吴家查到是仇家所为,古鹤源带人扫平了这个仇家。长子的母亲就转而对吴永南青睐起来,好和次子的母亲抗衡。吴永南十八岁,古鹤源就向吴匡提出,多年江湖生活让他感到厌倦,身体伤痛又多,如今连阿南都已经成人,自己想归隐乡间休憩。吴匡一再挽留,但古鹤源坚辞,所以他最终离开了吴家,在乡间开了渔行,也不再见吴家的人。      吴永南在外读书,但经常去香港乡间看望义父。在吴永南二十岁那年,在义父家里无意发现了母亲当年给义父的锦帕,于是揭开了自己的身世。这是温柔婚前和古鹤源的定情锦帕,古鹤源去从军的那几年一直带在身 边。后来温柔有了儿子要古鹤源远走他乡,为了将来父子相认,就把自己如今腹中的骨肉实是源哥之子写在了锦帕之上,让古鹤源带走。古鹤源不忍离别,出了镇又终于返回。这块锦帕就被他一直隐秘地藏了起来。温柔临终之时本要古鹤源当面焚烧这块锦帕,但古鹤源泪流满面,坚决不肯,说,阿柔,我答应你,绝不让儿子知道,但这是我一生人最珍贵的东西,将来我要带着它与你团聚。最后温柔也流泪离去。古鹤源退居乡下以后,已无太多牵挂,渔行又有徒弟打理,更是怀念昔日和阿柔的种种,所以这块锦帕又被拿了出来,终被儿子发现。      吴永南自然极度震惊,古鹤源也不再瞒他,承认了自己就是他的生父,自己和温柔原本情深意笃,只是造化弄人。吴永南对义父和母亲愤恨到极点,又对自己的身世感到屈辱,当时就和古鹤源断绝了关系,跑回了学校。后来他回想起当年大哥的事,心里明白这是古鹤源为了自己在吴家的地位而策划的,更觉得愧恼万分。于是他不再见古鹤源,也不闻不问他的任何事。吴匡的次子非常纨绔,吴匡对他渐感失望,而吴永南非常能干,所以吴匡包括吴家上上下下都看重这个小儿子。等吴匡过世,吴永南承父遗命,正式主持吴家,想起义父自始至终对自己的培养爱护,不禁唏嘘。又过了若干年,他知道了其实吴匡长子的事与古鹤源无关,吴家开始风生水起,又始终不能放下对古鹤源的感情和血肉亲情,再回去找父亲时,才知道古鹤源在一年前就已经亡故了。他和古鹤源的真正关系当然他从来没有告诉给任何人,包括他的妻子儿女。    第五部 (六十五)   三个小辈听完当年的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丁爱伟淌下泪来。丁力知道儿子现在心里压力很大,听了古叔的事即感伤怀又想起唐敏现在的凶险以及忧虑这件事的错综复杂。于是他走上前,对文强说,我和小伟回家一趟,看看小珊。文强点点头。丁家父子到家,已是晚饭时分。凌小珊看见儿子极端憔悴,心里也焦虑黯然,但她一笑,说,我儿子回来了。小梅看见父子俩,心里一酸,掉下泪来,但她立刻就别过脸,抹去了眼泪,吩咐摆饭。丁明亮见丁爱伟这副模样,也吃惊难过,再想到自己和云凤已经各走各路,心里更一片凄楚,他上前拥抱了大哥,这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主动拥抱丁爱伟。丁力对丁明亮说,小亮,这几天你辛苦了。丁明亮摇摇头,说,爸爸,我是丁家的人。饭菜清淡鲜美,所有人默默吃罢,各自回房。      丁力告诉凌小珊现在也让小辈们参与商量,还有下午见吴永南的事,说这次的事情很棘手,但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代价,至少先让唐敏两姐妹回来。凌小珊知道当年走私的事,但古叔的事是第一次听说。她心里一动,说,吴永南的哥哥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吴振北?丁力觉得诧异,他从来没见过吴永南的哥哥,也没听过他叫什么名字。凌小珊说,如果真是他,他早就过世,我认识他太太,我听说她的小叔好像很尊重这位寡嫂,她的小叔应该就是吴永南,也许我们可以试试这条路。丁力也觉得振奋,说,那太好了,什么方法都要试试。然后把手放在妻子肩上,说,小珊,有你在,我们什么事都会顺顺利利。凌小珊摸了摸丈夫的手,说,阿力,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小伟,我让小梅来陪你。      等丁爱伟开门让母亲进来,凌小珊看他面上犹有泪痕,知道他刚才还在流泪。于是她拉儿子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把儿子搂进怀里,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说,小伟,就这样和妈妈待一会儿,这几天妈妈很想你。丁爱伟又淌下泪来。过了一会儿,丁爱伟擦去了自己的眼泪,分开了两人。凌小珊笑道,舒服点儿了?丁爱伟点点头。凌小珊于是叫佣人把炖好的汤端上来。盛好递给儿子,说,梅姨吩咐做的你最喜欢的花旗参煲鸡,多喝点儿。丁爱伟很快就喝完了那碗汤,说,谢谢妈和梅姨!凌小珊又给他盛了一碗,看他喝下。才说,小敏不会有事,你不要担心,你陪妈妈去见个朋友。      丁爱伟觉得诧异,现在他哪有心情见客。凌小珊一笑,说,妈妈的这个朋友也许可以帮小敏她们。。。等妈妈安排好了,再告诉你。。。今晚你好好地在自己床上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丁爱伟点点头,凌小珊就让他拿衣服进去洗澡。等丁爱伟洗完出来,见母亲还坐在沙发上等他,于是一笑,说,妈,我没事了,您放心吧,您也早点儿休息。凌小珊站起来搂过儿子,笑道,我就想看你洗澡完的样子,这时候我儿子最精神!母亲走后,丁爱伟觉得心里一阵舒爽,暂时忘却了沉重,说了一句,小敏,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同一时间,小梅去了凌小珊房里,丁力见她进来,微笑了一下。小梅也笑了一下,说,力哥,把衣服换了,舒服一点儿。于是从柜子里拿出丁力的睡衣睡袍,服侍他换衣。衣服换好,丁力横靠在沙发上。佣人敲门进来,端上了汤,小梅见丁力闭着眼睛,就摆了摆手,佣人于是退下。小梅从凌小珊的床上拿了薄毯来,给他轻轻地盖上。丁力说,别担心,我和小伟都没事,小敏也不会有事。小梅一笑,坐去丁力的头边,开始给他揉肩膀,说,我不担心,有力哥在,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姐姐和小伟人都这么好,老天爷和主会一直保佑我们。。。你不要担心家里。丁力还是闭着眼睛,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微微一笑。      这个晚上,文强也告诉程程,这件事和往年恩怨有关,连翰林也被牵涉其间,可能没那么容易解决,但他没谈具体细节。程程听完,长叹了一声,说,我早有预感,钱能解决的反而是小事,好在唐小姐和叶医生远在美国,否则他们真要急坏。文强说,嗯,这都是许家拖累了他们。程程说,文强,小芝现在是我们家的人,许家的事她责无旁贷,主一定会保佑她。。。我看唐小姐他们就是知道了,也会这么想,他们绝不会怪你。文强把程程搂进怀里,说,程程,谢谢!他眼前还浮现了宝姿的从容,确实,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明白自己。过了一会儿,文强说,小辉这次考验也不小,我看他还好。程程一笑,说,那当然啦,他可是许文强的儿子!    第五部 (六十六)   第二天早饭后,丁力父子又回了许家。众人看丁爱伟恢复了几分神采,都很高兴。景辉扶住他的肩膀说,事在人为。阮志和说,Michael,Sophia想我告诉你说,there is always a solution.文强拍了拍他,说,小伟,伯父绝对不会让小敏有事。丁爱伟点点头。齐曼婷在一旁笑道,小辉和你还坐着同一条船!众人都暂时轻松地一笑。丁爱伟感慨道,我的事Charles从来都跑不掉!景辉于是微笑道,上了贼船就别想下去!听到这句话,文强丁力阮培杰互相对忘一眼,想起种种前尘今朝,心里都思潮起伏。      不久,陈氏夫妇到了许家,陈翰林和驻守许家的警备说了几句,进了书房。佣人立刻端了茶进来。陈翰林也感慨道,古叔如果地下有知,还有人这么为他,老人家至少会有一些安慰。又对景辉和丁爱伟说,你们放宽心。两人说,谢谢陈叔。文强道,当年的事,我们总是有愧。阮培杰道,任何事都要付代价,文强,你无须自责。丁力说,强哥,我们什么没经历过,这次也不会例外。汪月祺去后面看了看,佣人们已经开始准备午饭,果蔬糕点,琳琅满目又井然有序。阿采说,亲家太太,这里一切都好,各位先生太太少爷小姐都觉舒适,丁小姐是多能干的姑娘,太太都不用操心,丁太还每天打电话来。汪月祺点点头,然后去了楼上。她看程程好像还平静,对港生说,妹妹,你别忧心。港生放下手里的书,笑道,妈,我还没有您忧心,我去拿水。港生下去后,程程说,又给你们添麻烦。汪月祺坐到程程身边,握住她的手,说,程程,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什么关系,而且我们是一家人。在蕴纹房里,她还同时见到了爱群,两人都对她嫣然一笑,房里阳光普照,一片宁谧,心里顿觉宽慰。      下午,凌小珊打电话来说晚上过来接丁爱伟一起去见吴太。等凌小珊母子在约好的会所里坐下以后,丁爱伟见到了一位优雅的中年太太,这位太太看上去保养的很好,穿着打扮也很得体,但周身有一种隐隐的落寞。凌小珊对她说,吴太,这是我儿子小伟。丁爱伟说,吴伯母好。吴太太有一下恍惚,然后微笑道,丁太母子真是光彩夺目。上了菜以后,凌小珊说,吴太,谢谢你来。吴太太说,阿南应该是一时想差了,不管怎么说,不应该扣留三位姑娘,我劝劝他,他会听我的。。。而且阿南不会对姑娘不利,你们放心。丁爱伟心里一阵轻松。      后来丁爱伟发现,吴太太一直对他很关心,问长问短,问他在英国读书时候的事以及和唐敏订婚的事,而母亲也热络地回应她,还常常要丁爱伟自己详细讲述。丁爱伟觉得奇怪,这不符合母亲一贯的风格,凌小珊一向很低调。出来以后,凌小珊告诉儿子,这位吴太太的先生,就是吴永南的哥哥早亡,有一个遗腹子,此后吴太太就没再嫁人,但是很不幸,这个孩子也在十六岁那年因病夭折,现在她和一个远方外甥女住在一起。丁爱伟心里一动,说,那她一定很喜欢吴家兄弟。凌小珊说,这我倒没怎么听她提过,好像他们不住在一起。凌小珊接着说,她的儿子如果还活着,和你同岁。丁爱伟点点头,明白了为什么吴太太对自己这么喜欢,也明白了为什么母亲要带自己来见他。      这位吴太太,就是吴永南的二嫂。吴永南念完书就遵父之命娶妻成家,但吴振北还是眠花宿柳,不务正业,吴匡非常恼恨。后来好容易给他找了这个小户人家的姑娘,就是吴太太,本名秦玫。秦玫嫁给吴振北以后,吴振北就转了性,因为秦枚非常温婉贤淑,她对丈夫只是规劝,从不怒骂。吴匡放了心,但很快就过世了。过世以前,他要能干的小儿子吴永南成吴家之主,用的理由是他是嫡出,但他又觉得对不起秦玫,所以他要吴永南好好地对待兄嫂。吴永南虽然和二哥关系不睦,但那时他以为是古鹤源害死了大哥,而自己又不是吴家的亲子,心里愧疚,所以对兄嫂很是照顾。吴振北当然不领情,父亲死后就搬出了吴家。秦玫很感谢小叔对自己一家的礼遇厚待,加上性格柔和,和吴永南夫妇关系很好。      后来秦玫怀孕中间,吴振北就因早年宿疾去世,吴永南觉得这个寡嫂很不容易,更对她照顾有加。吴永南的太太因此觉得丈夫对秦玫有意,所以开始冷淡秦玫母子。秦玫为避嫌,就搬得离吴家更远。吴永南派人去做守卫,依然自己常去看望他们母子,只是瞒着太太。秦玫让他不要去,他说现在外面兵荒马乱,你一个女人带个孩子不安全,我常常来别人知道你们有依靠。在吴日宇九岁的时候,秦玫的儿子八岁,吴永南的太太也因病过世,留下了三个儿女。但秦玫为了避嫌,依然不和吴家来往,吴永南一如既往照顾关心她们母子。后来她的儿子夭折,她自然伤痛到极点,那段时间吴永南就经常去看望她。再后来她就把远房外甥女抱过来养,不让吴永南常去,所以吴永南又恢复了以前的看望频率。无疑,他和这位命运多蹇的寡嫂很是有感情。    第五部 (六十七)   因此,吴家兄妹几乎没见过这位伯母,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也不知道父亲一直去看她。秦玫平淡守拙,丈夫死后就深居简出,只是守着儿子,儿子又死了,就养外甥女,如今这个女孩已经上了大学,平时住在学校里,周末回来。秦玫从来不对人讲,所以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秦玫和永南吴家的关系,邻居偶尔看见吴永南来,她就告诉别人说那是自己的小叔,其实她比吴永南小几岁,但她是二嫂,所以称呼他阿南。凌小珊认识她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那是今年初的某天,雅群会做慈善捐款,在街上搞活动,因为这次活动规模比较大,凌小珊亲自去看了看,秦玫和外甥女正好走过,小姑娘那时还在上高中,喜欢凑热闹,所以两人近前,但是秦玫立刻就昏倒了,小姑娘大惊,引起一片骚乱,活动人员把秦玫扶坐在一边,于是凌小珊也过来了。秦玫醒转以后,凌小珊问要不要送她去医院,或是通知她的家人。她摆摆手,后来就告诉凌小珊,自己要捐款,但今天身上没带钱,下次送上雅群会。凌小珊见她好像不是很有钱的样子,就说不必勉强,也不必因为刚才而过意不去。秦玫摇摇头,轻声地说,我的儿子就是得这个病过世的。凌小珊很意外,又很难过,秦玫看上去比自己小,那她的儿子也不会很大,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让她下次上雅群会直接找自己。      过了两天,秦玫就上了雅群会,捐了不小的一笔,她告诉凌小珊,这是她一直为儿子存的钱,现在就捐给需要的人吧。凌小珊很是感动,于是两人慢慢地攀谈起来。凌小珊知道了她的事情,而且她填的个人资料上写上了亡夫的名字,不过那个时候凌小珊不知道吴振北是吴永南的哥哥,她也没提自己的小叔是谁。后来秦玫又来过几次,每次都是捐款,凌小珊有点儿诧异,看不出她这么有钱。每次来凌小珊都亲自和她说两句,后来偶尔谈到自己的儿子,知道了秦玫的儿子和丁爱伟同岁,只是未成年就夭折了。所以丁力昨天回家以后提起吴永南及吴家的事,凌小珊突然就想起了这位吴太太。今天早上,她打电话给秦玫,开门见山,问她的小叔是不是永南药业的吴永南先生,秦玫不语。凌小珊于是把自家的事告诉了她,因为这件事现在全香港都知道,也不用避忌,然后告诉了她吴永南已经默认是他做的,因为义父的旧账,所以想请她帮忙让三个姑娘先回来,其他的慢慢再商量,外面的人并不知道蕴纹已经回来,所以凌小珊说的依然是三位姑娘。      秦玫非常意外,吴家的事她当然知道,虽然不知道任何就里和细节,丁家的事她也看到了报纸,但是没想到这件事是吴家做的。说是因为古鹤源,她相信了,因为她知道吴永南对这位义父很是感情深厚,他常常在她面前提起,于是她就告诉凌小珊说自己的小叔确是吴永南,她一定帮忙,但吴永南不一定会听自己的,因为她从来不过问吴家的事,她现在也不能算是吴家的人了。凌小珊就说,已经非常感谢,两人也好久没见了,晚上请她晚饭,并带自己的儿子来见见她。秦玫虽然并不想去吃这答谢饭,但想到能看看丁爱伟,也就同意了。所以秦玫见到丁爱伟很是激动。凌小珊就是想让她认识丁爱伟,这样她会对这件事更尽心。      第二天中午,吴永南应邀上了秦玫家午饭。他坐到桌前,看着丰盛的碗碟,笑道,二嫂,这真是难得啊。每次吴永南来,秦玫都不让他多待,更是很少留饭。秦玫也微笑道,阿南,这都是我自己做的。吴永南更觉得诧异,但他笑着开动了。饭快吃好的时候,秦玫说自己受丁太所托想请吴永南先放过唐家三位姑娘。吴永南面色一沉,过了一会儿,说,你怎么认识她的?秦玫就把自己和凌小珊认识的经过简略地说了说。吴永南说,二嫂,家里的事你一向不理的。秦玫看着他,说,但你的事我不能不理。吴永南有点儿激动,不知道说什么好。秦玫接着说,阿南,唐家丁家许家在香港是什么样的人家,这你比我还清楚,还有罗家如今又回政府里,我不想你有事,你也为你的儿子女儿考虑一下,阿琼就要成家了。吴永南只是不语。秦玫再说,阿南,我知道你是为了古叔的事,古叔是你的义父,他们连累了他老人家,你是应该算这一笔,但那三个姑娘又没有错,你扣着她们说不过去。。。老爷如果在世,也不会喜欢你这么做。吴永南看着秦玫,说,二嫂,你从来没有开口要求过我什么,没想到你今天开口是为了别人。秦玫低了眼帘,说,我不仅是为了别人,我也是为了你。两人沉默良久。吴永南说,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很清楚。秦玫有点儿不安,站了起来,说,阿南,饭吃好了,我们去外面坐吧。    第五部 (六十八)   两人出到厅里,吴永南吩咐自己的手下去外面车里等他。秦玫叫佣人给两人拿上了茶。吴永南喝了一口茶,说,二嫂,你早就是一个人了,为什么还不让我照顾你?秦玫说,你一直都在照顾我。吴永南说,我想你也照顾我。秦玫说,你不是一直有人照顾?吴永南叹了口气,说,如果你肯和我在一起,我怎么会和那些女人。。。 秦玫看着他,说,阿南,我不年轻了。吴永南说,我对你的心始终如一。自从秦玫嫁入吴家不久,吴永南确实就对她有好感,但两人身份有别,且吴永南自己已有妻子,所以他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只是等到他二哥过世,他对她的心就炽热起来,但他还是不表露。秦玫也一直不知道,因为吴永南对她很讲礼,又和自己的妻子恩爱,后来吴永南的妻子有怀疑,秦玫只觉得她是多心,但搬远了以避嫌。等到吴永南的妻子过世以后,吴永南就在一次无意间表露了自己的心意。那时吴永南不过三十出头,而秦玫还不到三十。      秦玫很意外。秦家是普通人家,而吴家算是富庶,秦玫是应父母之命嫁给吴振北的,那之前两人就见过两面,她嫁给吴振北以后知道他是纨绔子弟,但她是贤德淑女,只能叹息自己命不好,一直努力规劝丈夫,后来丈夫果然改邪归正,但因为家里大权已经旁落弟弟之手,心里不快,加上早年染上的宿疾,两人才成婚两年,儿子还没出生就亡故了。所以她对吴振北可以说是感情不深,更谈不到爱情。她就没爱过任何男人。吴永南一直对她很好,但她觉得那是因为他尊重她是二嫂,又同情她的命运,她也从没朝喜欢他的方向想过,他是别人的丈夫,又是自己的小叔。所以她当时有点儿失措。她对吴永南说自己不能对不起儿子,吴永南说他一定会好好地对侄子,侄子也是吴家的骨肉。但秦玫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人言可畏,而且吴永南还有三个儿女,怕自己的儿子受委屈,最终拒绝了吴永南,说自己已是残花败柳,让吴永南再觅良缘。她不再和吴家来往,也拒绝吴永南再来看她,还拒绝了吴家的帮助。吴永南很是伤心,开始去外面找女人。      过了一段时间的某天,吴永南又到她的家外,硬要见她,她拗不过他,又怕邻居笑话,于是开门让他进了。吴永南对她说,好,你放心,我不再旧话重提,但你还是我二嫂,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让我照顾你们,你儿子是我们吴家的人,你也不希望他困顿无依。 秦玫心里十分感动,孤儿寡母,确实日子艰难,于是两人又像以前一样相处,直到秦玫的儿子夭折。儿子生病以后,秦玫的生活就宛如天崩地裂,前后一年有余,如果不是吴永南在一旁,她可能也无法支持下去。等儿子过世以后,吴永南又旧话重提。吴永南对母子俩多年照顾,无微不至,秦玫对吴永南的感情早已转变,只是秦玫知道吴永南在外面不断地换女人,而且那些女人都年轻漂亮,所以她还是不想和吴永南在一起。她把自己的外甥女抱过来养,好阻止他经常上门,对吴永南说,阿南,以前的事我们不要再提了,我现在是心如死灰,勉强和你在一起,你也不会快乐,我们现在不是挺好。吴永南自然不会勉强她,只是依然时不时地重提这个话题,就像今天。      秦玫喝了一口茶,说,阿南,我明白你对我的心,但你一直想要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一直拒绝你,如果你真的和我在一起了,你可能就会改心意了。吴永南听了这话,站了起来,向门边走去。秦玫有一下错愕,柔声说,你生我的气了?吴永南已经走到了门边,回过头来,说,如果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就考虑你的要求。就迈步出了门。剩秦玫呆坐在沙发上,她没想到吴永南会以此来‘要挟’她。    第五部 (六十九)   丁家的人包括警方的人全力搜寻了好几天,依然找不到关押庭芝姐妹的地方,蕴纹回来以后,吴日琼再没联系过景辉他们,他们也不好再找她。就在秦玫约吴永南的同一天下午,在许家书房,文强说,吴永南发动这件事,他一定是做好了周密计划的,找人一定不容易。丁力说,那要不要我们通知麻哥那边。。。文强说,再等等。看这位吴太能不能做点儿什么。阮培杰说,如果明天下午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我们就考虑通知泰国。三个年轻人又疑惑地看着长辈们。齐曼婷于是告诉他们,吴家与泰国那边有生意往来,那边已经答应帮忙,如果需要,他们可以要挟吴永南。阮志和心里一动,说,妈,麻哥是不是上次在南洋绑阿龄的那个人?齐曼婷点点头。丁爱伟说,什么生意对吴家这么重要?说完还没等回答,他就明白了,他看看景辉和阮志和,他想他们也明白了。阮志和觉得有点儿意外,说,妈,那个人好像认识你和爸爸。齐曼婷看着阮陪杰,阮培杰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于是屋里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文强说,小辉,我们出去走走吧。于是文强父子去了花园。丁力也对儿子说,陪爸爸去休息一下。于是丁家父子去了一楼客房。      齐曼婷再看着阮陪杰。阮培杰不语,良久,他说,阿婷,我也累了,我上楼休息一下,你和小和也休息一下。然后起身微笑着拍拍儿子,出去了。齐曼婷明白这是丈夫让自己决定是不是告诉儿子齐家的旧事。于是齐曼婷坐到儿子身边,简略讲述了齐阮家的家史以及麻哥是怎么认识自己和阮陪杰的,还有南洋那件事的内幕,但略过了袁世雄当年对自己的感情,和阮培杰的纠葛及他对齐家的背叛。阮志和听完不语,他确实吃惊,他没想到自己的外公数十年前竟然是香港黑道的大哥,而齐家那时也做白粉生意。过了一会儿,他说,妈,外公对您是不是很好?齐曼婷点了点头,说,他对你也很好,但他没能看见你长大成人,现在也要为人父了。阮志和从衣服里拿出那个白玉观音来,注视良久,最后一笑,说,妈,外公就是外公。      齐曼婷只觉得心里一阵激荡,搂住了儿子。这个儿子真是太像杰哥了!二十多年前,杰哥就说过,“他在我心里也永远是你爸爸。” 阮志和说,那天表舅打电话来就是说泰国的事?齐曼婷点点头。丁力上次因为南洋的事已经找过麻哥,麻哥算是报答了他当年的恩惠,所以不好再开口让他帮忙。袁世雄打电话来是说自己去联系一下麻哥,请他在必要的时候援手。袁家已经不走黑道多年,而且袁世雄虽然已经和麻哥恩怨两清,自然没有交情,所以袁世雄去找麻哥,多半要被他羞辱或冷遇,还要趟混水,所以齐曼婷对他感到愧疚。后来结果是麻哥比较爽快地就答应了,他说,吴生这次做的有点儿不地道,虽然这不是道儿上恩怨,欺负女人总是不对,你帮我同丁生说一声。袁世雄说,谢谢,如果有需要再通知你。他们所有人都觉得不到最后关头,不要动用麻哥,因为他们都不想再和黑道特别是做白粉的有什么人情瓜葛。      文强和丁力也简略地对儿子讲述了相同的事,只是对齐家的情况提得更少更隐晦,但景辉和丁爱伟都明白了。景辉对父亲说,爸,您和丁叔当年。。。文强沉默了一会儿,就把当年上海的种种包括怡亭的事告诉给了儿子,略过了宝姿当年对自己的感情,但请儿子保守秘密,不要对第二个人包括母亲程程讲述。景辉也分外诧异,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对外公感情复杂,又对宝姿一家感情特殊。最后他微笑着说,爸,原来您是民族英雄。。。有我照顾Lizzy,您可以放心。文强摇摇头,说,不论什么时候,我们只是在做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事。。。我就是不希望你是为了我们上一代才照顾小芝。景辉又一笑,点点头,说,爸,我明白,她已经是我太太,我娶她并不是为了你们。文强点点头,说,你很着急吧?景辉说,我当然担心,但我想她会平安回来,变得比以前更坚强。文强有点儿意外,原来这个儿子并不像自己,自己当年包括现在对程程一味保护,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丁力也告诉了儿子丁家和许家冯家的往事,一样让儿子保密,也自然略过了凌小珊在北平的事,以及小梅的事宝姿的事。丁爱伟听完一笑,说,您和妈妈原来都这么厉害,怪不得这次妈妈看上去镇定自若,我还以为您当年只是因为她漂亮。凌小珊是唱戏的出身,丁家的孩子们都知道,但不知道她在上海的往事,更不知道她当年为奶奶挡子弹的事。丁力呵呵一笑,说,她一直都厉害。。。我看小敏虽然小小年纪,也是厉害的主儿,你也要当心!丁爱伟又一笑,说,嗯,我也怕小敏。。。那您为什么要娶梅姨?丁力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说,爸爸不方便谈这个,以后你问你妈妈吧,看她想不想告诉你。丁爱伟点点头。丁力又说,小敏不会有事,只是受几天苦,你不要担心,吴永南自持身份,不会对姑娘下手。丁爱伟又点点头,说,嗯,小敏这次苦可受大了。      蕴纹见阮志和进来,一笑,说,有进展?阮志和见她里面穿着红色起小彩花滚白蕾丝边的长袖睡衣,像是午睡才起来,说,我想躺一下,你陪我?蕴纹于是笑着脱了外衣,上了床。阮志和搂着妻子,隔着睡衣,双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腹,心里想着爷爷外公父母当年的事,只觉得风起云涌。。。蕴纹一笑,说,你在想你儿子吧?阮志和也笑道,也许是女儿。蕴纹说,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阮志和说,都喜欢。蕴纹笑道,为什么?阮志和说,他是我们的孩子。两人亲了一会儿,阮志和就轻轻推开了她。蕴纹说,对不起。阮志和一愣,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又把她搂进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道,你已经在为我受苦了。蕴纹笑道,现在不仅不疼了,连麻烦都没了,这可是我最大的幸福呢!    第五部 (七十)   彭全是古鹤源去乡下以后才收的最小的徒弟,在渔行里打杂,人厚道勤快,因为无父无母又还未成家,古鹤源就让他和自己住在一起,他一直照顾师傅的起居,古鹤源也天天早晨指点他练武。他那时从没见过吴永南,因为他认识古鹤源的时候,吴永南早已和父亲闹翻,古鹤源也没再提过吴永南这个名字。但他从古鹤源的其他徒弟那里听说过师傅的这位义子以及师傅和这位义子感情深厚。后来古鹤源被抓,他也自投罗网去照顾师傅,虽然不关在同一间牢房里,而是隔壁,但总是有点儿照应,所以他也熟识陈翰林。他那时对陈翰林感激涕零,陈翰林只是说,我们都是中国人。后来师傅过世,他也去外面寻工。他曾经去过吴家,想把古鹤源过世的消息告诉给吴永南,但他穿的破破烂烂,下面的人以为他是骗子,为了埋身吴家,都不通传就赶走了他。      等到两年后,吴永南回去发现古家都荒废了,打听到古鹤源早就亡故,心里极其伤痛,回来后在吴家供奉了古鹤源的牌位,好一阵心情不好,下面的人日子也不好过,才又想起来好像曾经有个古鹤源的徒弟来报过信。吴永南于是发散人手去找,终于找到了彭全。因为彭全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照顾安慰了老人,是吴永南的恩人,他身手又不错,所以吴永南开始提拔他。到了一定程度后,吴永南却要彭全隐退乡下,一是以备不时之需,二是吴家上下对彭全上位也颇有微词,因为古鹤源早已离开吴家,除了个别老臣子,吴家的新生代都不认识他。彭全于是带着一家人住去了乡下,在乡里做小生意,但事实上还为吴家做事,在吴家出粮。吴永南和他感情自然好,所以早年过年都带吴家兄妹去他家里小住几日,美其名曰是去乡下散心。吴日琼最喜欢去彭家,因为她没有母亲,而彭全的妻子对她很好,她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就会自己跑去彭家,只是念大学以后去的少了。豹哥是彭全的手下,他一次犯错,彭全要罚他断腕,恰巧十六岁的吴日琼撞进来,她要全叔不要那么残忍,因此救了豹哥一只手,豹哥从此更尽心为彭全效力,后来成了彭全的亲信,所以吴日琼确是豹哥的大恩人。      吴日琼确实不知道父兄策划的这件事,丁爱伟那天下午打了两个电话给她以后,她才相信了。本来赌气不理,但后来觉得这多半是因自己而起,自己去年底告诉了哥哥植物园的那件事,心里不安,就想到了彭全,彭家一直为吴家做事她自然知道,虽然不知道细节,她觉得关押三姐妹的事多半是彭全在负责,因为外面的人大多数不知道彭全和吴家的关系。第二天丁阮又来说明了蕴纹的事,她觉得自己不能不管,于是她打了电话给豹哥。豹哥最后终于说了三姐妹在全叔手上,就是自己在看管。所以她去了关押地点,‘救’了唐敏,并劝说彭全放了蕴纹。吴永南告诉彭全的是这件事是为古叔报仇,彭全自然同仇敌忾,但唐许丁阮四家不是一般人家,他心里也自惴惴。后来报纸上登出蕴纹的身份,他更大吃一惊,只是已经骑虎难下。后来就顺水推舟放了蕴纹,但没敢告诉吴永南,他不是不担心吴永南来找自己的麻烦,但他觉得他这么做其实吴永南也会有好处,也算吴永南的退路,而且是吴日琼叫他这么做的,所以他就一直隐瞒不报,如果吴永南找他,他就这么说。      其实吴永南已经知道了女儿去找彭全放人的事,他只是不动声色,其中一个考虑也和彭全一样。吴永南当年从彭全那里知道了古鹤源过世的经过,自然要揪出那个走私的人,但这件事他查了很久查不到最后源头,一直耿耿于怀,他从没想到过丁家,因为那个时候丁家早就是豪门大户,当年连他自己都不屑这种没什么利可图的走私,丁家更不会入眼。丁家战后在黑道几乎绝迹,白道生意和吴家也不冲突,所以他对丁家并不怎么在意。直到去年他和严岚走在一起以后,对丁家的事了解的多了起来,他觉得丁家不是一般的不简单,然后再联系到丁力和陈翰林关系近,陈翰林当年又对那件事十分关注,就隐隐地觉得丁家和当年那件事有关联,后来他和严岚的交往就主要是出于打探丁家的事的目的了。有了方向不久就查明白了,再一联系丁唐阮的关系,以及走私一般经澳门中转,明白当年澳门阮家多半也有份,又有儿女恩怨和严岚的事,所以目标对准了唐敏。      只是吴永南始终不知道许家也有份,抓庭芝包括蕴纹确实是连带抓的,所以很快就向许家摊牌说不会为难庭芝,蕴纹今年下半年在港大就没怎么和唐敏一起,吴日川已经毕业出了港大,他完全没参与父兄的计划,所以吴家对蕴纹确实没在意,也没做调查,以为她和唐敏庭芝只是朋友,一起出街购物,但抓了以后就知道她也是唐敏的表姐,后来才在报上了解了她真正的背景。丁力那天打电话给他,意思是要捅出他和严岚的事,所以他不得不见丁力,因为唐许丁罗家绑票案,全港震惊,够胆并有能力策划这件事的屈指可数,港督府和中央警署也高度关注,如果这时候丁家捅出他和严岚的事,道儿上的就会联系到这是他吴家做的,这可不妙,吴家的敌人就会伺机而动,趁机向警方告密吴家的事,另一方面,他虽然不怕让人知道他和严岚的事,但他也算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和一个年纪轻轻的头牌红星一起上了头版头条,脸要往哪里放,更不好面对自己的儿女。    第五部 (七十一)   这天晚上,吴永南又自己上了秦玫家。秦玫见他又来了,非常意外。吴永南说,你想好了没?秦玫说,哪有你这样的?吴永南又怒而起身,向外走去,说,全香港只有你一个女人敢这么对我。秦玫说,好,阿南,你别走,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我既不漂亮,又不年轻,还很命苦。吴永南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坐回了沙发。秦玫看着他。吴永南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给了她。秦玫接过,觉得诧异,看起来这是一方旧手帕,她打开一看,立刻吃惊地看着吴永南。吴永南点点头,说,你明白了,我为什么这么做。然后就把母亲和生父的事告诉了秦玫,最后淌下泪来,说,我对不起父亲,人生想要的东西总是得不到,父亲是这样,我也是这样,这就是我辜负他老人家的报应。秦玫心里一动,坐了过去,轻轻地说,阿南,其实我。。。吴永南看着她,秦玫终于说,其实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      吴永南很错愕,但随即把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说,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是他第一次抱她,秦玫有一种很安适的感觉。她说,我也不知道,其实你应该知道,在我的心里,除了你,从来就没有别的男人。。。吴永南更意外,说,你和二哥。。。秦玫说,在你以前,我心里从来就没有男人。吴永南觉得一阵难以置信的狂喜,又淌下泪来。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想明白了,确实,在秦玫的心里,他就是她唯一的男人,这二十多年来,他就是她生命里唯一的男人。他说,那你为什么要让我等这么多年?秦玫说,我并没有故意让你等,虽然我心里从来没有别人,但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我并不想和你在一起。。。你那么能干,那么多好女人想跟着你。。。吴永南说,我只认识你一个好女人。秦玫笑着摇了摇头。吴永南说,那些女人和我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心里有我。秦玫说,那是因为你也从来不对她们讲心。吴永南很错愕,他没想到秦玫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单纯。过了一会儿,他说,那是因为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秦玫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这一点她从来都清清楚楚。      两人待了一阵,吴永南说,你嫁给我吧。秦玫摇了摇头。吴永南点点头,说,是不是因为我是捞偏门的?秦玫说,这我不是现在才知道。吴永南说,你介意我的出身?秦玫说,你明白的,那对我从来不重要。吴永南说,你不用顾虑我的儿女,他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也不用顾虑别人,谁也不敢说什么。秦玫一笑,说,我都是老太婆了,谁还会说什么。。。但你还没答应我的要求。吴永南反应过来,点点头,说,原来我还是要靠别人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秦玫又一笑,说,那你答不答应?吴永南长叹一声,说,阿玫,我不能只要你不要父亲。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她。秦玫心里只觉得异样。她分开两人,看着吴永南说,阿南,古叔如果在世,他也不会喜欢你这么做,你违背他的意思才是不孝,你不会希望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吴永南又长叹一声,说,照你这么说,那我的大仇是不能报了?秦玫说,从你告诉我的来看,古叔像是自己愿意的,我想你不会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吴永南沉默良久,说,是我伤了他的心,他等了我那么多年,我一直没回去。秦玫说,那你不要再让他伤心了,如果你有什么事,他会更伤心。吴永南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说,阿玫。。。秦玫看着他,说,阿南,你明白了,我并不是为了别人,我心里从来没有别人,我是为了你。      窗外,秋高气爽,一轮满月,又圆又亮。      古鹤源等了儿子快二十年,最后郁郁而终,那个锦帕本来他要带入坟墓,但最后还是把它封在一个小盒子里交给了彭全,让他将来一定要亲自交到吴永南手上。他知道彭全不会违背他的意思私自启封来看。等吴永南看到这方锦帕,他知道父亲虽然一直没有等到他,但已经原谅了他,不禁泪如雨下,这本是父亲最珍贵的东西,他一定想带着它离开,但父亲不想他一辈子受良心的谴责,所以当作遗物留给了他,父母对儿女总是无微不至,远胜儿女对父母。这锦帕不仅是吴永南的隐秘,也是吴永南最珍贵之物,他今晚带着它就是来向秦玫求婚的。    第五部 (七十二)   周五早晨,吴永南又约了丁力去万盛。众人都感欣喜和期待。      两人在坐在包厢里。吴永南说,丁生,你想清楚了吗?丁力说,对古叔我心有歉疚,但以前的事已经无法弥补,现在吴生你随便开条件,若不违法,我都会尽力办到,但请你先放了两位姑娘。吴永南一笑,说,丁生,你倒是真爽快,小弟以往无缘结交你这位朋友,真是憾事。丁力心里一沉。吴永南继续说,不知道陈Sir是否也可给小弟帮忙?吴永南既然知道了当年的事,多半推测出陈翰林在那件事里有份。丁力说,吴生,那件事与陈Sir无关,他不过是受我所托照顾古叔。吴永南又一笑,说,丁生和陈Sir都是社会上的知名人士,那件事捅出去须不好看。丁力也笑了,说,吴生,如果你准备捅出这件事去,我们今天还会坐在这里吗?吴永南点了点头,说,明小弟者丁生也。。。小弟是有心放两位姑娘回去的,不然我也不会一早就放了罗小姐,但确实不知道丁生可以拿什么来交换,我也不想丁生你名誉扫地。      丁力说,陈Sir为政府做事,我无法让他徇私,但雲天的生意,如果吴生有意,你可以开口,我当酌情奉送。吴永南说,丁生,我对花花世界没有兴趣,但这次的事警方已经知悉,不知丁生觉得小弟如何能全身而退?丁力说,吴生,如果我们谈妥,我会知会陈Sir,其他的对你来说就不是难事了,我们这几家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吴永南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小弟对地产一向有兴趣,只是目下无从下手。吴永南的这个要求在文强他们的估计之中,吴家从未涉足地产界,但如今楼市火爆,无疑想进来。丁力说,那吴生你的意思是?吴永南说,丁生把你在盛世華庭股份的10%转让给小弟也就是了。丁力沉吟了一下,说,吴生,那里我不是大股东,说话不算数,而且这次吴生你又扣了许家的人,这件事许家已经答应我不追究,所以这不好办,但我自己在外面有两家独立承建公司,都做的不错,如果吴生有兴趣,我可以双手奉上,就当作我对古叔他老人家的一点儿心意。      吴永南说,好!丁生有诚意,我也奉陪。但我还有一个要求,我想单独见见陈Sir。丁力没想到吴永南如此爽快,很意外,他说,你见陈Sir,恐怕对你不利,他毕竟是官。吴永南说,所以我想请丁生你安排我们见面,我见他是为了询问当年古叔的情况,这只是我的私事,与其他的事无关,我们见完面就还是恢复到现在这样,不曾认识,依然各行各路,我不会给陈Sir找麻烦,我也永不再提古叔的事,吴某说到做到。吴家偶尔会和警方打交道,但因陈翰林早就在警署居高位,所以吴永南确实不认识他。丁力沉吟了一下,说,那好,我尽力去安排一下,你好好招待两位姑娘,我们再见。吴永南说,丁生,我信得过你,你如此身份地位,一定不会食言。丁力说,绝对不会,对吴生,我也不敢,呵呵。吴永南继续说,丁生说笑了。。。所以我今天就会放了两位姑娘。丁力更是喜出望外,但他有点儿踌躇,吴永南是什么人,怎肯如此,看来那个吴太太真是不一般,只是总不能放心。吴永南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就一笑,说,丁生,小弟不日就要新婚,所以小弟今日高兴!丁力一愣,随即笑道,恭喜吴生!那吴生这个人情我就领了,我会尽快安排谈好的两件事,再联络你!      两人在万盛门口分手的时候,吴永南对丁力说,丁生,请替我感谢丁太!就上车离开了。丁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听起来不像是有恶意,于是他还像上次一样,对万盛附近的警方便衣示意了一下,才离去。    第五部 (七十三)   这天下午,警方的人撤离了各家,天黑后不久,庭芝和唐敏就被人送回了许家。大家都在门外迎接她们。三姐妹拥抱在一起,流泪不止。众人散去,蕴纹和阮志和回了自己家,唐敏和父母及丁爱伟回了唐家,景辉不言不语把庭芝紧紧地抱在怀里。五天五夜,庭芝才重回了景辉温暖的怀抱,她只觉得如释重负,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睁开。等景辉把她横抱回房,她才轻轻地说了一句,你瘦了。景辉的眼泪夺眶而出,庭芝也又流泪了,他们俩紧紧地拥抱了彼此。最□芝一笑,说,我都发臭了,我先去洗洗。景辉轻声说,要不要我陪你?庭芝一笑,说,好。浴缸里的水已经准备好,还撒满了玫瑰花瓣,这是庭芝最喜欢的泡浴。庭芝躺在里面,只觉得身心俱疲,又说不出的安稳惬意。。。她洗了好长时间,景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她。夫妇俩都没说话。景辉只觉得那温润的水滑过庭芝的肌肤,伴着叮叮咚咚的水响,和鲜艳的水中玫瑰,好像安抚的神祗,心里说不出的平安喜乐。      夫妇俩出来以后,景辉要她半躺在床上,让佣人把煲好的皮蛋瘦肉粥端上来,自己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喂她。庭芝一直微笑着闭着眼睛。等粥吃完,收拾停当。景辉也很快洗了澡,换上睡衣,开了台灯,上了床,把庭芝搂在怀里。两人在昏暗里待了一会儿。庭芝说,这几天你不上班,做了些什么?景辉一笑,转身开了床头柜,拿了一个玻璃罐子出来,庭芝一看,也诧异地笑了。那是满满一罐用蓝银相间的礼品纸折好的小星星,流动着幽幽的光芒。原来景辉这几天有空就在折它们,不管有没有人在边上。景辉说,折这个让我心里觉得平静,让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有事,让我支持了这几天,这也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庭芝看着那罐星星,觉得心里是满满的幸福,把头埋在景辉怀里,说,我也一直相信,我一定没事,一定会回来!景辉就吻住了她。等漫长的吻结束,景辉发现庭芝已经睡着了,她圆圆的苹果脸像一个无瑕的小婴儿,心里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他的Lizzy如今正好好地躺在他的臂弯里。。。他抱了她一会儿,才把她放回枕头上,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躺下,把那罐闪亮的星星放在她的脸旁,继续看着她。。。      同一时间,唐家唐敏的房间,唐敏拥着被子,半躺在床上,丁爱伟也和衣躺在床上,头靠在她腰间,唐敏紧紧地抱着他的头,他还在流泪。从见到唐敏的那一瞬间,他就流泪了,后来虽然一直在帮唐鹏夫妇给唐敏张罗各种事,但断断续续一直流泪,唐敏心里又难过又高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到现在,除了称呼彼此小敏和 Michael,两人还没说太多话。本来,丁爱伟要唐敏赶紧睡觉,但唐敏坚持抱他一会儿。这时,唐敏说,Michael,我没事,你别再难过了。丁爱伟说,小敏,这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那种委屈,都是我该死。。。你当时吓坏了吧?唐敏轻笑道,还好,我还打了那两个人一人一耳光!丁爱伟立刻起身,把唐敏紧紧地抱在怀里,泪如雨下,好像下一秒钟她就要不见了似的。唐敏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但她任由他抱着,再伸手不断的为他拭去眼泪。。。      好一会儿,丁爱伟止住了流泪,用面巾纸擦了擦脸和唐敏的手,又亲了亲唐敏的指尖,说,你好累了,快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下去睡。今晚,唐鹏夫妇破例留丁爱伟在这里陪女儿,在房间里铺了一个简易的床。唐敏甜甜一笑,说,你去把衣服换了,再来陪我。丁爱伟晚上洗澡以后又穿回了白天的衣服,于是他这才换上睡衣睡裤,唐敏要他也入被子抱她,他迟疑推辞了两下,才躺进去。唐敏曼妙馨香的身体靠近他怀里,他只觉得心里一荡,一动不动,唐敏道,你不抱我?他才回过神来,伸手搂住了她。两人待了一会儿,唐敏双颊绯红,睁开眼睛,推开了他。丁爱伟一笑,就坐了起来,说,小敏,你睡吧,我坐在这里看书,等你睡着,我就下去。唐敏于是害羞地翻身,躺远了,闭上眼睛立刻进入了梦乡。。。丁爱伟又等了一会儿,见她沉睡不动,才躺到另一张床上,在黑暗里,只觉得心里的喜悦如滔滔洪水般翻滚,绮念远离,也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丁爱伟醒来,发现唐敏正躺在他身边,他心里一惊,就要坐起来,唐敏咯咯一笑,说,看你怎么向爸妈交代!丁爱伟大惊,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没有。。。吧?唐敏点着他的鼻子说,你睡的那么死,我们怎么。。。然后又咯咯一笑,满脸飞红。丁爱伟也一笑,搂住她,紧紧地吻住了她,唐敏又觉得喘不过气来,也伸出手去,紧紧地抱着他。。。    第五部 (七十四)   同一个早上,凌小珊去了雅群会后,拿起电话来打给了秦玫。昨晚上丁力回去以后告诉了她吴永南最后说的那句话和吴永南说自己就要结婚,问她吴永南究竟是什么意思。凌小珊开始也不明白,后来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秦玫的音容笑貌,性格遭遇,她说的和吴永南有关的种种,还有吴永南这个人及他在坊间的那些女人,明白了七七八八,一笑,说,没想到我又做成了大媒!丁力听完,也觉得诧异,终于明白吴永南为什么下午那么好说话,夫妇二人谈论了好一会儿。秦玫来接电话以后,凌小珊就诚挚地感谢了她,说唐敏姐妹已经平安归来,并请她代谢吴永南。秦玫说,别谢我,我没做什么,其实阿南本来就不会留难姑娘家。凌小珊又说,吴太,我和小伟想请你有时间再叙。秦玫说,丁太,你媳妇才回来,你们有的忙了,以后再说吧,代问丁少好。      凌小珊说,吴太,那你和吴生的大喜一定通知我们,让我们略表心意。秦玫很意外,没说话。凌小珊继续说,吴太,这是吴生告诉我们的,他还说感谢我这个媒人。。。秦玫于是道,我没想到。。。丁太,不好意思,让你见笑。凌小珊笑道,吴太,有人照顾你总是好事,我想吴生会好好照顾你。秦玫道,谢谢丁太。凌小珊又道,不谈这次我们和吴生的事,你是我看重的朋友,小伟的长辈,我希望吴太幸福美满,请一定再联络。收线以后,秦玫有点儿啼笑皆非,但仔细想想,凌小珊确实直接促成了她和吴永南,心里又有一点儿甜蜜,吴永南是太高兴了,不然他几十岁人了,又是这种身份个性,断不会在外人还是‘仇家’面前说这种私隐,他确实等自己等的太久了,夙愿终尝!然后她走出到阳台上,看着深秋暖暖的太阳,微微一笑。      周日的下午,吴永南和陈翰林坐在PIVOT的包间里。吴永南说,陈Sir,多谢赏面。陈翰林点点头,说,吴生,古叔当年的事我也很难过,只是没能帮上忙。于是吴永南问了问陈翰林当年古鹤源在狱中的情形。彭全虽然和古鹤源同坐,但那时彭全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乡下小伙子,不懂人世沧桑,而吴永南对生父后来的的事又非常想全面了解,陈翰林那时已经人到中年,又居高位,所以吴永南想再问问他当年的事。陈翰林告诉了吴永南古叔当时和自己说过的许多话,因为这件事在他心里也一直印象深刻,所以很多细节都依然清晰。他见吴永南流下了眼泪,点点头,说,吴生,我现在明白了,古叔为什么一直不肯想办法为自己脱罪,他是因为和吴生你的事难过。吴永南说,是我伤了他的心。。。陈翰林见他如此动情,心里恻然,说,我还记得,古叔曾经提起过他早年的一位意中人,但我并不知道姓名,不知道是不是也和吴生有关?吴永南说,嗯,那是家母,家母早亡,义父对家母情深意重,为我倾尽了一生心血。陈翰林明白了古鹤源对吴永南的母亲是什么感情,虽然他还是没想过古鹤源就是吴永南的生父,也不禁唏嘘,无怪乎他这次铤而走险绑了唐家三姐妹。最后,吴永南说,陈Sir,当年谢谢你,今天也谢谢你,我没有遗憾了,你就当今天下午的事没发生过。陈翰林明白他的意思,说,吴生,你保重。      周一,报上登出消息,因匿名告密,唐家三姐妹已经安然从劫匪手中被警方解救出来,但主犯现逃窜在外,警方正在全力追捕中。周一晚上,吴永南去了严岚的住处。严岚见他来了,很高兴,吴永南有一阵子没来过了。严岚刚要帮他解领带,吴永南按住了她的手,说,严小姐,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不能再照顾你了。严岚吃惊道,吴生,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不高兴?吴永南说,没有,严小姐,我们认识一场,也算有缘,从今后我们就各行各路,我不会留难你,你可以放心地去跟别人。严岚只觉得不能相信,难道自己和他上了床,他这么快就不要自己了?以色事人,终不长久。。。但他不要自己了,也不会让自己去跟别人。于是她凄然一笑,说,吴生,既然我们相识一场,你就让我落个明白。吴永南见她误会和坚持,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要结婚了。      严岚更觉得万分诧异。吴永南说,你明白了,我不是单对你这样,所以严小姐不必伤感或担心。严岚心里明白,她没再问了,问了,吴永南也不会告诉她他要娶谁做吴太,但是看来,他从今以后将拒绝所有外面的女人。吴永南又说,严小姐,我从不亏待女人,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尽管提出来,然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严岚滴下泪来,说,吴生,你一直对我很好,我本希望你一直照顾我,如今就恭喜吴生。。。我没有什么要求。吴永南从怀里拿出一张支票来,说,严小姐,你虽没有要求,但这是我的惯例,我从来不亏待跟过我的人,你也不必狷介。严岚接过支票,但不看。吴永南点点头,说,严小姐,你不要再胡乱花钱,多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虚名浮利终是不适合女人,我希望你也能找一个真正的归宿。严岚心里感动,说,吴生,谢谢!    第五部 (七十五)   又过了一个月,报上登出消息,说,警方一直追查的某毒贩在公海被警方击毙,此人死前曾承认自己就是绑架唐家三姐妹的主谋,于是唐家的案子也顺利结案,警方褒奖有关人等。再过了几天,凌小珊母子和秦玫又坐在了外面的高级会所。凌小珊见她气色红润,眉宇间有淡淡的喜气,衷心地为她高兴,说,吴太,恭喜你!秦玫说,谢谢!丁爱伟双手递上包好的礼物,说,吴伯母,恭喜您也谢谢您救了小敏!秦玫于是说,愿丁少和唐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我不客气了。就接过了礼物,打开一看,那是一幅龙凤呈祥的双面苏绣,看样子是价值不菲的古董。前两天,报纸上登了一则结婚启事:永南药业董事长吴永南先生与秦玫女士于×年×月×日共结秦晋之好,特告亲朋。文字很少,但占据了不小的版面,制作精美。吴家没有公开宴客。于是凌小珊又给秦玫打电话,说丁爱伟要恭喜吴伯母,秦玫最终答应赴宴。此后她还是经常通过雅群会给各种慈善机构捐款,但没加入雅群会,也依然不怎么在公共场合露面。凌小珊明白她这也是为吴永南的黑道营生赎罪,慨叹吴永南确实有眼光,对吴永南也多少刮目相看了。      丁家的两家生意不错规模不算小的承建公司已经完全转到了吴家名下,吴永南一个月前就对长子吴日宇交代了此事,这就是他原来告诉吴日宇的绑票的真正目的,说因为和丁家达成了协议,保全吴家和转让这些生意让吴家进入地产界,才放了唐敏姐妹,他同时对长子交代说,自己要和秦玫结婚,准备逐渐退居二线,吴家的事将由他全权处理。吴日宇当然高兴,虽然他对吴永南突然要娶秦玫感到诧异,不过他并不在意。吴永南还私下夸奖了女儿,知道为父亲和吴家考虑,放了罗家的小姐,问女儿对自己结婚有何意见,吴日琼说,爸,您找一个归宿,我高兴,如果伯母能好好照顾您,我没什么意见。吴日川一向不敢过问父亲的事,吴永南对小儿子说,爸爸老了,永南将来就靠你们兄弟了,你好好努力,爸爸会多给你一些机会。于是吴永南结婚,吴家开了家宴,包括秦玫的外甥女,各人定了名分,彼此见过,吴日琼见秦玫温婉贤淑,心里很为父亲高兴。吴永南另置了一处居所,婚后就搬出了吴家大宅,和秦玫单住,秦玫的外甥女周末还回去,吴家的儿女也会去看望两人。吴永南没有责难彭全私放蕴纹的事,对他说,我明白,阿全你害怕,这次我就既往不咎,但下不为例。彭全捏了把汗,后来看到报上吴永南结婚的消息,明白了吴永南为什么放过了自己,他不想在大好的日子向自己开刀,暗自庆幸。      凌小珊母子宴请秦玫后不几日。景辉六人约了吴日琼和谭子康,也做答谢。谭子康以前见过庭芝和唐敏,但是第一次见阮志和夫妇。他见阮志和年纪轻轻,仿似雪地里的冷剑,一旁的蕴纹就如一朵秋日的鸢尾花,心里也自赞叹,伸出手去说,阮生阮太,恭喜你们就要得贵子。阮志和回握了他的手,微笑道,谢谢谭生。再对吴日琼说,吴小姐,我和 Sophia都非常感谢你!吴谭两人将在年底结婚。众人举杯,唐敏说,祝你们白头携老!吴日琼说,谢谢唐小姐,也祝你和Michael天长地久。丁爱伟说,吴小姐,大恩不言谢,祝你幸福!景辉说,吴小姐,如果我和Lizzy能为你和谭生做些什么,随时来找我。出来以后,各人回家,唐敏对丁爱伟笑道,吴小姐看我这次好惨,心平了。丁爱伟也一阵感慨,说,谭生人很好,吴小姐有眼光。谭子康对吴日琼说,Joanna,你今天好像有心事。吴日琼说,阿Ken,我看他们成双成对,想着我们的将来。谭子康说,Joanna,你对我真好。吴日琼说,阿Ken,你对我才是真的好。      谭子康是吴日琼忠实的追求者之一。自景辉庭芝去年底订婚后,吴日琼觉得自己应该斩断对丁爱伟无望的痴心,加上父亲也要她择婿订婚,所以她最后选了谭子康,因为两家相当,所以事情在五月就订了下来。谭家对吴家的事也有所风闻,谭子康的父亲曾经在儿子面前隐晦地提过,谭子康只是说,Joanna是个好姑娘,我相信她和家里的事无关。既然儿子坚持,吴家又是嫁女,谭子康的父亲也就不再介意。这次唐家三姐妹的事情,景辉找了谭子康以后,虽然没说吴家的事,但他心里明白了,只是他从没问过吴日琼那件事。三姐妹获救后,吴日琼主动告诉了他,他只一笑,说,怪不得许生他们要找你。吴日琼有点儿诧异,她说,阿Ken,你不介意我们家的事?谭子康说,Joanna,我娶的是你,你很快就要姓谭了。吴日琼点点头,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吴日琼自小没有母亲和姐妹,本是一个独立能干的姑娘,只是往昔为情所惑。    第五部 (七十六)   最近,丁明思发现戴亦超经常在港大出现,她心里暗笑。于是这天晚上,她去了袁妙龄的宿舍,袁妙龄和另一个同班同学住在一起。三人打过招呼,两个女孩开始说悄悄话。丁明思说,Wilson是不是最近在约你?袁妙龄迟疑了一会儿,说,没有,我只是在图书馆见过他几次。戴亦超和袁妙龄认识是在唐家姐妹绑票案里。报上登出消息以后,叶家立刻致电,文强告诉他们说劫匪不要钱,暂时没有需要。白戴宋三家也致电各家表示关切。戴亦超想找丁爱群问问情况,但丁爱群不在家也没去店里,于是他在看到报纸的那天中午去了港大找丁明思,恰好袁妙龄正在问丁明思这件事,于是彼此介绍,他请两位小姐去了港大的餐厅吃午饭一起谈。戴亦超早已在戴家的嘉年华上班,在广告部做事,他毕业于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学的是平面设计。唐家绑票案结束不久,袁妙龄就常常在图书馆看到他,他告诉袁妙龄说自己正在查一个项目的资料。      丁明思一笑,说,Wilson不错的,名校高手。袁妙龄笑道,你先认识他的。丁明思又一笑,说,但我怎么没在图书馆见过他?袁妙龄不答,说,他下午来这里踢球,顺便先上图书馆。丁明思又笑了,你对他的事知道的可真清楚。。。你有去看他踢球?袁妙龄说,嗯,你知道我喜欢看踢球。丁明思又笑了,看,他就从来没叫我去看他踢球,我都不知道他喜欢踢球。袁妙龄说,他不是和你家姐走得近?丁明思说,他们只是朋友,再说家姐现在和David的事也快定了。袁妙龄点点头,说,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个?丁明思又一笑,说,怎么样?袁妙龄开始整理自己的书包,说,没有的事,你别乱想。丁明思说,他挺帅!戴亦超轮廓英俊,打扮入时,球又踢得好,确实很吸引女生。袁妙龄说,嗯,吸引了你!丁明思笑道,小姑娘嘴巴真硬,到时候看你好不好意思面对我!      丁明思走后,袁妙龄洗漱后上了床。在丁明思今晚来找她以前,她从没想过戴亦超的事,他就是她认识的一个朋友。现在她依然没怎么想这个问题,他还是她认识的朋友,而且她觉得丁明思太敏感,自己一个南洋来的‘土气姑娘’,年纪又小,戴亦超怎么可能对自己有意。然后她又想到了阮志和夫妇,表嫂已经怀孕,表哥真幸福,于是她也幸福了一会儿,才睡着。第二天是周六,下午没课,室友回家了,袁妙龄坐在宿舍的床上看小说。然后她接到了蕴纹的电话。绑票事件以后,袁妙龄一直没见过阮志和夫妇,只通过电话。蕴纹在上个月底就辞去了港大的工作,现在家里休息。蕴纹说夫妇俩请她晚上去家里晚饭,袁妙龄于是答应了。蕴纹又说,自己一人在家寂寞,既然她下午没课,现在就来。袁妙龄于是起来换衣服画妆,收拾停当,出了门。袁妙龄开一辆蓝色的日本小车,到阮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过了。这是她第二次来阮家,她看门前的小水池上那个尿尿的小童铜像沐浴在秋日的阳光里,憨态可掬,心里也觉得温暖。      进去后,两人在沙发上坐了,相叙了一阵各人情况。袁妙龄看蕴纹并不寂寞,从容悠闲,在看中医书,只是气色有点儿白。袁妙龄觉得诧异,蕴纹怎么会研究中医,她说,表嫂,你有没有很不舒服?蕴纹说,有一些反应,但不厉害。袁妙龄又说,你怕不怕?蕴纹一愣,笑道,为什么怕?袁妙龄说,生宝宝据说很疼。蕴纹又一笑,说,等你也有宝宝的时候你就什么都不怕了。袁妙龄似信非信,但她也笑道,表嫂,我觉得你现在比以前还漂亮!蕴纹脸红了,说,我带你去看宝宝的衣服。在主卧室,袁妙龄见蕴纹已经买了不少小婴儿的衣服,男女都有,有点儿诧异。蕴纹静静地说,我看它们都好漂亮,就忍不住都买了!袁妙龄点点头,说,表嫂,你真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幸福的女人!蕴纹微微一笑,说,阿龄将来也一样!    第五部 (七十七)   晚上,袁妙龄驾车回港大宿舍,她才进宿舍楼下的门厅,戴亦超就迎了上来。她很奇怪。戴亦超说,明天是我生日,我们一起去大世界玩儿。袁妙龄说,你等了很久?戴亦超说,我吃完饭来的,不久。袁妙龄说,就我们俩?戴亦超说,Michelle回家了,明天她说她没空。袁妙龄心里明白,说,我明天要温书,就快期末考了。戴亦超一笑,说,Jessica,你也不给面子?这是我回来以后过的第一个生日,就被两位小姐放鸽子。袁妙龄说,你认识的小姐很多吧,你去找别人吧,总会有人有空的。戴亦超说,我认识的基本都有男友了,不方便。袁妙龄见他不走,觉得有点儿着急,说,Wilson,我明天真要温书。戴亦超说,那明天你陪我吃饭吹蜡烛,饭你总要吃的吧。袁妙龄只觉得啼笑皆非,这人都做事了,怎么说话像小孩。戴亦超见她不说话,一笑,说,你答应了?好,明天中午我来接你。就走出了大门。袁妙龄立刻说,没有没有。。。但等她追出去,戴亦超已经走远了,背对着这边,还挥了挥手。      袁妙龄慢慢走上了楼,进了自己宿舍,看来丁明思说的是真的,但这怎么可能,而且自己对戴亦超并没有什么特别好感,只是觉得他球踢得不错。南洋邂逅阮志和以及他们在那个小草屋里的日日夜夜在她心里依然留有深深的烙印,虽然现在那已经远离男女之爱了。第二天,袁妙龄睡了一个懒觉,醒来十点了,她是不准备去赴戴亦超的约的,所以她准备十一点就去学校餐厅早中饭一起吃。她才收拾停当,对讲机就说下面有人找她,她有点儿奇怪,于是下楼。又看见了戴亦超,他也看见了她。她不好退回楼上,只得走上前。戴亦超说,早晨!我们去吃早茶,我位子都订好了。她刚要推辞,手已经被他拉住向外走去。一路上都有学生,她不好和他拉扯,于是说,我要回去换衣服。她穿的是家常的衣服,并不是见不得人,只是没怎么打扮。戴亦超说,别换了,这样挺好!一直不放松她,袁妙龄无奈。      两人在“欣鑫”茶楼坐了以后,袁妙龄看这里颇高档,但戴亦超也穿得挺随便,推小车的人都好奇地看他们俩,但戴亦超就自顾吃,一点儿也不在意。袁妙龄有点儿忐忑不安,吃得很慢。戴亦超说,这里东西很好吃,你多吃点儿。袁妙龄说,我们俩穿成这样,多失礼。戴亦超说,今天是周日!袁妙龄说,你不去做礼拜?戴亦超说,你看我像是会做礼拜的人吗?袁妙龄说,在南洋我每周都去的。戴亦超说,那现在为什么不去了?袁妙龄不答,说,你不是生日?蛋糕呢?戴亦超一笑,说,昨天我说假话,我的生日还没到。袁妙龄又羞又气,说,你怎么可以这样!站了起来,转身就走。戴亦超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立刻追了上去。后面就有人叫,7号桌钱还没付!于是戴亦超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钱来,塞给了边上一个侍者,说,7号桌。。。      等他追上袁妙龄,发现她在流泪,他更是吃惊,说,Jessica,我没想到你这么认真,我就想约你,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对不起。。。袁妙龄继续走,不理他,他不停地道歉,街上的行人一直侧目。最后,他抢到她前面拦住了她。袁妙龄冷不防,一头撞进了他怀里,立刻满面通红,停止了流泪。戴亦超于是拉起她的手,柔声说,Jessica,别哭了,脸哭花了,不漂亮了。于是牵着她一路走回,只是袁妙龄一直止不住流泪,戴亦超有点儿诧异,他没想到袁妙龄自尊心这么强。袁妙龄确实自尊心很强,但他还不知道的是,袁妙龄到香港以后,有一种失落和乡愁,特别是香港比南洋繁华很多,虽然和父母常通电话,依然很想家,而且阮志和夫妇新婚,又很快出了绑票案,没时间管顾她,她也不想老见他们。此外,她初到异地,才上大学,各方面都在适应,她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昨天去阮家又触动了往昔心事,所以刚才一流泪,就再也止不住,这是她自九月初送别父亲后第一次再流泪。    第五部 (七十八)   戴亦超把她扶进车里,袁妙龄还在流泪,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把车开去了海边。然后他下去,给她拉开车门,把她扶到后座,再自己坐进去,关上门。袁妙龄好似对周遭诸事都不知不觉,依然在伤心流泪。戴亦超觉得愧疚万分,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伸出双手去,把她轻轻搂进自己怀里。袁妙龄很快警觉,终于停止了流泪,再推开了他。坐好,用手擦了擦脸。戴亦超在边上看着她,说,Jessica,这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但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很想约你出来,怕你拒绝。袁妙龄明白了,他昨天根本没找过丁明思,说,你为什么想约我?戴亦超说,想约就是想约,哪有为什么。袁妙龄说,Michelle比我好。戴亦超有点儿失笑,说,我没觉得。袁妙龄不知道说什么好,陷入了沉默。戴亦超说,你很想家吧?袁妙龄动了一下。戴亦超继续说,我才到英国的时候也很想家,虽然我姑姑家在英国。戴亦超的姑姑就是戴安慧,战时戴家举家迁往英国,后来戴安慧嫁了英国人,就一直留在了英国。袁妙龄说,那你为什么要去英国?戴亦超说,因为那里的艺术设计比香港要先进很多。听了这话,袁妙龄转过头来,看着他。      戴亦超微微一笑,说,我想你到香港来也是一样吧,因为这里比南洋好。袁妙龄有点儿着恼。戴亦超立刻说,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从来没去过南洋,不该妄加评论。袁妙龄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南洋确实不如香港,但那是我的家。戴亦超说,嗯,香港也远不如英国,但这里也是我的家。袁妙龄心里一动,脸上柔和起来。戴亦超说,你刚才没吃什么东西,我们再去吃好不好?袁妙龄这才觉得饥肠辘辘,点了点头。于是戴亦超把车开到嘉年华附近的一家中餐馆。饭吃好以后,戴亦超又邀袁妙龄上自己的办公室看看,说,我们那里很多广告图样,你看了会喜欢。袁妙龄于是上去了。她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平面设计,确实新鲜振奋,一直饶有兴趣地问这问那,戴亦超觉得她非常可爱,常常失笑。袁妙龄会脸红,但她说,我是外行,你不准笑!戴亦超点点头,说,以后你想家就来这里看图样好不好?袁妙龄明白他这还是想约自己,抬起头来,说,Wilson,我这么土气的乡下姑娘,到这里来会被别人笑话。      袁妙龄到香港以后已经弃了麻花辫,齐曼婷带她去把头发剪短了,还烫了,然后在脑侧一边一个扎了两个短短的小辫,也没再穿旗袍,改了时下年轻姑娘的各种洋装,所以从外表看,她和香港街上的小姑娘并无区别。但是在她的心里始终有一种区别,她看身边的唐敏丁明思也常有所想,所以她到了香港以后,没再去过教堂,因为去教堂必然要在众人面前介绍自己是从南洋来的。现在戴亦超听了这话,心里明白了不少,笑道,阿龄,香港地多少人都是从别的地方迁来的,他们没资格笑你。袁妙龄觉得心里有所释然,笑道,但你会笑我。戴家数代以前已经扎根香港,如今确实算做香港本地人了。戴亦超说,你爸爸不也是香港去的南洋?那他当年也是外来户,你妈妈不一样嫁给他?袁妙龄面上一红,自己的母亲当年是南洋第一家的小姐,嫁给父亲确是嫁给了外来人,而且戴亦超说这话的意思,隐隐地是在向自己表明心迹,但自己认识他不过短短的一个月,而且还是个在校的学生。戴亦超见她不好意思,不再说下去。转而说,你不是要温书?我送你回去。袁妙龄于是点点头。      到了袁妙龄宿舍楼下,戴亦超说,我说假话,罚我给你赔罪好不好?袁妙龄说,你不是请了吃饭?戴亦超说,那不够,我画一张广告图给你好不好,你把它贴在宿舍,会很漂亮。袁妙龄说,那你画什么?戴亦超说,你喜欢什么?袁妙龄说,我是外行,你看吧。戴亦超一笑,说,那你是接受我的赔罪了?袁妙龄才会过意来,面上又一红,转身欲走。戴亦超又拉住她,说,你是不是去图书馆温书?我也要去,然后下午我和朋友还约了一场球。袁妙龄确实要去图书馆,于是点了点头。后来她上去拿了书包,两人坐在图书馆里,袁妙龄是第一次和戴亦超坐在一起,她看他很凝神地看书做笔记,心道,他做事原来这么认真。戴亦超看她看他,一笑,说,你不是以为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你吧?袁妙龄大窘。戴亦超立刻说,我又错了,你别生气。袁妙龄见他对自己小心翼翼,知道早上自己的一哭,把他吓着了,心里觉得好笑也有一丝甜意,说,看书罢!    第五部 (七十九)   程程见爱群不说话,柔声道,小群,你还有顾虑?丁爱群沉默了一会儿,说,许伯母,我知道您和许伯父都对我很好,我并不是顾虑这个。程程说,小华个性比较直率,有时候有点儿冲动,但他是个好孩子,他对你就更不要讲了,这个你可能比伯母还清楚。丁爱群说,伯母,我和David自小就熟悉,虽然现在在拍拖,但我觉得我对他还是以前的感情成分多,我怕David会失望。程程说,原来小群并不想做伯母的媳妇?丁爱群脸红了,说,我只是觉得我和他走在一起时间还不久。程程笑道,嗯,本来我们觉得你和小华彼此很熟悉,而且你父母也同意了,所以我和你许伯父就想问问你的意思,如果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将订婚的事提上日程,订了婚可以不忙结婚。。。但如果你们还想走走,我们也没意见。      晚上,景华来接爱群,爱群就告诉了他程程白天来过的事。景华听完一笑,说,爸妈他们都比较心急,尤其是你妈和我妈。。。你在Lizzy她们出事的时候把我们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我妈还是对我没信心,生怕你这么能干的媳妇被人拐跑了!爱群只抿嘴一笑。景华不再说这个话题,说,我们去哪里吃饭?两人从“La Madeline”吃了饭出来,爱群说,去我家吧。回到丁家,丁力凌小珊和小梅在客厅和景华说了一会儿,他才上了爱群的房间。爱群已经洗好了澡,坐在沙发上。景华见茶几上放着两杯红酒,于是一笑坐下,拿过酒杯。爱群说,Cheers.两人都一饮而尽。景华笑道,你妈真没白生你这个女儿!丁爱群对品红酒很有造诣,自然是凌小珊教的她,母女俩还经常一起去参加品酒会。爱群点点头,躺到沙发上,头枕着景华的腿,闭上了眼睛。景华轻轻地摸她的脸,眉眼。两人待了一会儿,景华说,你今天有心事?爱群说,嗯。景华说,还和以前那个人有关?爱群说,嗯。景华就抱住她,说,以前的事别再想了。爱群还是闭着眼睛,说,David,你是不是也会有别的女人?景华觉得错愕,但立刻说,不会,我只有你一个,你不相信?只要你点头,我们随时可以结婚。      爱群幽幽地叹了口气,却不说话。景华觉得不解,她怎么还会想以前的事。过了一会儿,爱群说,爸爸也有梅姨。景华明白了,妈妈今天和她说到订婚的事,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再加上她以前的情伤,她其实对婚姻包括男人有一种不安,虽然她一直深受父母的宠爱,又很坚强能干。。。其实他早就该想到,她会有这种潜在忧虑。然后他就把她扶起来,再抱在怀里,深深地吻住了她。良久,爱群推开景华,自己坐了起来。景华一笑,说,是不是好点儿了?爱群脸红了,说,嗯。景华把她转过来,再搂进怀里,说,Flora,不管别人,也不管你爸爸,David永远都是Flora一个人的,我在“永恒之路”发过誓的。      那是景华才找到“永恒之路”的时候,只有爱群跟他去了,他就在那天在耶稣面前认真地发誓,说,David永远都是Flora一个人的。那个时候爱群才八岁,他十二岁。爱群见他提起小时候的这句话,一笑,说,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景华认真地说,Flora,我是说真的,如果你不信,我们明天就去那里,我再发一遍。爱群点点头,说,好,我相信,但我真地还想听你在那里再说一遍。    第五部 (八十)   第二天傍晚,两人去了“永恒之路”,教堂已基本无人。爱群见景华郑重地发誓,心里有一种温暖和安慰,流了一滴泪,景华微微一笑,给她拭去,然后单膝跪在地上,握住她的手,说,Flora,你嫁给我好吗?爱群很错愕,看着他。景华又对她一笑,说,Flora,我是说真的,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在上帝面前,我怎敢乱说。。。我只是还没买戒指。于是这天晚上回去以后,爱群告诉父母自己已经接受了景华的求婚。凌小珊喜出望外,丁力一笑,说,小群,你真要离开爸爸?爱群说,爸,家里有这么多人陪您。丁力又一笑,说,可他们都不是小群。爱群喜笑颜开,搂住了父亲的脖子。      没过两天,凌小珊把儿子和女儿叫到房里,和盘托出了当年丁力纳小梅的事,说到动情之处,自己流泪了。丁爱伟和爱群都觉得很诧异,他们完全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父亲是因为母亲才纳了梅姨,梅姨也是为了母亲才嫁给父亲的。爱群搂住母亲,说,妈,原来大家都这么爱您。。。一直以来我们都错怪了爸爸。。。丁爱伟说,妈,我就一直奇怪,爸爸这么喜欢您,怎么会娶梅姨。。。然后对妹妹一笑,说,小群真是爸妈的无价之宝啊,怪不得爸爸如此舍不得!上次在许家两父子谈话后,其实丁爱伟一直没问过母亲。虽然父母三人一直融洽,兄妹俩却总觉得这是母亲的伤心事,都避而不谈。凌小珊说,梅姨人很好,她对你们也很好,你们也要好好地孝敬她,她和我们是一家人,还有小亮,小思,小至,你们都是兄弟姐妹。      凌小珊还要兄妹俩保守秘密,不要让梅姨和其他三个孩子知道他们俩已经知道了,这是对梅姨最大的尊重。然后,凌小珊说,如果不是小华,我也不会讲这个。兄妹俩都很诧异。凌小珊告诉他们,景华昨天来找过自己,说了爱群的心结,想请凌小珊开导开导她。他诚挚地说,丁婶,您说的话比我说的话更能让Flora放心。凌小珊不是不明白儿女有这种心结,虽然兄妹俩都没有在她和丈夫及小梅面前表露过,但夫妇俩对当年的事从来守口如瓶还是为了“家和万事兴”,不仅在家里不提,这些家里知道真正原委的依然只有文强夫妇。景华找她以后,她明白女儿的心结不是自己简单说两句安慰的话就能解开的,而这关系到女儿将来的幸福,所以后来想了很久,又和丈夫说了,丁力就提到丁爱伟也问过自己,夫妇俩才决定告诉儿女。但景华并没有提爱群在法国的事,当然凌小珊也不会告诉他自家的事。爱群只觉得五内感铭,说不出话来。凌小珊拍拍女儿,说,小群,爸妈都很高兴你找了这么一个好归宿!丁爱伟说,小群,大哥也很高兴,有David照顾你,大哥就放心了。      夜里,夫妇俩躺在床上,丁力感慨地笑道,你终于为我平反了!凌小珊一笑,说,你享了齐人之福这么多年,受点儿委屈是应该的。丁力说,小珊,你才委屈。。。凌小珊说,阿力,小梅是我的妹妹,我不许你这么说。。。而且小亮他们也是你的骨肉,都是好孩子,你这么说对他们不公平。丁力说,小珊,你这一辈子,都为了别人,你又问谁要公平。凌小珊笑道,不都是我在为别人,你们大家不也都为了我。丁力叹息了一声,搂住妻子,说,小珊,我可以为你做到一切!凌小珊心里一阵激荡,说,阿力,嗯,你已经为我做到了一切!丁力就淌下泪来,凌小珊也流泪了。      等爱群再见到景华,她说,谢谢!景华揽她入怀,一笑,说,现在你应该放心了吧。    第五部 (八十一)   钟蓓儿是钟家的四小姐,今年二十岁,在念大三。二姐钟蓓诗和阮志武是同校同学,后来嫁入阮家,就是小乐的妈妈。她还有两个哥哥。自从经家里安排,和丁明亮见面,九月中开始和丁明亮走在一起以后,她觉得自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开始的时候丁明亮经常来约她,还到学校里来接她放学,但是两人正式走在一起以后,他就比较少来了。她问丁明亮,丁明亮只是说,我做事挺忙,你上学也忙,我也不想耽误你。蓓儿有点儿明白了,丁明亮并不是真地喜欢自己,他只是顺从家里的意思,但她不在乎,毕竟他们还认识不久,丁明亮是一个很帅很有性格的男人,和她在学校里接触的男生不同,他还对她很周到,她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虽然究竟多喜欢说不好,因为两人相处并不多。然后她就渐渐地发现,丁明亮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话也越来越少。她就常常讲述自己在学校里被男生们追求的事,但她看他好像也不怎么在意。于是她把自己的忧虑告诉给了二姐钟蓓诗。      钟蓓诗心里也明白,她对小妹说,丁家二少爷选择应该很多,特别是在香港那种花花世界,见过的小姐一定不少,我想他有可能只是看在我们家和阮家的关系上。。。当然钟蓓诗不会把这件事对婆婆骆秀秀说,更不会对齐曼婷说,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又是阮家的媳妇,不好去说这个。钟蓓诗和丁明亮见过很多面,还一起吃过饭,因为两家的渊源,但自然不熟。所以她问了问阮志武,丁明亮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阮志武说,其实我对他了解也不多,小和比较清楚,下次小和回来,你问问他。绑票案以后阮志和夫妇回过澳门一次,钟蓓诗却没去问他,她觉得难以启齿,她更怕丁明亮知道了这回事,小妹在他面前难堪。后来她对小妹说,你们再相处相处,如果他还是老样子,你不喜欢,就和他分手。蓓儿只是耸耸肩,不置可否。      但是在十二月初的这个周四的晚上,蓓儿明白了丁明亮为什么对自己冷淡。这个晚上,她和丁明亮吃完饭出来,丁明亮开车,但她发现他减慢了速度,她有点儿奇怪,到处看了看,发现这是某间夜校外面,现在正是放学时间,很多学生正从里面出来,车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速度,她于是也没在意。开过一个街口,车突然停住 了,她正在想别的事,就吃了一惊。然后她看见丁明亮已经开门下去了。她看向前方,发现在前面不远的人行道上,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纠缠一个年轻少女,路人经过都指指点点。这个少女看上去是学生模样,背着书包,但又不很学生气。 她见丁明亮很快走上前,又很快分开了两人,那个少女立刻靠近他站着,他很恼怒地和那个男人说话,间中那个少女也在一旁说些什么。蓓儿很意外但又明白,丁明亮一定认识那个少女,她心里一动,也下了车,走上前去。      她看清了这个少女姿容端庄艳丽,但看上去有点儿憔悴,打扮朴素,和自己年纪相仿,听见这个男人说,要你管什么闲事?这是我们的家事!这个少女立刻冷冷地说,你和我无关。丁明亮说,你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这个男人又悻悻地嘟囔了两句,转身走了。丁明亮对这个少女说,你好吗?他没有伤着你吧?蓓儿还是第一次听丁明亮这么愤怒和温柔地说话,她于是又看了看这个少女,这个少女略带冷淡,说,我没事,谢谢,你的朋友在这里,你回去吧,我会自己坐公车。蓓儿觉得自己要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说什么好。下一秒钟,丁明亮已经扭住了这个少女的胳膊,把她向自己的车边推去。两个少女都觉得吃惊。这个少女一路挣扎,说,你放开我,别这样。。。蓓儿默默地跟了上去,她心里明白,这个少女和丁明亮的关系一定不一般。丁明亮把这个少女塞进了后座,关上了车门,然后对蓓儿说,Betty,今天不好意思,我要处理朋友的事,但我先送你回家。蓓儿点点头,丁明亮就给她拉开了车门。    第五部 (八十二)   三人一路无话,但蓓儿觉得后座那个少女一直在悄悄地看她,还隐隐地听到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到了钟家,丁明亮下车给她拉开车门,说,对不起,晚安。蓓儿嫣然一笑,说,谢谢,晚安。然后就自己走到门边,按了门铃,没有回头。她感觉到丁明亮也没有停留,而是立刻发动了车,开走了。蓓儿于是也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这个少女当然就是云凤。今天晚上是她和丁明亮分手三个多月后第一次再见面。      此时,两人坐在车里,依然没人说话。车很快开到了丁明亮的公寓。丁明亮下车开了后门,但云凤坐着不动,丁明亮恼怒地把她拉出来,砰的一声关了车门,把她拉上楼,按了门铃。荷妈见庄小姐又来了,很意外,她虽然没见过钟小姐,但接到过钟小姐的电话,知道二少在和钟小姐一起走,现在她看丁明亮怒气冲冲,还拽着云凤,心里颇有不安,没好说话。两人进来以后,丁明亮说,荷妈,您去忙吧,这里没事。她于是又看了看云凤,默默地退下了。云凤还是不肯挪步。丁明亮自己脱掉外套,把她的书包拿下来,把她拖进去,惯进沙发里。云凤默默不言,也不看他。丁明亮坐在另一边沙发上,拉松了领带,把它扯下来,扔在一边,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云凤说,你和我已经没关系了。丁明亮怒道,我说过你有需要就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云凤说,我和你早就结束了,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我也没有需要。丁明亮恼怒之极,但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云凤说,不管怎么说,今晚谢谢你,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就要起身。丁明亮立刻站起来按住了她。云凤别过脸,不看他。过了一会儿,丁明亮松开了自己的手,说,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云凤很诧异,转过脸来。丁明亮已经蹲下来,把她搂进了自己怀里。云凤僵直着身子没动。丁明亮说,从现在起,你所有的事都是我的事。云凤立刻泪眼模糊,心底的委屈全部翻滚起来。丁明亮就抬起手来,把她的头轻轻推到自己肩上,云凤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片刻之间,丁明亮的肩头就湿透了。刚才那个男人是庄太太新找的相好,到了澳门以后,日子丰足,儿女也都有着落,庄太太又不去赌钱了,适应了当地的生活,白日无事,在一次有人来修水龙头的时候认识了这个人,这个人是自来水公司的一个小头目,老婆死了几年,没有孩子。其实云凤和丁明亮分手以前,她已经开始和这个人来往,但云凤经常不在家里,加上母亲刻意瞒着她,所以她一直不知道。等她知道的时候,发现弟弟也和这个人关系颇好,因为庄浩少年丧父,这个人对他很好,所以他自然亲近他。后来这个人开始有时候留宿在庄家,云凤觉得很难堪,要求母亲不要这么做,很不方便,而且会让街坊四邻笑话,但庄太太自然不理她。因此云凤在九月底就搬出了庄家,自己租了一个小房子住着。只是云凤如此容貌,这个人还是时不时地去骚扰她,比如去夜校外面守她,今天晚上恰巧被丁明亮见到。庄太太知道这个人垂涎自己的女儿,她有严词规劝过他,女儿搬出去她觉得松了口气,但后来发现这个人还去找女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她怕失去这个人且又无能为力。所以这两个月来,云凤白天待在学校不敢回去,晚上常常是追求她的一些同学送她回家,但她也不敢睡熟,夏柳知道她的苦处,常常让她去自己家,但那终究是别人家,不好常宿。      现在丁明亮还不知道这些细节,但刚才在街上,那幅光景,他又知道云凤搬出了庄家,心里已然明白。好一会儿,云凤止住了眼泪。丁明亮就坐回沙发上,把她搂进怀里,轻声说,如果不是今天被我撞见,你是不是永远不打算告诉我?云凤说,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第五部 (八十三)   丁明亮不答,然后起身去了洗手间,绞了一条湿毛巾出来,又扬声喊了荷妈,说,盛两碗汤出来,还有,庄小姐今晚要留在这里,您看要不要准备什么?荷妈答应了。丁明亮坐回云凤身边,给她擦了擦脸,又给她理了理头发。云凤只是不言不语,但也不抗拒。等小丫头把汤端上来以后,丁明亮说,喝吧。云凤还是不动。丁明亮于是自己喝了汤,然后拿起另一只碗来,准备喂她。勺递到云凤嘴边,云凤面上一红,就推开他,自己接过了碗。等云凤喝完汤,丁明亮说,我们走。云凤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身不由己被他拉了出去,两人上了车。到了葡亚门外,更觉得诧异,云凤从没来过葡亚,他们以前拍拖的时候也没有。丁明亮拖着她,两人上了二楼丁明亮的办公室,丁明亮开了一个锁着的小柜子,拿了一包东西出来递给她,说,这是你的,你晚上可以用。云凤接过来打开一看,都是她以前在丁明亮公寓的旧物。她拿起那把木梳子,看着那件绿底白点的睡裙,眼泪簌簌而落。      丁明亮任她掉了一会儿眼泪,才拿开梳子和那个包袱,把她抱进怀里,说,以前我不该让你离开我,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也不会让你再回自己家。云凤说,那怎么行?丁明亮说,从现在起,你是我的未婚妻,你住在我那里名正言顺。云凤万分诧异,刚要说话,丁明亮阻止了她,说,今天算是我们自己订婚,我会很快告诉我家里,我们还要正式订婚。良久,没有人说话。最后云凤缓缓地说,这样不行。。。今晚那位小姐。。。丁明亮接过去说,我和她没什么,不过一起出去过,我和她连亲吻都没有。云凤大出意外,她虽然不知道那个小姐是谁,但一猜就明白是钟小姐,她是丁家首肯的媳妇人选,全身上下穿戴的都是名品,两人看上去态度也算亲密,一定走了一阵了。过了一会儿,她说,但是如果今天你没遇到我,你将来会和她订婚对不对?丁明亮说,Mary,我们不能假设将来的事,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将来谁也不知道,但是今天我又见到了你。云凤说,今天你是觉得我可怜。。。丁明亮说,随便你怎么想,但是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然后就抬起她的脸来,吻住了她。      云凤觉得他的吻带着深切的思念和求索,她也深切地思念着他,所以她暂时不再去思考他们俩的问题,而是专心地回应他。良久,丁明亮才分开两人,一笑,说,你相信了吧?我没吻过别人,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别人。云凤靠在他胸前,轻轻地说,Jeffery。。。丁明亮说,走吧,你还要买点儿东西。云凤面上一红。等云凤买了内衣,回了丁明亮的公寓,在客房浴室洗完澡,穿上那件睡裙,丁明亮立刻要她上床靠在床头。其实客房一直都是铺排的好好的,但是丁明亮晚上说了那句话后,荷妈不敢怠慢,又新换上了一套床品。云凤见这是一套浅绿色的床单枕套和被套,和自己身上的睡裙很像。丁明亮坐在床边,看着她,说,别再想了,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上学。。。其他的事由我来想。云凤说,我还是觉得不妥,我不能这样拖累你。。。丁明亮靠近她,盯着她,说,那我今晚就留在这里,你就没法再想别的了。云凤心里一惊,怦怦直跳,脸立刻红了。丁明亮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把她又搂进自己怀里,说,你真美!      丁明亮出去以后,云凤躺在床上,只觉得悲喜交集,很快就睡着了,这几个月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她是真的很累。    第五部 (八十四)   第二天吃过早饭,云凤穿好大衣,背上书包,丁明亮给她拉好领子,送她到已经等候在外的车边,说,今天你下了课再去买一些要用的东西,只要说葡亚记账就好了,他们都会送账单。云凤说,我可以去家里把我的东西拿过来。丁明亮说,你不要再回去,你也不想这车开去那里招摇对不对,你所有的东西都重新买过。然后他走到车边和司机嘱咐了几句话,折返来,说,就是你想回去,他也不会载你。然后亲了一下她的侧脸,为她拉开了车门。下午云凤放学,司机就把她载去了百货公司。然后司机把她送去了葡亚,她觉得诧异,司机说,庄小姐,这些东西我会送回去,二少在上面等你。云凤只得下了车,上了二楼。进了丁明亮的办公室,秘书小姐站了起来,说,你一定是庄小姐,请进去坐,丁生还在开会,就会回来。领云凤进了里间,再给她拿上了咖啡。云凤昨晚才来过这里,只是现在她坐在皮沙发上,心里有许多感慨,还有刚才那个秘书小姐看自己的眼光也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丁明亮回来以后,对她微微一笑,说,晚上我们去‘嘉玛花园’,我已经订了位。云凤觉得诧异,他们俩怎么会去那么正式的地方,那里不是年轻人拍拖的地方。丁明亮又一笑,说,我预定的是我们的订婚宴。云凤会过意来,脸红了,但不知道说什么好。进门的时候,侍应看云凤穿着简朴,很是奇怪,云凤感到尴尬,但丁明亮紧握着她的手,直走进去。晚饭果然菜式精美,只是两个人吃不了许多,丁明亮也没有预定很多,最后还是没吃完,云凤就要酒楼打包带回去。丁明亮笑道,不用这么节省。云凤说,我喜欢这菜。晚上回去以后,云凤自己把菜拿去了厨房。荷妈见到她一笑,说,庄小姐,你放心住在这里,再见到你真高兴!原来早上云凤上学去以后,丁明亮就嘱咐了荷妈,他说的是庄小姐家里有麻烦,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让她不要告诉别人。云凤不知道丁明亮和荷妈说了些什么,也不好问,只是面上一红,说,谢谢您。晚上,两人依偎在沙发上,丁明亮说,你新买的这件和我那件真像。这是一件深红色的女用睡袍,确实和几个月前云凤买那件绿底白点睡衣的那个晚上穿的丁明亮的深红色睡袍很像,而现在云凤里面穿的还是那件绿底白点的睡裙。云凤一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坐好,看着他,说,你。。。丁明亮明白她的意思,说,我会找钟小姐,你放心。。。其他事你都不要操心,你就是上好学,如果想做饭就做饭,不然我们去外面吃也是一样。然后也不等云凤分说,就又吻住了她。云凤无法再思考,完全被淹没在他的热吻里。      第二天上午,丁明亮往阮家打了电话,说下午去看齐曼婷。齐曼婷有点儿诧异。等她在阮家见到丁明亮,觉得他好像很明快。丁明亮就把前天的事告诉给了齐曼婷,包括庄太太和那个男人的事,现在他已经是清清楚楚,云凤不肯多谈,但他从夏柳那里问明白了来龙去脉,而且他已经派人去退掉了云凤现在的住所,处理了那里面的所有家具物件。最后他说,婷姨,我不会再和庄小姐分开,我也不会再让她回庄家,我和她已经自己订了婚,但您放心,她只是住在我那里,直到我们结婚。齐曼婷感到十分意外,但她心里又十分的高兴,她说,小亮,婷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你如果下定了决心,我和你阮伯父一定会支持你。。。庄家的事由婷姨去处理,他们不会再骚扰你和庄小姐。丁明亮也感到很意外,说,婷姨,谢谢!我今天来,除了想告诉您我的事,我还是来道歉的,我对钟小姐感到歉意,她还是阮家的亲戚,我是来请您原谅我的。齐曼婷点点头,说,如果你不喜欢钟小姐,她和你在一起没有幸福,她会明白的,钟家的人也会明白,你父母也会明白。丁明亮说,嗯,我会自己去和她说,不会让你们难做。。。庄家,谢谢您帮忙,但我还是想先带庄小姐和他们把话说清楚,这样您也不会难做。齐曼婷又很意外,说,那好,等你和他们说清楚了就告诉我。。。你父母那里。。。丁明亮说,嗯,我会自己去说,您也不要担心。齐曼婷点点头,笑道,小亮,婷姨为你和庄小姐高兴,我相信你大妈也会为你们高兴!      从阮家出来,丁明亮就开去了钟蓓儿念的贵族学校。钟蓓儿觉得意外,她上车以后,微笑道,那位小姐没事吧?丁明亮说,嗯,她很好,谢谢。。。Betty,我们去外面坐坐,我有话想对你说。钟蓓儿一笑,说,我晚上有约,有什么话我们就现在说吧。丁明亮迟疑了一会儿,说,Betty,对不起。。。钟蓓儿立刻接住话头,说,Jeffery,很多话不一定要说出来,你就当给我一个面子。丁明亮不知道说什么好。钟蓓儿说,Jeffery,谢谢这一阵子你的照顾,我希望我们都能幸福。丁明亮点点头,说,谢谢!钟蓓儿于是嫣然一笑,说,你不要去说,我会告诉爸妈他们是我要分手的。丁明亮一愣,随即说,对不起。钟蓓儿说,如果你去说就真地对不起我了。丁明亮良久不语,最后说,Betty,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之一。钟蓓儿说,谢谢,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之一。    第五部 (八十五)   同一时间,美国长岛已是白雪皑皑。慈恩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湖上的冰雪,心里有一种轻快,很快,自己就要回家了!还有Joshua一起。。。她还想到了远在英国的唐元,他也要回家了,很快他们就要在香港再见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带着女友一起回去。。。除了最开始的一两封信,这些年他们就没联系过,她忙他也忙,小时候的事仿佛发生在上个世纪,但要归去的这个时刻,她就想起了他。唐元小的时候,成天跟着自己,总是说,小恩姐姐,小恩姐姐。。。等念了书,他老被人欺负,每次人欺负他,他就会说,Alice不会放过你们的!想到这里,慈恩轻轻一笑,原来童年还历历在目。这时有人敲门,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走回沙发边,说,请进。      进来的是宝姿。她说,auntie,您回来了?宝姿说。小恩,这是你和Joshua去Florida的机票。慈恩接过,兴奋地说,谢谢auntie!宝姿说,小恩,我们坐下。慈恩明白宝姿这是有话要说。宝姿笑说,小恩,我也是老调重弹,我想你也听腻了,每次你来我们家,我都说这个话题,sorry.慈恩一笑,说,我知道是爸妈托的您。宝姿说,小恩,你很快就回香港了,auntie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你,所以我今天想说说自己的心里话。慈恩见宝姿郑重,也端容肃听。宝姿说,我和你叶uncle在美国生活了这么多年,应该说对这里是相当的了解,包括对这里的人。慈恩点点头。宝姿继续说,这里和香港文化差异不小,这里的人和我们想法差异也大。。。我相信,Joshua是个好孩子,但如果谈到终身大事,我想Alice你一定要慎重考虑,结婚还是不同于拍拖,女怕嫁错郎,这是我们的古训。慈恩点点头,说,auntie,谢谢,您这都是为了我好,Joshua是因为去香港工作,我和他还没谈到那一步。      宝姿点点头,说,Alice,也许auntie的担心是多余的,但你和男孩子单独出去旅游,一定要小心。慈恩一笑,说,Ok,auntie放心。宝姿走后,慈恩耸耸肩,拿起了电话。Joshua来接以后,他就告诉了他机票的事。Joshua的家在华盛顿,他要开车到纽约,然后再和慈恩一起飞佛州。然后她又和 Joshua笑谈了一会儿宝姿刚才和自己说的旅途“注意安全”的话。两天后,他们就去了佛州,将在圣诞后返回纽约,再回香港。在佛州,他们租车,去了很多地方。很多时候是住在Joshua的亲朋家里,有些时候是住在旅馆,但他们都是一人一间。每当这时候,慈恩会想起宝姿说的那些话,然后会在心里一笑,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在普林斯顿乃至全美的高校,男女之事已经自然并疯狂到什么地步了,宝姿时常打电话给她,就是因为现在“社会风气太不理想”。她和 Joshua已经走了两年,在情浓时刻,他当然也想和自己make love,但这很正常,他爱她,她也爱他,只是她始终有心理防线,她还是和她的美国同学不一样。然后她又想到了香港和自己的父母,他们一定更不能接受,自己虽然从来没有告诉家里和Joshua拍拖的事,但她知道宝姿一定告诉了他们,父母在写给她的信里就常常不明说地规劝嘱咐,well,两代人之间总是有代沟的,所以她也不怎么特别在意,只是她从没在Joshua面前提过这一点。      冬天的佛州,就如夏天的纽约,他们再也不用穿厚厚的大衣靴子,一派轻松宜人。他们直把车开到Key west,享受阳光海滩,细浪白沙,日出日落。。。慈恩常常想,美国多好,不像香港那么逼窄单调,纽约虽然拥挤,但可以去外面的广阔天地。她和 Joshua走在一起以后,两人开车去过很多附近的地方,因为Joshua是本土人,又对大华盛顿地区非常熟悉,只是她还没去过Joshua的家,今年感恩节他邀她去,但被她婉谢了,见家长就太正式了,因为她对他们的将来还没考虑过,她就没考虑过结婚的事。    第五部 (八十六)   Joshua的感觉比较像叶uncle,总是让人如沐春风,只是更有贵族气质。他对女孩非常绅士,和自己是男女朋友,可是在外面依然很讲究,这也许还和他已经工作了两年有关。他们是在他普林斯顿快毕业的时候认识的,那是心理学系的一次公开讲座,两人恰好坐在一起,照例彼此介绍。后来Joshua就开始约她出去,直到他毕业去了华盛顿工作,他们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她对他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因为他都告诉她了,他曾经在学校有两个女友,都是白人,还和其中一个有男女之事,这在学校里太普遍了,并不稀奇,她也不放在心上。后来的这两年,他们就去各自的城市彼此看望,Joshua工作很忙,她学业也忙,所以聚少离多,到了现在才第一次长途旅游。Joshua的家就在华盛顿,但他住在外面的单身公寓,两人每次见面都异常甜蜜,不过慈恩都住在外面的酒店。慈恩有两个白人室友,Joshua每次来也住在学校的酒店。      慈恩自己是念心理学的,她就常常琢磨Joshua,觉得好玩儿。她觉得自己娇蛮喜欢撒娇,而他就谦恭和煦,但他并不内向,只是说话轻柔,充满了磁性,而且他家学渊源,对中国的文化十分了解,他在普林斯顿还一直修汉语,所以他们两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讲中文,她就曾经笑言,他找她做女友是为了更好的练习中文。Joshua也一笑,说,there are other Chinese girls.她还觉得他其实和唐元挺像,从家庭背景到个人风格,自己从小和唐元十分亲近,只是他不是男友人选,因为他是小弟弟,所以自己自然而然容易亲近 Joshua。      她从来没有邀Joshua到长岛叶家来,因为她知道宝姿夫妇并不赞成他们的交往,长辈们总是保守的,即便他们已经在美国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的朋友圈也大多数是白人,种族和文化的鸿沟其实深植在每个人的心里。她自己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没觉得Joshua和自己有多么大的差异,他只是肤色母语和自己不同,其他的和自己想法都很类似,他们都是普林斯顿派,他们在一起就是很好,连别扭都很少,因为见面不多,两人都比较珍惜。她还知道,他以自己为女友就不会和再和别人dating,她也从不怀疑这一点,他好像也不担心她会和别人,她明白,他是对他自己很有信心。所以她曾经笑言,那你的那两个女友怎么会不要你了?Joshua说,We just can not get along.就再也不肯讲了。但慈恩明白,那两个女孩多半是“太开放”了。她知道Joshua交往的对象一定是“淑女”,念普林斯顿的,都是非富即贵人家的淑女,但其实淑女往往没有表面上那么淑女,就像自己,加上现在美国又是这种风气,不过自己在男女关系上算是非常保守。Joshua觉得她对他都如此保守,自然更不会随便和别人,他虽不在近旁,依然可以放心。然后慈恩就在心里一笑,男孩子都一样,只严格要求别人。。。人性皆同,和种族肤色无关。      慈恩快毕业的这半年,Joshua申请了去香港的工作,因为慈恩毕业就要回香港,这是文强夫妇一直以来的要求,早在慈恩去美国以前就答应好的。Joshua的家人也一直希望他去中国本土看看。所以他们的佛州之行回来以后,等过了圣诞节,就一起启程去香港。在佛州的最后一个晚上,两人又去了吃海鲜Buffet。两人再谈起这个话题,慈恩笑吟吟地说,Feel nervous? Joshua摇摇头,笑道,very excited! Especially with my tutor。。。    第五部 (八十七)   庄太太进了“望德”,丁明亮和云凤立刻站了起来。三人坐下以后,庄太太有点儿奇怪,那天的事那个男人自然不会告诉她,但她认出来丁明亮就是以前和女儿一起走的那个少爷,再看两人光景有点儿明白。她说,这位先生,谢谢你又照顾阿凤。丁明亮说,伯母,我姓丁,我想请您同意我和Mary的婚事。庄太太好一阵错愕,看看云凤,又看看丁明亮,最后说,丁生,你对我们阿凤太好了!丁明亮说,那伯母是答应了?庄太太高兴地点了点头。丁明亮说,Mary已经是我的未婚妻,我已经在照顾她,伯母可以放心,只是我有一个条件。庄太太心里明白,说,丁生,你放心,他不会再骚扰你们。丁明亮说,伯母,我想那位先生不会听您的话。庄太太只觉得尴尬。丁明亮继续说,伯母,您将来是我的岳母,小浩也和我们是一家人,但是我不希望你们再见Mary,除非她想见你们。      庄太太很意外又着恼,盯着女儿。云凤只是不语。庄太太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丁明亮说,伯母,Mary为了你们,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一切,你们还要逼她到什么地步?你们现在生活无忧,但是您可能不知道,这也是因为她。庄太太更意外,于是丁明亮简略地讲了讲雲天为庄太太填数,后来云凤“和雲天达成了协议”才离开的香港,范太太不过是受香港丁家所托,而自己就是香港丁家的人。庄太太终于明白了,她那时觉得自家运气太好了,也明白了丁明亮为什么会和女儿一起走,就有点儿气馁。丁明亮说,伯母,我今天告诉您这些,并不是想施恩图报,你们很快就和我们是一家人了,所以您也不必介意,我们会一如既往照顾你们,直到小浩念完书。但是,我们不会再应承你们的其他任何要求,也不管其他人和你们怎样,和我们都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们或是任何和你们有关系的其他人乱说话,我想大家都不好看。庄太太只觉得心里一惊,明白了大半。丁家这样的人家,自然不想和自家来往,而且要对付他们易如反掌,自家的所有事看样子他们将来都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于是看着云凤,云凤也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说,好,丁生,我明白了,但阿水是不是会乱讲话,我不敢保证。丁明亮说,嗯,这您不用担心,他不会乱说话。庄太太又在心里一惊。丁明亮又一笑,说,伯母,不仅是他,还有其他人,都一样,所以只要您和小浩明白就好。庄太太对女儿说,阿凤,你这么绝情?云凤这才开口,说,妈,我搬出去的时候,您不是说过,我们从此一刀两断?庄太太那时说那句话一是因为自己一向和女儿关系不好,二是怕女儿和那个男人有染。丁明亮说,如果Mary绝情,庄家还能有今天吗?庄太太有点儿瑟缩,如果没有女儿,自己早就被高利贷乱刀砍死了,更不可能过现在的殷实日子。。。云凤说,妈,我明白,我不怪您。庄太太说,那我们真地不再见面了?云凤说,妈,你们真想再见我?我搬去外面以后,您和小浩来看过我吗?庄太太长叹一声,无言以对。丁明亮说,伯母,我们想说的话说完了,谢谢您答应我和Mary的婚事,这是您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我让司机送您回去。      庄太太上车走后,云凤立刻泪流满面。丁明亮把她搂在怀里,轻声说,外面好冷,我们回去吧。。。    第五部 (八十八)   过了一个礼拜,丁明亮在葡亚又见到了云凤的母亲。秘书说这位太太不肯说自己的姓名,但坚持要见丁生。丁明亮沉吟了一下,就让她进来了,然后让秘书拿了茶进来,说,伯母,外面天气冷,您喝茶暖暖吧。庄太太很意外,她没想到丁明亮还会如此对她,她定了定神,说,丁生,阿凤跟着你们,真是她的福气。。。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她死去的爹。。。丁明亮说,伯母,您不必自责,女儿孝敬母亲天经地义。。。您找我有什么事?庄太太说,丁生,那天你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但我今天来,是想再请你帮个忙。丁明亮不语。庄太太说,我想丁生会愿意帮这个忙。。。我想请你安排我们离开这里。      丁明亮看着她。庄太太说,阿水和我想去南洋做点儿小生意。丁明亮很意外。庄太太说,我和他已经注册。丁明亮说,伯母,您跟着那位先生。。。庄太太说,嗯,我明白,丁生,这件事就算你们对我们的最后照顾,去了南洋以后,你们就不必再照顾我们了,我们也不会乱说一个字。丁明亮说,伯母,那小浩。。。庄太太说,谢谢,他说他不想再用阿凤的钱,他明年夏天高中就毕业了,这点儿钱我们还是有的,将来就看他的造化了,如果我们环境好,他又想念书,一定让他念完大学。丁明亮点点头,说,好,那您就开个数目,如果不离谱,我都会答应。庄太太说,丁生,不用了,阿水有不少积蓄,如果你们能帮我们搭点儿生意路子那就感激不尽。丁明亮还有点儿踌躇,庄太太轻声说,我虽不是好母亲,但我不想让你们觉得我是在卖女。。。丁明亮点点头,说,好,伯母,我们尽快安排你们离开,我再打电话给您。庄太太说,丁生,谢谢。。。我们离开,对大家都好。      原来,庄太太那天回去以后,告诉了那个男人女儿的事,还有丁明亮的身份以及丁明亮的说话,那个男人心里大惊,虽然庄太太和女儿算是不再来往,但自己对云凤的过往以及上次在街上的事,丁明亮多半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庄家有丁家这样的亲家,他还听闻香港丁家和澳门阮家一向交好,自己在澳门就是没有大祸也一定处处被人监视,所以他就想离开。他本来一直想自己做小生意,存了不少钱,只是没什么合适的机会,所以他计议了两下,说要娶庄太太,然后带她和小浩去南洋,供小浩念完书,因为南洋有两个早年从澳门过去的朋友,只是想让丁家帮忙搭点儿生意路子。庄太太考虑后答应了。女儿要嫁人还不再往来,儿子迟早也要离开家,就算衣食无忧,一个人孤苦,阿水虽然不理想,但他对她其实算不错,自己就是再找别人,又能找个什么样的?好在他无儿无女,对小浩又好。那天她明白了都是因为女儿自己和儿子才能有今天,对女儿更有愧疚感激之情,自己母子拖累女儿也够久了,而且女儿现在要嫁入丁家,他们离开对女儿也好,她并不是不明事理。      又过了一个礼拜,庄家就离开了澳门。云凤和丁明亮去送船,丁明亮对那个男人说,请照顾伯母和小浩。姚水说,一定一定,丁生,你宽宏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谢谢,请放心。云凤看着母弟,掉下泪来,说,你们保重。庄太太说,阿凤,你有个好归宿,妈高兴,都是妈对不起你。。。你自己照顾自己,嫁人还是不同于在家做女儿。。。庄浩说,家姐,祝你幸福!云凤很诧异,这是弟弟到澳门以后对自己说的最温暖的话。她紧紧地拉住母亲和弟弟的手,说,妈,过去的事别再提了,您要识得为自己打算,千万不要再赌钱。。。小浩,好好念书,如果你愿意,还可以给家姐写信,就写到葡亚,家姐一定会收到。等船走远了,丁明亮见云凤泪痕已干,心里安慰,拉起她的手,说,别担心,他们都不会有事,我们回家吧!云凤说,谢谢!丁明亮摇摇头,说,你就要成为我们家的媳妇,你所有的事都是我们的事。庄家去南洋做小电器行,是齐曼婷让齐家去备办的,这对齐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齐曼婷托了齐家暗中看顾他们,如有必要再援手,以保证庄家母子衣食无忧,庄家的人如果乱说话齐家自然也会知道。这些,庄家完全不清楚就里,但丁明亮事先都告诉了云凤,而且丁明亮后来还是开了一张支票给庄家母子,让他们有点儿积蓄傍身,庄太太坚辞,但丁明亮说,这是Mary的意思,Mary总是您的女儿,小浩的家姐。    第五部 (八十九)   还有三天到圣诞节,丁明亮后天要回家过节。这天下午,云凤开始给他收拾东西,东西不多,只是买了一些给家人的礼物还有日常用品,他的衣服家里就有不少,所以不必带,最后收拾了一个小皮箱。她看着那个小皮箱,有一点儿不安。丁明亮这次回家主要是为了告诉家里他们的事。虽然她已经见过阮太,阮太要她放宽心,丁明亮又一直安慰她说只要自己坚持,父母一定会答应,但她依然不敢乐观,虽然她知道丁力夫妇和丁爱伟人很好,但丁家真的会要自己这个媳妇?还有丁明亮的母亲会怎么想?丁明亮说如果父母不答应,他也不会改主意,她也不会,她只剩他了,但她当然不希望他和家里闹翻,这关系他的前途和他们的幸福,她是可以过平民百姓的日子,她也不怀疑他对她的感情,只是丁明亮是大少爷出身,他过普通日子一定有心无力,世事艰难和贫贱夫妻百事哀她比他可要清楚得多体会深得多。      门铃响了,她觉得诧异,今天应该没有送货上门。荷妈走出来,她说,荷妈,我来开,您去忙吧。等她打开门,看见凌小珊笑吟吟地站在门外。她非常意外,脸立刻红了,说,丁太。。。凌小珊说,庄小姐,我们好久不见。。。云凤有点儿难堪,但回过神来,说,丁太,快请进,J。。。丁生还没下班。就伸手去帮凌小珊拿箱子。凌小珊嫣然一笑,递给了她,自己走了进来。荷妈又出来看,发现是太太从香港来了,这是二少到澳门以后,太太第一次来,也很吃惊和不安,说,太太。。。凌小珊说,荷妈,你看上去气色不错。。。这里也收拾的不错。。。你去忙吧。荷妈不安地看看云凤,退了下去。等两人在沙发边坐了,小丫头拿上两杯茶来。凌小珊说,庄小姐,你好吗?云凤一直忐忑不安,现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凌小珊已经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小亮的房间,你一起来吧。进了丁明亮的房间,凌小珊锁上了门,云凤觉得吃惊,说,丁太,我。。。凌小珊摆摆手,然后走上前,拉她一起到沙发上坐了。      凌小珊说,庄小姐,你和小亮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云凤点点头,丁太一定是为这个来的,多半是阮太告诉她的。凌小珊继续说,庄小姐,我很高兴你和小亮在一起,我也高兴你要成为我们家的媳妇!云凤很意外。凌小珊说,这一阵子你受了很多苦。云凤说,丁太,谢谢您,您一直对我很好。。。您真同意我和Jeffery?凌小珊笑道,你怀疑我刚才说的话?云凤说,不。。。是我拖累了他。。。凌小珊说,庄小姐,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长得像?云凤心里一动,她来了澳门以后,有时候想起丁太,确实觉得似曾相识。凌小珊说,还记得我问你要照片的事吗?云凤点了点头。凌小珊说,我本姓双木林,你的生父是我的亲弟弟。云凤大吃一惊。过了一会儿,她说,丁太,这不可能,我爸爸没有家姐。于是凌小珊就把当年的家事简略地说了说,然后说,我为什么要说假话?你去把那张照片拿来。那张林家的全家福,一直就在云凤那里,因为庄太太并不稀罕,后来云凤搬出庄家,也一并带了去,丁明亮让人收拾东西的时候,自然送了回来。      云凤去到自己屋里,拿了照片来,凌小珊说,你看看,我是不是和他们像?云凤这才仔细打量凌小珊,对比照片,最后点了点头。她相信了凌小珊说的话,凌小珊确实没有任何必要欺骗自己冒认自己。她还明白了自己“被迫”离开雲天和香港以及丁家后来还一直照顾自己和庄家的真相。凌小珊就握住她的手,说,你是我们林家的好孩子,这都是我不好,去年没有立刻认你,让你受了这许多苦。云凤摇了摇头,说,丁太,我明白。。。而且您和丁生大少都对我非常好,还照顾妈妈和小浩。凌小珊笑道,你还叫我丁太?嗯,你要感谢小伟,不是他,我们也不会重逢!云凤想到自己以前对丁爱伟的情愫,不禁好笑,原来他是自己的表哥,幸好丁明亮和他不同母亲。。。凌小珊说,小凤,所以你本来就和我们是一家人,你不要再介意以前的事。云凤说,Jeffery。。。凌小珊又笑了,说,嗯,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已经为你做了很多事,他真是我们丁家的人。。。云凤的脸红了。    第五部 (九十)   两人从房里出来,看见丁明亮焦虑地坐在沙发上。两人明白,这一定是荷妈给他打的电话。丁明亮已经站了起来,看了看云凤,说,大妈,您怎么来了?!凌小珊说,不欢迎大妈?丁明亮有点儿尴尬。凌小珊一笑,说,小凤,你去告诉小亮。就自己走去了厨房和荷妈话家常。等凌小珊再出来,丁明亮高兴地说,大妈,这是真的?我还是不能相信!凌小珊笑道,你要好好照顾小凤,不然我和你爸爸都不依。丁明亮说,妈妈。。。凌小珊说,她就快知道了,我过来以后,你爸爸会告诉她。丁明亮转脸对云凤说,妈妈一定也会答应!云凤点点头,脸又红了。荷妈站在一旁高兴极了,说,二少庄小姐,不,表小姐,这真是太好了,恭喜呢!凌小珊一笑搂过外甥女,说,我们今晚去外面庆祝!      齐曼婷自然早在丁明亮告诉她俩人已经私下订婚并要和钟小姐分手的时候,就告诉了凌小珊,并说自己会帮丁明亮处理庄家的事,凌小珊也自非常高兴,几天后她就告诉给了丈夫丁力,最后说,阿力,你会同意吧?丁力听完一笑,说,你到现在才告诉我?我早就知道了!凌小珊十分诧异。于是丁力告诉妻子,自己在庄家去澳门以后,又吩咐葡亚的人暗中注意庄家的动静,后来自然知道丁明亮和庄云凤走在了一起,他也大出意外,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着澳门的人继续注意。后来齐曼婷找丁明亮谈话,云凤和丁明亮分手,他都知道,他推测这是凌小珊和齐曼婷在干涉这件事,所以他还是不动声色。后来云凤搬出庄家,姚水依然盯着她,丁力的人就在暗里保护云凤,好在姚水没太出格,所以他们一直没现身。后来丁明亮路遇云凤,俩人重修旧好,丁力当然也一清二楚。      凌小珊听完,笑道,我和阿婷都及不上你这只黄雀!丁力一笑,说,我说过,我可以为你做到一切!我这也是为了小亮。。。凌小珊想起来,这就是前不久女儿的事定了以后,丈夫对自己说的话,原来还有这层深意在里面。凌小珊看着丈夫,说,谢谢!丁力搂过她,说,小珊,和我还说这话。。。庄小姐是个好姑娘,而且我们是一家人。后来,庄家主动去了南洋,一切顺利,因此凌小珊就过来带两个孩子回家,丁力在家里告诉小梅和其他孩子。云凤下午听完,非常感动,原来她一个人住的时候,那些无眠的夜晚,其实丁家的人一直在一旁保护着她,她虽然从没见过丁力本人,也深深地明白了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凌小珊明白她在想什么,一笑,说,你姑父很好说话的。云凤点点头,说,姑妈,您真幸福!凌小珊有点儿黯然,道,如果没有林家,我也不会有今天,可惜你父亲他们都不在了。。。那时我还是太年轻。。。然后凌小珊还简略告诉了她丁明亮的母亲怎么嫁入丁家的事,但一样要她保守秘密,包括对丁明亮。云凤说,姑妈,您为了林家受了那么多苦,是林家对不起你。凌小珊说,小凤,今天以后,我们别再谈以前的事了。。。你的婆婆是我的恩人,就是我们林家的恩人,你将来要好好地孝敬她,不仅是为了小亮。云凤点了点头。丁明亮听说了父亲为云凤做的事,明白那也是为了自己,心里也异常感动,父亲确实疼爱自己。      同一天傍晚,丁力回家,进了小梅的房间。小梅说,姐姐打电话说去了澳门,她没多讲,不是小亮有什么事吧。。。丁力一笑,说,我还在这里,儿子能有什么事?小梅于是放了心,说,力哥,那我们吃饭吧,小伟和小群晚上都不回来吃,小思也和同学出去了。丁力就拉起她,说,我们先坐坐。于是两人在沙发里坐了。小梅说,力哥,有什么事?丁力看着她,说,小梅,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小梅一笑,说,嗯,力哥,我老了。丁力握住她的手,笑道,在我心里,你一直就是当年上海的那个小丫头。。。小梅心里一阵激荡,多少年了,那个晚上,她和丁力一起在马斯南路照顾醉酒的凌小珊。。。如今她和他的儿女都大了。。。她说,力哥,是不是姐姐有什么事?丁力于是就把丁明亮和庄云凤的事以及庄云凤的身世遭遇告诉给了她。小梅听完,流下泪来,说,原来姐姐一直瞒着我。。。丁力说,她怕委屈了你和小亮。。。小梅摇摇头,说,不管在什么时候,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姐姐对我也一样,我们是一家人。丁力把她搂进怀里,说,小梅,这么多年,你真的好吗?小梅闭上眼睛说,力哥,我很幸福很快乐。。。丁力心里感动,说,你不觉得委屈?小梅说,力哥,就像你刚才说的,虽然现在我们很有钱,但我还是当年上海的那个小梅。。。我很感谢你给我的一切,给我的三个好孩子,我很满足,到现在我还常常觉得这是在做梦。。。丁力一笑,说,你也是我太太。。。    第五部 (九十一)   等小梅在家里看见云凤,她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好好看了看,然后对丁力凌小珊说,这孩子长的真像姐姐。云凤恭恭敬敬地对丁力说,姑父,谢谢您。丁力呵呵一笑,说,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称呼我!接下来和云凤见礼的是丁爱伟,他去年就知道了自己和云凤的关系,这时伸出手去,微笑着说,表妹。云凤脸红了,回握了他的手,说,表哥。唐敏也来了,她在一旁抱着Terry,笑道,我以前还因为你和他生过气!云凤脸更红,说,唐小姐,你说笑了。丁明亮搂住她,对唐敏说,大嫂,你就饶过Mary吧!唐敏脸上觉得讪讪,转身就走,丁爱伟于是也笑着跟了上去。丁明亮心里隐隐地小得意,自从知道了云凤是丁爱伟的表妹,他觉得就算云凤以前在雲天对丁爱伟有什么情愫,也无需再在意了。爱群对云凤说,二哥如果欺负你,你就告诉表姐!丁明亮乍舌道,我好害怕!爱群就笑着揽过云凤来。丁明思也走上前,欣喜地说,表姐,欢迎你来!      晚上,在云凤的房间,小梅敲门进来。云凤立刻站起来,说,梅姑妈。小梅笑拉她坐了,说,你就叫我妈好了。云凤脸红了,小梅又好好地打量了一下她,说,嗯,你真像姐姐年轻的时候,比小群还像。其实爱群长得酷似母亲,而云凤只有几分像,但若论气质,自然云凤更像年轻时的凌小珊,因为她也是个苦命的姑娘,爱群就更加舒泰。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云凤发现小梅比凌小珊还温柔自在的多,她再想到刚才丁力给她的印象,说,姑父一定也很喜欢您。。。小梅一笑,说,我以前是你姑父的丫头。云凤心里一惊,她从凌小珊那里知道了小梅的事,但没想到她自己竟然这么直率地在她这个晚辈面前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小梅就按住她的手,柔声说,小凤,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姑父对我很好,我是想说我也不是富贵出身。云凤点点头,微笑着说,谢谢,您也很幸福。刚才小梅说那句话的时候,她除了意外,还看见小梅脸上有一种隐隐的幸福,她心里有点儿明白,姑父对这位梅姑妈虽然和对姑妈的感情不同,但也相当深厚,就像对自己的小妹妹的那种宠爱,而他们俩一样享受这种关系。      确实,丁力对凌小珊是又爱又敬,患难情深,在小梅面前就更轻松自在,完全回复他本性里的那种毫无顾忌,小梅对他也百依百顺,所以他就如凌小珊说的那样,真正地享了齐人之福如许年。就不论小梅多年来一直操持家里的事还为丁家诞育了三个儿女,她在丁力心里也比较独特,只是丁家的年轻一辈不可能有这种理解,因为他们都是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大的,要什么有什么,但云凤不同,丁明亮除了爱她敬她,也非常宠她,因为她的遭遇堪怜,所以他对她的爱里还充满了对“弱质”的怜爱,这和丁爱伟对唐敏的感情颇相像,只是后者是因为年岁差别大。小梅和丁力年岁差别更大,且小梅在丁力眼里,无疑是一个很“柔弱”的女人,所以和小梅一起的时候,他的那种大男人心理会得到充分的满足,凌小珊明白,小梅自己明白,连齐曼婷也明白,她就曾经对丁明亮说过你母亲对你父亲很重要的话,因为阮家的情况类似,阮培杰或许对骆秀秀不是爱情,但无疑是爱怜,齐曼婷就是再温柔体贴,她在阮培杰心里依然是一个“能干”的女人,但骆秀秀就不同了,她自然而然就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而过了几十年,不管是什么情愫,就是爱情也早转化成血浓于水的亲情了。云凤是一个内心很倔强的姑娘,但她同时又很脆弱,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所以她一样很享受丁明亮对她的“强硬”,她对未来婆婆的理解应该说是更接近真实,比丁明亮尤胜。      小梅走后,丁明亮进来,把云凤揽在怀里,两人亲吻了好一会儿才分开。云凤还闭着眼睛,说,我真幸福,这不是做梦吧?丁明亮拿起她的手背轻轻咬了一下,云凤觉得疼,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睁开眼睛。丁明亮笑看着她,道,这当然不是梦,你就是我们家的人!!!    第五部 (九十二)   众人都在唐家的圣诞舞会上见到了云凤,自从唐敏订婚,唐家的圣诞舞会又变成了私人聚会,保持低调,所以没有外人。齐曼婷对云凤笑道,我说的话都没错吧?骆秀秀是第一次看见云凤,她对丁明亮说,小亮,这孩子好,秀姨看着喜欢。丁明亮又再对阮志武夫妇致歉,钟蓓诗就嫣然一笑,说,小妹很好,她托我恭喜你和庄小姐。阮红瑛送了一套珍珠首饰,从头饰,到耳环,项链,到手镯,颗颗均匀,光晕柔和,异常名贵,云凤推辞不要,阮红瑛说,这是红姨专门订做,送给外甥女的嫁妆。程程在一旁道,小凤,长辈给的,你要收下。云凤才道谢接过。凌小珊在偏厅和陈翰林夫妇谈了一会儿,就叫了丁力小梅丁明亮和云凤进来。汪月祺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云凤也都一一答应了。凌小珊笑道,还不给干爹干妈见礼?      原来自云凤和丁明亮私下订婚,凌小珊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丁家毕竟是公众人物,丁明亮是丁家的二少爷,云凤曾经是红星,时间很短将来不长住香港倒也没要紧,只是云凤和自己的关系不便公布,所以给云凤找一个好娘家,在外面说起来比较方便。她一早就告诉了汪月祺这件事和自己的想法,夫妇俩一口应承,所以这次云凤回来,陈翰林已经着人在警署给她改回了本名林云凤,换了新身份证,夫妇俩再收她做契女。云凤于是向陈翰林夫妇下拜,正式定了名分。汪月祺笑道,我又有了一个女儿!小梅喜形于色,道,小亮,你和小凤将来也要好好地孝敬干爹干妈!丁明亮说,一定!丁力对陈翰林一笑,说,翰林,你又做成一件好事!陈翰林也笑道,我什么时候做过坏事?      又过了两天,丁家在外面酒楼开宴席,也只邀请了罗唐阮许陈五家,为丁明亮和云凤举行了订婚宴。这是凌小珊和小梅云凤商量的结果,她们都觉得这样比较妥当方便。后来云凤对丁明亮说,只是委屈了你。丁明亮说,反正我们也不在香港长居。云凤点点头,她发现自己和丁明亮在一起以后,他好像对他以前的那种执拗越来越淡,回来以后,他还一次笑言,大哥是我和你的媒人。凌小珊也发现了,她自然高兴,没想到自己和齐曼婷的一番苦心终究没有白费,还间接解开了丁明亮的心结,如果他的心结没解开,他是不会娶云凤的。凌小珊还常常想,这也是丈夫的功劳。丁爱伟和丁明亮两兄弟自从十月的唐家绑票案关系拉近后,现在更加和睦了一些,话题也多了起来。但凌小珊还是有点儿不放心,私下里向小梅丁明亮又各道了歉意。小梅说,姐姐,这样好,这样不累,小凤是个能干有分寸的孩子,有她照顾小亮,我就放心了。丁明亮说,大妈,您同意我和Mary的事我已经心满意足。。。您原来一定是有顾虑吧?丁明亮现在明白了,凌小珊当时劝他和云凤分手,其实也是为了云凤,她对丁明亮就不放心,担心他因为两人的背景差距以及他的心结将来不能好好地对她。凌小珊一笑,抚在他的肩膀上,说,小亮,对你,对小凤,现在大妈都没有不放心了。      订婚礼后,丁明亮携未婚妻单独去丁家在赤柱的别墅住了几天。只有他们两人在澳门,所以丁家决定尽快举行婚礼,这样他们住在一起比较方便。因为也是家庭婚礼,无需繁文缛节,定在一个月后,而这次,丁明亮将独自回澳门,云凤暂时休学,留在香港丁家和凌小珊小梅筹备婚礼。许丁两家已在筹备景华爱群的订婚礼,这件事订在明年三月中旬,因为那时慈恩应该已经回到香港了。许家又收到了宝姿的信,知道慈恩的白人男友终要一起回来,文强自然不高兴,程程也感到不安,所以众人在家里都不怎么谈这件事。庭芝觉得公婆有点儿反应过激,对景辉说了自己的想法,景辉只是一笑,说,那你呢?庭芝摊了摊手道,我并不是有偏见哦,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喜欢过谁。。。你爸爸也说过,感情就是感情。景辉又戏谑地一笑,然后说,嗯,对自家的事,爸妈总是比较守旧,你爸妈也一样。      庭芝说,那你怎么看?景辉说,如果小恩真地和这个男孩感情好,我觉得他们应该在一起。。。不过小恩可能真地会面临很多问题,来自父母,还来自他们本身。。。她毕竟年纪还小,不怎么明白生活。庭芝说,她可是心理大师呢!景辉又一笑,说,就怕她能医不自医。然后他揽过妻子,说,你先考虑下我们自己的问题吧!庭芝有点儿诧异,说,我们有什么问题?景辉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不喜欢小朋友?庭芝脸红了,说,原来你一直想要小baby。景辉说,不仅是我,还有爸妈,他们只是担心你不想这么快要孩子,你爸妈应该也一样。庭芝说,你为什么喜欢小baby?景辉说,我和你的宝宝一定很美很可爱!庭芝也有点儿神往,点了点头,说,我现在每次见表姐,都觉得她好幸福。。。但。。。就把头埋在他怀里,不再说下去。景辉说,你害怕生baby?庭芝摇了摇头。景辉觉得奇怪。过了一会儿,庭芝说,你是不是会更喜欢小baby?景辉明白过来,笑道,原来是这样。。。庭芝脸红了,但她说,我想你宠我久一点儿。景辉抱紧她,再亲了亲她,说,我永远最宠你。庭芝很喜悦,说,你不是为了爸妈高兴?景辉点着她的鼻子,说,我最想你高兴,看到我们的baby,你一定会很高兴!    第五部 (九十三)   年底,景恒夫妇告诉父母港生确认已怀孕,预产期将在明年八月,陈家和许家都喜出望外,港生和蕴纹同年,程程和汪月祺都觉得小夫妻是时候要孩子了,她准备辞去报社的工作,开始专心在家做自由撰稿人。      丁明亮在元旦后回转澳门。临走,和未婚妻依依不舍,紧紧地抱着她,说,Mary,我天天打电话给你!云凤笑道,嗯,主动汇报行踪!丁明亮也笑了,说,你不要担心,外面的那些女人都不及你漂亮!云凤点点头,说,嗯,那如果有比我漂亮的呢?丁明亮说,那我就不敢保证了。。。要不你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吧?!云凤使劲地挣扎,要挣脱他的怀抱。丁明亮一笑,说,我开玩笑。。。好好好,都是我不好!云凤也笑倒在他怀里。庄家走了,如今她已不是孑然一身,丁家还同时成了她的娘家,得到众人疼爱,但在心理上,他依然是她真正最亲近的人。。。两人待了一会儿,云凤说,你真地是因为我长得漂亮?丁明亮说,我和你,你都明白,我们不要多讲了吧。      云凤点点头,自从她来了香港丁家,和各家的媳妇女儿熟悉起来,也开始熟悉丁明亮的成长环境,知道就不论外面的那些女人,他见过的美女已然不少。她还深深地感动,他最后终会放下一切顾虑,选择了自己,因为那时候两人都不知道她和丁家的真正渊源,她只是一个会给他带来各种麻烦的女孩。丁明亮又说,这里人多,但将来在澳门,就我们俩,你不要顾虑。云凤点点头,在心里一笑。自从云凤来了丁家,凌小珊几乎天天和外甥女谈话,教她各种上流社会的应对进退,婚前的这个月,她不仅要筹备婚礼,凌小珊还要带她去参加雅群会的各种活动,以陈氏夫妇契女的身份。      云凤以前走红后在雲天就受过这类出席场面的训练,又一向不多说话,进退有度,所以学习起来并不困难。但凌小珊知道云凤是一个很清高的姑娘,于是曾经在开始苦口婆心地说了自己这么打算的理由。云凤听完只是一笑,说,姑妈,我明白,我将来是Jeffery的妻子,丁家的媳妇,这都是为了他。凌小珊握住她的手,说,小凤,你和小亮已经是一家人,所以你不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自己和你们的家,你们迟早也要变成公众人物,你会慢慢体会那并不简单。云凤非常感动,说,姑妈,您对我真好!凌小珊眼睛湿润了,她又想起了自己当年才到上海,丽姑是怎么教导的自己。。。没有她老人家,自己也不会有今天。云凤去看望了范家,范靖泽和江琪君已经结婚,范家夫妇知道云凤将要嫁入丁家,十分高兴,打电话给凌小珊感谢并道喜,但他们还是不知道云凤是凌小珊的外甥女。云凤也打电话给夏柳,告诉了她自己和丁明亮的喜讯,夏柳说,Mary,你这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云凤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Jeffery和我都不会忘记。后来,夏家及夏柳的夫家由丁家资助,一起做成衣厂,生意一直兴隆。只是在凌小珊的嘱咐下,为了避免麻烦,云凤没再联络吴日琼,因为她已嫁入谭家,还因为吴丁两家毕竟有嫌隙,而吴日琼对她及庄家过往在香港的种种都很清楚。      云凤还发现唐敏经常来丁家看望她。开始她觉得奇怪,自己就算和唐敏将来是妯娌,但唐敏和自己成长环境差别很大,显然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将来两家也不会在一处。唐敏明白她的想法,说,Mary,你可能也知道,Jeffery和Michael以前不和,现在还好,但如果我们多亲近,对他们俩的关系会有帮助。。。伯父伯母梅姨他们也一定会高兴!云凤很意外,她和唐敏无疑接触不多,丁家的人在她面前也不怎么谈唐敏,因为众人怕她心里有失落。她完全没想到这位千金大小姐原来这么懂事和主动,她明白了丁爱伟为什么原来对电影公司的那些漂亮的女职员都免疫,唐敏不仅家世显赫容貌出众,而且方方面面都很优秀,他是真地很喜欢唐敏。两人相处中,唐敏还陆续告诉了她丁爱伟从小时候就一直喜欢自己还有上次绑架的事,她就更加感叹,这两个人确实非一般的情深意笃。姑妈自己这么明慧能干,她的媳妇自然也错不了。于是她一次和丁爱伟说,表哥,小敏将来会是一个很好的太太,你真有眼光。丁爱伟一笑,说,你也一样,Jeffery也很有眼光。      想到这里,云凤说,Jeffery,将来我们经常回来好不好?我想看姑妈姑父,你妈妈,还有小敏,我和她很投缘。。。丁明亮有点儿诧异,但他也为云凤感到高兴,说,嗯,唐家的人其实都非常好,你在这里就快见到Allen了,他比小敏还好。    第五部 (九十四)   在谈论唐元的还有唐鹏夫妇和文强夫妇。      唐元经常给家里写信,所以唐鹏夫妇对他的情况很了解,知道他还一直在拉琴,知道他功课很忙,还知道他一直没有女友。阮红瑛曾经在信里隐约地问过他,唐元回信说,妈,我们这里就没什么华人女孩。牛津那地方,华人女孩确实凤毛麟角。于是夫妇俩放了心。唐鹏就曾经笑言,Allen还是外公的那个乖宝宝!唐元在婴儿时期,不怎么哭闹,非常好带,这可能和母亲身体好有关,虽然那时候时局不稳,但阮红瑛并不忧心,婆家条件很好,娘家又是坚强的后盾,只除了开始的那些正常反应,后来一直很顺利,无病无痛,也一直精神很好。罗美卿当年就很感恩,虽然那时大家都不知道阮红瑛怀得是男孩,生唐元的时候,唐家的所有人还捏了把汗,但后来也非常顺利,罗先生第一次抱着唐元,想起妻子任惠心又潸然泪下。那时候罗先生已经去日无多,身体很虚弱,但他常常带着唐元一起,无疑他很宝贝这个重孙,还因为唐元很安静。他每天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到处看,很快又吃饱了再睡。那时候阮红瑛和罗美卿一起待在家里,常常看到老人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都感动地落泪。罗先生在唐元满月后的第三天去世,那天,唐元也没有哭闹,但一直不肯睡觉。罗美卿抱着孙子泪如雨下。      唐元五岁的时候,唐家搬回香港,唐元开始学小提琴。夫妇俩本来就随便让他学学,但没想到唐元自己很有兴趣,勤练不辍,小下巴还常常抵琴抵得生疼。罗美卿就说,宝宝真像爸爸小时候。罗先生小的时候学英文也非常的有毅力,别的小孩都爱玩儿,但独他成天捧着书。唐元小时候长得还比较像母亲,非常漂亮的一个小男孩,脾气又好,所以很多小姑娘喜欢和他一起玩儿。但他最喜欢的是小恩姐姐,因为从出生俩人就一直在一起,虽然慈恩只比他大两个月,又对他很“霸道”。慈恩经常把他弄哭,再搂住他,说,宝宝不哭,宝宝乖,小恩姐姐疼宝宝。他就破涕为笑,屡试不爽。罗美卿又说,这真像小鹏。唐鹏小时候也喜欢粘着姐姐宝姿。程程自然非常喜欢唐元,也为女儿有一层心事,包括唐鹏夫妇。      从中学开始,男女分校,两人的接触渐渐少了,但两人关系还是很好,每次见面,慈恩常常把手搭在唐元肩上,说,Allen,最近还有没有人欺负你?唐元总是一笑,说,Alice,你是不是又有麻烦要我帮你?慈恩念中学以后,开始有人追求她。慈恩很喜欢玩儿,会和男孩子一起出去,但后来就常常尾大不掉,每到这时,她就搬出唐元,说,这是我的男友。大多数时候,麻烦很快也就解决了。当然其他人都不知道。慈恩勒令唐元不准告诉他们尤其是长辈们,唐元就一笑,说,Alice,你放心吧。慈恩会问唐元,Allen,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唐元说,你是小恩姐姐。慈恩就搂过他来,说,还是宝宝对我最好!宝姿回来后,阮红瑛知道了慈恩有男友的事,她就在一次写信中告诉了唐元,那时她担心儿子不交女友是因为慈恩,虽然她不希望儿子在学校里就交女友,但她也不希望他是因为要等慈恩,因为慈恩已经有男友了。唐元回信说,Alice不交男友才奇怪。于是阮红瑛放了心,看来儿子不再挂怀小时候的事了。      收到唐元的电报后,唐家阖家上下兴奋异常。唐鹏夫妇更每天谈论。    第五部 (九十五)   在许家,程程说,Allen和我们小恒一样,从不要人操心。文强叹了口气,说,小恩都是被我惯坏了。程程抚着他的肩膀,说,文强,我们先看看那个男孩子再说。文强只是摇摇头。程程于是担忧地说,文强,答应我,别对小恩发火。文强说,嗯,我尽量心平气和,你别担心。只是程程依然忧心,所以她打电话给阮红瑛,请她到时候让唐元来调停一下两父女。阮红瑛说,许太,好,你放心,许生也就是现在说说,等小恩回来,他一定宝贝。程程道了谢,挂了电话。她心里明白,这件事文强绝不会轻易让步,哪怕女儿是他最宠爱的。唐鹏听妻子说了以后,也有点儿担心,说,强哥在这件事上恐怕会和外公当年一样。阮红瑛点点头,说,我也不能接受,还好Allen没让我们操心。唐鹏一笑,说,那Calvin和Sophia,我看你什么问题也没有?阮红瑛说,Sophia怎么一样,她是一家人,而且她也不完全是洋小姐,她现在比香港的姑娘还中意传统物事!唐鹏摇摇头,说,我看大哥和婷姐比你和强哥豁达得多。阮红瑛一笑,说,嗯,我就是双重标准。。。小和就快有孩子了,时间真快啊,他不过就是前年才回来。。。今年小沛也要上大学了。。。唐鹏说,你终于可以轻松了!长子回来,三子又升学,夫妇俩确实感到担子卸下了不少。      丁明思已经告诉了姐姐她所怀疑的戴亦超和袁妙龄的事。袁妙龄一放寒假就回了南洋,所以她还没见过云凤。丁爱群觉得诧异,她就在阮志和婚礼见过袁妙龄一面。丁明思说,Wilson经常去我们学校,他没告诉你?丁爱群说,他提过,说去查资料踢球,我还以为他在追你!丁明思一笑,说,我哪有那么好命!丁爱群立刻搂过妹妹来,她知道阮志和结婚又立刻生子,对妹妹总是有些打击。丁明思说,家姐,我早没想以前的事了,刚才只是讲笑。爱群点点头,说,嗯,我们小思将来也一定会有一个好归宿!      现在蕴纹已经过了怀孕早期,一切正常,在家里久了也有点儿闷,于是她开始去许氏基金上班。她每天只去四个小时,主要是熟悉基金会的各个作业环节,这是罗家父子的意思。蕴纹的大弟和阮志和同年毕业,继续进研究院深造,她的小弟还在念大学,所以罗佑翔的太太还在英国。罗家将来也准备成立一个教育慈善基金,给女儿做,所以蕴纹现在随便看看也好。不仅庭芝,许氏基金的职员大部分都是熟人,罗家父子和齐曼婷夫妇都觉得放心。只是庭芝和阮志和知道蕴纹想开芭蕾舞工作室,招收儿童和少年,既是一种消遣娱乐,又可作人才选拔,不过两人都劝她现在暂入许氏基金,等孩子出生以后,再和长辈们提及。      蕴纹在家里对阮志和说,Lizzy他们也准备要宝宝。阮志和一笑,说,可惜,我们做不了儿女亲家了!蕴纹就笑拍他,说,你胡扯些什么,宝宝都还没生出来呢!Lizzy和 Charles的孩子也一定非常漂亮!Margaret每次见到我都问这问那,我看她也很喜欢小孩。阮志和又一笑,说,你现在满脑子都是宝宝。蕴纹脸红了,说,Sorry。。。阮志和只是一笑,亲了亲她。蕴纹轻声说,你也是我的宝宝。阮志和说,嗯,我要告诉Lizzy,原来你连做姐姐都还不满足。蕴纹于是咯咯一笑,使劲拍了他一下。    第五部 (九十六)   学校就快开学,袁妙龄回了香港,给众人从南洋带了礼物来,上午阮志和去码头接她,两人叙了各人情况,然后阮志和送她回了港大宿舍。当晚,戴亦超就来了港大,袁妙龄把礼物拿给了他,那是一盒南洋特色糕点。戴亦超笑道,妹妹越发出挑了!袁妙龄知道他这是在模仿《红楼梦》里黛玉去苏州回贾府后宝玉见她时的心情,也笑道,我哪有那么多愁善感!戴亦超从车里拿出一大幅卷好的广告图纸,说,看看,喜不喜欢?袁妙龄展开一看,这是一张红黄蓝 三元色的组合图,线条简单,图案抽象。左上角用铅笔写着,HOME. To Jessica,右下角用铅笔写着 Wilson, Christmas,×××× (年).袁妙龄说,很漂亮,谢谢!戴亦超说,你走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画,今天早上才完成。袁妙龄说,你不忙?戴亦超笑道,嗯,年终很忙,但给袁小姐的东西我怎敢怠慢?      周日,丁明思邀袁妙龄去家里听戏,她和云凤彼此见过,于是爱群又见到了她。因为爱群知道戴亦超可能在追求她,就特别留心。不两天, 爱群在 Reno's 约见戴亦超。她早到了两分钟,戴亦超进来的时候,她向他扬了扬手。戴亦超笑着在对面坐下,说,丁大小姐好事在即,怎么还有空出来见我?爱群一笑,说,你不也名草有主了?戴亦超有点儿诧异,袁妙龄确实在应自己的约,但两人并没怎么常见面,而且袁妙龄寒假回家,才从南洋回来。爱群又笑道,我耳目众多!戴亦超笑笑不语。爱群又道,你对袁小姐是认真地吧?戴亦超一笑,说,为什么这么问?爱群不语。戴亦超说,对学艺术的不放心?你也是学艺术的,我对你就很放心。爱群笑道,我是女生。。。戴亦超说,我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不用再拷问我一遍了吧?在船上的一个多月,他们俩确实聊了很多。戴亦超曾经交往过两个英国女孩。      茶饮端上来以后,爱群说,你和她们有没有。。。戴亦超有点儿意外,但他点点头,再小声说,你别告诉别人,在香港没人知道。爱群脸红了,说,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袁小姐看上去很纯真,年纪又小。戴亦超笑道,哦,原来你担心我是骗子!爱群有点儿不好意思,说,你知道袁小姐和我们几家有渊源,而且她还是小思的朋友。戴亦超点点头,说,Jessica很好。爱群说,你为什么喜欢她?戴亦超笑了,说,你要嫁别人,我只能再觅佳偶。。。爱群知他说笑,戴亦超从来没喜欢过自己,他们俩专业相近,只是说话投缘。戴亦超再说,Jessica很纯,她和英国香港的女孩全不一样。爱群点点头,说,戴少不要三分钟热情就好。戴亦超说,我在你心里这么差?!爱群说,没有没有,我只是有点儿不放心,感情不是都受自己控制的,也不都是简单的错对。戴亦超说,嗯,Flora,看来你历经沧桑。。。爱群白了他一眼。两人继续谈笑了一会儿才散,走的时候,戴亦超说,问Michael和David好!      后来爱群告诉了丁明思自己约见戴亦超的事,告诉她戴亦超在英国曾有女友,说,你提点一下袁小姐,她年纪小,没谈过男友,别轻易在感情里陷得太深。。。Wilson人是不错,但感情的事说不好。丁明思点点头,她明白,因为她也有无果情事。只是两姐妹都不知道其实袁妙龄也已有过情伤。    第五部 (九十七)   戴亦超是戴家的次子,在戴家排行老三,父亲戴伯勋是嘉年华的现任总经理,母亲白萃珩是白家的大小姐,白萃琳的姐姐,因此白戴宋三家关系密切。大哥戴正超是嘉年华的执行经理,娶的是邵家的小姐邵为佳,已育有一子一女,邵为佳的父亲邵祝言早年留英,返港后入港督府做事,在战后得到重用,如今在财务署任要职,弟弟邵为凯也在政府里做事;二姐戴佩怡在嘉年华公关部做事,还未成婚;四妹戴佩希在英国念书。他的叔叔戴仲勋一家现在管理戴家其他的华资百货。戴亦超在家里受宠,加上专业的关系,一向洒脱不羁,而且西方世界男女关系已然开化,所以他和女友关系密切也不足为奇,他以前自然没有告诉爱群,爱群为了袁妙龄,又联系到自己的旧事,才直白地问他,他也承认不讳,因为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香港还保守。      他当然不会和袁妙龄说这个,她年纪小,又是从更保守的南洋来的。袁妙龄也从来没问过他以前的事,所以连他以前有女友都不知道。他们俩还是老样子,有时在图书馆看书,袁妙龄去看他踢球。他的球友们常常打趣,说,Wilson,你的女友真清纯。他也笑道,嗯,小姑娘好哄。只是在袁妙龄面前,他就没有这么口花花了,因为袁妙龄比较矜持认真。袁妙龄不怎么应他其他的约,也没再去过嘉年华他的办公室,但她把他送给她的那幅画贴在了宿舍床的墙上,袁妙龄的室友经常见到戴亦超,又见到那幅画,总是笑问她,Wilson是不是有希望?袁妙龄只微笑着摇摇头。丁明思和她见面,会隐隐地暗示她别陷得太深,她心里明白,说,Michelle,谢谢,我功课忙,没时间拍拖。      袁妙龄回来以后又应邀去过阮家一次,她现在看阮志和夫妇,心里已然更加平复。现在她和唐敏也比较熟,唐敏定了念大众传播,和两人不同系,但三个女孩经常聚首,一起参加舍堂活动。齐曼婷阮志和也拜托过唐敏照应她,唐敏就经常和她说香港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她因此增加了更多见闻。但两人都避而不谈被绑架的事,对各人来说,那都不是愉快的回忆。唐敏看见了那幅画,也知道了戴亦超和她关系不一般。袁妙龄常常问她和丁爱伟的事,唐敏都会兴高采烈地谈论。袁妙龄最好奇的是丁爱伟比唐敏大那么多,他们两是不是会有代沟。唐敏就嘻嘻一笑,说,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和你们看见的不一样。然后还神秘地说,男友比自己大很多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欺负他。袁妙龄笑道,你可真坏!唐敏笑道,现在女孩不坏,男孩也不爱了!。。。Wilson那么坏的,你这么好的,太吃亏!      袁妙龄说,他怎么坏了?唐敏说,他追求你,就是因为你是小姑娘,又在念书,好骗,他一定不是第一次追女生啦,嘻嘻。袁妙龄笑道,那Michael呢?唐敏说,我和他从小就认识,而且他非常好,和Wilson可不一样。袁妙龄说,哪里不一样?唐敏见她不解,就把丁爱伟以前在电影公司被女明星包围但一直不为所动的事说了说,最后说,你觉得换了Wilson,他能做到吗?袁妙龄说,你也不是很了解Wilson。唐敏道,学艺术的都比较乱,我们学校艺术系也一样,我就知道好多。。。而且我看他对女孩很殷勤,他和Flora,Michelle还有我认识的好些小姐都熟,多半是大众情人!袁妙龄点点头,说,Michael对女生也彬彬有礼吧?唐敏说,那不一样,而且他从来都只喜欢我一个,我们又已经订婚。    第五部 (九十八)   一月中的一个周日,唐元抵达香港,唐家所有人包括丁爱伟都去了接船。阮红瑛握着儿子的手,流下泪来,唐元见到众人眼睛也湿润了,他笑对丁爱伟说,Michael,你终于成了我们家的人了!丁爱伟笑道,你要当心点儿,现在还有我管着你!唐元道,你还是管管小敏吧!唐敏道,他哪能管得了我?!阮红瑛呵斥女儿,唐鹏和唐沛在一旁都笑而不语。晚上,唐鹏进了儿子的房间。唐元洗好了澡,还在整理自己的衣服。唐鹏要儿子在家休息一个礼拜再去悦美。唐元说,爸,不用了,我不累,过两天就可以去帮您!唐鹏点点头,拍拍儿子,说,嗯,让你妈妈能多休息休息。然后唐鹏又告诉了他程程要他将来帮忙的事。唐元一笑,说,许伯父一向对Alice百依百顺,不会有事的。唐鹏摇了摇头,说,这不是一般的事。唐元觉得有点儿诧异,但没多问,因为阮红瑛也进来了。唐鹏于是笑道,你们母子相会,我先去忙会儿。      阮红瑛接过儿子的衣服继续收拾,一边继续询问儿子这些年在英国的生活,最后说,去下面拜太公和奶奶吧?母子两下来以后去了祭室,唐元在先人牌位面前默哀了一会儿,又拜了拜。阮红瑛说,宝宝,本来你的事爸妈不应该多干涉,但你应该明白,我们这样的家,不是所有的女孩都能接受的。唐元心里一动,母亲有多少年没叫过自己的小名了,说,妈,我连女友都没有,您都考虑那么多了。阮红瑛看着罗先生和婆婆的牌位,说,你是唐家的长子,不仅爸爸,还有你太公,爷爷,奶奶都很看重。唐元搂过母亲来,说,妈,您呢?阮红瑛知道儿子在说自己和唐鹏当年的事,她于是一笑,说,Allen,现在连阮家都今非昔比了,你的选择可能比当年你爸爸还难。唐元点点头,说,妈,我明白您的意思,不是每个姑娘都可以胜任唐家的媳妇的,不过,现在考虑这个问题太早。阮红瑛说,嗯,你年纪还小,认真做事要紧,但感情的事要来是挡不住的,你要慎重。。。妈妈多少有点儿可惜了你和小恩。唐元一笑,说,妈,如果我们真像你们想的那样,您可能不见得满意呢。阮红瑛觉得诧异,就不论慈恩是许家的女儿,她看她各方面都很好。但唐元不再往下说,而是说,妈,她只是小恩姐姐。这个晚上,阮红瑛把唐家给媳妇的祖传订婚戒指交给了儿子。      第二天下午,唐元开了车库,把自己的旧车拿去检修,他念高中唐家就给他买了车,因为唐元自小就喜欢看赛车,研究车,他又比较稳妥,所以唐鹏夫妇给他买车早,这车也偏sporty型,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很宝贝这款,唐鹏夫妇昨晚说是不是换一辆新的,他说先看看旧车的情况再说。他把车开去他以前相熟的车铺,却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玩具店。他于是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大车铺,和店主谈好以后,他并没有走,在一旁看师傅检查。傅祖光觉得诧异,这个富家少爷怎么不怕脏乱嘈杂,多半是不放心,宝贝这车,这车确实高档,老款现在已经绝版,更是价值不菲。唐元只是站在一旁对他微微一笑,说,傅师傅,谢谢。傅祖光没说话,他没什么话和这种大少爷说,就开始检车。最后他简略地说了几个问题及处理办法,唐元点点头,说,傅师傅真是老行尊,就按您说的办。傅祖光有点儿意外,看来这个少爷是懂车的人,但他也只点了点头,说,唐生,你过一个礼拜来取。唐元说,好,谢谢您,再见。才离开。      但唐元没有走出多远,还没上人行道,就被一辆自行车从后面撞上了。车上那个少女很尴尬,立刻扶起偏在一旁的车,说,先生,不好意思,我才学不太会骑,你有没有撞伤?唐元的手肘被撞得生疼,看清了这个少女约莫二十岁,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短大衣,白色长裤,长发垂肩,双眉如画,目如点漆,观之可亲。他微笑了一下,说,还好,小姐没事吧?傅祖光已经走了上来,说,阿莲,你怎么这么冒失?!再对唐元说,唐生,不好意思,这是小女,她太鲁莽,又不会骑车,请原谅。唐元道,原来是傅师傅的女儿,傅小姐幸会。这个少女嘻嘻一笑,说,我叫傅青莲,刚才对不起。唐元说,我叫唐元,没事,傅师傅,傅小姐,再见。唐元走远后,父女俩走回车铺,傅祖光还是不悦,说,阿莲,撞上人可大可小,那位唐生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好在不和你计较,你别再骑单车了,晚上还有夜班,赶紧回家去睡觉!傅青莲又嘻嘻一笑,说,爸,有钱又怎么啦?有钱人不见得比我们快活。。。然后就骑上车往家里方向去了。傅祖光只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第五部 (九十九)   傅青莲的车经过公车站,又看见唐元站在那里,她觉得诧异,就下了车,唐元见是她,微笑道,傅小姐,有事吗?傅青莲说,唐生,你怎么会等公车?唐元说,我的车在傅师傅那里。傅青莲说,那也会有人来接你吧。唐元于是摇了摇头,说,那太麻烦。。。傅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在街上骑车很危险。傅青莲向右侧方一指,说,我家就在那里,我回家。唐元顺看过去,那看起来是一个五金铺的楼上,于是点了点头,说,傅小姐,再见。傅青莲于是一笑,又骑上车走了。      晚上,众小辈在PIVOT为唐元接风,唐敏丁明思在学校里没到。唐元和丁爱伟坐在一起,对阮志和夫妇笑道,表哥,你好厉害,回来没几天,就让Sophia表姐名花有主,还马上生宝宝。对庭芝道,表姐,你好!再对景辉说,你们俩众望所归。对景华和爱群说,David,你还是和Flora在一起!对景恒夫妇说,Charlotte,你的专栏我早上拜读了,高手就是高手,也恭喜你和Edward就要生BB!港生现在被大公报约稿,开始在上面登小说连载。唐元对云凤伸出手去,说,Mary,恭喜你和Jeffery,他好吗?这也是庭芝第一次见到唐元,以前她只见过他的照片。晚上回去后,她对景辉说,Allen一看就是乖孩子,和Erick差不多。景辉一笑,说,他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容易亲近。庭芝诧异道,你以前不也说过他很好?景辉说,他人是非常好脾气又好,他和我们是非常熟,但是能入他眼的人不多。庭芝一笑,说,比如Alice?景辉笑道,我看他这次回来,可能连小恩都看不上了!庭芝一撇嘴,说,Alice已经看不上王子啦!景辉笑道,Allen可是你表弟!丁明亮打电话回来时,云凤也说了自己对唐元的印象。丁明亮笑道,他确实让人喜欢,长辈们从小就喜欢他。云凤道,那他怎么没女友?丁明亮说,我以前也没有。云凤明白丁明亮其实是在赞自己,他的意思是他和唐元一样,以前没女友是因为谁也看不上,心里觉得甜蜜,说,你今天累吗。。。      唐元回来后的第三天就开始去悦美上班,他学的是酒店管理。儿子回来后,唐鹏有更多时间打理美伦业务,阮红瑛闲暇时间多起来,她和齐曼婷凌小珊闲聊,谈到她觉得儿子有点儿变化,他比小时候好像冷了一点儿。齐曼婷笑道,他也是我们阮家的人,他更像你了啊,而且外甥多半像舅舅。凌小珊说,孩子大了,自然不像小时候那么嘻嘻哈哈了,小群也一样。但阮红瑛还是不放心,让唐鹏旁敲侧击问问儿子,唐鹏说,我看他和以前一样,你别操那么多心了。阮红瑛只好自己留意。一次她问唐元,Allen,你不会在英国。。。唐元不解地看着母亲,然后一笑,说,妈,您怎么啦?我在英国就是念书。阮红瑛说,我总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唐元说,妈,我不是小孩子了。。。牛津那么难念的,我每天读书就天昏地暗。阮红瑛点点头,说,你没什么事就好。唐元又一笑,说,妈,我没女友,男友也没有!阮红瑛笑了,拍了儿子一下,说,胡说八道!唐元道,您不就担心我刚才说的那个?呵呵。      一个礼拜后,唐元下班后去了车铺拿车。他见自己的车被修葺一新,心里觉得振奋,对傅祖光道,谢谢傅师傅。傅祖光还是点点头,没说话。他付了钱,准备开走,才上车,就看见傅青莲走到了车边,于是他摇下车窗来,说,傅小姐,这么巧?才下班?傅青莲说,我夜里才上班。唐元觉得好奇,说,傅小姐是做哪一行的?傅青莲说,我在惠心医院做护士。唐元点点头,怪不得她要倒班,于是他说,很辛苦,傅小姐保重,再见。傅青莲说,你也这么晚下班,你是做哪一行的?唐元从悦美出来的时候是六点多,现在已经快七点了,暮霭笼罩,华灯初上。唐元踌躇了一下,说,我在酒店上班。傅青莲点点头,不再问。唐元于是对她一颔首,摇上车窗开走了。惠心医院也是唐家的地方,唐元以前生病会去,不过这次回来还没去过。傅家父女自然不知道唐元就是美伦唐家的少爷,因为外面没人知道,只是傅祖光见唐元的车不是凡品,知道他是很有钱的少爷。    第五部 (一百)   "Elleina,去6号房换点滴。"殷乔叫了傅青莲好几声,发现她还兀自坐在桌边沉思,心里不快,走到她身边说,Elleina,现在是上班时间。傅青莲回过神来,说,护士长,对不起。殷乔看她惊慌失措,有点儿不忍说,快去吧。傅青莲就匆匆地跑走了。等她回来又坐回桌边,殷乔正翻看报告,闲闲地说,Elleina,最近家里没什么事吧?傅青莲说,没有,谢谢护士长。殷乔心里明白,说,男朋友的事?傅青莲说,我没有男友。殷乔点点头。傅青莲来了医院急诊中心快一年,人聪明伶俐,勤快上进,不少年轻医生对她有意,只是她一直不置可否,小姑娘要求都高的。傅青莲问道,护士长,你女儿病好了?殷乔一笑,说,嗯,小孩子容易生病,现在她外婆那里,没事。傅青莲说,护士长,有妈妈真好。殷乔就转移了话题,说,你找个男朋友疼你吧?傅青莲摇了摇头。殷乔于是笑道,谁也看不上?我看邱医生就挺好。      傅青莲说,我不喜欢医生,上班也谈医院,回家也谈医院。殷乔点点头,说,但医生收入高。傅青莲说,护士长,钱真那么重要?殷乔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说,你难道不想过好日子?傅青莲说,我现在的日子很好,爸爸虽然喜欢赌马,但我们衣食无忧。殷乔说,人往高处走。傅青莲说,马生对你很好。殷乔一笑,说,但我还要上夜班,冉冉也没人照顾。傅青莲说,如果喜欢有钱人,是不是别人觉得你喜欢的只是他的钱?殷乔说,你喜欢有钱人?什么样的人?傅青莲脸红了,说,没有。殷乔心里有数,说,那要看这个人怎么想。傅青莲说,他不会喜欢我。殷乔笑道,Elleina可是我们这里的公主呢,谁那么大架子?傅青莲惊觉自己说漏了嘴,站起来,走到殷乔身边,抚在她双肩上,说,护士长,您别告诉别人,就当我没说。殷乔笑道,我怎么告诉别人,是谁我都不知道。。。傅青莲点点头,回桌坐下。殷乔说,你真喜欢他?傅青莲说,我就见过他两面,而且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殷乔说,要当心纨绔子弟,有钱不一定是好事。傅青莲说,我觉得他不是。殷乔说,小姑娘当心点儿好。      没几天,殷乔就见到了傅青莲说的那个人。这是一个早晨,她才来上班不久,也是傅青莲和她同班。外面送进来一个病人,说是心脏病要急救,昏倒在酒店客房,随行的是两个经理模样的人,一个四十多岁,老成持重,一个二十出头,华彩英俊,但那个年轻人却不像下属。急救室一阵忙乱,殷乔一时间找不到傅青莲,另一个护士说她去洗手间了。等殷乔再出来的时候,听见门边傅青莲的声音说,唐生,我先进去了。殷乔于是嘱咐了傅青莲几句,自己去了桌边。她看了看病人登记,很简略,但署了悦美世纪酒店,而刚才傅青莲又叫那个年轻人唐生,她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刚才傅青莲对他说话时的神情她也看的清清楚楚,看来他就是她说的那个人,不自禁为傅青莲叹了口气。然后她走到那两个人身边,对两人说,谁是负责人?那个中年人站了起来,说,我姓郭,是酒店的执行经理。殷乔说,我是护士长,姓殷,请跟我来,医生需要签名。唐元说,殷姑娘,霍生要不要紧?殷乔说,现在还不知道。。。你们通知了他的家人吗?唐元说,霍生没有亲朋在香港,我们正在联络。殷乔点点头。      等两人从医生房里走回,傅青莲也出来了。殷乔说,Elleina,你在这里招呼其他病人,我进去就可以了。拿着登记表等又入了手术室。傅青莲说,唐生,郭生,你们不要太担心,现在霍生情况暂时稳定。唐元微笑道,谢谢你,傅姑娘。郭新男道,大少,你先回去吧,这里我在就好了,我会随时打电话告知你。唐元站了起来,说,好,那我先走了。再对傅青莲说,傅姑娘,我要回酒店,郭经理留在这里,多谢你们。傅青莲很快接到了周院长的电话,她觉得诧异,她刚才没看到病人登记,不知道这是悦美的客人。等挂上电话,她明白了,心里不禁怅惘,原来他是美伦唐家的少爷,怪不得,还有,他确实不可能会喜欢自己。    第五部 (一零一)   但很快,傅青莲和殷乔又看见了唐元,因为那位霍生抢救无效,撒手人寰。这是下午快两点,郭新男已经离开,唐元独自前来,表情肃然,要求再见那个客人一面,殷乔让傅青莲带他去殓房。殓房冷气森森,唐元站在霍生旁边默哀了好一会儿,才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傅青莲看见他掉了一滴眼泪,心里难过,不知不觉也滴下泪来。两人出来以后,唐元才轻声说,傅姑娘,谢谢。然后惊道,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我扶你坐坐。傅青莲也觉得眼冒金花,点了点头。她忙了一早上,还没顾上吃饭,又因为知道了唐元的身份,心里十分失落,刚才在殓房情绪扰动,再被冷气冻着了,所以发晕。唐元说,我去找医生。傅青莲摆摆手,说,唐生,我只是累了,请扶我去休息室。      等唐元扶她到了就近的休息室,躺到床上,他说,傅姑娘,我去找殷姑娘。傅青莲拉住他,说,唐生,我没事,你坐吧。唐元于是坐了下来。傅青莲又开始流泪,唐元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傅青莲还拉着他的手,他不好抽离。过了好一会儿,傅青莲才省起自己还拉着他的手,立刻松手,说,唐生,对不起。唐元说,没事。然后拿过面巾纸,递给她,然后说,傅小姐,你真的没事?是不是还是要去告诉殷姑娘一声?傅青莲要他拿过电话来,自己打了电话,说这边事结束了,去买一下午饭。等他放下电话,唐元说,傅姑娘,你还没吃饭?出了什么事?傅青莲说,我想起了我妈妈。      唐元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叫午饭吗?傅青莲说,我吃不下。唐元站了起来,说,傅姑娘,你多休息一下,酒店还有事,我要回去了。傅青莲点点头,说,唐生,耽误你,不好意思。唐元摇了摇头,说,傅姑娘,你好好休息。唐元走到门边,又折返来,说,傅姑娘,我看你心情不好,勉强做事也不好,要不请假回家吧,傅师傅知道了会担心的。傅青莲说,谢谢唐生关心。 唐元说,我可以送你。傅青莲觉得诧异,说,唐生,你不是要回去忙?唐元说,如果傅小姐有需要我可以先送你回家。傅青莲听他叫回自己做傅小姐,心里高兴,说,那就有劳唐生,我先去和护士长说一声。      等傅青莲再回来,唐元见她已经换了护士装,摘掉了护士帽,但长发还挽在脑后,恢复了神采,好像还去补了妆,暗暗纳罕。傅青莲说,唐生可以叫我 Elleina,唐元点了点头,说,我已经打了电话回酒店,交代过了,我们走吧。两人出了医院,走到唐元的车边,唐元为她拉开车门,傅青莲心里更觉得甜蜜。唐元担心她不舒服,开得不快,快到的时候,傅青莲说自己要去买糕点,唐元于是下去帮她买了,傅青莲觉得欢喜受落。最后开到了傅家楼下。傅青莲说,唐生,请上来喝杯茶再走。唐元有点儿迟疑,但还是上去了。    第五部 (一零二)   傅家住在五楼,唐元见这是一个小公寓,陈设简洁实用。      傅青莲给两人倒了茶,开始吃糕点。唐元说,傅小姐,令堂。。。傅青莲道,我没见过她,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爸爸也不摆她的照片。唐元心里黯然。傅青莲说,唐生,原来你是美伦的少爷。唐元微笑道,傅小姐,我就是唐元。傅青莲又觉得心里甜蜜,说,唐生的女朋友一定是世家美女。唐元说,我没有女朋友。傅青莲喜出望外,说,唐生喜欢什么样的小姐?唐元心里明白了不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她。傅青莲会错了意,脸红了,说,唐生,我。。。唐元回过神来,说,傅小姐,我不想你有误会。傅青莲心里明白,她立刻做了一个决定,说,唐生,我第一次见你,就对你有好感,但不是因为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唐元大出意外,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姑娘如此主动,他更不知道说什么好。傅青莲说,你以为我说假话?唐元说,傅小姐,我相信你说的话,但我们就见过几面。。。我不该上来。傅青莲说,唐生,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唐元更加难堪,说,傅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傅青莲一笑,说,那你是同意和我做朋友了?唐元不知道说什么好,站了起来,说,傅小姐,我告辞了。但傅青莲拦住了他,双手搭上了他的脖子,亲住了他。唐元不由自主,也开始亲她,最后两人一起倒在沙发上。唐元于是自己坐了起来。傅青莲双颊绯红,也坐了起来,说,这是我的初吻。这也是唐元的初吻,他心里觉得异样,就伸手搂住了她。傅青莲于是靠近他怀里,说,你也喜欢我,对不对?唐元不知道怎么回答。傅青莲说,唐生。。。唐元说,你叫我Allen吧。傅青莲很高兴,原来自己这一铺赌赢了。女追男,隔层纱,她早看出来了,他很绅士脾气又非常好,衣着打扮也低调,就像街上的不少青年才俊,就是算上那车,依然难以想象他竟是香港第一世家的少爷。      她说,那好,你叫我Elleina。唐元点了点头,他确实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些事,心里有点儿乱。。。但他清楚一点,自己并不是喜欢她,这太快太突然了。然后他听见傅青莲说,你不要担心,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那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唐家的少爷,现在还是一样,我连爸爸也不告诉。唐元心里一动,看着她,傅青莲说,我知道,你不可能和我在一起的,我并不奢望,只要你现在接受我喜欢你就好了。唐元说,傅小姐。。。傅青莲说,你还叫我傅小姐?唐元于是说,Elleina,你听我说,这样你会很辛苦。傅青莲说,Allen,我是真地喜欢你,我不在乎。。。医院很多人喜欢我,但我喜欢你。唐元点了点头,说,我很忙,恐怕没什么时间。傅青莲说,嗯,你有空我们再见面。唐元说,你随时可以离开我。傅青莲一笑,说,你也一样,爸爸不会知道,你放心。      唐元下楼坐回自己车里时,还有点儿恍惚,这位傅小姐其实挺可爱,他相信,她并不是喜欢他的身份,也许他就是因为有感于这一点才答应了的,本来他确实没想过现在就拍拖。    第五部 (一零三)   去年秋天,骆秀秀一次偶感风寒,恰逢钟蓓诗第二个孩子临产在即,她没顾上及时看医生,后来一直断断续续咳嗽,到年底好容易好了,但从香港回去后却突然高烧不退。阮家上下都十分忧急。阮红瑛夫妇和阮志和夫妇也经常挂电话来问候。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没检查出什么问题,烧退了,身体依然虚弱,阮培杰齐曼婷要她搬回了阮家大宅,说小威小武家孩子小,她住在那里又吵又操心。自骆秀秀搬回家,阮培杰不再去阮氏。齐曼婷要阮培杰一直待在骆秀秀房里陪她,自己张罗其他的事。骆秀秀对齐曼婷说,婷姐,谢谢,你辛苦了。齐曼婷按住她的手一笑,说,秀秀,你就是操心太多,好好休养,有杰哥在这里陪你。阮志威阮志武每天下班后先来阮家大宅看望母亲再返自己家。      一日清晨,阮培杰下楼用过早饭,再回去骆秀秀房里,发现她已经起来了,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他于是又拿了一件绒衣,走到她身后,给她披上,说,你怎么起来了?早上凉,我扶你躺下。骆秀秀一笑,说,杰哥,你陪我在这里看看好不好?阮培杰于是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正值隆冬季节,外面的花园除了青松翠柏,其他花木都光秃秃的,一片萧索。阮培杰微微一笑,说,看久了累,我还是扶你躺下,吃早饭。骆秀秀说,杰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阮培杰说,嗯。骆秀秀又说,你浑身是血,吓了我一跳。阮培杰又一笑,说,那你还带我回家?骆秀秀说,我那时就觉得你是好人。阮培杰笑着摇摇头说,你爸爸后来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骆秀秀非常惊异,转头看着丈夫。阮培杰说,他说,秀秀,你这是给我们惹祸上身。骆秀秀也莞尔一笑,说,杰哥,如果我那时不‘惹祸’,我们怎么能有今天?      阮培杰笑道,后来我看见那只小白兔,就明白了,你也把我当作你救的小白兔。那时骆秀秀正在养一只折断腿的小白兔,每天给它换两次药,温柔小心,后来阮培杰还没离开,小白兔已经好了,骆秀秀就把它放走了,说它应该有家人在挂念。现在夫妇俩想起那段温馨的少年时光,都感触良多。骆秀秀一叹,说,杰哥,其实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阮培杰说,嗯。。。但我有什么好?你那时救我确实是惹祸上身。骆秀秀心里明白,丈夫不仅是在说当时的处境危险,还在说那时候他和齐曼婷早就海誓山盟,他心里只有齐曼婷,两人就要谈婚论嫁,而她不问青红皂白,甚至连阮培杰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就倾心相许。骆秀秀说,杰哥,我还是当年的那句话,因为我遇上了你。阮培杰心里一阵激荡,抱紧她,说,秀秀,我欠你的实在太多。。。骆秀秀又一笑,说,杰哥,你老这么说,我也老这么回答,你从来都不欠我。。。我对小威小武也这么说。。。阮培杰放开她,说,秀秀,去床上休息吧?骆秀秀点点头,但她立刻就晕倒在丈夫怀里。      阮培杰心里一惊,立刻把她抱上床,摇铃叫人去请医生。过了一会儿,齐曼婷也进来了,她看骆秀秀面无血色,躺在床上,阮培杰坐在床边,默默地流泪,心里也吃了一惊。走到床边,摸了摸骆秀秀,放了点儿心,然后她把一只手放在阮培杰肩上,轻声说,杰哥,秀秀不会有事的。于是阮培杰就把骆秀秀刚才和自己说的话讲了讲,齐曼婷心里明白,骆秀秀因身体不好,心里隐忧重重,所以常常讲当年的旧事,阮培杰听起来更觉凄楚。于是她说,杰哥,人在病中,难免胡思乱想,你也跟着难过,她看了心情更不好,更不得心静。阮培杰点点头,停止了流泪。很快家庭医生进来,诊治过后,说,阮太应该还是身体虚弱所致,你们可以给她进点儿汤水。齐曼婷于是吩咐佣人把煲好的白粥拿上来,自己和医生去了楼下,临走还抚在阮培杰肩上,对他安慰地一笑。      下得楼来,齐曼婷不无忧心地对医生说,这么久了,秀秀一直反复不好,究竟要不要紧?医生说,阮太这种年纪,这次病拖得久,又值秋冬,自然没那么容易好,但阮太在医院的检查结果都是正常。。。我看她可能还是情绪不好。齐曼婷就把早上的事简略地讲了讲。医生于是点头道,阮太现在儿孙满堂,会觉得自己年岁大了,所以一生病往往比较悲观,这也是人之常情。齐曼婷点点头。后来她回到楼上,见骆秀秀已经醒了,自己在喝粥,佣人站在一旁,于是她走过去,对阮培杰说,我来陪秀秀,你去休息一下。骆秀秀也对阮培杰说,杰哥,刚才让你担心了。阮培杰于是一笑,说,秀秀,我再来陪你。自己出了房门。齐曼婷接过勺碗。骆秀秀说,婷姐,这不行。齐曼婷说,你就是讲究。开始喂她。骆秀秀推辞了两下,也就受了。    第五部 (一零四)   粥吃完后,佣人一切收拾停当,离开后,齐曼婷说,秀秀,你病好了,就搬回来住吧,家里清静。骆秀秀沉默了一会儿,说,婷姐,我可能时日无多了。齐曼婷就一笑,说,看你胡说八道。骆秀秀叹了口气,说,婷姐,我最近老是做梦,梦见爸爸和公公。齐曼婷不知怎的,也觉得心里一酸,说,秀秀,你这样,杰哥心里会很难过。骆秀秀于是一笑,握住齐曼婷的手说,婷姐,有你照顾杰哥,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小威小武。。。齐曼婷立刻截住她的话头,说,别说傻话,医生说你什么事也没有。骆秀秀说,那都是医生安慰的说话罢了,爸爸和公公那时候,医生也这么说。齐曼婷忽而想起自己的父亲来,眼眶也湿润了。然后门就开了,钟蓓诗抱着小乐进来了,小乐已经两岁,咯咯的笑声立刻驱走了屋里的消沉。骆秀秀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      祖孙三人兴高采烈,齐曼婷后来悄悄地退出了房间。去到楼下厅里,她见阮培杰坐在沙发里对她微笑,她于是也笑道,杰哥,你也好了吧?阮培杰说,你打的电话?齐曼婷说,嗯。然后把医生刚才说的话告诉了丈夫。并说,杰哥,我看你还是回去上班,你在家里,秀秀看见你,容易胡思乱想。阮培杰也叹息了一声,说,这几年,我就没怎么陪过她。齐曼婷说,等她病好了,你叫她回来住,我说她不听。阮培杰点点头,但一笑,说,我说她也不见得听,她还是恼我。齐曼婷也笑了,然后正色道,她不会恼你,要恼也是恼我。阮培杰于是坐去她身边,抚住她的手,说,阿婷,这全是我的错,当年如果。。。齐曼婷一笑,不让他再说下去,道,杰哥,小和的孩子都快出世了,我们怎么还在讲这些陈谷子烂芝麻?阮培杰也笑了。      钟蓓诗母子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因为次子还未满五个月,她要回去看顾。齐曼婷送母子俩到门口。钟蓓诗说,婷姨,您别担心了,我或大嫂每天带孩子们来陪陪妈,她心情会好的。齐曼婷点点头,说,你们不怪我就好。钟蓓诗有点儿诧异,然后她一笑,说,婷姨,妈身体不好,您要是心情也不好,爸爸日子没法过了!齐曼婷心里安慰,见车开远了,才回来。阮培杰已经去了楼上,齐曼婷于是回了自己房间。下午,阮培杰说骆秀秀想见齐曼婷,于是齐曼婷又坐到骆秀秀的床前。骆秀秀握住她的手说,婷姐,这些年我没住在家里,并不是因为别的,我还是不放心孩子们,你千万别多想。齐曼婷一笑,说,我知道,我没想什么。骆秀秀说,婷姐,杰哥说要我搬回来住,可我不想搬回来,我在家做什么呢?他白天上班,小有小玉上学,家里就我们俩,也没什么事。齐曼婷说,嗯,你不想见到我。骆秀秀就笑了,说,婷姐,原来你真这么想?我们都什么年纪了!齐曼婷拿另外一只手,盖在她的手上,说,秀秀,是我不好,本来当年你和杰哥已经尘埃落定。。。      骆秀秀摇摇头,说,婷姐,看来我要快点儿好起来,否则家里全乱了。。。连你也开始糊涂了。齐曼婷觉得意外,这和骆秀秀早上的光景判若两人。骆秀秀笑道,杰哥都告诉我了,你叫了小乐她们来。齐曼婷说,秀秀,你别胡思乱想,医生说你各项检查都正常,只是需要休息,我真不是说假话。骆秀秀说,婷姐,谢谢。齐曼婷摇摇头,说,秀秀,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心情不好。骆秀秀笑了,说,婷姐,你知道我书读得不多,比较简单,我哪有那么多心思。齐曼婷说,正因为如此,杰哥在你心里才特别重要。骆秀秀握住齐曼婷的手说,婷姐,杰哥在你心里一样重要。。。而且没有你,阮家不会有今天,小威小武也不会有今天。。。婷姐,我虽然一直待在家里,但我明白,外面做事并不容易,哪怕是我们这样的家,如果没有你,杰哥会更辛苦。。。你现在还是从家里忙到家外,我就轻松得多,连杰哥都让你去操心了,看,你如今还要照顾我。齐曼婷感慨道,秀秀,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骆秀秀说,婷姐,别这么说,做到我这样有什么难的,大部分女人都能做到,要做到你那样才是真不容易,这么多年,我一直快快乐乐,这是装不出来的。齐曼婷说,小和小筠也是你带大的,那比在外面做事还累。骆秀秀一笑,说,婷姐也要抱孙子了!齐曼婷也笑道,不认老也不行了。      半个月后,骆秀秀完全康复,又坚持搬回了阮志武家,阮志威和阮志武也让齐曼婷别再介怀。阮培杰对齐曼婷说,秀秀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齐曼婷笑道,杰哥,看来还是你们两一条心!    第五部 (一零五)   二月初,丁明亮回香港来行婚礼。婚礼定在悦美世纪酒店,依然是家庭婚礼。新房设在酒店顶楼的新婚套房。只是当天在报上登了启事。丁家众人兴高采烈,这是丁家的第一个婚礼,丁力对丁明亮说,小亮,爸爸现在对你也更放心了。各家和小辈们都送上了最好的祝福。唐元笑对丁明亮说,新娘子很漂亮!丁明亮说,你什么时候也找一个?唐元只一摆手,说,我还没想过。只是他看着云凤,不禁想到了傅青莲,自从上次以后,他没再去找过她,因为没时间,她经常打电话给他,他会和她说一会儿,他看出来,她确实很喜欢自己,但他多少有点儿愧疚,自己对她还没那种感觉。于是婚礼结束后,他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要她找地方,约她去了外面茶座。      沐浴过后,云凤又换上了那件绿底白点的睡裙,再套上了丁明亮的那件深红色睡袍,这都是她一定让丁明亮从澳门带过来的。丁明亮圈着她,两人一起伫立在窗前。天穹幽深苍茫,地上车水马龙,丁明亮在她耳边低语,Mary,我真想你。。。云凤心里觉得平安喜乐,他和她是怎么走到的这一刻,那些泪和笑,那些挣扎和喜悦,那些彷徨与坚定。。。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只剩他和她,他和她的家也将加入这万家灯火。。。等云凤褪去外面的睡袍,半躺到床上,一如既往,丁明亮坐在床边,看着她,云凤见他一直不动,心里怦怦直跳。丁明亮说,你真美,然后抽掉后面的靠枕,把她放倒,俯下去开始亲她。云凤心里立刻布满了幸福的紧张。这可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她只觉得他的吻越来越强烈,然后隔着睡衣,他开始亲她身上。。。云凤觉得有点儿不能自已,开始推开他,她觉得他更加兴奋,她快融化在这战栗的幸福里了。。。云凤只感到强有力的冲击及痛楚,但他压着她,她完全不能动,只有眼泪夺眶而出。。。最后,丁明亮亲去了她的眼泪,轻声说,I love you.她一笑,把他的头捧住,轻轻地给他擦去了汗。。。      唐元进了约好的茶座,傅青莲已经在等他。他见她欢欣喜悦,也微笑道,你最近好吗?傅青莲点点头。两人聊了一会儿,多半是傅青莲在说,唐元只是微笑着听。出来坐进车里,傅青莲说,我们去公园走走。唐元一看表,说,已经快十点了,我送你回家吧。傅青莲说,不,你还没亲我!唐元于是伸过头去,傅青莲又把双手挂在他脖子上,两人开始了热吻。。。最后,傅青莲说,我喘不过气了。。。唐元才放开了她。傅青莲满面通红,她就知道,他是喜欢她的,不然他不会这样亲她。她说,你不怕被人看见?唐元一笑,说,谁想看就看!傅青莲心里觉得甜蜜,说,你真这么忙,我们这么久才能见一次面。唐元说,嗯。傅青莲以为他不高兴,立刻说,我没别的意思,我是很想你。唐元又一笑,说,嗯,我知道。他送她到街口,就放下了她,街上还很热闹,她自己走了回去。      唐元回到唐家自己的房间,阮红瑛敲门进来。唐元只是一笑,说,妈,我出去兜了兜风。阮红瑛点点头,说,早点儿睡。唐元洗了澡,想起自己刚才和傅青莲的热吻,心里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真的喜欢她吗?他不喜欢她吗?他也不知道。也许女追男,就是这么容易。他成年以后,在牛津的那些年,几乎没见过华人女孩,也没时间,才回香港,就遇上了傅青莲如此主动,和他认识的豪门小姐们完全不同。他于是看着角落里那把小提琴,心里思潮起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来没喜欢过女孩更不要说追求女孩,也许自己真是太骄傲了。自己唯一无法维持骄傲的时候是在慈恩面前,但她确实只是小恩姐姐,他也从没喜欢过她,她如今也快嫁别人了。    第五部 (一零六)   慈恩和Joshua抵达香港已是三月初,文强夫妇去接船,但没看见Joshua。慈恩说,爸妈,他还是改日再去家里拜访你们。程程明白,这是女儿的苦心,她怕文强和这个男孩当时就彼此尴尬。她揽住女儿,兴高采烈。慈恩亲在父亲脸上,神采飞扬,说,爸,我太想您了!文强搂过她来,一笑,说,嗯,那也没见你经常给家里写信!程程立刻说,小恩功课忙。。。回到许家,程程知道慈恩要倒时差,要她去睡,但慈恩洗了澡偏说自己不困。傍晚,众人回来,庭芝拉住她,赞道,Alice looks so gorgeous!慈恩笑道,大嫂,你才美呢!大哥像我说的一样好吧?!景辉在一旁笑道,小恩女大十八变!慈恩立刻恼道,难道我原来是丑小鸭?!景华道,丑是不丑,土小鸭!程程笑骂,别闹你妹妹!慈恩道,爸,二哥老是欺负我!文强搂过女儿,笑而不语。景恒道,你去向Flora告状最管用!港生也笑道,那是David的罩门!景华笑瞪了夫妇俩一眼,道,你们俩当心教坏小朋友!      后来,文强自己端着汤,进了女儿的房间。慈恩又说,爸,您一点儿都没变!文强笑道,就你嘴甜。慈恩说,我说的是真话,我还没见过比您更帅的男人,妈妈真是有眼光!文强笑着把汤盛出来,道,把汤喝了。慈恩很快喝完,说,爸,您知道我懒,没给家里勤写信,您不是真怪我吧?文强捏了捏女儿的鼻子,说,爸爸怎么舍得!慈恩高兴地坐到地毯上,双手搁在文强膝盖上,说,爸,还是您最疼我。文强说,累了吧,早点睡。慈恩说,好,但您要陪我。文强点点头。慈恩刷了牙上了床,文强握着女儿的手,说,快睡吧。慈恩甜甜一笑,闭上了眼睛,很快,鼻息沉沉,已然睡着。文强于是给她盖好被子,再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关了灯。      第二天,悦美酒店办公室,唐元看见慈恩笑意盈盈站在自己面前,有一种不置信。她剪短了头发,穿着酒红色长毛衣,黑色亮扣宽腰带,黑色紧身裤,带着黑色闪珠的耳环和长项链,背着黑色的双肩小皮包,还是他熟悉的眉眼,他熟悉的气息,但她确实和四年前不同了!他于是一笑,说,Alice,恋爱中的女人就是不一样!慈恩见唐元穿着西服,打着灰黑色条纹领带,走到他身边,伸出手去,拍了他一下,说,你更像你爸爸了,但牛津那么古板的地方,你怎么学的油嘴滑舌? 老实交代,你女友在哪儿?唐元一笑,说,你男友呢?慈恩于是说Joshua去了他姑姑家。唐元觉得诧异,说,他在香港还有亲戚?慈恩说,Joshua的表姑父在美国领事馆做事。又简略说了说Joshua的家世背景其人。唐元点点头,说,你爸妈什么反应?慈恩说,他们还没见过他,我昨天到家,他们也没问。。。别谈我了,你怎么样?真没女友?唐元于是把自己和傅青莲的事告诉给了她。慈恩觉得吃惊,说,这位小姐这么主动?唐元说,嗯。慈恩说,那你准备怎么办?唐元一笑,说,不怎么办,我对她还是没感觉。      慈恩一笑,说,宝宝现在也变了,不乖了。唐元说,她是真喜欢我,但我和她是不可能的。 慈恩说,下次让我见见,她漂亮不?唐元说,不算很漂亮。慈恩一笑,说,原来如此,宝宝喜欢的一定要是大美女。唐元笑而不语,说,你什么时候订婚?慈恩说,我没想过,先做事再说。唐元点点头,笑道,那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慈恩说,有,我常常想你,你呢?唐元说,我也常常想你。唐元说的是实话,但慈恩说的就不怎么实在了。唐元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慈恩是口是心非,但他一笑,说,什么时候叫你的男友我们一起吃饭,我算你的‘ex’,呵呵。    第五部 (一零七)   唐元见到Joshua是在几天后的跑马场,慈恩说Joshua对香港的赛马兴趣很浓厚,一定要见识一下,他们就约在那里见面。唐元挂上电话觉得诧异,慈恩原来最不喜欢去看赛马,她嫌吵,然后他笑着摇了摇头,恋爱中的女人。三人见面,唐元见Joshua金褐色平头,轮廓分明,眼珠湛蓝,鼻子英挺,和自己个子差不多高,穿着深蓝色毛衣,浅蓝色水洗布牛仔裤,高贵温文,自信潇洒,说话轻柔,和慈恩站在一起,非常抢眼。慈恩给彼此介绍后,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去,说,Welcome! Nice to meet you!Joshua也微笑道,Nice to meet you, have heard a lot about you.在返香港的船上,慈恩才经常和Joshua谈起她和唐元小时候的一些事。Joshua就常常笑言,Allen is too cute to be your brother.后来趁唐元不注意,Joshua就在慈恩耳边重复了他常在船上说的那句话,慈恩也笑吟吟地在他耳边道,I know,you like HIM!Joshua错愕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      唐元见Joshua全程很是兴奋激动,不符合第一眼的印象,带点儿诧异地和慈恩交换了几次眼神,慈恩只是笑笑,等Joshua去了洗手间,慈恩才道,我也是第一次看他这样,应该是受气氛感染。唐元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带他见你爸妈? 慈恩说,明天。唐元有点儿担心地看着她,慈恩于是一笑,说,别担心,我早有心理准备。唐元说,他有心理准备吗?慈恩说,我没说过。。。我不想他一早就不开心。唐元于是说,也许你想得太悲观了,许伯父那么疼你的。。。他最后会答应的。慈恩说,爸爸我了解,他很固执,但是我不想放弃,我们很好。唐元点点头。      一场马赛结束以后,三人一行还去了街边的某赌马站,因为Joshua想去见识。后来他看很多破衣烂衫的人聚众兴奋地高声叫喊,心里有点儿吃惊。慈恩说,失望了吧?Joshua勉强一笑,说,that's fine, they seem to have fun.唐元只是笑而不语。其实慈恩自己就非常不喜欢来这种地方。他们出了赌马站,迎面进来一个人,唐元一愣,招呼道,傅师傅。傅祖光也看见了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两人,只点点头,就进去了。Joshua说,he is kind rude.唐元于是笑着摆了摆手,和两人分道。后来,慈恩打电话给唐元,说,今天那个人是谁?唐元说,傅小姐的爸爸。慈恩于是恍然大悟,其实她早就该想到,他刚才那样称呼他。慈恩说,她父亲在赌马?唐元说,我也是才知道,她从来没提过。慈恩道,你没关心人家吧?唐元一笑,说,我忙。自从丁明亮婚礼那天晚上以后,他和傅青莲就再见过两面,还是在那个茶座,依然是她常打电话给他,傅祖光自然不知道。      慈恩于是笑道,那是借口,宝宝,你怎么现在也变得这么坏?唐元说,我和她共同话题不是很多,免得老在一起尴尬,她心里也会难过。。。她没提她父亲的事应该是觉得不好意思。慈恩说,看来宝宝还是宝宝。唐元笑道,Alice已经不是Alice。慈恩也笑道,我变了?唐元道,嗯,你好像很迁就他。慈恩说,在这里就对他好一点儿,嘻嘻。唐元道,嗯,祝你们明天一切顺利!    第五部 (一零八)   第二天一早,景辉夫妇和景华都去了上班,文强夫妇在家见客人。文强听了慈恩的介绍,有点儿错愕,看着Joshua。Joshua有点儿紧张,看着慈恩。慈恩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文强回过神来,说,请坐。程程和Joshua热情地攀谈,很惊异他的中文说的这么好,慈恩也不停地说这说那。文强看着这三人,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原来这个男孩是当年上海租界美国领事馆商务参赞维勒先生的孙子。慈恩以前没告诉父母Joshua的任何事,宝姿给文强写信也没具体提这个男孩子的姓名,只是说他家世显赫,宝姿自然不知道维勒家的旧事,也不知道文强当年在上海的种种,她不多写,是不想文强一早就不高兴,先入为主,所以文强一直都不知道,直到刚才。Joshua Weller的姑姑就是现任美国驻香港副领事之一Green先生的夫人,她是维勒先生的外甥女,维勒先生及夫人业已去世。香港叶家包括文强和Green一家都熟识。其实Joshua的中文讲的这么好,确实不寻常。时隔多年,程程对维勒先生印象模糊了,现在和Green夫人见面也不多,所以一时没想起来,文强的反应,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文强后来简略地问了问Joshua在美国工作的情况,知道他在国会山工作,更觉意外,又再问了问他在香港工作的详情,知道他将在美国领事馆商务办公室做文书,下周开始上班,显然,这是一个外放的给年轻人的锻炼机会,等将来回去,华府好委以重任,他有如此显赫的家世本人又是普林斯顿历史系的荣誉毕业生,不足为奇。只是文强看着女儿兴奋异常,心里一沉,到了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他一定不会同意。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对三人说,我去一下洗手间。他到后面打了一个电话给景辉,要他往家里打电话,就说華庭有事要自己马上去处理。景辉心里明白,说,爸,您真不满意?文强说,等我过去再谈。他出来后不久,程程接到了景辉的电话。文强于是向Joshua和程程母女致歉,自己出了门。程程心里有数,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她看 Joshua好像没有察觉,稍稍宽心。慈恩心里也明白,但她尽力掩饰她的难过。      景辉听完父亲说的,心里也一沉,当年上海的事他去年已经清楚了,他自然明白父亲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了。文强嘱咐他不要和任何人说,景辉点点头。文强说,其实不管是谁,我本来就不会同意,所以没必要让小恩知道。景辉说,那您怎么和小恩说?文强说,爸爸再想想,和你妈妈商量一下。文强回了自己办公室,无心工作,沉思了很久,打了电话上澳门给阮培杰。阮培杰听完,也非常意外,他说,丁力怎么说?文强说,我没告诉他,我不想香港的人知道。阮培杰说,文强,其实你不必太执着上一代的事,如果这个孩子真的好,小恩又真的和他感情好,也不是说完全不能考虑。文强说,他和小恩不合适,和许家也不合适。      阮培杰觉得诧异,文强是不会喜欢,但只见了一面,文强怎么会说他和慈恩不合适。文强说,我看小恩对他挺迁就,但这只是拍拖,小恩不是能迁就别人的人,两人长久好不了。阮培杰于是说,那你准备怎么办?文强说,我说,她一定不听,反而适得其反,程程劝她也没什么用,我会让小辉和Allen劝劝她,小辉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所以比较容易说服他,但Allen年轻,又不知道内情,他不一定能明白我的苦心,我也不想再告诉唐鹏那些陈年旧事了。阮培杰说,我可以找Allen谈谈。文强说,嗯,我先找他谈谈,如果需要,再拜托你,希望不要麻烦你。阮培杰说,文强,别说见外的话,随时联络我。    第五部 (一零九)   慈恩虽然外向娇蛮,但说她不能迁就别人就是文强爱女心切的话了。所有的女孩没出嫁的时候都难免娇纵,但一谈恋爱或是嫁人,往往就自然而然转了性。文强十分宝贝慈恩,舍不得女儿受一点儿委屈,阮培杰自然明白。但慈恩就是连这一点也不明白。Joshua走后,程程见女儿情绪低落,搂住她,说,爸爸应该是真的有事,他说了待在家里招呼客人,不会无故离开的。慈恩说,妈,我看爸爸是真地不喜欢Joshua,但爸爸先入为主,戴有色眼镜看人,对Joshua不公平。程程说,等晚上爸爸和你大哥回来,我们就知道了,你别多想。。。我看Joshua不错。慈恩高兴地说,那您是同意了?程程说,你们还没谈到什么,我就见了他一面,对他了解也不多,但如果你们真的投缘,他又对你好,妈妈看不出来有什么理由不同意。慈恩亲了一下程程的脸,说,妈,还是您好,我和他很好,如果论条件,他也没有一点儿失礼我们家和我的地方,我确实想不通爸爸为什么一定要反对。程程笑道,你叶伯父他们是什么意见?慈恩于是把临走宝姿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程程点点头,说,小恩,叶伯母的话也是妈妈想说的话,女怕嫁错郎,虽然你现在很喜欢Joshua,但他是不是适合做终身伴侣,妈妈想你们再走走看。慈恩点点头,她确实还没想过结婚,她觉得Joshua也没想过。      晚些时候,慈恩回了自己房间,百无聊赖,又打电话给唐元,告诉了他Joshua和自己父母见面的情况。唐元说,你不是有心理准备,长辈都比较固执,慢慢来,别难过。慈恩说,嗯,他们俩都是我爱的人,我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人不开心。唐元说,你别多想了,等伯父晚上回来,你们再把话说清楚。。。你找点儿事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慈恩说,嗯,我在准备简历。唐元说,你还可以到处走走,比如去Flora的店里看看?别成天想一件事。慈恩笑道,好,不过她现在忙和二哥订婚的事。。。你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的女友?反正我现在大把时间,等上了班可能就难了。唐元道,你不陪男友?他初来乍到,你怎么也要好好进进地主之谊吧?慈恩说,他姑妈要陪他,他们以前没见过面,他姑妈又没有儿子,但我还不想见他的家人。。。只是赛马她姑妈嫌吵,所以我陪他去了,正好和你见面。唐元说,那好,我约好Elleina再告诉你。      傍晚,在饭桌上,慈恩对文强说,爸,您对Joshua是什么印象?景辉有点儿紧张,看着父亲。文强对女儿一笑,说,看上去不错。大家都松了口气。景华晚上约了爱群,没回来晚饭。只是景辉心里知道父亲的真实想法。慈恩有点儿意外,立刻兴奋地说,爸,那您的意思是同意了?文强又一笑,说,我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在和他一起走?慈恩一时明白不过来,程程说,小恩,爸爸的意思和妈妈差不多。慈恩有点儿清楚了,她和Joshua做男女朋友,父亲不会说话,但如果要谈婚论嫁,父亲多半不答应。他其实和妈妈的意思并不一样,就是她预料的意思。慈恩沉默不语,虽然她现在还不想结婚,但父亲这么强硬,她心里自然不快。景辉说,小恩,我们大家对Joshua都不是太了解,他也才到香港,各方面都要适应。庭芝也道,Alice,爸爸既然这么说了,你应该高兴。文强笑道,大家先吃饭吧。      饭后,景辉敲门进了慈恩的房间,两人在沙发里坐下。慈恩说,大哥,爸爸一定和你说了什么,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景辉说,小恩,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将来Joshua要长居美国,你又要和他一起,就要离开香港,而且他多半要长居美国的,但爸妈只有你一个女儿。慈恩说,爸妈原来顾虑这个,但叶auntie不也是这样,她也是唐家唯一的女儿。景辉说,但叶伯父是香港人,他们当年去美国是为了叶伯母,后来是叶伯父在美国事业发展的好,他和 Joshua还是不一样的。慈恩说,说到底,还是因为Joshua不是中国人,你们总是有偏见。。。我们认识的好多家的小姐都有嫁白人,为什么我们家这么介意。景辉说,小恩,不管爸妈出于什么考虑,如果你真要嫁Joshua,大哥不希望你是为了和爸爸赌气。慈恩点点头,说,大哥,你对我真好。景辉微笑着说,还有爸妈。等景辉回房,告诉了庭芝父亲已经告诉他绝不会同意小恩的事,当然他没说其他,庭芝叹了口气,说,那怎么办?景辉说,我们多劝劝小恩。    第五部 (一一零)   第二天中午,文强约了唐元去会所午饭。唐元明白许伯父的意图。所以等文强说完,他说,伯父,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您不觉得这样对Alice太不公平?她不过就是喜欢一个人,而这个人又恰好是美国人。文强说,Allen,我听说你见过Joshua,你觉得他和小恩合适吗?唐元沉吟了一下,说,伯父,我看他们两挺好。。。两个人的事第三个人是说不清的,就算外人认为不合适,那也没什么关系。文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年轻人果然有自己的想法,其实自己年轻的时候也一样。。。唐元一向是乖孩子,都这么想,不要说小恩了。唐元见文强沉默,又说,伯父,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做,我还是会帮您,但我不想Alice不开心。文强说,她现在也许开心,但我希望她一辈子开心。唐元心里一震,看着文强。文强一笑,说,Allen,伯父不会勉强你,只是你一向和小恩关系好,如果她心情不好,你多劝劝她。唐元点点头,说,一定,伯父放心。      晚上,唐元把文强约自己的事告诉给了父母。阮红瑛叹道,唉,天下父母心,你们这些孩子不会明白的。唐鹏说,Allen,你多关心一下Alice吧,既然强哥这么说了,许家一定会需要你的帮忙。唐元点点头,慈恩的事他当然不会不理。回到自己房间,他回想起文强说的那句“我希望她一辈子开心”的话来,不自禁想起了傅青莲,她是傅师傅的女儿,傅师傅一定也想让她一辈子开心。他于是想了想,拿起电话,打去了惠心医院,傅青莲今天上晚班,她下午打过电话给他,所以他知道。傅青莲听到是他,非常高兴,他很少打电话给她,不要说打去医院了。唐元有点儿不忍心,没说自己想说的话,只好说自己一个朋友想见见她。傅青莲更为意外,但她问也不问就兴高采烈地同意了,然后说自己现在有点儿忙,再联络。于是唐元收了线。      两天后的晚饭时间,三人在某会所见面了。傅青莲还是第一次去这么高档的地方,她今天休息,所以在家里打扮了很久。她到的时候,唐元已经到了,她嫣然一笑,说,这里很漂亮。唐元点点头,说,你别担心,她是女孩。傅青莲大出意外,心里一沉。唐元心里明白,微笑道,她有男友。傅青莲心里舒了口气,又喜笑颜开。两人坐了一阵,慈恩还没到。唐元又微笑道,她常常迟到。傅青莲点点头。再过了两分钟,慈恩被侍应带到了桌边。两人站了起来,唐元为彼此介绍。傅青莲见慈恩留着烫短发,穿着纯褐色的高领紧身毛衣,浅黄色裘毛皮小背心,黑色的皮裙,黑色的厚长袜,黑色的长靴,拎着毛皮小软包,眉峰明丽,眼如秋水,笑靥如花,顾盼神飞,辉映着流光溢彩的钻石耳钉,心里不禁泛起一种难言的滋味。慈恩已经伸出手去,笑道,傅小姐。傅青莲于是回握了她的手,说,许小姐。慈恩笑道,叫我Alice吧!然后对唐元道,Allen,你的女友很靓呢!傅青莲有点儿不好意思,又觉得甜蜜。      晚上,唐元送傅青莲回家。傅青莲说,你和Alice很熟?唐元说,嗯,小时候就认识。傅青莲又说,Alice真漂亮!唐元笑而不语。车到街口老地方停下来,唐元说,不早了,回去睡吧,明天要上早班。就要下车去给她开门。傅青莲说,你真地喜欢我?唐元道,你介意Alice?她有男友,刚才你不都听她在说吗?傅青莲摇摇头,说,你一定认识很多漂亮的小姐。唐元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他又不想在此时此刻把心里话说出来,傅青莲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定会大受打击,于是他一笑,亲了一下她的侧脸,说,你就很漂亮。傅青莲脸上柔和了很多,看着唐元,唐元又一笑,说,怎么?傅青莲点点头,说,我不后悔。就推开车门自己下去了。唐元于是也下了车,说,晚安。傅青莲对他微笑了一下,自己向前走去。    第五部 (一一一)   景华爱群的订婚礼照例在半岛酒店举行,盛大而隆重。丁力非常高兴,与宾客们一直把酒言欢,程程和凌小珊心想事成,喜笑颜开。丁明亮和云凤从澳门回来。丁明亮对云凤笑言,是不是觉得他们的婚事办得过于简陋,云凤一笑,挽住他,说,只要你不觉得简陋就好。小梅在一旁看着小夫妻很是欣喜。两人婚后入住丁家在澳门新置的花园宅邸,离阮家不远,荷妈依然做管家,多配了一些丫头佣人。云凤继续念书,连夜校也坚持去,因为她想有始有终,但丁明亮成家立室,云凤又能干懂事,做母亲的自然安慰。景华对爱群说,你会是世界上最美的新娘!爱群笑道,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Joshua随姑妈一家出席,Green夫人拉着慈恩问长问短,文强夫妇也和她礼貌地攀谈了一会儿,慈恩把Joshua介绍给了众亲友。唐敏对慈恩小声说,比大哥还有型,不然Alice怎能入眼!慈恩嘻嘻直笑。她还找了个机会,让爱群一起去到丁力面前,请丁力在父亲面前为Joshua说话。丁力心里明白,笑对慈恩道,小恩,你知道我说不过你爸爸。爱群道,爸,您就帮帮Alice!丁力笑道,好,今天是小群的大日子,我都答应!慈恩千恩万谢,搂住丁力,说,还是丁叔疼我!丁力嘿嘿一笑,说,可不一定成!爱群笑道,爸最疼女孩!      三人正说得开心,却见舞会里有一阵骚动,音乐也停了下来。后来见景辉抱着庭芝去了边上的偏厅,爱群和慈恩立刻对望一眼,走了过去。程程和阮红瑛母女也进去了,庭芝脸色苍白,景辉抱她平放到沙发上,说她刚才他们跳舞的时候,她突然晕倒了。程程有点焦虑,摸了摸她的额头。景辉也担忧的坐在沙发沿儿上。酒店的医生很快来了诊治,屋里静寂无声。过了一会儿,医生微笑着对程程和景辉说,许太有喜了!程程和景辉都有点儿不置信,其他人也兴奋异常。景辉说,那她什么时候能醒?医生说,外面人多,空气不流畅,许太应该是胸闷所致,让她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不要挪动她,应该就会好的,如果半小时还没苏醒,再来找我。景辉送医生出门,然后去告诉了父亲文强,文强也非常意外和高兴,拍了拍儿子。并让司仪宣布了一下,说庭芝没事,休息一下就会好,大家继续尽兴。      偏厅众人散去,景辉又坐在沙发沿儿上,握着庭芝的手,还是忧心地看着她。过了一刻钟,庭芝才慢慢睁开了眼睛,说,这是在哪儿?景辉轻声说,这是偏厅。庭芝说,我怎么了?景辉就握紧了她的手,微笑道,我们也要有小baby了!庭芝十分惊诧,然后坐了起来,景辉立刻扶住她,把她楼进怀里,庭芝说,真的?!景辉说,嗯,刚才医生来过了!庭芝抱紧了景辉。景辉知道她也异常兴奋,说,刚才我吓坏了!你自己怎么不知道?庭芝说,可能最近有点儿忙,嗯,应该过了一个礼拜了。。。这下我可以和表姐Charlotte做伴了!因蕴纹和港生不方便,所以两对夫妇今天并没有到,只是送上了贺礼,罗阮陈家的其他人悉数出席。景辉亲了亲她,说,你一定要小心!庭芝说,嗯,不能去打球了。从去年底夫妇俩准备要孩子,已经没再去骑马,但直到上个礼拜还去了打球。景辉笑道,你辛苦了!庭芝也嘻嘻一笑,说,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景辉说,女孩。庭芝说,为什么?景辉说,她会像你一样纯真美丽!然后亲在了她的额头上。      外面的舞会依旧热闹。袁妙龄今晚穿着一件水红色的小礼服,头发上带着水红色的水晶头饰,是齐曼婷委托阮红瑛给她置备的,唐敏一见她就笑道,小仙女下凡,点石成金!戴亦超把她介绍给戴家众人,只是没提他正在追求她。两人跳舞的时候,袁妙龄说,你二姐很有魅力。戴亦超一笑,说,二姐是女强人,爸妈很头痛,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嫁掉!戴佩怡已经二十六岁,以前暗自倾心景辉,现在虽然追求者众,但还是一个人。袁妙龄说,难道女人非得嫁人?戴亦超吃惊地看着她,说,你怎么和我二姐想法一样?袁妙龄不说话。戴亦超搂紧她,说,我不干!袁妙龄很惊羞,说,这么多人,你。。。戴亦超于是放松了她,说,你不准有那种想法!袁妙龄道,你管不着。戴亦超一笑作罢。    第五部 (一一二)   订婚礼结束后戴亦超坚持送袁妙龄回港大。到了宿舍外面,袁妙龄要自己下车,却被戴亦超拉住了。袁妙龄诧异地看着他。戴亦超已经把她的头抱住,吻住了她。袁妙龄非常意外,又挣扎不开,心里委屈,眼泪流了出来。戴亦超迅速地分开两人,说,Jessica,对不起。。。袁妙龄不理他,顾自流泪,这是她的初吻,就这么莫名其妙毫无准备地没了。戴亦超觉得惊惶,说,Jessica,别这样,你骂我打我好了。。。袁妙龄觉得好笑,就止住了眼泪,戴亦超立刻递了面巾纸给她。袁妙龄擦干脸,说,你很坏。戴亦超有点儿莫名其妙,说,我喜欢你,才亲你的,你今天晚上真漂亮!袁妙龄看着他,好一会儿,说,你喜欢的人很多吧?戴亦超更觉得莫名其妙,说,我现在只喜欢你。袁妙龄说,你为什么喜欢我?戴亦超说,没有为什么,喜欢还有为什么?袁妙龄说,香港这么多漂亮的小姐,我什么都不懂。      戴亦超说,在我眼里你最漂亮,还有,谁说她们什么都懂。。。Jessica,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话。袁妙龄啐道,谁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戴亦超说,原来你也这么看我,我招谁惹谁了,你们都这么看我。袁妙龄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儿受伤,心有不忍,说,还有谁这么看你?戴亦超说,Flora,她也说怕我骗你。袁妙龄点点头,说,你一定是让人不放心,你第一次约我就说假话,我还没忘。戴亦超说,我怕你不肯答应,那以后,我没再说过假话了吧。袁妙龄点了点头,她一直不肯赴他在港大以外的约会,他也一直没勉强她,还是对她很迁就。。。戴亦超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看我,我很喜欢你,这你知道,但如果你觉得讨厌,那今天以后,我就不再来骚扰你了。径自下了车,去了她那一侧给她拉开了门。袁妙龄有点儿意外,也怒气暗生,不言不语,下了车就往前走去。但是下一秒钟,已经被戴亦超拉了回来,戴亦超把她抵在车门上,又开始吻她。袁妙龄大惊,车停的这条路离宿舍的大门不远,现在不过晚上九点多钟,校园里还人来人往。只是挣扎不开。渐渐地她觉得他温热的气息包围着她,她觉得放松下来,她还觉得他的亲吻炽热真挚,这还是她的初吻,初吻的延续。。。      两人依然盛装,且戴亦超的车是名品,又在路灯下亲吻,路过的学生们不断地吹口哨。等戴亦超终于放开她,袁妙龄只觉得脸烫心跳,恨不得找地缝钻入。戴亦超轻声说,这里不能停车,我们先把车开去停车场。又为她拉开了车门。袁妙龄懵懵懂懂上了车。直到车停在附近停车场的顶楼,戴亦超把她拉下了车,两人一起又坐进了后座。他轻声说,外面风大,里面暖和。袁妙龄依然脸颊绯红,不言不语。戴亦超说,Jessica,我是真地很喜欢你。。。我以前在英国有两个女友,我们学校没有中国女生。袁妙龄说,你为什么和她们分手?戴亦超说,她们都是英国女孩,大家在一起久了有很多矛盾,就分手了。袁妙龄说,什么矛盾?你太花心?戴亦超一笑,说,我对每个女孩都是真心,但是我和她们生活习惯和思想还是不同。。。比如老喝英国奶茶我就受不了,她们也不想到香港来长居。袁妙龄道,你和她们。。。戴亦超说,嗯,很亲密。      袁妙龄觉得大窘,她本来是想问你和她们是不是经常亲吻,没想到戴亦超这样回答,虽然他没明说,但一听就明白远超过亲吻的程度。戴亦超微笑着搂过她来,说,今晚上是你的初吻?袁妙龄更觉得羞窘,不敢看他,也不肯点头。戴亦超接着说,你是我回香港以后喜欢的第一个女孩。袁妙龄说,那你准备喜欢几个?戴亦超笑道,我错了,你是我回香港后喜欢的女孩,好不好?我的意思是,英国的不算,你是我从小到大喜欢的第一个女孩。袁妙龄觉得心里甜甜,看了看他。戴亦超说,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但你不能告诉别人,特别是我家里人,那我就会死得很惨。袁妙龄说,Margaret说你是大众情人。戴亦超啼笑皆非,说,她就会胡说,她几只眼睛看见我在追别的女孩?追求她的男生倒是大把,Michael才应该不放心。。。我和我以前的女友也是你情我愿!      袁妙龄脸又红了。戴亦超说,sorry,我不讲这个了。袁妙龄说,我不是你以前那些女友。戴亦超把她抱进怀里,说,嗯,我知道,但我就喜欢你,你做我的女友好不好?过了好一会儿,袁妙龄说,那你要听我的话。戴亦超觉得诧异,袁妙龄虽然自尊心强,但他看她很淑女,怎么也这么跋扈。袁妙龄脸一沉,推开他,说,算了。戴亦超说,好好好,听还不行吗?袁妙龄说,那好,你陪我去教堂。戴亦超更加意外,原来她要自己做的是这件事,这有什么难的,立刻说,好!。。。但我可能在那里坐不住。袁妙龄笑道,我就是要你去!戴亦超也笑了,说,这么快就端女友架子啦?!袁妙龄咯咯直笑,戴亦超又亲住了她,车里娇喘细细,如梦如诉。。。    第五部 (一一三)   第二天華庭开完会,丁力进了文强的办公室,说了慈恩拜托他的话。最后笑道,强哥,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不过我算是完成了任务,可以向小恩交代,呵呵。文强莞尔,道,你怎么也和孩子一样?丁力又嘿嘿一笑,说,强哥,你真地不能同意洋人做女婿?我看小恩和他各方面都挺相配。文强于是也告诉了他,还说,你应该想到。丁力很意外,说,嗯,我没多想,程程也知道了吧?文强点点头。丁力说,那。。。文强说,你要保密这件事,现在只有阿杰知道。。。再看看吧,小恩和他也不知道还能走多久。丁力说,我看两人挺好。文强只是摇了摇头。后来慈恩给丁力打电话,丁力说文强不听自己劝,让她还是多做心理准备。慈恩自然气馁。但很快她就开始去中环有名的Breeze心理诊所实习,先做一些案例分析,积累经验,准备考牌,除了老板,诊所众人都不知道她是華庭许家的小姐,Joshua才开始香港的工作也忙,两人天天通电话,但只在周末见面,她暂时没去烦恼这个问题,只是没再带他回家。      殷乔觉得傅青莲最近好像很开心,但又隐隐地心事重重。于是四月下旬医院十五周年庆要开始前,她单独找她谈了谈。傅青莲和盘托出了她和唐元的事,她实在需要找人分享倾诉。殷乔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那他究竟对你怎么样?傅青莲说,他很讲风度,但他亲我的时候,我觉得他是喜欢我的。殷乔说,你爸爸知道吗?傅青莲摇摇头。殷乔说,Elleina,我知道唐生人好,但你和他是没希望的,你爸爸也不会同意。傅青莲说,可我和他在一起很快乐!殷乔说,让你快乐的事不一定都是好事。。。而且你真地快乐吗?我看你经常魂不守舍。。。女人宁可和喜欢自己的男人在一起,也不要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我看邱医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是远比不上唐生,但他和你合适。傅青莲说,可我对他没feel,我也不是心高,我是真地很喜欢Allen。。。他非常好。殷乔说,喜欢唐生的人不止你一个,他如此条件,你想想有多少女人想和他在一起。傅青莲说,但他现在只见我一个人,他不会说假话。殷乔说,嗯,我相信,他这么年轻,做事又忙,哪里会想到成家,但真到唐家要娶媳妇的时候,你怎么办?女孩经不起等,还是无望的等,你现在是最好的时候,一定要把握自己的条件。Elleina唐生再好再喜欢你,他不可能是你的归宿,这他自己可能都不明白,但你别糊涂,还是早点儿退步抽身!傅青莲说,护士长,谢谢,请您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殷乔点点头。      紧接着的大周年庆,两人竟然看见了唐元,他和文强在一起,周院长上台介绍了两人,因为文强和唐鹏不是每年都出席,新人都没见过他们,说唐鹏先生临时走不开,于是唐元代替父亲来。这是傅青莲第一次看见文强本人,她心里明白,他就是许小姐的父亲,因为父女俩长得颇像,后来她看唐元和文强非常熟络,心里又有种难言的滋味。慈恩有白人男友,唐元又澄清过,但一想到他们青梅竹马,慈恩有如此家世条件,和唐家关系又十分亲近,她的第六感总是不能安宁。接下来的茶会上,唐元所到之处,年轻护士们都脸红心跳,温柔小心,傅青莲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满足,他可是自己的男友呢,虽然大家不知道,再想起他温暖的唇,温暖的怀抱,心里更是甜蜜满溢。      殷乔也看在眼里,心有叹息,年轻姑娘总是被虚荣心所累,好高骛远,最终辛苦的是自己。唐元近前,向两人打招呼,他对着傅青莲,笑意当然别有深意,但殷乔就冷淡地点了点头。唐元有点儿诧异。后来他从洗手间出来,在走道里遇上殷乔,道,殷姑娘,上次霍生的事谢谢你,一直没向你当面道谢。殷乔依然冷淡地点点头,说,唐生,那是我们的工作。    第五部 (一一四)   唐元微笑着说,殷姑娘,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殷乔不好意思起来,唐元虽然年轻,毕竟算作老板。她于是轻声说,唐生,本来我不该多口,但我和Elleina总算是朋友。唐元觉得惊异,傅青莲看来告诉了她他们俩的事。他于是走到一边,说,殷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想伤害 Elleina。殷乔说,唐生,我明白,我比你们都大几岁,我想Elleina她离不开你,但如果为了她好,唐生,你们长痛不如短痛。唐元点点头,说,我一直想和她说清楚,但每次都不忍心。殷乔诧异道,那唐生的意思是你并不喜欢Elleina?唐元迟疑了一下,轻声说,没有特别喜欢。殷乔心里更为傅青莲难过,过了一会儿,说,Elleina没有母亲,确实比较脆弱。。。但是唐生,这种事不能拖,我知道你好人,但拖下去对Elleina的伤害更大,宁可她恨你,你也不要再拖。唐元沉默了一会儿,说,殷姑娘,谢谢!殷乔摇摇头,径自离开。      晚上,唐元思考良久,给傅青莲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是傅青莲自己接的,唐元约她周日去外面的公园。傅青莲非常兴奋,除了上次和慈恩见面,这是唐元再一次主动约自己。唐元收了线,心里感到担忧,到时候她能接受吗?但殷乔的说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但是周日下午,唐元在公园等了很久,不见傅青莲。他心里着急,最终开车去了傅青莲家附近,打电话给她。接电话的是傅师傅,唐元还没说话,就传来他焦急的声音,说,阿莲?唐元立刻警觉,说,傅小姐出了什么事?过了这么久,唐元的声音傅祖光已然听不出来,他于是问唐元是谁,找傅青莲做什么,唐元只好谎称自己是傅青莲以前的同学,今天同学会,傅小姐说一定来,但大家都没见到她,故此派他来问问。傅祖光冷淡地说,她不在家,就挂了。唐元无奈,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儿,没看见傅青莲的踪影,只得开回家。进了半山,但离唐家还有一点儿距离的时候,看见了傅青莲蹲在路边。他立刻下车,说,Elleina,出了什么事?你来这里找我?我在你家下面等了你很久。傅青莲就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唐元把车开到半山的那个小公园。傅青莲才慢慢地停止了哭泣,告诉他下午发生的事。她本要出门赴约,但父亲回来,喝的醉醺醺的,父亲很少喝酒,所以傅青莲觉得奇怪,张罗照顾父亲,父亲好像很生气,一直在骂人,但傅青莲听不清他的醉话,也不以为意,估计是他赌马输了心情不好。等她把父亲扶到沙发上,喂他喝了醒酒汤,再准备离开,但她才走到门边,父亲说,阿莲,你要去哪里?她说自己和朋友约好了,时间到了,要去赴约。父亲说,你今天不许出门!傅青莲更觉得奇怪,走回父亲身边,说,爸,出了什么事?傅祖光看着她惨然一笑,说,你也要和男人走了?傅青莲知道父亲在说醉话,不再理他,站起身,傅祖光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说,阿莹,你别走,我们还有女儿,我们很好,你别和他走。。。阿莹,你为什么这么狠心?!!阿莹。。。傅祖光流下泪来。。。说到这里,傅青莲又流泪了,说,阿莹是我妈妈,原来妈妈是和别人走了,并不是去世了,原来她不要我们。。。      唐元心里酸痛,把她搂进怀里。傅青莲继续说完了后面的事。她当时大吃一惊,大声质问父亲,傅祖光清醒过来,明白自己酒后说漏了嘴。于是不再瞒女儿。当年,傅青莲的母亲钱素莹家道殷实,却一次路遇一穷二白的学生傅祖光,一见倾心,但钱家不同意,两人只能偷偷来往。后来钱素莹还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和傅祖光私自结婚,生了女儿傅青莲。为了生计,傅祖光辍学在修车铺里打工,但收入不多,两人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争吵不断,终于有一天,钱素莹留下女儿,不辞而别。傅祖光到处去找,一天终于在街上看见钱素莹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傅祖光哀求她回家,钱素莹只是不肯,她说,阿祖,我回去我们还是吵,日子还是没法过,就当我对不起你和女儿。傅祖光伤心欲绝,回家抱了女儿,当天就离开了澳门,到香港来谋生,告诉女儿说母亲已经过世,也一直避而不谈钱素莹的任何事,傅青莲连他们是从澳门迁居来的都不知道,直到今天。十八年前的今天,就是钱素莹离开他们父女的日子,而今天又恰好是钱素莹今年的农历生日。      傅青莲后来伤心离家,去了公园,但唐元已不在,于是她就来唐家寻他,只是没敢走得离唐家太近,哪知道唐元去了傅家下面。    第五部 (一一五)   唐元听完,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抱紧了她。傅青莲幽幽地说,Allen,我什么都配不上你,你还对我这么好。唐元说,你别胡思乱想了,也别再为过去的事伤心,这么多年,你不是很好,傅师傅也很疼你,别让他担心,我先送你回去。等他再回了唐家,已是傍晚时分,他见父母坐在客厅里,笑道,小敏还没回来?唐鹏摇了摇头,说,Allen,今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小姐是谁?唐元心里一惊,回忆起可能是下午傅青莲来找他,恰好被父母看见。唐鹏夫妇确实下午在车里见到儿子和傅青莲在路边拥抱,那时他们正从外面回来,只是唐元背对着马路,又完全没注意周遭。阮红瑛本来要立刻下车去看看,但唐鹏说还是等儿子回家再问,只是唐元直到现在才回来。唐元说,她是一个朋友,今天她家里出了点儿事。      阮红瑛说,不是普通朋友吧?傅青莲的衣着打扮,唐鹏夫妇自然看得出来她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而她在唐元怀里痛哭,这两个人关系一定不寻常。唐元说,是以前的同学。唐鹏点点头,说,她没什么大事吧?唐元摇了摇头。阮红瑛就让儿子去楼上整理一下,再下来吃饭。晚上,唐元在自己的屋里拉琴,阮红瑛又敲门进去。唐元看见母亲,微微一笑,却不停下来。阮红瑛听他拉的是舒伯特的圣母颂《Ave Maria》,心里觉得宁静温馨,坐在一旁看着儿子。这首曲子是罗美卿和宝姿的最爱,每年罗美卿的生日,宝姿都弹奏这首钢琴曲,尤晓蓉在世的时候,也非常喜欢,因此阮红瑛少年之时也常常弹奏。。。在舒缓悠扬的琴声里,她仿佛看见童年的自己和母亲在鲜花烂漫的净土奔跑嬉戏,忽而换作自己,罗先生和童年的唐元。。。      阮红瑛还在遐思,琴声已经嘎然而止,曲子结束了。唐元说,妈,您在想什么?阮红瑛说,我想起了你太公。唐元放好琴,也坐去母亲身边,搂住了她。阮红瑛看着儿子,说,那位小姐。。。唐元说,她从小没有妈妈,今天终于发现是她妈妈抛弃了她和她爸爸。阮红瑛心下恻然,说,她母亲为什么那么做?唐元说,因为日子辛苦。阮红瑛点点头,说,Allen,你要珍惜生在唐家。唐元知道母亲语意双关,既是说自己从小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大值得珍惜,又是说不要和姑娘随便交往,因为唐元如此家世和个人条件,一定吸引很多姑娘。唐元把头靠在母亲肩上,阮红瑛于是轻轻抚摸他的头,说,宝宝,你现在还小,但爸爸妈妈都希望你得到真正的幸福。。。还有你的太公,爷爷,奶奶。。。唐元说,嗯,妈,怎么拒绝一个人又不伤害她?阮红瑛诧异又雪亮,说,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唐元说,她人很好,她并不是因为我是唐家的人,但比较脆弱。阮红瑛叹息了一声,说,嗯,没母亲的孩子。。。所以你不忍心?唐元说,嗯。阮红瑛说,我想她心里也明白,只是不想面对,你不明白地拒绝她,她就永远不想面对,那是更大更长久的伤害。我相信,宝宝一定能好好地处理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唐元说,他们本来是澳门人。阮红瑛心里一动,说,她叫什么名字?唐元抬起头来,看着母亲。阮红瑛一笑,说,不放心妈妈?妈妈不会干涉你的事。唐元点点头,说,傅青莲。阮红瑛沉吟了一下,说,嗯,青莲,确实像澳门过来的,她母亲叫什么名字?唐元更觉得诧异,说,钱素莹。阮红瑛吃惊地看着儿子,叫什么?唐元也非常意外,说,钱素莹,素净的素,晶莹的莹。阮红瑛心里各种思潮纷至沓来。。。傅青莲竟是钱婶的外孙女!当年战争开始以后,钱家自然关了贝铭,搬回澳门继续开店,但是不久,十八岁的独女钱素莹就和人私奔,不知所踪,阮家帮忙寻人,但一直没找到,钱叔钱婶思女心切,不出几年都相继过世,那时抗战还没胜利,唐家还没搬回香港。后来唐阮两家继续寻找钱素莹一家的下落,依然未果,年轻一代自然不知道钱家的事,却没想到今日傅青莲串起了这条线!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找不到,钱素莹早就离开了傅家,傅家父女又流落在香港市井,刚才阮红瑛听儿子讲傅青莲姓傅又是从澳门来的,所以上了心。和儿子讲完旧事,阮红瑛回房告诉了丈夫,又立刻打了电话回澳门和大哥阮培杰说了这件事。    第五部 (一一六)   庭芝怀孕的消息几家知道了以后,凌小珊曾对程程笑道,小辉的宝宝真会抓时机,抢他二叔的风头!程程也笑道,今年我们家真是喜事连连。港生在八月生产,景华爱群将在十月结婚。因为丁力告诉了凌小珊慈恩的事,凌小珊于是又问了问程程,程程转为不安,说,现在我们在家里不谈这件事,但我知道小恩心里很难过,我问过她,她和Joshua还是挺好。。。凌小珊说,许生真的不能松口?程程摇了摇头,说,他本来就不会同意,不要说还有当年的事。。。唉,就是勉强同意,将来翁婿不融洽,小恩夹在中间很难做。。。还是你好,儿子女儿都定了,还找到了外甥女。凌小珊安慰程程说,小恩的事一定也能圆满,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别太担心。程程说,女孩家对感情的事更执着,小恩可能比小华还麻烦。凌小珊笑道,有Allen在,小恩和许生不会有大矛盾的。程程笑言,嗯,我看小恩和 Allen最合适,可惜。。。凌小珊笑道,你们已经娶了唐家的媳妇,还要找唐家的女婿不成?      五月的一个下午,慈恩还在办公室处理文档,唐元敲门进来了。慈恩见是他,有点儿诧异,说,你怎么来了?唐元说,下班了,我知道你一定还没走,就来碰碰运气。慈恩说,你应该先打电话给我。唐元说,也没什么要紧事。慈恩见他好像情绪不高,说,累了?和傅小姐有事?唐元一笑,说,晚上陪我一起晚饭吧?你没约Joshua吧?慈恩摆摆手,说,我们周末才见面,我收拾一下,就走吧。因为没定位子,两人找了好几个地方,才好容易进了一家意大利餐厅。点完菜,唐元就告诉了慈恩傅青莲和自己家的渊源,他想让慈恩给自己出谋划策,怎么拒绝她,因为他确实不是喜欢她,而现在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唐元说,处理不好,爸妈他们都不会高兴。。。快半年了,我也不想再拖下去。慈恩想了想,说,要不你先让她学点儿什么,有点儿寄托,反正她最近心情也不好,你就以此为理由。。。你可以教她拉小提琴!      唐元摆了摆手,那不是见面更多?而且她都在倒班,其实很累。慈恩沉吟了一下,说,我们诊所最近有一个therapy program,其实就是做volunteer,让那些情绪低落的人多接触人群,免得老执着于自己的问题。唐元说,那是做什么?慈恩说,是去乡下帮农民种菜,乡下空气好,你开始陪她去一两次,说顺便散散心,后面可以说自己走不开,她如果喜欢,会自己去,说不定还会认识更多的朋友。唐元说,好,试试。。。你和Joshua最近怎样?慈恩说,很好,他也忙,我们以前见面比这还少,习惯了。唐元点点头,说,你工作很多?老不能按时下班?慈恩说,主要是为了考试温书,还有,我回家就想起爸爸的心结,我们吃饭的时候都避而不谈,但那感觉很别扭,我不想让大家都不愉快。唐元点点头,说,但你不按时吃饭怎么行?慈恩说,我有叫外卖。唐元看了看慈恩,她精神气色都不错,但比才回来的时候瘦了一点儿。慈恩笑道,正好减肥。      唐元摇摇头,说,女孩太瘦不好看,老吃外面的东西也没营养。慈恩又笑道,Sophia正在研究中医,她应该向你讨教。唐元点点头,说,我最近在智辰又发现了一本好书,可以推荐一下。唐元受奶奶罗美卿的影响,自小就喜欢研究养生之道,闲暇买各种书来看,阮红瑛就曾经笑言,宝宝简直是老夫子!唐鹏也说,Allen无师自通,和姑父接近。及长,罗美卿还没去女儿家以前,唐元就经常和奶奶探讨各种体会,祖孙俩感情异常深厚。唐元自己极少生病,一向心平气和,又从高中就住校,自己照顾自己,所以唐鹏夫妇一向放心。慈恩又笑道,你在英国一直不交女友也是为了修身养性?唐元大笑,说,胡说八道!慈恩点点头,说,傅小姐真有眼光,唐少不仅是家世显赫,个人又出类拔萃!唐言摇摇头,说,我和她从来没谈过这些。慈恩说,为什么?唐元说,没想过谈这些。慈恩点了点头,看来两人共同话题确实不多,傅青莲依然不怎么了解唐元。    第五部 (一一七)   两人吃好饭,出了门,迎面走来Joshua和一个金发女孩。三人都很惊异,Joshua立刻为彼此介绍,对两人说,这是Miss Pam Swanson。又对那个女孩说,这是我的girlfriend Alice。 Swanson 小姐和慈恩热情地打招呼,还说Joshua经常提到你。Joshua和慈恩走到一边说了几句,才和Swanson小姐进去。两人上了车,唐元有点儿担心地看看慈恩,慈恩一笑,说,怎么?和朋友吃饭很正常。。。就像我和你。唐元于是点点头,发动了车。等慈恩取了自己的车,开回家的时候,坐在方向盘后面,她也有了一丝不安。Joshua刚才告诉她,Swanson小姐是新上任的另一位美国副领事的女儿,才到香港一个礼拜,他们以前就认识,所以他今晚请她来这里吃饭。毫无疑问,这两家多半是世交。她洗完澡躺在床上,思潮起伏。爸爸不同意自己和Joshua将来在一起。。。自己也不是非常想离开家长居美国。。。还有景辉夫妇平时劝自己的说话,都在情在理,更觉得气馁。然后她接到了Joshua的电话,他说,你没有不高兴吧?这种小事,我就没告诉你了。。。慈恩心里甜蜜,说,没有,我也和Allen出去吃饭,不也没告诉你?Joshua说,I love you.慈恩说,I love you.两人收了线。      傅祖光看着面前这位邓先生,冷冷地说,你说的人我不认识。邓梁道,傅生,我们经过多年查访,已经确认傅小姐的生母是钱素莹女士,如果钱素莹女士已经不在世,钱家的财产将悉数转到傅小姐名下。傅祖光心里一动,他是不稀罕,但他不能为了自己和钱素莹钱家的情事纠葛,牺牲掉女儿的这重保障,女儿跟着自己虽然衣食无忧,但在香港地要找一个好人家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他于是说,钱女士的事我不知道,她应该还在世。邓梁道,那傅生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点儿线索。傅祖光沉默良久,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当年她好像说过自己要去南洋,但我也不确定,我们再没有任何联络。邓梁说,谢谢傅生,我们会进一步查访,傅生或傅小姐如有需要,请随时打电话给我。邓梁走后,傅祖光看了看他的名片,他是肖恩律师楼的律师,说是受澳门钱家的律师委托,钱家二老早已去世,但去世前把资产委托了律师,找寻女儿或女儿的后人做继承人。邓梁事实上是唐家的民事代理律师,他现在受唐鹏夫妇之托在处理这件事,他和澳门阮家的律师一起工作,钱家的资产就是委托的阮家律师保管,直到找到钱家后人,只是唐阮两家都觉得傅家没必要知道内情,而且照唐元说的来看,如果傅祖光知道了内情,可能根本不会透露钱素莹的下落,他就不想和富贵人沾边。于是很快,齐曼婷就托齐家在南洋寻人。      唐元要陪自己去乡下参加活动,傅青莲自然高兴。两人去了两次,唐元见傅青莲兴趣很高,和众人又相处融洽,于是鼓励她经常去,只是自己做事忙,不能都陪她。傅青莲答应了,因为这是唐元对她的期望,而她也喜欢乡下的风土人情。她和唐元还是见面不多,但每次见面她都觉得很幸福。殷乔常常听她诉说心事,只是不发表评论,她心里明白殷乔对她的好,开始叫殷乔做殷姐。      六月,蕴纹生了一个男孩,阮罗两家阖家欣喜,罗启瑞给孩子取名叫阮少溥,英文名Frederick,因为兆和做的是船运,取“溥”字的水部首,而溥本身就是“普遍,广大”的意思,并把他抱到罗家罗先生的牌位前对父亲说,Frederick出生在香港,您一定高兴!蕴纹经过前后二十多个小时的阵痛,看到儿子的那一瞬间,流下了热泪,出来以后,阮志和握着她的手,说,你好不好?蕴纹微笑道,真地很疼!后来庭芝抱着这个头发深褐色但长着纯东方面孔的小婴儿,对景辉说,Frederick太cute了!然后看着蕴纹,蕴纹知道她想起了去年她们被绑架的事,一笑说,Frederick像Calvin,将来一定很勇敢!唐敏在一旁说,Lizzy,你的宝宝一定也会很漂亮!庭芝于是笑对唐敏说,将来,你和 Michael的宝宝不知道会怎么个美法?!唐敏脸都红了,丁爱伟搂过她来一笑。暑假后袁妙龄从南洋回来,看见这个孩子,兴奋异常,爱不释手。蕴纹问起她有没有交友,她就告诉了蕴纹戴亦超和自己的事。蕴纹为她高兴,还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婆婆齐曼婷。齐曼婷听完并不诧异,笑道,我在许家订婚礼上他们跳舞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第五部 (一一八)   少溥出生后几天,雲天推出了香港第一部武侠电影《书剑恩仇录》,杨蕊芮主演霍青桐,坊间好评如潮。阮志和于是抱着儿子对蕴纹说,等Frederick满月,我们一起去看,蕴纹喜上加喜。《书剑》上映后不久,严岚就向雲天递交了辞呈,丁力挽留她,她只是一笑,说,丁生,我走了,更好的会上来。后来严岚还打电话给吴永南,这是自去年两人分开后她第一次再联络他,说自己要去英国游历,特向他辞行。吴永南说,严小姐急流勇退,是明智的选择,祝你一切顺利。严岚说,谢谢,吴太大方温婉,恭喜吴生。秦玫偶尔会陪吴永南出席商界的酒会,所以严岚曾在杂志上见过她的照片,心生感慨。      这个暑假开始后,唐敏依然修课,她想早点儿修完学分毕业,所以丁爱伟和她见面依然不多。一个周六的下午,唐敏下宿舍楼回家,意外地看见丁爱伟在门厅等她。她于是一笑,说,不放心,亲自来看?我可是一个人!哪知丁爱伟摇了摇头,轻声说,小敏。唐敏于是走上前,说,出了什么事?丁爱伟说,Terry。。。唐敏心里咯噔一下,愣在了那里。两人上了丁爱伟的车,丁爱伟才告诉了她详情。这个周一晚上,Terry开始不吃不喝,于是丁家负责喂养的人把它送去了宠物诊所,医生诊断说,Terry年数到了,寿命将尽,他们也无能为力。两天后,它就闭上了眼睛。丁爱伟十分伤心,但一直没告诉唐敏。唐敏听完,泪眼模糊,上个周末,她还和Terry开心地玩了很久,说,它现在在哪里?丁爱伟把她搂进怀里,也落下泪来,说,还在诊所,我想你再见它最后一面。唐敏后来在诊所看见冰冻起来的Terry,却没再掉泪。丁爱伟说,我已经选了地方,其他也都备好,你先去看看,如果喜欢,我们再回来接它。      两人去看了丁爱伟买好的宠物墓地,唐敏点了点头,于是两人回诊所把Terry放在小盒子里带回葬了。葬好了以后,丁爱伟拿出自己两年前给Terry买的那个铃铛来,唐敏把它攥在手心里,坐在墓前,丁爱伟在身后抱着她,两人一起看着那个小小的石头墓碑。丁爱伟说,小敏,你哭吧,哭了心里会好受点儿。唐敏摇了摇头,说,我在想Terry和我们在一起的开心的事,我想它很快乐,它一直没有生过什么病,谢谢你把它照顾得好好的。丁爱伟摇摇头,说,小敏,我还是不能为你做到一切。唐敏侧过身来,把他的头捧住,说,Michael,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很满足,我们已经拥有很多,应该珍惜已有的一切。丁爱伟的泪滚落下来,他又想起了去年的惊心动魄。      傍晚,丁爱伟送唐敏回家,阮红瑛见到女儿,立刻把她搂进怀里。唐敏说,妈,我很好。阮红瑛说,小敏,妈妈给你买一条小狗好不好?唐敏意外地看着母亲,然后微微一笑,说,妈,我不想再养狗了。阮红瑛和丁爱伟对望一眼,他们都明白唐敏是不想再面对生离死别。晚间,唐元回来,进了唐敏的房间。唐敏正坐在床上看书。唐元坐在床沿儿上,微笑道,小敏。唐敏眼圈一红,靠近了哥哥怀里。唐元轻轻地拍了拍她,说,别难过了。唐敏说,大哥,原来我们都很脆弱。唐元知道她不仅是在讲Terry,还在说自己,她贵为唐家的小姐,看起来高高在上,又深得父母和丁爱伟的无比宠爱,去年却很轻易就被人侮辱和伤害。他于是分开两人,看着妹妹的眼睛,说,小敏,佛家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但我们不能离于爱,所以必会有忧。唐敏于是一笑,说,大哥,你不是信基督?唐元说,小敏终于笑了,心里宁静,才是最大的福祉,信什么都一样。    第五部 (一一九)   七月,唐沛离开香港去了剑桥念书。唐沛才走几天,齐家的人从南洋传话,确认钱素莹在十年前就过世了,因和丈夫关系不好,跳楼自杀,并无其他儿女。阮培杰夫妇和唐鹏夫妇收到消息都心情沉重,他们还是着邓梁知会了傅祖光,并让傅青莲去律师楼签字,过户遗产。傅祖光沉默良久,说,请先不要告诉我女儿,我来告诉她。傅祖光一直不知道钱家和阮唐两家的渊源,因为钱素莹知他狷介,几乎不谈和钱家有关的任何事,她和傅祖光仳离后,觉得无颜见父母,又想远离澳门,所以很快和那个男人去了南洋。唐元自然也知道了,他也不会告诉傅青莲,她才恢复了一些心情。他每次说起来,都很忧虑,慈恩知道他现在更不好提分手的事,常常拍着他的肩膀说,宝宝,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傅小姐会明白的。唐元摇摇头不语。      八月,景恒港生也得了一个男孩,许陈两家喜气洋洋,这是许家的第一个孩子,陈家的第三个孩子,媳妇徐自薇去年生的老二也是男孩。文强给这个孩子取名许彦植,英文名Robert。程程在家里对文强说,小植长得真像小恒,一定也不要人操心。文强就一笑,说,那也像小华吧?两家派请帖请满月酒,只是这几家的聚会,慈恩又向父母提出来,请Joshua来。因为Green一家自从三月在景华的订婚礼上和慈恩见面以后,所有的家庭活动都请慈恩去,虽然慈恩推掉了很多,但她觉得于礼这次他们应该请Joshua,不管他来不来。文强不允,于是正式派贴前一天周日的下午,慈恩又进了书房。她说了自己的来意。文强沉默不语,慈恩觉得恼怒,说,爸,您太固执了!难道您真要亲眼看见我和他散了您才甘心?文强说,我没这么说过。慈恩说,可您正在这么做,Joshua的姑妈他们会怎么想?Joshua在我面前虽然不说,但他又在怎么想?文强说,小恩,你不要逼爸爸。慈恩觉得委屈,说,爸,您如果真疼我,就答应我的事。文强说,你真要嫁他?慈恩说,爸,您究竟是什么意思?文强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同意,你最好现在就别再和他交往,免得将来伤心。      这是文强第一次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慈恩心里翻起愤怒难堪和伤心,她大声说,爸,为什么?就因为他和我们肤色不同?文强也自恼怒,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慈恩觉得难以置信,父亲如今在她面前就是一个陌生人,她说,爸,这是什么时代了,您太过分了。。。然后就跑出了书房,跑出了许家。程程立刻要上楼叫景辉兄弟跟上去劝女儿要她回来,文强已经从书房里出来,道,不准去!程程急道,文强,你不担心?文强说,她一定去找那个男孩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就回去了书房。景辉景华已经下来了,景辉说,妈,我们还是去找找。程程点了点头。俩兄弟出了门,程程又立刻打了电话给唐家,告诉了唐鹏夫妇。唐元不在家,阮红瑛知道程程着急,说,许太,没事的,我派人去找Allen,让他立刻去找Alice。程程再拨了Green家的电话,但只是礼貌地说,家里在等Alice回来办事,但她一直未归,问Green太太知不知道她在哪里?或者看见Alice通知一下许家。Green太太觉得诧异,说,好,Joshua今天下午也不在,他们应该一起出去了吧?程程不得要领,更加忧心。文强走了出来,把手放在她肩上,说,小恩不会有事,迟早有这么一天的,该来的总会来。      阮红瑛知道唐元多半和傅青莲在一起,于是派唐家的保镖佣人去各公园茶座游乐场找,还派人去了傅家附近等。慈恩把车开去了美国领事馆,她知道Joshua今天下午加班,但外面的门锁了。她于是在街上打他办公室的直线,没人接,她觉得意外,打去了Green家,Green太太更觉得诧异,告诉她说Joshua今天下午不在家,他没交代自己去了哪里,还说许太在等你回家。慈恩心乱如麻,只能开车在街上乱转。后来她坐进了中环的一家咖啡店,看着街上的行人,流下泪来。突然,她看见了Joshua从不远的地方向这边方向走来,心里一阵欢喜,不及细想,就起身出去找他,但很快,他看见他在街角会合了一老一少,那个年轻的就是Swanson小姐,那个年长的应该是她的父亲,她于是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三人上了街边的一辆大黑轿车,开走了。    第五部 (一二零)   慈恩满怀激愤,开去了Green家外面。等到傍晚,看见Joshua的车缓缓地驶上这条路。她于是走下来,站在路边。Joshua看见她,有点儿意外,也停了车,下来笑道,你怎么来了?慈恩说,你下午去哪儿了?Joshua说,我在加班。慈恩说,包括私人聚会?Joshua有点儿意外,但很快明白了,说,你怎么知道的?慈恩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Joshua并不生气,说,Swanson先生也在办公室,后来事情做完,我们一起去了外面喝下午茶。。。你怎么了?慈恩怒道,那Swanson小姐呢?Joshua说,她来找她父亲,所以我们就一路。慈恩依然不依不饶,说,你为什么骗我?Joshua觉得错愕,说,我什么时候骗你?我是去了加班,和他们不过是遇上。。。你跟踪我?慈恩怒道,谁有那闲工夫?Joshua也生气了,说,你为什么跟踪我?!慈恩说,我没跟踪你,不过撞见!Joshua说,哪有那么巧?!慈恩更加生气,上了自己的车,‘呼’得开走了。Joshua也十分生气,觉得她不可理喻,开回了Green家。Green太太告诉了他下午许太和慈恩都分别打电话来的事,Joshua才觉得不寻常,于是又开车出去找她,只是慈恩早就无影无踪了。      唐元送傅青莲到家的时候也是傍晚,应傅青莲要求,两人又一起去了乡下,所以唐家的人不可能找到他们。他的车才开上傅家所在的那条路,唐家的保镖立刻上去拦住车,说了慈恩的事,唐元大惊,对傅青莲说,你就在这里下吧,我去找找Alice。傅青莲见他这样,心里不快,说,这里还很远!唐元说,让他送你!就立刻在里面把她那边的车门推开了。傅青莲更加恼怒,说,许小姐能有什么事?她比我还重要?!却不下车。唐元盯着她,大声道,快下去!傅青莲第一次看唐元这样,还有外人在,又羞又愧,哭着下了车。唐元没再看她,对唐家的人点了点头,立刻掉转了车头,开走了。天色已暗,路上寻人很不容易,唐元想了想,开去了Breeze。他看见慈恩的车停在下面,略放了心,上去,发现诊所大门是锁的,他不停地按门铃,好一会儿,慈恩才出来,看是他,开了门。唐元见她双眼红肿,说,Alice,别难过,我们再想办法。慈恩的泪又流了出来。唐元立刻搂住她,两人进了慈恩的办公室,在桌边坐下。慈恩一直不说话,唐元于是说,晚了,我们先吃点儿东西。打了电话叫了外卖。      有人按门铃,唐元心道,外卖怎么这样快?出来一看,是 Joshua,满脸焦急,唐元开了门,说,她在里面。于是Joshua进去,立刻关上了门。唐元想了想,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现在看来,慈恩今天不完全是因为和父亲的事,他是应该离开,但他不放心,想等外卖来了,看慈恩吃上饭再走。于是他拿起电话打到许家,说现在慈恩和Joshua在诊所,让他们放心。程程说,Allen,谢谢!唐元说,伯母,您放心,有我在这里。不久外卖送来,他敲门,Joshua开的门,很是恼怒。唐元说,你们都还没吃饭吧。就把饭盒放在了桌上,再走到慈恩身边,说,Alice,吃完饭再说。慈恩对Joshua说,你别再说了,我不想听,你走!Joshua恼怒地看着两人,过了一会儿,掉头走了。慈恩又掉下泪来。唐元于是拿过纸巾盒递给她,微笑着说,不管什么事,先吃了饭再说,我很饿。慈恩这才点点头,走回桌边,两人开始吃饭。      慈恩吃得很慢,唐元笑道,很难吃?我觉得挺好,Alice要求就是高!慈恩勉强微笑了一下。唐元说,多吃点儿,心情不好,身体更要好。慈恩点点头。吃完饭,唐元说,我送你回家。慈恩说,不,我不想回家。唐元说,那上我家?过了一会儿,慈恩点了点头。唐元于是打电话回家告诉了父母,再打电话给程程,要许家送慈恩的衣服过去。    第五部 (一二一)   慈恩到了唐家,唐敏已经回了学校。她和唐鹏夫妇打过招呼,依然不言不语,夫妇俩让她早点休息,她进客房门以前,唐元说,想找我就来叫我。等唐元从自己房间的浴室出来,看见慈恩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他一笑,说,我拉琴给你听?慈恩点点头,唐元就牵起她的手,让她坐到沙发上。自己拿起琴来。慈恩听他拉的是帕格尼尼的《24首随想曲》。听了一会儿,慈恩说,宝宝现在比以前还炉火纯青。唐元停了下来,笑道,我在英国一直都在拉,一个人在音乐教室里拉,那感觉很棒!慈恩起身,点点头,说,谢谢,我去睡了。唐元说,你不想告诉我?慈恩说,今天我好累。唐元于是说,好,我送你过去。在门边,慈恩说,晚安。唐元抚在她肩上,说,晚安。      第二天,慈恩去了上班,晚上回了许家。第三天也很正常,父女俩还打了招呼。但是第四天,周三的下午,程程又打电话给唐元,说,小恩的一些衣服不见了,自己打电话上诊所,诊所说她今天早上一早就请了假,早上小恩走的时候也一切正常,看来她这两天偷偷收拾了自己的衣服,趁晚上放到了自己车里。。。你给Joshua打个电话,看看他知不知道小恩去哪里了?Joshua来接电话,听明白是唐元,他说,我已经和 Alice分手了。唐元大吃一惊,说,为什么?是谁要分手的?Joshua说,这是我们的事。唐元焦虑道,可她现在不见了!Joshua好像有点儿意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就是去找她,现在她也不会想见我。唐元说,那你们什么时候在哪里分手的?Joshua说,昨天晚上,在"Denny"。唐元觉得没有线索,说,谢谢,再见!Joshua说,Allen,请照顾她,如果有她的消息,请告诉我一声。唐元听他的声音伤感,心里也觉得恻然,但一时顾不了那许多,急匆匆地说,好。就收了线。      唐元在脑海里急速地搜寻慈恩可能会去哪儿,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是傅青莲。她在电话那头说,你这几天都不给我打电话?!唐元才想起周日下午的事来,他有点儿歉然,说,Elleina,对不起,我这几天有点儿忙。傅青莲说,为了许小姐?唐元不答,说,等我忙过再找你。傅青莲怒道,你。。。立刻挂断了电话。慈恩和Joshua分手了?看起来是Joshua要分手,以他对慈恩的了解,她不会这么轻易分手,刚才Joshua说的话也给他这种感觉。电话又响了,这次是文强,他说自己已经派人到处去找慈恩。唐元说,嗯,伯父,她和Joshua 分手了。电话那头好一阵沉默。唐元又说,伯父,看起来不完全是因为您,您别太担心,她收拾了衣服,应该是去住旅馆,暂时不会有事,我们打电话一家一家的问。文强说,嗯,我已经叫人在打。唐元说,我也去找找。文强说,你去哪里找?唐元说,我现在也想不到,您有消息告诉我爸,我会随时联络你们。      挂上电话,唐元依然心乱,他叫了秘书进来,说自己这几天有事不能来,交代了手边的事,然后又请了郭新男进来,都商量安排好后,才离开了悦美。    第五部 (一二二)   唐元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慈恩,一时之间只觉得天大地大,忽而想到她和Joshua分手了,心里惊痛莫名,这边厢才和父亲闹翻,那边厢就被男友‘抛弃’;忽而想到他和她小的时候的各种事,慈恩神气的眼眸,神气的笑靥,神气的声线,那时候她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忽而想到自己在牛津的音乐教室里拉琴的时候,常常会想起慈恩。。。看到那些高大的木棉树沐浴在秋日的金光里,他才蓦然惊觉,不知不觉,他已经把车开到了赤柱。他心里一动,开去了许家的别墅,门外没有慈恩的车,花园大宅悄无声息。他在镂花的大铁门前伫立了一会儿,才离开,然后他一笑,许伯父一定找过这里了,自己怎么这么傻。暮霭渐渐上来了,他想,还是吃了晚饭再回去,于是开去了路边的一家快餐店。店里已经人不少,他慢慢地走到柜台的队尾,但是他突然下意识地看向了店的右角落,那是慈恩!她虽然背对着他,但他依然一眼就认出她来。他立刻走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慈恩才感觉到对面坐了一个人,她一抬头,见是唐元,停了吃饭,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唐元握住她的手,说,我们买回去吃。慈恩一直浑浑噩噩,唐元又买了两份饭,带她上了他的车。唐元说,你住在哪里?慈恩说,海边的旅馆。然后说了地址。两人上了房间,唐元看这是一个整洁的家庭旅馆,白色的窗帘,窗外就是海景,海风迎面而来,屋里有床和沙发。唐元走过去,关上窗,然后说,把饭吃了。慈恩摇摇头,说,我吃不下。唐元于是点点头,拿出买好的那罐汤来,说,把汤喝了。慈恩咕嘟咕嘟喝了汤。唐元才自己吃饭。唐元吃的并不快,已经找到了慈恩,他心里轻松了不少,有他和她在一起,她什么事都不会有。等唐元收拾了碗筷,漱了口,他才拉着慈恩在沙发上坐了,看着她,说,Joshua告诉我你们分手了,这是怎么回事?      慈恩沉默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哽咽地说了从周日开始的所有事。周一她回了许家,就想去外面住,她想一个人静静。所以周一的晚上,她就收好了箱子,放进了自己的车里。周二下班的时候,Joshua上了诊所,又恢复了常态,说找慈恩谈谈。慈恩觉得他应该是来陪不是的,于是同意了,两人去了 “Denny”,Denny是慈恩最喜欢的牛排店,Joshua来以前已经订好了位子。饭吃好后,上了甜点,慈恩告诉他周日自己和父亲不愉快,所以去领事馆找他,没找到人,在街上碰巧看见他和Swanson父女一起。Joshua点点头,说,那天对不起,我也太冲动。。。你是因为我才和你父亲不愉快的对吗?慈恩没回答。Joshua于是把程程那天先打电话到Green家的事告诉给了她。慈恩才点了点头。Joshua说,Alice,我们分手吧。。。慈恩很震惊,说,为什么?Joshua说,Alice,来了这半年,我已经明白了,你父亲不喜欢我们在一起,因为他不喜欢美国人,这两天我又好好地想了想。      慈恩说,不,你误会了。Joshua摇摇头,说,Alice,这半年来你其实很辛苦,只是不想让我知道,和我在一起,你也不再快乐,你猜忌我,怀疑我,因为你对我们俩的将来就没信心。以前,我们相隔那么远,见面不多,都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我想,一开始你就知道你父母不会喜欢我们在一起。。。这里毕竟不是美国,这里是你的家。慈恩心里无比伤痛,但她又不得不承认Joshua讲的有道理,但她说,你是因为Swanson小姐?Joshua摇了摇头,说,你知道,她和这无关,我很早就认识她了,她不是我喜欢的type。慈恩说,我不想分手,我们不能放弃。Joshua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说,Alice,我很喜欢你。。。但是你知道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我会返回我的家,我们都不会为了彼此做出牺牲。。。所以我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我是没关系,但你不一样,你爸妈一定不希望你浪费时间,我也不希望。正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你不快乐。    第五部 (一二三)   说到这里,慈恩泪如雨下,唐元心里大痛,把她搂进怀里,说,Alice。。。慈恩立刻放声大哭。唐元紧紧地抱着她,慈恩哭得更伤心了。唐元由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她,说,Alice,好了好了,这样会哭坏的。但慈恩依然抽噎不停。唐元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点儿失措,只是无法劝止,他于是下意识地把她的脸抬起来,低头吻住了她。。。这个吻时间很长,也许两个人都没醒悟到对方在做什么。唐元只觉得慈恩也在回应自己,他也无法思考。。。最后,还是他分开了两人,他见慈恩脸上有一种迷茫,心里一疼,又开始吻她。慈恩好像并不抗拒,但没再回应,而是任由他亲吻。等唐元再放开她的时候,她轻轻地说,Allen,你。。。唐元无暇思考,冲口而出,说,Alice,原来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你。慈恩不置信地看着他。唐元定了定神,说,刚才以前,我也不明白,但刚才我吻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是我的珍宝,我不能看你受任何委屈,我也不能再让你去和别人在一起。      慈恩还是不能相信,说,你和傅小姐。。。唐元说,我对她没感觉,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感觉,但刚才我明白了,你知道我一直要和她分手,只是一直不好说出口。慈恩没再说话,她还无法思考她和唐元,这些天发生太多事了。后来唐元给她按揉了耳朵和手上的几个便宜穴位,以纾解心情,帮助睡眠,慈恩很快睡着了。唐元把她抱上床,盖好被子,才下到前台给文强夫妇打了电话,说自己已经找到了慈恩,但她情绪不稳,自己在这里陪她几天比较好,让他们放心,并转告自己的父母。程程落下泪来,说,Allen,你和小恩在一起,我们就放心了。文强说,Allen,你多陪陪她,谢谢!这一夜,唐元睡在沙发上。第二天醒来以后,见慈恩还在熟睡,于是悄悄起身,擦了把脸,漱了漱口,去楼下呼吸了一些新鲜空气,等他回来,发现慈恩已经起来梳洗过了,坐在沙发上,他才刷了牙,笑道,早晨!慈恩看着他,他于是坐到她身边,又把她搂进怀里,慈恩也不抗拒。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去早饭。拉着她下了楼。      早饭后,慈恩说,Allen,我现在没法思考我和你的事,请原谅。唐元说,嗯,你别想这个,我再去订一间房间,好不好?慈恩说,不,我想你陪着我。唐元说,好,我还是睡沙发,但我需要去买衣服。慈恩点点头。买完衣服,两人回到车上,唐元说,我们去海边走走吧。阳光很好,空气清新,两人在海边走了一会儿,慈恩说,你不用上班?唐元说,你不见了,我哪有心思上班,我昨晚已经打了电话给你爸妈,他们会告诉我爸妈。然后他想到了昨天下午他对傅青莲似乎真有点儿过分,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了那许多了。慈恩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大海,眼睛里一片迷茫,她什么也没想,不想想。三天前开始,她的世界一点点被粉碎,也不知道哪天再能重建。唐元一直在边上看着她,看她有点儿呆滞,非常心痛,站起来,抱住她,说,我们回去吧,这里风还是大。      两人回了旅馆,慈恩上了床坐着,唐元一直紧紧地握着她冰凉的手。但慈恩的泪还是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滑落下来。    第五部 (一二四)   最后,唐元又把慈恩抱在了怀里,轻柔地吻她,渐渐地,慈恩停止了流泪,身上恢复了暖意。慈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她现在伤心到极点,对人生失去兴趣和意志,但唐元是她自小就十分亲近和熟悉的人,他们之间不需要言语,他爱护她以及她被他爱护,再自然不过了,她也在吻他,但他就好像是黑夜里的灯塔,她需要这种温暖,他于她就不是异性,而是亲人,她可以凭借的力量,她吻他,也不是男女之吻,至少现在还不是,而是一种对生命温暖的凭借和渴望。本来她应该觉得这样对他不公平,但她完全没有这么想,她觉得唐元也明白,他显然也不在乎。而他,现在看起来好像有趁虚而入之嫌,但她没这么想过,他也没这么觉得自己,很多事好像就是自然而然。      这个吻结束以后,慈恩轻轻地说,我对不起傅小姐。。。唐元说,这和你无关,回去以后我就和她说清楚。。。我喜欢的其实是你。慈恩说,你真地喜欢我?唐元说,嗯。慈恩说,其实你自己也不清楚,可能这一阵子过去。。。唐元说,在我的心里,从来没有别的女孩。慈恩说,但你一直把我当作姐姐。唐元说,以前我也这么觉得,但我和你都错了,如果我只是把你当作姐姐,为什么我从来没喜欢过女孩。慈恩说,可你和傅小姐已经很亲密。唐元说,我吻她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我在吻一个女孩,而不是‘她’,也不是因为我喜欢她。慈恩点点头,心想,女追男往往是这样,尤其对方是唐元,他很平易又很绅士,但其实那是真正的骄傲,就像Joshua。。。父亲不能接受他的身份,这对他是一种真正的侮辱和伤害,所以他宁愿放弃他的爱。。。      唐元见她黯然,明白她又想起了自己的事,抱紧她,说,Alice,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时间可以改变一切。。。还有,不管大家怎么想,也不管你怎么想,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所以你永远也不能再回过去了。慈恩叹息了一声,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一直以来,只要有他在一旁,她确实轻松,在这一刻,她想起了能医不自医的话来,她是在沉沦吗?就让她沉沦好了。。。他们一起在这个小旅馆里又待了两天,慈恩依然不怎么说话,唐元对她温柔备至,从不勉强。后来慈恩提议回去,说,Allen,你不能老陪着我不上班,回家以后,我也要上班,晚上你还是可以陪我。唐元想了想,觉得慈恩尽快回到正常生活,也好分散注意力。于是送她回了许家。      回去的那个下午,文强夫妇都在家里等候。慈恩看见父母,心情复杂,说了一句,我不该让爸妈担心。程程搂着女儿,只是嘘寒问暖,文强也紧紧地抱了抱女儿,说,爸爸很担心,回来就好。慈恩上楼以后,唐元和文强夫妇说了说慈恩和Joshua分手的细节,还有这几天慈恩的状况,说不要再提往事,自己白天会给她电话,晚上再来陪她。程程说,Allen,谢谢,你们多一处聊聊。文强也说,Allen,耽误你做事,不好意思,也和你父母说一声。唐元只是一笑,说,伯父,您太客气了。晚上景辉夫妇和景华都去劝慰了慈恩一会儿,景华还变了一个小魔术给妹妹,慈恩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景华说,洋小鸭也是笑起来好看!慈恩于是笑白了他一眼。唐元回家后又告诉了父母,阮红瑛说,看来Joshua也是很骄傲的孩子,只能说Alice和他无缘。唐鹏只是轻轻一叹。    第五部 (一二五)   第二天周六,唐元一上班就打了电话给Joshua。Joshua在那头轻声说,Alice没事吧?多谢。唐元说,请不要再打扰她,她现在需要平静。 Joshua说,I won't.然后唐元又打给了傅青莲。傅青莲“喂”了一声,听是他,没说话,唐元说,明天我们见个面吧,下午。傅青莲最终答应了。这天下午唐元很早就下了班,去花店买了一束长杆的马蹄莲,用牛皮纸包好,开去了许家。程程见到他很高兴,但随即叹了口气,唐元说,Alice不好?程程说,她一直不肯出房门,连饭也不下来吃。。。唐元一笑,说,伯母,您别担心,她慢慢会好的。等他拿着花上了慈恩房间,见慈恩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花园,慈恩见是他,微笑了一下,他把花递到她手上,说,送给你。慈恩说,很漂亮,谢谢!      唐元看慈恩把它们一支一支□落地的玻璃长瓶里,说,我明天约了Elleina。慈恩立刻抬起头来,唐元摸摸她的手,说,不要担心,我会很婉转,但这次一定要说明白。。。不然这对你们两都不公平。慈恩说,你不用顾虑我。唐元一笑,握住她的手,说,不行,我喜欢你。慈恩轻轻一叹,继续插花。晚上,唐元待到很晚才回家,还抱了一会儿慈恩,慈恩由他抱着,但不让他再亲自己。唐元告诉了慈恩她失踪后及回来后自己和Joshua在电话里说的话,慈恩只是不语。第二天唐元醒来,已是早上九点多钟。他吃好早饭,去美伦买了一对耳钉,柜台小姐见太子爷亲自来买女人饰物,都窃窃私语,揣测哪位小姐如此幸运。下午,他如约和傅青莲在会所里见面。傅青莲见唐元穿着浅绿色的细格子休闲衬衣,牛仔裤,外套黑色的细薄针织开衫,说,你精神不错。唐元见她面色凄请,知道她还因为自己这次这么对她,情绪低落,于是微微一笑,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傅青莲说,许小姐没事了吧?唐元点点头。然后说,Elleina,我们分手吧,对不起,但我很久以前就想说了。傅青莲好像并不吃惊,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对不对?唐元说,我喜欢你,但不是那种喜欢。傅青莲点点头,说,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唐元拿出那对耳钉,打开盖子,说,我从来没有买过礼物给你,这款上市以后,我一直想买给你,只是我前段时间忙,迟到今天,请原谅。傅青莲见这是美伦这个月才推出的水滴状青绿钻石耳钉,大小适中,价格不菲,大街小巷都有其广告宣传画,还有个名字叫"碧凝",当下坊间无数少女师奶都以能拥有这样一副精品而兴奋不已。她一笑,说,谢谢。阖上了盖子。唐元觉得那个笑容有一种凄凉,但他很快说,你自己也可以买,但我想我买你会高兴,我以前从来没买过首饰给女孩。傅青莲点点头。两人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傅青莲说,我要回去了,今天夜里我还要值班。唐元点点头,说,你还是经常去乡下转转,那里空气清新。。。我送你回去。傅青莲摇摇头,说,不用了,谢谢。唐元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两人默默地出来,他为她叫了计程车,看她上了车,说,保重。等计程车开走了,才自己离开。      他开去了许家,在车里坐了一段时间,才下来进屋去。然后他告诉慈恩,自己刚才和傅青莲分手了,她也平静地接受了。慈恩不知道说什么好,又叹了口气。    第五部 (一二六)   在唐元的劝说下,慈恩勉强下楼和一家人晚饭。文强担忧地看着女儿,一直给她夹菜,慈恩对父亲挤出一个笑容来,说,爸,您不要担心,我明天就上班了。景华去了丁家,程程和景辉夫妇都觉得高兴。饭后,唐元又陪慈恩上了楼。约莫七点钟,许家接到阮红瑛的电话找唐元,唐元听后脸色大变。慈恩心里一惊,看着他,唐元说,Elleina割腕自杀,现在惠心医院抢救。慈恩立刻站起来,说,我们一起去看看!一路上慈恩驾车,唐元面色苍白,不说一句话。等到了医院,唐元自己先冲了进去。等慈恩到了手术室外面,看见唐元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远处坐着傅祖光。她于是走去坐在唐元身边,握住他的手,唐元还是闭着眼睛,慈恩知道他在默祷。然后她听见傅祖光说,唐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唐元来了以后,傅祖光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唐元这才睁开眼睛,说,傅师傅,这是我家的医院,我接到殷姑娘的电话,说傅小姐出了事,所以来看看。傅祖光没有细想,说,有心。唐元摇摇头,说,傅小姐曾经给我帮过忙。手术室外陷入了寂静。等殷乔出来,三个人都立刻站了起来,殷乔说,还好,送来的及时。傅祖光才颓然地坐在椅子里,长吁了一口气。唐元也吁了口气,握住了慈恩的手。殷乔看了看慈恩,她虽然没见过她,但一看就知道她是许生的女儿,自然和唐元熟识,于是她对傅祖光说,傅生,请和我去办手续。傅祖光却呆滞不动,喃喃地说,阿莲,你别这么傻,都是爸爸不好,爸爸不该告诉你。。。殷乔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唐元心里雪亮,他对慈恩说,你和殷姑娘去办一下手续。然后对殷乔使了一个眼色。殷乔于是点点头。      两人走后,唐元坐去傅祖光身边,说,傅师傅,傅小姐为什么要做傻事?傅祖光流下泪来,说,阿莹十年前就走了,我一直没告诉阿莲,但今天我又喝多了酒。。。唐元于是明白了,一定又是傅祖光酒后吐真言,看来傅青莲去赴自己的约以前,已经知道了母亲跳楼而亡的事,所以她才会有那样凄凉的表情。自己又紧接着说分手,无疑是雪上加霜。。。自己就是怕伤害她,却在一个最糟的时刻重重地伤害了她!慈恩回来,见唐元极度颓丧,吃了一惊,轻声说,傅小姐已经脱离了危险,你别担心。唐元木木地点点头。然后他很快站起来,去打了电话回家,告诉了父母傅青莲已经抢救过来,以及傅祖光告诉了女儿钱素莹的事。阮红瑛叹了口气,说,如果方便,你好好劝劝她。唐元心里充满了苦涩,无言地挂上了电话。      不久,傅青莲被推了出来,面色比床单还白。傅祖光立刻扑上去。医生说,病人需要静休,我们要送她去加护病房,非亲属请离开。然后他看清了是唐元,很意外,说,唐生,你怎么在这里?唐元说,傅小姐是我的朋友,请多关照。医生说,唐生请放心,傅姑娘没有危险了,只是失血有点儿多,今晚在加护病房观察一晚,明天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一行人离开后,长长的浅绿色甬道里只剩唐元和慈恩。    第五部 (一二七)   唐元又去和殷乔谈了一会儿,慈恩在外面等他。他出来的时候,慈恩听见殷乔说,唐生,这样也好,你别再自责,我们会看着她,你不用担心。两人出了医院,上了车,唐元靠在椅背上,又闭上眼睛,吁了口气。慈恩说,这都是因为我。唐元睁开眼睛,微微一笑,说,这和你无关,傅师傅告诉了她她母亲的事,我不知道,又和她分手。。。现在已经没事了。慈恩才明白了不少,隔了一会儿,她说,宝宝,你很难过吧?唐元点点头,但他拉起慈恩的手,说,我们谁都不应该逃避自己的问题。慈恩这才又想起自己的事来,心里突然觉得敞亮了不少,看着唐元,握紧了他的手。      唐元又微微一笑,说,你不要怪Joshua,我觉得他很有勇气,他不逃避他的问题,哪怕现在有痛苦,其实他也非常难过。。。我就比不上他,如果我不把我和Elleina的事拖到今天,就不会发生今晚的事了。慈恩说,宝宝,你人真是太好了。。。这不是你的错。傅小姐不会再想不开,一般寻短见的人过了那个moment,就不会再有勇气,反而会比以前更明白生命的意义,所以你别担心。唐元沉默了一会儿,柔声说,Alice,你要快点儿好起来,别再让我担心,好不好?慈恩也轻声说,好,你别担心我了。唐元拿起她的手来,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晚上回去后,唐元才隐晦地告诉母亲,自己下午已经和傅青莲把话说清楚了。阮红瑛心下明白,把儿子搂住,说,你没错。唐元说,没想到挑了一个最坏的时候。阮红瑛说,傅小姐会好起来,经过这件事,我想她会坚强起来。      第二天中午,唐元买了一束花又去了惠心医院。他先去了护士台,殷乔见到他,微笑着摆了摆手。唐元觉得诧异,殷乔于是领先去了傅青莲的病房,轻轻地把门开了一条缝,唐元看见傅青莲已然苏醒,床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医生,他想起来,好像就是昨晚那个做急救的医生。殷乔又关上了门,走开几步,轻声说,唐生,我看现在不要打扰Elleina。唐元说,那你帮我把花交给她,祝她早日康复。殷乔微笑道,好,那是邱医生,他一直在追求Elleina。唐元明白过来,也微笑了一下,说,殷姑娘,请照顾她。就离开了医院。      傅祖光自从知道了钱素莹的确切消息,心里愈加痛苦,开始经常喝酒。傅青莲觉得奇怪,只是一直没告诉唐元,因为她为自己的父亲羞愧。昨天,傅祖光说漏了一句,阿莹,都是我害了你。。。她于是刻意套问父亲,才知道了真相,傅祖光还告诉女儿要她去继承母亲的遗产,但傅青莲并不在乎,后来唐元和她分手,她本已有心里准备,只是回家以后,愈加觉得万念俱灰,在洗手间里割脉,傅祖光酒醒后发现洗手间门锁了,叫门一直没人应,撞开门才发现女儿倒在血泊中。。。殷乔不知就里,但见事态严重,立刻打电话上唐家通知唐元,是阮红瑛接的电话。。。半个月后,傅青莲去了肖恩律师楼邓梁的办公室签署了文件,继承钱家的资产。又过了几天,她辞去了医院的工作,开始自筹一个小型的美容沙龙,她邀殷乔辞工一起做,她们都不用再倒班了,邱士扬医生也常常在下班后去帮忙,只是他们都没再见过唐元。    第五部 (一二八)   彦植的满月酒时,景恒又于前两天在政府里升职,许陈两家双喜临门,齐曼婷夫妇来了香港。阮培杰见文强父女好像还算和睦,心里高兴,对文强说,小恩看上去不错。文强点了点头,说,都是因为有Allen在。阮培杰一笑,说,孩子们能解决自己的问题,我们不要多操心。文强笑道,小筠还在周游列国?等她回来,你一定也操心。阮培杰微笑不语。阮秀筠在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念服装设计,每年暑假都去欧洲各国旅游,时常给家里寄照片,将于今年底毕业。文强轻声说,小恩其实还怪我,我们还是不谈那件事。。。阮培杰点点头,说,孩子们年轻,是需要一点时间。文强说,嗯,小恩很快要考医牌,她最近很忙。唐元几乎每晚来陪伴慈恩,或是拉琴给她听。文强夫妇觉得安慰,放下了不少心事。程程还渐渐发现唐元对女儿和以前不同了,他看慈恩的时候眼神都不太一样。她心里高兴,悄悄告诉了阮红瑛。阮红瑛也觉得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她说,许太,我们多给孩子们一点儿时间,不要去问。程程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我还没和文强说。阮红瑛说,嗯,我也先不告诉唐鹏,顺其自然,等等再看。      十月下旬,景华爱群的婚礼上,慈恩才又见到了Joshua。Green太太知道两人已经分手,看见许氏夫妇有点儿尴尬。Joshua却大方地伸出手去,恭喜了文强夫妇。前一天,文强又和景华去海边漫步,他说,小华,你外公会很高兴,小群又是阿力的女儿。景华说,爸,外公当年是喜欢您还是丁叔?文强一笑,说,阿力更听话。景华也嘻嘻一笑,说,您不也喜欢听话的?在庄严肃穆的音乐声中,爱群穿着白缎抹胸曳地长裙,头上戴着白纱,用鲜花环箍住,这是程程和凌小珊特别挑选的,因为爱群的英文名Flora就是flowering的意思,当年爱群上学用这个英文名也是凌小珊特别请阮红瑛想的,源于那盘兰花的典故。当她挽着父亲从教堂的后门缓缓走到前台的时候,众人莫不惊艳,丁力开心得意,溢于言表。      凌小珊在坐位上看着父女俩,心里阵阵激荡,流下了热泪,程程坐在一旁,想起自己的父母,也感慨万千,握紧了她的手。礼成后,景华掀起爱群的面纱,准备吻她的侧脸,爱群微微一笑,景华开始发愣,过了一会儿,爱群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才亲下去。坐在近排的文强夫妇和丁力夫妇都会心一笑。在半岛酒店的晚宴上,爱群穿的是大红底牡丹花的手绣旗袍,自然又是欧记欧师傅的手笔,欧师傅从头至尾足足做了三个月,看爱群试装的时候,得意而感慨,说,这真是重现昔年上海的荣光啊!丁力对凌小珊说,这件太漂亮了,我们小群就是国色天香!凌小珊微笑不语,她也觉得女儿比自己当年尤胜。景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件旗袍,又愣了好久,才一笑,说,Flora,酒还没上,我已经醉了!      晚宴后,Joshua走到慈恩身边,慈恩对他微笑了一下,两人去了露台说话。Joshua 说,你好些了吧?慈恩看着他,说,嗯,谢谢,你呢?Joshua微笑道,我是负心的那个,能有什么不好?慈恩说,你瘦了。Joshua沉默了一会儿,说,我Christmas前就回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看你。慈恩诧异道,你不是两年任期?Joshua说,妈妈最近身体不好,她希望我在身边。。。然后他抬头看着慈恩,说,我也想离开。慈恩心里一阵激荡,说,好女孩很多,其实我很任性。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Joshua说,香港的机场就快建好,也许将来我们会很方便见面。慈恩说,请不要怪我父亲。Joshua说,我没有怪他,这是我们的问题,我们都不能为彼此作出牺牲。慈恩微微一笑,说,也许要做出很多牺牲的爱情就不是真正的爱情。Joshua也笑了,说,学Psychology的就是不一样。慈恩看着他,两个人都想起了他们在普林斯顿心理学系讲座上的初识,正是那一次才有了他们后来的种种。Joshua说,祝你早日成为Dr. Alice!慈恩说,Thanks! We are still best friends. Joshua点点头,轻声说,“Dei sub numine viget.” 这是普林斯顿的校训,意思是"Under God's power she flourishes",在普林斯顿,学校的各种集会前常常会先说这句话。慈恩明白这也是他对自己最真挚的祝福,眼睛湿润了,也轻声说,“Dei sub numine viget.” 最后,Joshua说,Allen很好,他和你很合适。慈恩只是微笑。      晚上,慈恩和唐元去了海边散步。在路灯下,唐元拉着她的手,说,你在想什么?慈恩说,没想什么,我觉得二哥二嫂好幸福!唐元说,你将来也会很幸福。慈恩一笑。唐元说,Joshua和你说了什么?她于是告诉了他晚上和Joshua的谈话,但略去了Joshua最后说的那句话。唐元说,故土难离,我们都一样。慈恩靠在他肩上,说,Allen,谢谢,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你,我会变成什么样?唐元笑道,你是心理大师呢!慈恩也笑了,说,你怎么和我大嫂一样,她也老这么笑我。唐元说,我不是说笑,小恩姐姐一向都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慈恩说,那是因为一直有宝宝在。唐元停下脚步,拉起她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Alice,让我做你的男友好不好?慈恩一笑,闭上了眼睛。黄色的灯光静静地洒在她吹弹即破的脸上,她长长的睫毛投下了一小圈阴影,唐元心里柔情涌动,抬起一只手来,轻轻托住她的脸,吻住了她。。。这是他们自赤柱回来后的第一个吻,真正的吻。    第五部 (一二九)   十一月中,石雪娟第一次来了香港,因为齐曼婷告诉了袁氏夫妇袁妙龄和戴亦超的事,她于是在女儿放寒假前过来看看,然后和女儿一起回家,长子袁镇衡已经毕业入了衡丰,袁氏夫妇都觉轻松了许多。齐曼婷夫妇为此又来了香港,住在儿子家里。袁妙龄白天上课,于是夫妇俩一起去码头接客人。齐曼婷见石雪娟留着短卷发,穿着咖啡色底细黑格子套装呢裙,外套白色的长风衣,温柔妩媚,大方宜人,她于是嫣然一笑,说,大嫂,世雄真是好福气!石雪娟也一笑,向夫妇俩道了谢和讨扰,再说,小婷阮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齐曼婷觉得诧异,她相信袁世雄和包括父亲在世时都不会多和她谈自己。石雪娟道,我从姨妈们那里听说的。齐曼婷点点头,看着阮培杰一笑,当年齐家上下对夫妇俩自然议论纷纷。阮培杰对石雪娟微笑道,袁太,很高兴在香港见到你!这次你和袁小姐一定去澳门家里看看。石雪娟说,好。一行回阮家的路上,齐曼婷才又和石雪娟详谈了阮志和夫妇的情况及戴家的家世背景。      石雪娟见到蕴纹母子,很是赞叹,说,小婷,你也好福气!阮志和和袁妙龄晚间回来,大家热闹了一番。过了两天的周日,石雪娟母子和戴亦超在某会所见面。早在母亲决定来香港之前,袁妙龄就告诉戴亦超说,母亲来一定会要见他,戴亦超有点儿紧张,但他也觉得这是情理之中,袁妙龄年纪小,又远离家,袁伯母自然特别关心。袁妙龄说,你不想见就不见,我也没心理准备。戴亦超说,伯母远道而来,怎么说我也得一进地主之谊。所以三人见面的这天,戴亦超一早就到了。石雪娟见到他,伸出手去,说,戴生,谢谢你照顾阿龄。戴亦超非常不好意思,回握了石雪娟的手,说,伯母,请叫我Wilson,我没做什么,Jessica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坐下以后,石雪娟微笑道,阿龄在家被我和她爸爸惯坏了。戴亦超说,Jessica非常淑女。袁妙龄知道他这句话的特指,脸红了。石雪娟看两人光景,心里也自高兴。      后来戴亦超打电话,问袁妙龄伯母对他印象如何,袁妙龄说,妈妈没说。戴亦超说,你和伯母一起见见我父母吧?袁妙龄说,我没心理准备。戴亦超只能作罢,但他前思后想,总觉得自家至少不能失礼,还是告诉了父母。戴伯勋夫妇也觉得不好怠慢,袁家是唐阮家的亲戚,戴家和唐家是世交,袁家在南洋又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于是正式发帖,请石雪娟和齐曼婷夫妇及唐鹏夫妇一起晚饭。席间,白萃珩谈起,儿子说如果袁氏夫妇不反对,想和袁小姐订婚。众人都觉得意外,袁妙龄没事先和他们说这个。其实袁妙龄根本不知道戴亦超会和父母提这个。石雪娟说,戴太,谢谢,阿龄的事我们想让她自己拿主意,她现在年纪还小,又在念书,既然你和戴生有诚意,我先问问阿龄。      回去后袁妙龄知道以后,也颇为吃惊。石雪娟看着女儿,说,阿龄,别勉强,虽然戴家如此家世,Wilson个人条件也好,但我看这件事不必操之过急,你们不过就才相处了一年,我和你爸爸对他也不怎么了解。袁妙龄点点头,搂住母亲的脖子,说,妈,您真了解我。石雪娟一笑,说,你对他不满意?袁妙龄于是吞吞吐吐把唐敏说的话及戴亦超在英国的事告诉了母亲,只是请母亲不要告诉给第三个人。石雪娟有点儿意外,但她一笑,说,他告诉你说明他很在乎你。然后告诉了女儿当年自己和袁世雄的事,略过了和齐曼婷有关的部分,只说婚前袁世雄在外面有其他女人。袁妙龄很惊异,说,妈,您真有勇气和胸襟。石雪娟说,阿龄,当年你爸爸向我坦白,说明他是一个真实不含糊的人,妈妈很看重这一点,所以你也不要因此看低了你爸爸。袁妙龄点点头,说,妈,您和爸爸一直很幸福。石雪娟说,幸福不是运气,也不是一时的事,是要靠自己去争取和把握的。。。你的幸福也要你自己去辨别和决定,别人包括我和你爸爸,都不能给你笃定的保证。    第五部 (一三零)   几天后,袁妙龄和戴亦超见面。她说起戴亦超让父母求婚的事,戴亦超一笑,说,我有诚意吧?看还有谁说我是骗子?袁妙龄说,谢谢。。。但我觉得太快了。戴亦超说,你还是不放心我?还在听别人的胡说八道?袁妙龄说,没有,我们才走了没多久。戴亦超点点头,说,伯母怎么说?袁妙龄说,我妈一直让我自己拿主意,到香港来念书也是这样。戴亦超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了吧?袁妙龄诧异地看着他。戴亦超一笑,说,我开玩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你,但我觉得我越来越喜欢你,还包括伯母。袁妙龄脸红了,戴亦超搂住她,说,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我不准你喜欢别人。袁妙龄笑道,根本没人喜欢我这个土丫头,就你傻!袁妙龄本有一些追求者,但后来发现戴亦超是她的男友,自忖不如,已经散了。戴亦超又一笑,说,谁像我这么有眼光!      袁妙龄告诉了母亲,自己已经和戴亦超讲好,于是石雪娟告诉了戴伯勋夫妇,白萃珩笑道,Wilson就是要有人管管,我和他爸爸的话他现在都听不进去,还是 Jessica有本事。然后告诉了石雪娟戴亦超还经常陪袁妙龄去教堂做义工,这就像太阳打西边出来。石雪娟心里为女儿高兴,女儿又成长了不少,自己和雄哥也可以放一些心。后来夫妇俩在电话里谈论,袁世雄笑言,石小姐的女儿,怎会有错?石雪娟也笑道,雄哥,她可是你的宝贝!自此以后,戴家经常请袁妙龄去家里吃饭,袁妙龄才不再推辞。      袁妙龄考完试,袁家母女动身回南洋以前,去了澳门阮家做客,见到了骆秀秀及两个儿子全家还有齐曼婷的双生子。齐曼婷和石雪娟又在起居室里单独聊天。石雪娟说,小婷,这些年你也挺辛苦。齐曼婷一笑,说,比不上大嫂!我知道,世雄要求很高的。石雪娟说,我们好歹没那么复杂。齐曼婷说,我和秀秀一直相处很好。石雪娟说,你不容易,要我就很难做到。齐曼婷说,秀秀更不容易。石雪娟点点头,笑道,阮生也不容易。齐曼婷说,杰哥好像从不烦恼。石雪娟一笑,说,有你们俩,他怎么会有烦恼?齐曼婷也叹道,以前在家做女儿的时候,哪会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做到这些?石雪娟也很感慨,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说,姨父那样疼你的。齐曼婷一笑,说,杰哥也很疼我,还有我们的小筠。石雪娟看了看墙上阮秀筠迎风站立在一望无际的薰衣草从里的大幅照片,点点头,笑道,小筠长得也不像你。齐曼婷也看着那张照片,感慨道,杰哥一直说她长得像姑姑阿瑛,还是小有小玉长得像我多点儿。。。不过像姑姑才漂亮!      两人又谈了一些子女家常,最后,齐曼婷说,大嫂身体比较弱,是因为爸爸和齐家吧?石雪娟觉得吃惊,她知道袁世雄不会告诉她真相,女儿也不知就里。齐曼婷说,小和回来说了以后,我已经想到了,只是既然世雄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一直没提,包括他上次来。。。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石雪娟说,你别这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齐曼婷说,我还是想说一声,谢谢!是你和世雄替我尽了孝道,爸爸他才能够瞑目。。。你们放心,阿龄都会顺顺利利,爸爸会保佑她,我也绝不能让人欺负了她。三月间齐曼婷看出袁戴两人的端倪后,她就托凌小珊让丁家在港大的保镖顺便在暗里照看袁妙龄,怕她年轻吃亏,只是到现在才告诉给石雪娟。石雪娟听完,很是感动,说,小婷,谢谢。。。既然雄哥不想让你们知道,我看。。。齐曼婷说,嗯,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告诉给世雄。      袁家母女走后,齐曼婷才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丈夫,阮培杰良久不语,最后说,阿婷,你跟我在一起,牺牲得太多了,我们也没能孝敬你父亲。齐曼婷一笑,靠近他怀里,说,杰哥,我从来没后悔过,就像大嫂。儿子说了石雪娟的情况,袁妙龄又说过自己出生时妈妈难产的事,齐曼婷不仅猜出了石雪娟身体不好的真正起因,她明白石雪娟当年嫁给袁世雄的时候,袁世雄并不喜欢她,所以她还猜出,因袁妙龄的出生,夫妇俩患难情深,才真正琴瑟相合。如今她看石雪娟如此人品,又猜出她当年嫁给袁世雄的时候应该是心知肚明,无怨无悔。只是两人谈话的时候,她没有提。阮培杰点点头,说,阿婷,你和秀秀都是因为我。齐曼婷又一笑,说,因为你,我们一直很幸福。。。现在Calvin成家立业,还有了Frederick,爸爸在九泉之下不知道有多高兴!阮培杰也微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秀发,但眼睛湿润了。    第五部 (一三一)   慈恩于十月下旬开始笔试和口试,唐元每天在许家晚饭并陪她温书到很晚,直到十二月初拿到医牌,开始在Breeze做心理医生。两人正式一起走以后,众人都为他们高兴。唐鹏夫妇和文强夫妇自是最为高兴。唐鹏兴奋地对阮红瑛说,这个未来岳家不仅你满意,爸爸还有外公妈妈在天堂也要乐开了花吧?呵呵。但阮红瑛想起儿子才从英国回来对她说的话,心里多少有点儿不安,于是她问儿子,你那时说‘如果你和Alice真走在一起,我可能不见得满意’,是什么意思?唐元一笑,说,妈,Alice活泼,您却循规蹈矩。阮红瑛于是一笑,说,小敏不也活泼?唐元笑道,嗯,管束越严越容易逆反。阮红瑛笑拍儿子作罢。丁爱伟对唐元笑言,我以前说什么来着?敢娶Alice的还是非你莫属!慈恩佯怒地拍他道,Michael,积点儿口德吧!看你什么时候才能娶小敏过门!唐元笑道,Alice,Michael可是我妹夫!丁爱伟不好意思起来,唐敏在一旁点点头,道,大哥,你找这么厉害的大嫂,有得受了!慈恩脸立刻红了。唐元搂过妹妹来,说,还没过门就帮着Michael了?!唐敏也笑拍他。汪月祺对程程说,你们总是拿头彩,呵呵!凌小珊在一旁笑道,亲家一起沾光!程程笑而不语,她依然有心事。      慈恩拿到医牌的当天晚上,唐元约她一起去外面庆祝。两人才点完菜,就看见傅青莲和邱士扬走过他们桌旁。大家都有诧异。唐元站起来,和两人打过招呼,说自己是和慈恩来庆祝她拿牌,然后把慈恩介绍给邱士扬,慈恩也站了起来。邱士扬说,Elleina的美容沙龙已经开张,许小姐有空请来光顾!拿出一张美容沙龙的名片递给慈恩。慈恩接过,点点头。唐元对傅青莲说,Congratulations!傅青莲说,谢谢!然后看着慈恩,说,Alice,也恭喜你!慈恩说,Elleina,你看上去不错!傅青莲说,你和Allen也不错吧?傅青莲虽然不知道慈恩的事,但看两人光景,心下明白。慈恩脸红了。邱士扬于是说,唐生,不耽误你们了。两人和领座去了另一桌。      慈恩全程不安,唐元说,你看她和邱医生是不是很好?慈恩说,谁能比得上你?!唐元一笑,说,这话我爱听。慈恩就不好意思起来。后来在洗手间,两位小姐又遇上。慈恩有点儿尴尬。傅青莲说,Alice,其实Allen一直都喜欢你。慈恩诧异地看着她,傅青莲一笑,说,他对你要么迁就,要么紧张,你知道他是多么骄傲又不紧不慢的,你们俩可能以前都没在意,旁观者清。慈恩不知道说什么好。傅青莲说,Allen非常好,这你比我更了解。慈恩说,谢谢!你和以前不同了,你和邱医生看上去也很幸福。傅青莲说,嗯,他对我很好。后来慈恩回去把傅青莲的话告诉给了唐元。唐元一笑,说,我说的不错吧?      第二天中午,唐元自己去了那个美容沙龙。傅青莲和殷乔去了外面午饭,于是唐元坐着等了一会儿。两人回来看见他,都非常意外。唐元站起来,微笑道,殷姑娘,好久不见!你好吗?殷乔说,好,谢谢,唐生也好?后来傅青莲和唐元进了自己的屋。唐元说,Elleina,这里布置的很好,生意好吗?傅青莲说,才开始做。唐元说,嗯,慢慢来。。。傅师傅好吗?傅青莲说,嗯,爸爸没再喝酒了,这个店开了,爸爸很高兴。唐元说,嗯,喝酒伤身,如果这里做的好,傅师傅就可以不要那么辛苦了。傅青莲说,爸爸喜欢修车,他的朋友也都去车行找他。唐元笑道,知父莫若女。傅青莲说,谢谢你还来看我。      唐元说,我们是朋友,前段时间你忙,所以我没来打扰你。傅青莲点点头,说,你也一直很忙吧?唐元说,还好,很多人帮手,比读书的时候还轻松点儿。。。邱医生很好。傅青莲说,他对我很好,爸爸也喜欢他。唐元点点头,说,你别再做傻事,珍惜自己。傅青莲说,谢谢,我已经不是原来的Elleina。唐元一笑,说,变得更好更坚强。傅青莲沉默了一会儿,说,但我始终不能原谅妈妈。唐元收敛了笑容,说,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你妈妈始终是你妈妈。霎那间傅青莲心里万分感触。唐元站起来,伸出手去,说,我们再联络,我还要找傅师傅给我看车。唐元走后,傅青莲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那对“碧凝”耳钉来,注视良久。电话突然响起来,她阖上盖子,拿起听筒,说,"Lotus Beauty",然后微笑道,Philip,嗯,吃过了,病人很多?你也要记得吃饭。。。    第五部 (一三二)   同一天中午,Breeze心理诊所。慈恩说,请进。门开了,进来的是唐鹏。她很意外,立刻站起来,笑道,唐叔,您这样的大忙人怎么会来?请坐。唐鹏说,小恩,我路过,就上来看看你,这里很好。。。午饭没?和唐叔一起?慈恩说,好。于是拿了包,和唐鹏一起出来,向前台交代了一下。两人坐在中环一家三明治店里。慈恩笑道,唐叔,说出去有谁信?美伦的董事长坐在这里吃三明治!唐鹏也一笑,说,老了连吃三明治也有人笑?慈恩又嘻嘻一笑。两人开始吃三明治。吃完以后,唐鹏说,小恩,你和你爸爸最近怎样?慈恩说,很好。唐鹏说,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慈恩看着他。唐鹏一笑,说,昨天你拿到医牌,你爸爸高兴,中午约了我。慈恩点点头。唐鹏继续说,你还为了Joshua的事?慈恩沉默了一会儿,说,爸爸和您怎么说的?唐鹏说,你对强哥冷淡,他自然伤怀,他只有你一个女儿。慈恩说,唐叔,您也只有小敏一个女儿,您对她就不一样。唐鹏说,强哥多么宝贝你,并不下我对小敏。      慈恩说,爸爸是很宝贝我,但您不觉得爸爸太有偏见了吗?他不喜欢Joshua,竟然那样贬低他,贬低所有非中国人?唐鹏点点头,嗯,那天的事你爸爸告诉给我了。。。你们这一代确实很难明白。慈恩说,我不是不知道中国和香港的历史,但是难道我们永远都敌对和冷战下去?而且Joshua和这有什么关系?他又有什么错?唐鹏说,你对他。。。你不是和Allen。。。慈恩脸红了,说,Joshua还是我的朋友。唐鹏点点头,说,小恩,你知道唐叔的外公和舅舅的事吧?慈恩点点头。唐鹏继续说,我的外公是一个非常睿智豁达的人,但是在这一点上,他也始终狷介。慈恩说,可他最终接纳了Sophia的奶奶。唐鹏说,舅舅的情况不一样,他一直待在英国,但你却回了香港,小恩,我想你和Joshua分手,不全是因为强哥吧?慈恩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确实不想长居美国,他也不想长居香港。唐鹏说,所以不管强哥是什么意见,结果是一样的。      慈恩说,我只是不能理解爸爸为什么要如此坚持己见。唐鹏说,小恩,你爸爸不仅是为了那个原因,他还觉得是你在迁就Joshua,他不想你受委屈。慈恩说,唐叔,两个人相处,难道永远都是一方在迁就另一方?妈妈是一直迁就爸爸,爸爸说什么她都不反对,但您和唐婶也是互相迁就吧?唐鹏有点儿意外,他说,我和你爸爸性格不一样,唐婶和你妈妈性格也不一样。慈恩说,爸爸觉得我是完全不能迁就人的人?那他并不了解我。唐鹏说,小恩,你爸爸只是太疼你了,唐叔对小敏也是这样,如果小伟让小敏受任何委屈,我也是不高兴的。慈恩笑道,原来您也这么厉害!唐鹏说,天下父母心,特别是爸爸对女儿,心情都一样,别的男人不能让女儿受任何一点儿委屈,这无关乎你爸爸对你的了解,你就是很能迁就人,他也一样。慈恩嘻嘻一笑,说,做爸爸的好霸道!唐鹏说,你别再和你爸爸斗气了,小恩,我们都老了,不管思想怎么跟不上时代,对儿女的爱心从无二致。慈恩心里一酸,说,唐叔,您永远都不老!唐鹏一笑,说,还是小恩做我的媳妇,我最开心!慈恩脸红了。唐鹏又笑道,Allen比唐叔还好,你会很幸福。慈恩说,谢谢唐叔。      晚上,慈恩把中午和唐鹏的谈话告诉了唐元,还是略过了他最后说的那两句和唐元有关的话。唐元听完,温柔地说,你都能原谅Joshua,为什么不能原谅伯父?慈恩有点儿错愕,她真没想到这一点。唐元把她搂进怀里,说,因为你爸爸是你最爱的人,我们都对自己最爱的人最苛刻,我们要我们最爱的人最完美,毫无瑕疵。慈恩沉默良久,说,你现在难道不是我最爱的人?唐元笑道,这要问你。慈恩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嗯,爸爸是我最爱的人。。。你会不会生气?唐元说,傻瓜,我怎么会吃伯父的醋!慈恩笑软在他怀里。    第五部 (一三三)   自从庭芝怀孕,许家非常小心。因为宝姿在女儿结婚后,写信告诉了程程和阮红瑛自己当年生儿子时的状况,担心女儿也会有遗传,请她们倍加注意。所以景辉母子要庭芝全程在家休息,但庭芝在家憋闷,反应又不是很大,所以一直去许氏基金上半天班,直到十月。她的状况一直良好,宝姿夫妇和唐许两家就放下了一头心事。宝姿曾对盛彬笑言,Lizzy这么顺利,怀的多半是女儿。盛彬说,嗯,那会比Lizzy还漂亮!景辉夫妇和文强唐鹏夫妇也经常猜测孩子的性别。程程对文强说,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文强说,女孩。程程笑道,为什么?文强说,我们家就是儿子太多,女儿太少。程程笑道,女儿少,才宝贝!彦植出生,许家阖家上下就更盼望庭芝生女孩。连阿采都私下里和程程说,太太,我看大少奶怀的是千金!程程去教堂的时候,常常祈祷生女。      距圣诞节还有五天的时候,庭芝果然顺产了一个女儿。许家众人兴奋难以言表,当天程程就亲自拍电报去了美国长岛。这个女孩由文强取名叫做许美蓝,为了纪念罗先生和祈愿罗先生保佑这个孩子。宝姿回香港的时候,曾把罗先生临终的信拿给文强看,让他释然。文强对最后那段一直印象深刻,“我最爱的‘美蓝’。。。不管我去到哪里,我都时时祝福你康宁幸福和快乐!” 就取名字的事,文强还一早就专门写信给宝姿夫妇,谈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说罗先生一定会喜欢这个名字。宝姿回信说,她和盛彬都喜欢这个名字。美蓝,不仅是罗先生的最爱,还和罗美卿的名字同字,又是指代外婆宝姿,承继了罗家数代,意义非比寻常。程程和景辉夫妇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景辉曾经对庭芝说,你还最喜欢蓝色,这名字真是太完美了,将来我们的女儿也会很完美!庭芝那时笑道,还不知道是不是女儿呢!      美蓝的眼睛长得比较像爸爸景辉,但继承了妈妈的苹果脸,头发微卷,看上去非常漂亮喜气。程程抱着她对文强说,她长着许家的眼睛!唐敏在两个人的时候对丁爱伟说,我们将来也生一个长得像你的女儿,你爸妈一定也会很高兴!丁爱伟说,女儿当然要长得像你,那才是绝色美女!蕴纹如今也休息在家,两家又住得近,她常常带儿子过来看庭芝母女,和庭芝分享自己研究的中医育儿心得,表姐妹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共渡了很多美丽的冬日。周末有时阮志和夫妇留在许家晚饭,饭后,男人们去书房聊天,蕴雯和庭芝还带两个宝宝看星。庭芝见蕴纹总是很有耐心地对 Frederick讲这讲那,而小婴儿还完全听不懂,会开玩笑地说,表姐,你对Calvin是不是也很有耐心?蕴纹就一笑,说,嗯,他也是我的宝贝,但他比我还有耐心!庭芝点点头,说,Charles对Edith也比我有耐心。Edith是景辉取的,和庭芝的英文名接近。蕴纹又一笑,说,包括对你吧?因为阮志和对她其实也一样。      庭芝还常常把两个孩子并排放在一起,遗憾地说,可惜他们订不了婚!蕴纹笑道,Calvin也这么说。。。你出生就订婚,得了美好姻缘,可不一定人人都能这样。庭芝也笑道,难道你不想要Charles的女儿做媳妇?!蕴纹于是叹息道,我真是一步‘错’,一辈子翻不了身!两姐妹就笑做一团。美蓝很活泼,爱哭闹,但是景辉一回家抱过她来,她就变得很安静。所以景辉回家几乎不能松手女儿,他也不愿松手,连给庭芝和程程都不放心。程程常常道,这和小恩小时候太像了!庭芝说,妈,那时爸爸回家就不能办公了吧?程程喜笑颜开点点头。    第五部 (一三四)   景华和爱群婚后依然住在许家,住在二楼的另一半边,文强夫妇的对面。程程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了爱群,所以她如今也是无事一身轻。爱群每天改为亲自去FLORA几个小时,其他时间她都和阿采一起打理家里的方方面面,晚上有必要的时候随景华去外面应酬。庭芝常常笑言,我们都在享二嫂的福!爱群也一笑,说,大嫂主外我主内。凌小珊每次来许家,总是对程程说,我原来是为你养的女儿!程程很得意,说,谁叫我生了小华呢!港生因为在家里做事,所以也经常带儿子回公婆家来,汪月祺心生羡慕,只是她上班走不开,还忙得不可开交,程程就说她,你都做奶奶这么久了,还那么搏命做什么?陈翰林也在一旁附和,说,月祺就享不了福!如今美蓝出世,许家更和乐融融,充满了欢声笑语。      美蓝出生后的第二天晚上,慈恩进了父亲的书房。父女俩在沙发上坐下。慈恩挽着父亲,说,爸,我小时候您抱我的时候都想些什么?文强说,想你所有的一切都要是这世上最好的,如果不够好,爸爸就把它变成最好!慈恩把头靠在父亲肩上,说,爸,您对我真好。文强说,你是爸爸独一无二的珍宝。。。Joshua的事你还怪爸爸?慈恩说,没有,唐叔告诉我了,您舍不得我去迁就人。文强觉得诧异,他什么时候和唐鹏谈过这个?慈恩继续说,爸,其实Joshua很好,他一直很迁就我爱护我,他到香港来也是因为我。文强说,嗯,比Allen还好?慈恩说,Allen确实完美。。。但Joshua并不比他差,只是语言文化不同,你们又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文强说,你还遗憾和他的事?所以怪爸爸?慈恩说,没有,我离不开您和妈妈,也离不开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我和他终究是不会在一起的。。。我只是觉得爸爸您心结太重,这个世界已经趋向和平。文强笑道,爸爸供你出去念书,就是让你回来反对和教育爸爸的?慈恩于是撒娇道,爸爸!文强拍了拍她的手,说,小恩,好,就算爸爸有偏见,又顽固,但爸爸希望你幸福。。。爸爸对你很了解,对Allen也很了解,他是不是完美在爸爸眼里不重要,但他适合你又对你很好,你和他在一起会真正幸福,爸爸最看重这一点,他就是这个世上除了爸爸妈妈最了解你的人,有他照顾你爸爸才能放心。慈恩笑道,爸,Allen是唐叔的儿子,但他给了您什么好处,怎么您也这么为他说话?文强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笑道,爸爸都是为了你!      父女俩待了一会儿。慈恩把头靠在父亲肩上,说,爸,妈妈这么多年好像看上去一直心平气和。文强觉得诧异,女儿怎么会突然讲这个。慈恩继续说,您这么固执的,妈妈一直迁就您。文强于是点点头,笑道,小恩,你也为你妈妈不平?然后讲了讲去年外公忌日那天发生的事。慈恩第一次听说,听完感慨道,大哥三哥也这么认为吧。文强说,你妈妈年轻时也很任性,但爸爸固执,你外公也固执,她就只能不固执了。慈恩道,其实叶auntie也固执。文强更觉得意外。慈恩于是把宝姿两年来一直劝自己的事详细说了说,最后说,叶auntie很温柔,但十分坚定。文强点点头,说,她和罗先生一样,罗先生很和蔼,也十分坚定。这是慈恩第一次听父亲评价宝姿,而且父亲和罗先生乃望年知己,感情深厚,人人皆知,于是她一笑,说,叶auntie在您心里地位一定不一般。文强也一笑,说,爸爸的心很小,现在只装得下小恩。慈恩乐道,您骗人!我看您的心很大,什么都追求完美!文强就笑着把女儿搂倒在膝上。    第五部 (一三五)【完】   晚上,文强回到卧房,程程正坐在梳妆台前涂乳液,文强走到她身后,双手放在她肩上,说,你去和唐鹏说的?程程一笑,说,嗯,我让他去找小恩谈了谈。。。你们父女好了吧?文强点点头,说,程程,谢谢!程程拍了拍他的手,说,这我就放心了。文强拉起她,夫妇俩在床边坐了,文强把她揽进怀里,说,程程,这么多年,你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家,几乎奉献了所有,我一直没能好好地陪你。程程说,文强,你为了我和孩子们也奉献了所有。文强说,程程,明年我们银婚纪念日的时候,我就宣布离开许氏,然后我们俩去外面看看,你从年轻的时候就想去法国,我们就首先去那里,好不好?程程非常意外和惊喜,说,文强,真的?文强说,嗯,小辉小恒都为人父,小华有小群,小恩有Allen,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可以专心陪你!程程在他怀里微笑地闭上了眼睛,真的三十年了?      第二天,Joshua离开香港返回美国。慈恩和唐元一起去了送船。Joshua握着慈恩的手,眼里有隐隐的泪光,说,Alice,Merry Christmas!慈恩说,Merry Christmas,have a safe trip home,请给我写信!Joshua对唐元说,Allen,请好好照顾Alice!唐元说,我会的,你也保重。直到轮船消逝在天际,慈恩才转身离开码头,唐元见她情绪低落,提议去哪里坐坐。慈恩说,Allen,我想去机场看看。于是两人驾车去了香江机场工地。那里依然忙碌,工程预计在两年内全部结束交付。两人走了一阵,唐元说,将来你可以坐飞机去看Joshua。慈恩转过头来,看着他,说,宝宝,到时候我要你和我一起去!唐元微笑着拉起她的手,说,当然!      同一时间,文强在華庭自己的办公室收到了一个快递包裹。他看信封上署名Joshua Briar Weller,很是诧异,打开层层包裹一看,更觉得意外。然后他展开了放在里面的一封信:      许伯父,      请允许我再一次这么称呼您,也请您帮我这个忙。这是我爷爷的奖品,他在我六岁的时候送给了我作生日礼物,我自小就很喜欢,我从小到大一直带在身边,这对我有非比寻常的意义。这段时间我来香港,亲眼看到我从小就从爷爷那里听闻的熟悉的土地,感触很多。在我返回美国之时,我决定把它物归原主,这是中国的无价之宝,应该回到它的祖国。爷爷如果还在世也会赞成我这么做的。      我知道您是这方面的行家,我相信您一定知道怎么让它回到正确的机构正确的人手里。谢谢!      Sincerely,   J B. Weller (签名)      文强看完信,心里感慨,这真是一个好孩子,确如小恩所说。女儿是自己和程程的女儿,虽然任性却具慧眼。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包裹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那是一个长高均约二十厘米的唐三彩骏马,色彩鲜艳,线条细腻,栩栩如生。刚才的第一眼,文强就知道这是价值连城的中国文物,他再翻开了附在里面的鉴定证书,这竟然是唐代的宫廷摆设!这一定是维勒先生当年为华府收集的中华文物精品之一,据Joshua信里所说,这当是华府给维勒先生的荣誉奖励,后来他传给了孙子。而Joshua专门委托他归还这个文物,固然是因为文强在这方面颇有造诣又稳妥便利,他是香港民间最大的文物鉴赏保护机构“崇汇堂”的委员会成员之一,还因为他是慈恩的父亲,Joshua想对他说,您看错了我。。。文强莞尔,起身,走到窗边,看向窗外,远处的维多利亚港依然繁忙。。。他仿佛看见三十多年前那个自己,穿着学生装拎着小皮箱,从北平到了熙熙攘攘的上海,一无所有。。。物换星移,时光荏苒,但年轻就是如此骄傲。。。      【第五部完】    尾声——   第二年的五月,文强和程程登上了去法国的远洋轮船,众人在码头送别夫妇俩。丁力说,强哥,你和程程要给我们寄明信片!阮培杰说,文强,你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夫妇俩在欧洲住了三个月,玩遍了所有主要国家,然后启程去了美国,在长岛和宝姿盛彬及唐骏礼会面,又住了三个月,玩遍了美国各地。在华盛顿,文强还特约了Joshua,送给他“崇汇堂”的嘉奖状并告知他那尊唐三彩的最后下落,并去到维勒先生和夫人的墓前致意,只是完全没提当年他们之间的事,Joshua依然不知道文强和爷爷的渊源。      等夫妇俩再回到香港已是次年夏天。唐敏从港大毕业后于年初嫁入丁家,开始接手管理雲天影业;景华和爱群添了女儿,由凌小珊取名叫冯海潮;云凤也念完了书;丁明思在某女校教国文,在和宋倜文白萃琳留英回来的长子宋家谦交往,小梅欣悦。阮秀筠毕业后在意大利工作了一年,如今返回在香港某Fashion Designer公司上班,阮培杰夫妇开始给她物色夫家,阮家的双生子也已升入大学;罗佑翔全家团聚,两个儿子入港英政府做事,蕴纹的芭蕾舞工作室建了起来;戴亦超已和袁妙龄订婚。这年的圣诞节,唐骏礼去世,宝姿夫妇携父母的骨灰和已毕业的儿子从美国回到香港,盛彬新开了私人诊所,叶庭天开始去惠心医院继续做住院医师,宝姿暂代医院的监理事务;香江机场骏工,部分民航业务投入运营,唐家举行了长子与慈恩的世纪婚礼,全城叹为观止。      再一年暮春时节,云凤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由文强取名叫丁宥和林复,阖家美满;到了圣诞节,丁爱伟唐敏的女儿丁寅,唐元慈恩的儿子唐喆相继出世。丁爱伟抱着女儿,喜极而泣,众人都觉得这个孩子长得更像丁爱伟,唐敏就一笑,说,Yvonne还是像爸爸好,福慧双全。Yvonne是阮红瑛当年的英文名,还因为唐敏喜欢这个名字的寓意“紫杉,水松”。丁寅这个名字还是文强取的,唐喆这个名字却是程程取的,本来文强,唐鹏夫妇和宝姿夫妇也都想了不少名字,但最后用了程程想的这个喆字。唐喆百天之时,慈恩抱着儿子背靠在唐元怀里,唐元抬起手来扶住她的双肩,温柔地一笑,相机定格在这个瞬间。      【全书完】    +++感谢+++   终于在晋江全部上载完成。感谢所有来这里阅读的朋友,感谢晋江提供此交流平台。特别感谢一路跟读的几位,特别感谢porcinet的很多‘sparkling’ comments :)正好是周末,顺祝各位周末愉快!      我会时常回访这里,欢迎继续评论交流,或email: htwsweetie(a)gmail.com 随时查看。      将会贴出新作武侠小说《菱花剑》 (暂名),贴出后会在这里做一个链接或可直接在作者专栏里找到,希望大家再支持批评,谢谢!      htw   2010年7月末 【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bookben.cn/】